李爽着急得青筋几乎要出来了,颤声道:“黄大,摸就悲天悯人一回,柴郡,柴郡里真的很需要帮助啊。”
秋弱水和岳徽都察觉出不对,心中一凉,直觉也是慕容泊涯该不会出了什么事。他们去看黄翎羽时,只见他显得越来越振奋,呼吸也愈来愈急促,岳徽焦急万分,赶上去一把抓住他手腕。
黄翎羽眼睛一瞪,不知哪里来的大力一把将岳徽甩开,向李爽厉声道:“到这时你还想骗我么,战场上欺敌的那套也要用在我身上!”
李爽也再撑不下去,嘴唇颤着,膝盖失了气力,一下跪倒在泥地里。众同学俱是惊诧,六芒楼里不比外面,楼里尊人敬人均发自真心,便不看重繁文缛节的形式,即不跪也不拜。李爽今日跪倒在地,已经不能用罕见一词来予以描述,根本就是怪异。
李爽垂头说道:“是我下城郭时冒了头,被南韩军瞄了箭。慕容泊涯他为了让我脱险,被另一支箭射中了。”
黄翎羽深吸一口气,问:“射中了哪里?”
“中了右肩。”
“还有呢?”
李爽浑身一震,凄惨地抬头看了黄翎羽一眼,痛苦而又懊悔,又垂下头。
“你站起来说话,说,还有什么事,要不然你为何非要秋弱水回去。”
李爽仍然跪在地上。
“起来!”黄翎羽怒了,一掌拍在马鞍上,“六芒楼的学生没有向人下跪的!”
李爽默默地站起身,其余学生屏息而立,坐下休息的也都僵直了身体,他们很少见黄大发过这么大脾气。
“中了什么毒?”黄翎羽把最关键的问了出来。
李爽看看他,见他面色红润,不似刚才泛青的可怕样子,稍微放下心,回答道:“不知道,暂时没发现扩散的迹象,流出的血液也没有变色,伤口也没有溃烂。但就是诊得脉搏不稳,看上去又是痛到极处的样子。”
岳徽连连向李爽打眼色,要知道黄翎羽脸色发青还好说,那是放血后正常的现象。一旦转得红润,那就不正常了,内息肯定又乱作一团。他急得额头冒汗却又不敢稍作动弹,只怕点燃了黄大的引线。
黄翎羽沉吟一阵,继续问:“注意到是什么人射的么?”
“帅旗附近的,其余没注意到。”
“箭是什么样式的?”
李爽返身从马鞍挂囊里取出两截短枝。
黄翎羽拿在手上左右抚了,忽又问:“射手距离大概多远,这箭矢穿肉了?”
“一个射程以外,箭矢穿肉而过。”
——所以才从中截断,由前后两头各自拔出。
黄翎羽不再犹豫,叫道:“秋弱水,岳徽。”
岳徽和秋弱水两人站到李爽旁边。
“小秋啊,我曾听过有一种毒,也是让人痛得离奇,却没有其他症状的。你看看泊涯的毒有没有办法解。如果找不到药物,就先将他知觉经络给截断好了。”
黄翎羽看向黑寡妇,说道:“我虽然想让你去,可是你必定不愿意错过白羽旗一役,所以就借用你得意门生一下。”之后又对岳徽说,“你和秋弱水一起过去。”
岳徽急道:“可是黄大你这边……”
“我虽然想让白庞老师和弱水同学过去的,可是你大概……”黄翎羽意有所指,特地在大概处停顿下来。岳徽哑口无言,他对秋弱水的情意尚未明说就被看出来,算是授人以柄,如今被拿来强迫威胁也只能吃了暗亏。
“你师父留在我身边,难道你还有所不满么。”
“我没有……”
黄翎羽左顾右盼,打断他问在场众人:“谁身上带了吃的?”
本来吓得有慌神的学生松了口气,纷纷“慷慨解囊”。片刻间,一大堆食物干粮递到黄翎羽面前。哪知道黄翎羽却说:“我也不好意思多要你们的来借花献佛,就要……嗯,这两个油饼,四个干饼,四个馒头,恰好十个——李爽,这十个东西帮我带给他,每天吃一个,我十天后一定回来。”
“黄大,这又是什么名头啊?”
“就跟他说是我给他的定情信物。”
“啊?”众人全部惊悚。
黄翎羽若无其事地说道:“有个笨蛋拿莲蓬来当‘定情信物’,我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他若问起,就说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行。”
全体缄默。
黄翎羽放过了众人脆弱的小心肝,又瞪一眼李爽:“竟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装疯卖傻口不对心,快点去吧,回来再收拾你。”
“啊?”就这么结了,李爽有些不可思议。
慕容炽焰冷冷瞪了李爽一眼,将马掉头走了。
“咦?这就走了!耶?黄大和泊涯兄不是很有交情的吗!怎么一点都不急啊。”
岳徽拿个药称杆子狠扇他:“不急你个头!等回到楼里,你就死定了!”
*** *** ***
话说慕容炽焰挟了黄翎羽拍马当先,不紧不慢地在前方引路,就是保持着距离不让其他人靠近。黄翎羽仿佛用尽了气力,倒在他胸前闭目休息。炽焰心里气愤,越想越闷得慌,如果不是黄翎羽还在,他可能就要掉转马头去追李爽了,就算痛打那个惹祸精几下也是舒畅的。
“你好像很焦躁?”黄翎羽低声问他。
慕容炽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沉默。但是黄翎羽又不说话了……炽焰暗自忐忑,心想是不是自己不理他将他给惹恼了。左思右想,终于说:“我想打人。”
“你这心态,回去也只能添乱。泊涯会没事的,要打就去打伤了他的人。帅字旗底下的,一个也别放过。”
慕容炽焰心里乱得很,拍马跑起来。但过不久就发现了异样,将速度减下,停稳后再去看黄翎羽——脑袋紧紧靠在他胸前,看不见脸色,双手却是紧握成拳的。用力掰开后,掌心里深深嵌进一排指甲印,如果不是指甲定期修剪的良好习惯,这力度恐怕真要见血了。
到这时,黄翎羽才算喘出气,抽了自己的手掩嘴咳得几不成声,听得慕容炽焰心脏一抽一抽的难受。白庞适时赶了过来,又是巴结着要诊脉。慕容炽焰终于不肯听黄翎羽的话,硬下心肠将他固定在怀里抱下马。
黄翎羽简直哭笑不得,骂道:“你们这样,是延误军情。”
白庞一旦进入状态,就极厌烦周围的嘈吵。本来还在努力抑制自己的脾气,听这个病人还在胆大妄为地评断,怒气横生,举起巴掌就要扇。幸好慕容炽焰眼尖,勘勘在空中拦下这一巴掌,虽然没发生意外,这炽焰好歹也是有脾气的,此时怒目横睁,挽起袖子就要干架。
“你们就消停会儿吧。”黄翎羽哀求道,“再这样我立时就要死了。”
白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诊治的不是那些乌里巴嗦的有钱财主,而是六芒楼里的老大!
他嗫嚅片刻,几乎痛哭流涕:“我的老大!你如果要找死,我立时能够你几种不见血又痛快的死法,比如今不上不下吊着要舒适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购已经开始,分成了三册,据说用纸很好,向台版的质量靠齐……但是真的很贵。货到付款型,如果不满意可退款。
第一百九十三章 [山谷]
第一百九十三章 [山谷]
白庞经验丰富,不是岳徽能比。黄翎羽的情形虽然危险,好歹还有办法将现况拖延下去。他也小心地分配着精力,全心地信任和依靠自己身边的人。
一路上又陆续有零星的学生加入,夜间休息的时候,大家聚集在黄翎羽身边,安静地聆听布置,小声地交流意见。逐渐的,一场以九日为期限的连环战,在众人的争辩和补充中愈发完善。因为又被白庞放了一次血,黄翎羽大多数时间是没有什么精神的。
坐骑走得那么稳当,时间仿佛倒流回很久很久的以前。那时候,他和阎非璜省钱还房贷,舍不得坐飞机,大多数时间是坐火车在全国各地来回奔波。从北京到乌鲁木齐要六天,从乌鲁木齐到南疆又要五六天……他曾经靠在阎非璜的肩膀上睡觉,阎非璜自得其乐地还在玩他自己的PSP。
黄翎羽安心地靠在慕容炽焰的身前休息,仿佛能听到火车经过铁轨发出的咣当咣当的声响。不知不觉地过了这么多年头,常常以为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可是却还努力地一路拼了下来。
虽然阎非璜和他已经走上了岔道,但至少如今,他和他都还好好地活在同一个世上。这一次呢?过了这一个关口,前方是否还是柳暗过后花又明?
慕容炽焰偶尔会用一种疑惑的眼神偷看他,被发现了几次,黄翎羽终于打精神,问他:“你要是有什么话想问就问吧,憋在心里多难受。”
炽焰回答得很顺口:“别管我,憋惯了,不难受。”
黄翎羽皱眉看他,最后把慕容炽焰盯得浑身难受,只好出心中的疑问:“哥哥那边……你不担心吗?”
黄翎羽倒还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炽焰脸上一红,抬头,看路。
“别看了,马很聪明,即使你没有看着也不会被绊倒。”
这回,炽焰变得不晓得该往哪儿看了。他大概想找哪个地方躲起来吧,可是怀里又要稳着黄翎羽不让他摔下马去,根本无法如愿。
黄翎羽心中好笑,坏心眼地欣赏他的窘态,最后放过他说道:“你也在担心吧,那为什么不回去?”
慕容炽焰“啊”了一声,愣愣,然后若有所悟。
黄翎羽续道:“担心能当饭吃吗,已经有人回去照看他了,我们回去也只能添乱。当然了,除非你有解药。”
“我没有。”炽焰很郁闷。
“那就好,既然没有解药,我们如今的任务是什么?”
他恍然大悟:“去抢!”
“有信心抢得到吗?”
慕容炽焰瞥他一眼,又抬头看向很远的地方,眼神慢慢变得犀利残忍。嘴角甚至挂上了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这一刻,他好像又变回了在皇宫时的阴冷。
他说:“那还用,帅旗底下的,一个不留!”
不少六芒楼的学生在很久之后,谈及慕容炽焰其人,都是用一种崇拜仰慕的神气,绘声绘色地形容他是如何有男子气概的一位英雄,描述他和黄大在一起根本就是天上人间难得的一对璧人,就是因为此刻他浑身散发的凶恶之气。
却说那慕容楠槿与卓剑自与黄翎羽分开后,在当夜撤出柴郡范围,立即分兵两处进发。岔道口上,卓剑仍有些担心,毕竟己方兵力并不占优,五万对十万,已经落了下乘。更何况如今还要再分兵据守。
程平对他说道:“兵力其实并不重要,我家黄大曾言道,善战者,能用天下之兵。”
慕容楠槿奇道:“何者为‘天下之兵’?莫非连敌军也能为己所用么。”
程平回忆道:“此‘兵’非为人兵,你看那风霜雨雪日夜潮汐无一不具力量,若能善用为‘天兵’,岂是区区人兵能够匹敌的?”
“风霜雨雪日夜潮汐……”
“黄大定下这十日之策,就是要善用天下之兵。按他的安排,今夜便是在柴郡城下挑起敌军的混乱和疑心。此后由我们以快打快混淆视听,就容易使他们忽视周遭危险。他们历来习惯以兵力来区分优势,正是为他们中计埋下了隐患哪。”程平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份抄写好的书卷,交给梁小小/说道,“你带着南王大人一起往八角湖去,到达后立即按卷上说的办。”
“八角湖?岂不是就在六芒楼的旁边上?”
“你还记得就好。”
八角湖其实原本只是一条小小的河流,恰好在六芒楼附近的山地里流过。当初建楼时,诸位老师就曾想到说不定会有外敌的威胁,安排下不少机关。其中一道,便是将河流堵塞,汇积成一个小湖。若是有人从谷外的平原进来,就将湖堤决口。
梁小小答应道:“我当然知道,当初不还是我们这群学生赶着去扛石堵河的,” “终于可以看到这湖水决堤的一刻了,嘿嘿,一定能把外面来的人全部淹个屁滚尿流。”
程平说道:“你就耍嘴皮子吧,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你给搞砸了。”
“呸呸,乌鸦嘴!”
卓剑所率一万军在程平的指引下,先一日于西粱山上隐蔽起来,专待南韩军到来。六芒楼的猎鹰不断往来传讯,程平早已胸有成竹。过得大半日,就有自己人前来通报,两千南王军诱引着南韩军向此处而来。与那两千军会合,听闻黄翎羽一行没有跟来,程平心中暗松一口气。
这一仗势必要死很多人的,虽然知道黄翎羽心性强硬,但还是不愿意让他看到染血的一幕。那样的人,运筹于帷幄之中就足够了,跟他们这群粗汉子上场舞刀抡枪,根本就是以雅入俗——惨不忍睹。
卓剑曾经与黄翎羽共事,早已对他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拜服不已。要“阴谋诡计”本是贬低之意,可用在黄翎羽身上,却偏偏能让人对他钦佩之极。但看他的样貌,没人会把他与战场联系在一起,可就是这么个看上去绝没战斗力的人,却把白狼王戏耍于股掌之间,还戏称其为“脑残王”。
不过这一回,他又对黄翎羽的安排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程平在接到黄翎羽一封密信后,火烧眉毛似的张罗起破烂铜剑铁剑——破烂还不行,还要生了锈的;生锈还不足够,最好还要那种锈得厉害的;一把还不足够,还要上千把。
这可伤透了卓剑军中谋士的脑袋。你说这黄翎羽要什么不好,谁会想到打仗还要带上上千把破铜烂铁在身上呢。正当大家忙得焦头烂额之时,还是一个六芒楼的学生给出了主意。
温泰泰也是医毒班的学生,尚未出师就已经是楼中有名的书呆子,但凡上课必做好万全的笔记。她是临时进了军队,程平帮张罗的盔甲明显太大,旁人一看就能知道她的性别。不过就算如此,在程平的提醒下,没有一个士兵胆敢对这个用毒用药能手不敬。温泰泰当时就让人将搜集到的上百破剑把锈斑刮灰末汇到一起,用泥水浑了,又在里面不知道加了什么“佐料”。
程平见了,长出一口气:“幸亏是你来帮我,要不还不知道怎么达到黄大的要求。”
温泰泰撇他一眼说道:“这些小事,笔记上都记有的,程老师不知道,只怪你没去听白老师的课了。”
程平无奈地摇头:“我要赶到他课上,定会被他以扰乱心情为由打将出来。”
卓剑好奇问:“你这搞的是什么烂泥?”
温泰泰推了推已经滑到鼻梁上的头盔,回答:“尽管吩咐下去,就叫士兵们把各自的佩剑、军刀、箭矢统统往这浊水里泡一泡,打仗时尽管往敌人身上招呼,见了血就足够,不一定非得致命。”
“你说得容易,白羽旗士兵还好对付,禁卫军那可是全副武装,通体铁甲,你让我们如何伤人。”
程平接过话来,说道:“这正是我要说的。到那西梁山,山下有一片黑谷,我们千万不可进入,只在山顶上埋伏了。届时滚些木桩巨石下去,南韩军就得乖乖脱下他们的盔甲。”
“你们这葫芦里卖得究竟是什么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