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营多年,在终登九五之尊之前,少年却逃了,不仅自个儿逃了,还带走了他府内三个公子。他愤怒,难道在少年心目里,他就是那么会牵罪旁人的君王吗?既然如此,就全部抓回来,实了少年的猜疑。常熙城前,守株待兔。将那人儿拎回身边,却见不惯他恭顺的模样,百般羞辱,不是跪着,就是弄着。那纤柔的身子,瑰丽的刺青,就该放在唾手可得的脚下,驰骋行乐,噬骨销魂。再不愿放手,再不按捺。如此数日,得意万分,顺手一拍那臣服的臀,却是伤了他。接下来,心弦大乱。
惩戒之心早消磨在那日日的欢合中,所剩的除了爱怜,还有悔恨。分明该含在嘴里,捧在心坎,分明恨不能将心掏给他,为何却将那汹涌澎湃施暴成了凌虐?止了狂风,卷起柔情,不再碰他,只将双臂牢牢围绕。叛军来袭,第一次没有身先士卒,一句为你灭了燮国余孽,所有猜忌荡然无存。怀中柔枝,一世所爱。
王宫前抱他,第一次见他痴迷的眼神。当即想封他为后,共享江山壮美。可朝中老臣作祟,而乔岳光狐狸般的神情令人不爽。终只封赐贵妃,也算了一段心事。御医说少年体虚单薄亏损太多,宜养不宜疼爱,其实这些他都知道,不放纵情欲却每夜辗转难安,可喜的是少年似有情于他,时常为他疏导。那一双妙手,引灵魂出窍,那一双星眸,亮透心房。离宫镇乱之前,少年情许脉脉,婀娜摇曳,与他十指相扣,使他首次品尝到情浓意真。可为何早晨离别,少年醒着却不愿睁眼?直转急下,与叛军对峙,才觉眼前人面熟乃少年的侍仆。所有疑问似都寻着了答案。
可笑可悲,真情真意对他,他却从头到尾无情于他,这也就罢了,要了他的心还要他的命!乔烨,当真是无心之人!力斩李平,见其倒于身下,仿佛倒下的是自己。果然,潜回京城,听闻那无情人早随桂轻枫而去,却还为他心存一丝庆幸,没有留在宫中,可免去战役之祸。竭力沉静下心,一一布置,先平了乔岳光,再算虚情罪人。可怎么也没想到当街见他与人狎戏,所有希冀顷刻破灭。不顾打草惊蛇,擒了他回来。先前想好的种种折磨、羞辱,没有全部付诸,到底还是自己的宠儿,十根指头只折了一根,脸上刻了笔画最少的夕字,哑药弃了。可孰可忍孰不可忍,少年欠他的需以身子来还。挖空心思以各种极端的方式交合,直到少年的眸子黯然,直到少年骨瘦如柴。
他摧残他,何尝不是摧残自己?爱上了敌对的太子,爱上了负心的人儿。一日日,一时时,摧残。心底期盼他开口他解释,哪怕是谎言他都愿信,可那人竟不解释一句。
那一夜天翻地覆,决战于京城巷尾,却是最憎恶的人轻描淡写地说出了真相。乔烨!乔烨!他声声撕喊他的名字。原来那一句为你灭了燮国余孽都是真的,原来那一场柔情郎意都是真的,可他却生生将他的心粉碎。那样的少年活下来本就需要无比坚强的勇气,那样的少年生来就该被人疼爱,那样的少年却再无法揽入怀中。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名叫桂轻枫的绝色男子,凛然抱走他最心爱的人……
时间能带走一切,时间能改变所有。昔日妖娆可人的少年,而今羽翼丰满,昨日夺目惊艳的容光,眼前更是怒放,天上地下,唯此一人。可他最美的时候,他已无缘。
他已明了当年的红色底蕴,所以身穿过往从不沾染的红,紫红郁伤。而他却身穿往年他最爱的素白。已经不在乎颜色的选择了。他身旁的男人清俊如风,他周身都洋溢出清馨的舒展。他的美,不是为自己绽放。
收回百转千折的眸光,垂首黯然一句:“乔烨,愿你幸福。”
我心一颤,这个曾经爱我伤我的男人,没有选择挽留我,更没有选择强留我,而是祝我幸福。
天空仿佛阴郁,清风为我拾起斗笠,递到我手旁。我默默接过,该走了,可心头却觉得有点空。到底那人是爱我的。
忽然,我看见梅夕源纵横而来,清风变色。风声异变,耳畔响起鸣箭声声。
接着十数支铁箭迎面而来,清风夺过我的斗笠,手中劲风暴响,虽挡下数箭,可箭势强劲,斗笠碎裂。
“护驾……”侍卫们喊了起来,动了起来。
街对面的高楼里,数十支铁箭继而射来,但目标却不是梅夕源,竟都往我而来。
梅夕源展开衣袖,佩剑甩出,丢给清风。清风一手接过,顷刻间,又挡了数箭。
“这是强弩机箭!一弩十箭,十弩以上!”清风急吼。梅夕源在他身后赤手打落数支铁箭,但铁箭力道之大,出乎想象。我见一支穿他肩膀,又射杀附近一侍卫,不禁无法动弹。
血染紫衣,暗红得叫人心悸。
箭势如雨。马车旁的侍卫逐一倒下,那都是与我朝夕相伴的人呐!我揪着心,没有听清梅夕源的命令:“封锁街道,前军护乔烨,后军速往箭矢处剿杀!”
我只见他向我们冲来,却是往死亡而来。我附近除了清风,已经没有活者。
一支箭贯穿清风肩胛,清风却忍痛向前一步继续挡剑。梅夕源赶到他身边的时候,情况只比他更糟。他将剑给了清风,自己只抓了支铁箭抵御,加之冲过来背对箭势,竟身中三箭。
清风与梅夕源并肩为我挡箭,更多的侍卫赶来,但更多的人倒下,死去。
时间飞快时间缓慢,我睁着眼,泪水难以控制,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二个男人挡在我身前,任谁死在我面前,我都会抱憾终生。
梅夕源与清风为我挡死,这样的一幕猛然使我明了,他们都是我命中的男人。无论痛苦与幸福,无论折磨与疼爱,无论伤害与包容,都是爱。毁灭的,幸运的,纠缠不清的,万般温柔的,身体的,心灵的,付出了就是爱,得不到得到都是爱。
生死之际,我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声:“谁都不许死!一个都不许死!都要给我活着!活着……”
清风身一颤,一支不一样的铁箭往二人间隙疾射而来,梅夕源不假思索,以身补位,那箭瞬间洞穿他的胸膛,还不止,带着他的身躯钉到我身上,将我们二人穿在一起。
身体猛地惊痛,而倒下的梅夕源,血染我白衣。我终于喊出他的名字:“梅夕源!”我展开怀抱,从身后抱住那紫红的男人。王者为我弃命不顾,而那一支铁箭将我们重连在一起。
清风一人挡于我们身前,打下最后的几支铁箭。机制的强弩终于停了。
清风以剑支撑,转过身来,却是一手扯住梅夕源的衣襟,喝道“不许死!混蛋!”侍卫们赶到,无人敢上前半步,更无人敢声斥辱骂王者的清风。
梅夕源却对清风道:“截断我身上的箭……”话还未完,血已喷出,人昏迷。
清风颤手放开,眼神伤感地望我。他的侍卫全死了,他的爱人抱着旧情人。
我泪眼婆娑地望他,我知为难他,但是这时候我不能松手放开梅夕源。
许久才听他从唇间艰难地吐出二字:“罢了……”手一挥,侍卫越过他。
看清风转身,我急急喊道:“别走!”
那修长身影一顿。他拒绝过他二次,第一次他来清风苑他拒绝抱他,结果导致少年投入夙敌的怀抱,几乎伤得无法挽回。第二次已是五年之后,他再次投怀送抱,他却顾虑重重,担心夕王的前车之鉴,只能得到他的人却得不到他的心。再度拒绝后,幸运的是他的爱人足够勇气,推开了房门,也推开了所有伤痛。
五年的默守,一年的相爱,而这期间另一个男人一直身处于无尽的追悔和伤痛中。当年的少年就不是池中物,而今更胜金鳞。他对他说“不如不见”,正是怕他见了更伤感。可是,那人终究见了。
爱是自私的,三年前梅夕源求见,他反刺他一剑。爱是宽容的,他何尝不感叹于梅夕源的真情。慕乔人落花纸纸,慕乔人画了桂花,慕乔人祝他们幸福。慕乔人与他并肩挡箭,而他竟在爱人呼喊二人都不准死的时候分神了。最后,慕乔人以身挡箭。
清风回身,还有理由拒绝吗?
我凝望清风红着的眸,那简单的几步,让他走得多么艰巨?
“清风……”我乞求,“我需要你,比任何时候都需要……”
他跪在我身旁,二指掐断连着我和梅夕源的铁箭,将梅夕源让给赶来的侍卫。
“忍住,我要起出箭头!”
断箭离身,清风止住我伤口的血,坚定地说:“我不会离开,决不会。”我紧紧搂住他,如此完美的男人,我哪里相配?
“清风,我是你卑微的爱人。”我在他怀中放声大哭。
清风轻轻抚着我的后背:“不,小乔。你做得很好。上一世你没原谅背叛你的爱人,这一世你做到了。”
我睁着泪眼,这一刻,清风静美的面容宛如天神。
原华七年,乔岳光潜逃五子乔闽仕刺杀乔烨于京城秦国夫人府邸门前,被夕王部属擒拿。问其为何刺杀乔烨而非夕王,乔闽仕答,若非乔烨搅了乔岳光计谋,他早取而代之成为燮国太子而后称王,而杀了夕王的心上人,比直接杀夕王更能报杀父之仇。
乔闽仕被赐死之前,对天长叹:为何上天对乔烨如此厚爱?脸上被刺了字后依然天人之貌?弃了太子身份却得梅夕源、桂轻枫当世二强者之爱?
这些我都当故事听了。暂居王宫养伤期间,我一步不离清风。无数朝臣求见我,其中包括当年鄙夷我的面孔,只是全换了一副哀求,虽不直言,却在替他们的王求。
我不知该如何面对梅夕源,只一次深夜,携清风的手探望过。梅夕源竟闭着眼,不发一言,看来是一门心思不打搅我和清风的二人世界。离开前,倒是清风在他耳畔低低说了句,梅夕源闻言浑身一颤,终叹了一声:“我不如你。”
离开夕王的寝宫,我问清风究竟说了什么,他却笑而不答。半年后我当我看见梅夕源出现在铁剑轩的山顶,才知道我被清风卖了。
清风当时说:“我们在铁剑轩等你。想老着来还是乘着壮年来,随你。”
我的伤并不太重,很快就痊愈了。离京城前的一天,梅夕源的侄子,也就是前任丹王梅重盂求见了我。
我没有在脸上画花样,那醒目的夕字,在梅夕源为我负伤后,再没遮画过。梅重盂凝视了我很久,最后竟行了跪礼。我连忙请起,他却道:“这一跪是为丹国燮国的百姓而跪。”
我感慨。梅重盂起身后,真诚道:“一直久仰乔公子高义,听闻公子貌若仙人,而今一见,重盂却觉得,公子实际只是个普通人呐!”
我问:“怎么说?”
梅重盂道:“公子眼底清澈如水,毫无欲望野心。容貌虽美,气质却平易近人,毫无一丝矜持娇贵。所以重盂大胆猜测,公子只是个寻常人。”
“都叫你说去了……”我笑,“若你见过我十二岁的样貌,就知道我曾经灰暗得很,好在我的颜色已被人改了。生命的色彩,本该就是五彩缤纷。没有道理万千花红,我独爱一种。”浸淫在一身红衣的日子早一去不复返。
梅重盂肃然道:“乔公子,你何尝不知你也改变了别人生命的颜色?”
我一怔,清风柔声道:“你本就是画师,调配颜色就是你的天命。”
梅重盂沉声道:“桂公子说得对,你改变了我朝,改变了我王叔,虽然你伤了一指,但你已绘成绝世之作。”
我正被他赞得不好意思,他却转了戏语:“我若年长几岁,必定也拜倒在公子的风采下。”
第二天我就赶紧带着清风跑了,开什么玩笑?梅家人的厉害我已领教过一个夕王了。
尾章
尾章
原华八年,夕王禅让王位于重盂。自此,丹国迎来了新纪元。新年号为重华。
重华元年春季,铁剑山脉——
一只小蝶飞过山顶,停留在一片花圃前。花间,玄衣似墨,素裳如雪,长袖绰约,矫若惊龙,一双缠斗。
蝴蝶倏忽飞过,黑白分开。玄衣俊狠,素裳清朗,不分胜负。
远处,徐玄问徐皎:“老白,你看今个他们谁赢?”
徐皎笑道:“看不出来,二人不分伯仲。不过……”压低声音道,“如果今天晚上听到的是啊啊呜呜,就是小黑赢了,如果听到的是哼哼歪歪,就是小白赢了!”
徐玄会意地点头。
徐若谷忽然冒出头来:“你们怎么知道的?”
徐玄道:“好好给我练功!身手差就别找墙角!”
徐若谷恍然大悟,忽然想到一事:“你们没到过我的墙角吧?”
徐皎暧昧地一笑:“耶耶的是小杜,呼呼的是小穆,我死了我死了是谁?”
徐若谷忽然憋红了脸,跑了。一只蝴蝶尾随其后,飞过栅栏,停在木屋窗前。
屋子里三年轻男子,见徐若谷进来,大呼小叫起来:“你来干什么?出去出去!”
徐若谷却是睁大了双眼,眼神闪闪,只因三人中二人光着,且那二具身体还是他最熟悉不过的。
下一刻,他吼道:“你们在干什么?”
我放下炭笔,笑道:“人体素描,没见过吗?”
“靠!”冲上来抓起床单一扯,分了二片,分别裹住,却听小杜说:“小乔说要画下我们最漂亮最性感的时候,好让你老了不见异思迁!”
“见个屁!你们忘了,他是个0.5!”
穆泉悠悠道:“不会啊!我们分明是三个小受,能做什么呢?”
徐若谷咆哮起来:“我不管,不许光着给别人看!”一手一个,抱着就走了。小杜出了屋还在喊:“小乔!下次继续!”
但我估计没下次了。放下笔,洗净手。
半个月前的一个雨夜,梅夕源只身出现在铁剑轩山顶。一身青衣,风尘仆仆,雨湿双颊。弃了江山社稷,弃了一身的尊贵骄傲,投奔我而来。
清风将他带到我眼前,我惊讶地呆若木鸡。当他将我拥抱,我只觉浑身滚过热潮。雨气混着他的体味,潮湿而炽热。
“清风……”好半天我才惊醒过来,挣脱他的怀抱,拉住清风的衣袖。
清风微笑道:“他现在一无所有了,你收留吗?如果放他出去,外面的若谷以及若谷的男人们可不会轻易饶过他!”
我一怔,清风松开我的手:“自己拿主意吧!我明天一早再来。”
清风走了,留下那一双龙目火热地凝望我。我扭头不看他,却听他哑着声道:“乔烨,我求你原谅我。”
人已跪在我脚下,我心一动,低低道:“我已经原谅你了。”我们都曾爱得太小心,爱得太痛苦,有些伤痛也是我自己造成。他曾命我求他原谅我,而今跪我求我原谅,我们扯平了。
窗外雨滴声声,屋里心雨涟涟。我知道,这时候我若推他一下,他就等于去了悬崖。可是我和清风的二个人世界,多出一人感觉怪怪的。看别人3P,和自己3P是二回事。
“你先起来吧!”我走到门口,打开,果然看见清风站在门外。
“外面下着雨,你呆着干吗?还不赶快进来?”
这一晚,我们三人相聚一桌,浅酌小酒。话虽然少,但总算开始新的局面。看二个昔日互为死敌的男人,轻言往事如梦,看二个风采绝世的男人,彼此坦诚逐渐相吸,看二个我的男人,梅孤傲而红艳,桂温和而清香,恩,我醉了。恍惚间,冷梅疏影,月桂飘香,身上温暖,双脚浴汤。
第二天早上,照例来看美男起床的三人,傻了。
我横卧在二人身上,半撑起身,眼前清风合衣而卧,一手托腮,双眸柔水,转头,身后夕源一手抱着我双足,满足地微笑。
我长发一甩,瞪那三人:“我什么都没干,我只是喝醉了!”
徐若谷咳了一声,拉着二人往外退。退到门口,三人齐齐转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