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吃惊的微微张开嘴巴,双手措手不及地停在空中。他低着头,看着那只兔子,越看就越觉得可爱。他伸出手,不顾兔子的反抗提着它的耳朵将它吊在半空,四目相对。兔子短短的手脚不停的在半空滑稽地划着。
"你在做什么?"一把清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兔子顺势挣脱开来,几乎掉在地上,它一拐一拐的回自己主人的身边。墨染一惊,起身戒备的看着身后的人。
"你是谁?"那人一身黑得发紫的衣袍,红润的唇洁白的齿,映得那双如清泉一般的眼睛越是清明。"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那人又问了一次。他走近,俊朗的相貌渐渐的清晰起来,好看的眉头颦着,似是苦恼了很久,才抱着兔子怯怯的走了过来在墨染方才的位置坐下。
"我叫墨染。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对方像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墨染放下心,也坐在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歪着头看他。墨染歪着头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的时候,嘴角往上翘着,露出白白的很可爱的八只牙齿来,淡淡的光线,身后开得恰倒好处的桃花粉红的落了一地,漂亮得让对面的人手脚僵硬的呆在那里。
那样的漂亮,说不出是人,还是景。说不出的感觉,无法形容的震撼。那幅场景,就跟画一样,美好的那么不真实。时间就被定格了一般,永远的停留在了那人的心里。
永远,无法忘怀。
那人红着脸,低着头局促的揉着兔子的耳朵,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小五。哥哥们都叫我小五......"
"小五?"墨染念着他的名字,他又抿了抿嘴,偷偷的抬头看墨染。视线相触的时候,小五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有汗流进去了也不敢揉,拼命地眨着自己酸涩的眼睛。
一阵不淡却也不浓的桂花香迎了上来,小五的下巴被人抬起,他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长长的睫毛因为受惊一颤一颤的。有凉凉的风吹了过来,带着桂花糕的香味。脸上的汗被人用柔软的丝巾擦拭着。小五觉得,自己的脸热得快要冒烟,耳朵也嗡嗡嗡的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颤抖着,连呼吸也做不到。
"呵呵......"软软的一声笑,墨染刮了刮小五的挺直的鼻尖,脸凑了过去。暖暖的气息在小五的脸庞吹过,"你怎么了?"
一张脸更是红得透彻,小五身子极力的往后仰,却被一双手从腰间抱住。
"再退就躺地上了。"墨染认真的看着他,完全没有恶意,"你好好说话,怕我做什么。"
小五不安的笑道:"我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外人。"
墨染忍不住问他:"你住这?"
小五伸手指着身后的林子,"从这一直一直一直地往前走,就是我的家。"
"哦,你也住这啊。"墨染随口应到。看了看身边的少年,长得一张白皙俊秀的脸,手指上连一个茧子都没有,也没见过生人,保护得多好啊。肯定是秦广王那淫虫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将人家小白兔'掳过来的!
这样想着,他不禁气结的撅着嘴,抓起石头重重地摔到地上。
看他笑眯眯的脸小五觉得简直比春风还舒服,可是不一会嘴巴就撅了起来,还眼角红红的。小五在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小染......"小五怯怯的开口。
小染?这名字听起来总好象在什么地方听过......听小五叫起来的时候,心里的某个地方,特别的,特别的......温暖。墨染抬头笑着:"怎么了?"
"你为什么看起来不高兴?"
"没有啊。"
"可是小染为什么都不笑?笑起来很像哭。"小五天真的低头看着他,墨染这才发现,那单纯的小兔子,竟然比自己还高。
"有吗?"他眨了眨眼,不在意的答道。
不知所措的时候,他总是眨眼。他记得,在看不清东西的白雾里,有人牵着他的手,暖暖的,然后将他抱在怀里,说:"小染,你说谎的时候总是眨眼。像是告诉有人,看啊,我在撒谎。"
"小染,小染......"小五轻润的声音带着着急的唤他。他回过神,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忘川河,一点小小的烛光在慢慢飘近。然后越来越多的点,清澈的忘川河逐渐的被照亮。
"这是什么?"他问小五。
"还有半个月就是五殿阎王的诞辰,所以要放寿灯。这些寿灯都是被阎王允许留下的幽魂放的,就是祈求阎王平安的意思。"小五像个孩子,丢下兔子跑到河边,捞起一朵,就笑得跟朵花似的。河水顺着发着光的寿灯一直淌到小五白皙的小手上,再滑入袖袍内。他献宝似的将灯递了起来,企图让墨染看得更加的清楚。
[你看,是长生灯!娘已经开始放灯了!]
[我看见了,你别跳,呆会崴到脚怎么办?!]
[看,那个是我亲手为你做的,喜欢吗?]
[喜欢。小染,我说了你别跳!这是岸边,危险!]
[今天是你的生日,要笑!]
忘川河边上,幽暗的灯光像繁星一样,哪里都有。墨染呆呆的看着小五身后的河,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千年来,他第一次发现有这样的景色。他是不是,太执着了呢?那么多年了,他只是一直在桥边等。除了那个人,再也什么都见不到。
生前是这样,现在也是一样。
墨染不再说话,看着小五放在自己手上的用丝巾叠成的灯,坐在岸边看着渐渐熄灭的光不知道想着什么。桥的那头,孟婆在冲自己笑着。那笑,依旧的慈祥。
彼岸花海
大风刮起,青丝纷乱。他失神的看着栏杆外滔滔不绝的河水。其实,他看的--是对岸桥边往来的路人。一身红衣的清秀女子,恭敬的站在身后。看了许久,终是不忍,于是不再迟疑,跪在地上说道:"公子,别再看了。要来,早该来了!"
"他会来的。"
"您还爱着他,是吗?"
墨染楞在那里,呆呆的转过头来看她。风吹乱了他的发,他伸手将耳边的发理到耳后,似是想了很久,才呓语般的答道:"那是我唯一记得的,唯一能想的。"
"绿水不能理解。"
"嗯?"墨染懒懒的应着。自从被禁锢在了这里,他就不曾精神过。
"王说公子已经没有了从前的记忆,那为何还要苦苦等待?"
"不,不是这样的,绿水。"墨染将视线从跪在地上的女子身上移开,缓缓的坐下,笑了。"你知道吗?我没有从前的记忆。不是因为失去了,而是因为相隔太久了。真的......太久了......"墨染轻轻的说着,他抬头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待开的彼岸花海,回忆着:
"我还记得我死去的那天。那个人抱着我说,小染,要等我哦。我绝不允许你先一个人过去,知道吗?那个人还说,他很快,很快就会来和我一起过桥的。所以我一直在等,一直一直的等。从不敢离开半步,我怕。怕我一走开他来了怎么办?他找不到我了怎么办?
即使时间磨平了我记忆中的他,却不能将他在我心里的身影拭去。"
墨染记得那时,胸口那血的颜色竟然比那身嫁衣--更加的美丽。那时,也是桃花盛放的季节。
"也许时间会冲淡我对他的感情,但是我还是想继续等下去。因为......我承诺过要一直等到他来为止的。"他补充着:"我承诺过的。"
绿水抬头,有些难过的擦去自己眼角的泪。眼前的人,明明笑着。但那笑里,却是分明的痛苦。既然不爱,那为什么还要傻傻的等下去?
"其实也不是很难受,"墨染见绿水难过的样子,扯了扯嘴角继续说:"只是心里满满都是一个人的影子,想要再深入的看清楚,却没有办法。"等不到他不怕,至少他还能继续等下去。只是不甘,为何答应过的,不能实现。这才是最悲哀的。
窗外的桃花开过一季又一季,可是从来没有像这年一样,开得那么地枝繁叶茂,乱花入眼。往年桃红的花瓣,今年艳红得扎眼。艳红,一看见这颜色,就让他不自觉的想起那人。那个叫墨染的人。大大的眼睛,不笑的时候眼角稍微的往上翘,笑起来,即使并非真心,眼里也是满满的笑意。若是真心的笑,鼻子会先皱一下再咧开嘴,毫无保留的笑。他喜欢那人这样笑。
窗前的一片花瓣被吹落,落入满上酒的杯子里。他看了一眼,抬手一饮而尽。花瓣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涩涩的。仔细咀嚼,才发现带点微甜。旁边的香炉焚着淡香,轻幽的味道,让人心神安定。
他又给自己满了一杯酒,闭上眼慵懒地靠在椅上,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他真是这么说的?"
"是,墨染少爷的确已经有去五殿的心了。"
"下去吧。"
"是。"红衣的清秀女子不再说什么,躬身退下。
"小染,你今天也不高兴吗?"
"没有啊。"
"可是你看起来不高兴。"
"都说没有了!"墨染没好气的嗔了小五一眼,不例外的看到单纯的小五满脸通红的低着头虐待小兔子的耳朵。略一思索,墨染问:"你知道五殿的王是个怎样的人吗?"
小五一楞,"五殿王?你问来做什么?"
墨染摇摇头,淡淡的说:"我要走了。到五殿王的身边去。"
"啊?"小五不懂的看着他。
"那人我不等了,我已经忘了那人是谁。再等下去,我怕我会连为什么要等,都忘了......"他说着,眼睛又开始泛酸。这么多年了,他依然改不了爱哭的习惯。小五什么也没说,抽咽着将自己窝在墨染的怀里大哭。他用力的抱住墨染,紧得让墨染有种腰要被揉碎的错觉。
"五殿王不是坏人!"小五带着哭腔将墨染压在地上,"没事的,五殿王是好人,五殿王是好人......"
"你那么单纯,看谁都是好人。"
"小五是好人......"他不断重复着墨染根本听不懂的话,只是死命的抱住墨染,"小五是好人,小五不会欺负小染的!"
墨染笑着拉他起来,用月牙白的衣袖擦拭着他的泪,"是,我知道小五是好人。"
原本的起雾,到了晚上傍晚居然下起了滂沱大雨。雨水打在窗台上哗啦哗啦地响,极有节奏地一下接一下。
屋内的空气早已闷热不堪,燃着的淡香闷了一屋子,很是让人心烦。
其实,最让人心烦的并不是这些。
秦广王扔下手里的笔,沾着墨水的笔尖在宣纸上滚了几圈,好端端的一副水乡春日图就那么毁了。绿水跪在一旁,头垂得很低。她的手因为先前的刑罚颤抖着,原先青葱的十指,现在红肿一片。
他不安的踱着步,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天越暗雨就下得越大,嘈杂的声音让他根本不能静下心里办任何事!雨又大了,墨染哪里去了呢?
墨染看上去那么瘦,一定身子很弱。
墨染又不是那种会照顾自己的人,肯定没带伞。
墨染,墨染,满脑子都是墨染!
乱了,完全的乱......想去找墨染,却被绿水阻止。不是不能去,只是他不能让自己陷得太深。他不能让别人发现他的软肋,事情到如今已经进展到了再无转圜的地步了。
门吱呀的一声响了,有人推开了门。秦广王看着墨染浑身湿透头发还滴着水的狼狈样子不禁眉头皱得更紧。刚放下的心又开始烦躁。
他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会去那么久?平常不是中午的时候就会来么?难道他还是......想要走吗?
"你到哪里去了?"他过去抓住墨染的手,生怕对方一下子就跑掉了。因为着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墨染看着秦广王,慢慢的就着他拉住自己的手跪了下来。他昂起头,无比认真的对秦广王说:"请把我献上去......条件是,让我见那人一面。"
唇齿相交
墨染看着秦广王,慢慢的就着他拉住自己的手跪了下来。他昂起头,无比认真的对秦广王说:"请把我献上去......条件是,让我见那人一面。"
秦广王一楞,"我为什么要帮你?"
"只要让我见那人一面,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墨染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他。虽然无神,但是认真。秦广王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用力握住了墨染冷冰冰的手。他的呼吸因为压抑而有些絮乱,"如果我要你留在我身边呢?"
"......"墨染张嘴,顿了顿。最后低着头,"只要是你要的,我什么都答应。"他楞住是因为,他没有想到姓秦的居然会要自己留在他身边。墨染一直以为,秦广王会为了权势将自己献上去,即使自己不愿意。
在失神的时候,背部一阵的麻痛。秦广王将墨染用力的抵在柱子上,身上湿透了的锦衣被人硬生生的撕开,吱啦的一声很响。墨染看着秦广王那双深邃的眼睛,泛着红晕的脸变得苍白。他被人压在撕烂的衣服上,身上早已一丝不挂。随着狂野的吻他的身体一寸一寸地开始发热,眼前的景物开始朦胧。
他挣扎着,哭喊着,不安着。
墨染感觉到后颈幼嫩的肌肤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秦广王用力的抱紧墨染,颓败的躺在地上喘息着。狠不下心来,他居然会因为墨染的眼泪狠不下心来。
最后,他抱起脸色苍白得可怕已经连挣扎也不懂得的人轻轻放在床上。声音从未有过的轻柔:"我不碰你,睡吧。明天一早我带你去见那个人。"
"......"墨染看着他,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嘴巴微微张开说着什么。
那一刻,秦广王几乎想哭。他看到墨染对说:"不要走,求你。陪陪我。"
那么坚强的一个人等待了千年的墨染,此时那么脆弱的拉住他的衣角,恳求着他,不要走。秦广王坐在床上让墨染靠在他的肩上,将发着抖的他完全的搂在怀里,轻拍着他的背:"不走,我哪也不去,陪着你。"
坚强而脆弱的墨染,秦广王无可奈何的承认,他的确是爱上了。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不大。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的撑着伞经过。秦广王单手撑伞,一手搂住墨染消瘦的肩头。
顺着青砖路一直的走,拐过两条偏僻的弄堂,一座安静的府邸出现在面前。所有的记忆就像闸门一样在瞬间开启。
记忆中,门上的红漆要鲜艳一些,府前吊着的写着两个大大的[墨]字的灯笼不是白色,而是--红色的。
"他,还在?"墨染不敢相信的转过头去看他,眼里是怯怯的畏惧。
"还在。阳间一日,地府一年,在阳间,你不过是离开了3年罢。"秦广王知道,墨染在害怕,在不甘。孤独地等了千年,却被告知不过3年。他寂寞了千年,那人却不过后悔了3年。
门慢慢的开启,3年的守丧期满了,一个老人爬上梯子摘下白灯笼。一个妇人走了出来。她头发高高地挽起,用一枝翠绿的玉簪固定着,她的身后,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
男人看了看老人手里的灯笼,发着呆。手指不自觉的抚了上去,眼里有闪硕的东西。妇人不耐的摇着他的手,他苦笑着抱着孩子走在妇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