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开战之后,床弟之事,便更是少得可怜。初到战场之时,皇帝似乎还存了几分那样的心情,但随着战况吃紧,易澜每每深夜回帐便倒头大睡,次日不待天明又整装出发,一来二去,肌肤之亲便从此没有了。
这样的情形,彦潋看在眼里,竟有几分心痛。有时皇帝熟睡,他却睡不着,接着微弱灯光看那人眼圈隐隐地浮着一层青黑色,似是劳累过度所致。
没来由地,他便想着替那人分些劳去,思来想去,决定到医帐帮忙。
一开始,军医们对这位彦充容很是没有办法,赶不得留不得,十分尴尬;但渐渐地,发现彦潋似乎对医术小有研究,诊病疗伤更是有自己独特的一套办法(汗,那素21世纪科学滴威力来着),于是也便随他去了。
彦潋镇日在医帐帮忙大混,居然真的让他在军中混出一个好口碑、好人缘。军中将士提起彦充容便夸:不但人才是一等一的棒,脾气秉性更是没得挑,对人和善没有架子······
云云,都是夸赞吹捧的话;让皇帝也不由得对彦潋另眼相看。
彦潋每日在医帐治病救人,那些初时还能让他面上变色的可怕伤口,时间一长,也能坦然应对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日里,几个兵士抬进了一个人;这个人,彦潋只看了一眼,就吓得魂飞魄散···
被抬进来的是皇帝。
按理说,皇帝要看病,应是把医生宣到御帐中才是;但这一次,便是连那一点时间都耽误不起,所以直接把皇帝抬进了医帐;由此可见,皇帝的伤有多严重。
易澜是中了毒一只酉族人的箭,射在了他的腿上,他的一条腿,顿时失去了知觉,好险没从马上摔下来。
彦凌将军在皇帝身旁,见他脸色发青,又赫然看见了半截没入大腿里的箭,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酉族人向来善用这种毒箭,医帐里已经住了不少中毒的将士。
这种毒不会立刻要人的命,但却能让中箭的部位麻痹无力;军医们几次商讨对策,至今仍无良药可解。
所以,彦潋深知这种毒的厉害,又怎能不害怕。
易澜虽然中毒,神智还是清醒,看见彦潋如此惊惧,强笑着出言安抚。
彦潋忙按住了他的嘴唇,不让他再劳神劳力。一旁军医、太医全都围了上来,七手八脚拔箭包扎,又有人煮了清毒的草药来给皇帝喝,总算暂时压制了毒性。
于是,手忙脚乱之中,易澜又被抬回御帐,由彦充容好好地陪伴照料。
御帐外,围了一圈人,只怕帐里的主子有什么吩咐。
御帐里,两个人的面色,一个坏似一个。
“疼吗?”彦潋颤抖的手,抚上了皇帝中箭的腿。
“疼倒不觉得···”易澜努力想动一动那条腿,终究没有成功,“只是觉得这腿凉得很。”
“臣帮您揉揉!”彦潋的手,即使隔着衣料也能觉察出那条腿不正常的冰凉。
他想起自己上一世,在他那个生命中最后的日子里,因为病情严重、长期卧床,连双腿的肌肉都有些萎缩。那时候,他的母亲便是常常帮他按摩双腿,缓解他的痛苦。
于是,他效仿着母亲的手法,时轻时重地揉捏着皇帝大腿的肌肉。
“陛下!”帐外传来呼喊声。
“什么事?”
“彦将军等人求见!”
“宣!”
进帐的,是几位身居要职的将军谋臣,他们是为战事而来。
彦潋一边帮皇帝按摩,一边听着他们的谈话。
终于,他忍不住,打断了一个人的话。
“你们说,这场战事,我军已占据上风,明日一役,便是决战?”彦潋簇起了眉头,问道。
“···不错!”那将军一愣,随即答道。
“但是,你们担心陛下受伤的事传出去,动摇军心?”彦潋追问。
“是···,可是···”
“爱卿想说什么?”易澜又一次打断那人支支吾吾的回话,直接问道。
彦潋看了看皇帝,又扫视帐内各人,鼓起勇气开口:“依臣之见,明天一役,陛下必须亲自出战!”
此言一出,宛如沸油锅里泼进了冷水,帐内一下炸开来。
“不可!”一个道。
“这怎么行?”另一个说。
“你们安静!”皇帝提高声音,镇住众人,“听彦充容怎么说。”
“陛下受伤之事,只能瞒得了一时,纵然怎样保密,早晚都会泄露···”彦潋垂下头去,若有所思,“唯今之计,只有速战速决!”
“速战速决?”彦凌将军反问。
“不错!”彦潋抬头,眼中满是坚定的目光,“唯有速战速决。”
一时间,一片静默。
良久,一位谋臣发问:“可是陛下的伤势严重,如何能上得战场?”
“这个我自有办法···”彦潋自信微笑,“诸位要做的是昭告全军,就说陛下只是皮肉之伤,完全没有大碍。”
“至于其余的···”彦潋拉起易澜的手,“我要陛下相信我!”
易澜望进他的眼睛,只觉得那双眼睛深处,闪耀着夺目的光华。
皇帝反握住他的手,含笑点头。
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下来。众位将领各自回帐,准备明日的决战去了。
彦潋唤来一个心腹小兵,吩咐他无论如何也要想尽办法,弄些胭脂水粉回来。
那小兵虽然诧异,但因为彦潋曾经救过他的命,所以忠心得很,答应一声,也去办事了。
彦潋照顾皇帝入睡后,一个人溜达到马棚。
马棚里,皇帝的爱马雪中飞见了第二个主人,高兴地打着响鼻。
彦潋铲了一铲草料,加到雪中飞的食槽中。
他轻轻抚摸着马儿长长的脸,似在自言自语:“雪中飞,明日一战,只怕要多多辛苦你了!”
第十五章
次日,卯时,军中已是一片繁忙景象,埋锅造饭、喂马磨枪,都是在为这日的一场大仗做着准备。
中军大帐中,一众人等看着身处上位的两个人,统统地傻眼。
只见皇帝一身戎装、盔明甲亮、正是整装待发的样子;而且不知怎么调理的,青白的脸色居然好了很多,腮上竟泛着一丝红润。一旁的彦充容,也是一身轻便软甲,靠在皇帝身边,不知正小声地说着什么。看起来,一幅鹣鲽情深的画面,活生生地羡煞旁人。
殊不知,这二人正在闹别扭。
“你居然让朕像个女人一样地涂脂抹粉?”易澜的嘴角,以一种让人不易察觉的频率抽动着。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彦潋无辜地耸耸肩,嘴巴凑到皇帝耳边,细细道,“难不成让将士们看他们的皇帝主帅一脸的病容?”
“你!”
“陛下忍忍吧···”彦潋一只手爬上了皇帝的后背,一下一下地帮他顺着气,“等战场上的事了了,臣自会赔罪!”
柔和的语气,再加上那只在自己后背温柔抚触的柔软小手,正是“以柔克刚”,硬生生磨得皇帝没脾气。
这边安抚了皇帝,彦潋安然一笑,抬起头来,淡淡地在帐中侍立的大小臣子面上扫视了一圈,心里便有了几分底。
“有些事情,我不说,大家自然心知肚明···”彦潋一开口,便是没头没脑的一句。
下面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在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这是决战前的准备会议,军事上的事情,我本不懂。”再开口,还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我有几句话要说在前面。”
“一,所谓御驾亲征,实话说来,帝王虽为主帅,但并不需亲自冲锋陷阵,只需在后方压住阵脚、稳定军心,便是达到了目的。”彦潋微微一笑,吐出了第一句话。
人们愣了一阵,便有聪明的领悟过来:“彦充容说的是,陛下今日出战,只需在后方观战即可。攻城略地之事,交给微臣们便好,我等必将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期盼。”
彦潋与皇帝对视一眼,轻轻颔首:“二,今日出征,我是要跟着去的,说我是贪玩任性也好、要为国效力也罢,都随你们,只要好歹能堵得住攸攸众口,不让士兵们胡思乱想,别传出什么对皇上不利、或是动摇军心的流言,我是不在乎别人说什么的。”
有了经验,这一次立刻有人反应过来:“充容放心,臣等交待下去,必然给将士们一个心服口服的理由。”
“那可未必···”彦潋嘴角微微挑了挑,现出有些调皮的神色,“我不但要去,还要喝陛下共骑,若是累了、倦了、没有气力了···”
他的嘴角仍是那样的挑着,笑容加深了一些,稍稍侧过脸去,看着皇帝:“···可以有个人靠一靠···”
又转过脸来看着大伙儿:“总之,事情就这么定了。我知道难为大家,不过,只有这个办法···”
易澜的身体,其实还是很不舒服,所以由始至终,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在彦潋说到“有个人可以靠一靠”时候,那双与平时相比黯淡了很多的眸子,忽地炫起一抹异彩。
靠一靠!
他一直想着,自己的胸膛可以让那个人儿依靠;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么一天,他也可以靠一靠那个人的肩那虽不纤细、却也不结实的肩膀。
过了个把时辰,一切准备就绪,大军在营前列队。
一匹马从营后慢慢地溜达过来,马上两个人皇帝和彦充容。
虽然早知道彦潋要随军出战,但是乍看见两个人骑了一匹马出来,而且皇帝把怀中人抱得极紧,人群还是不免躁动了一阵。
易澜的腿动不了,是被几个人合力扛上马去的。上了马,才更明白自己中的这毒的厉害一条腿无力,便是连马腹都夹不紧,何谈纵马奔驰呢。
转眼,彦潋也翻身坐到了马背上,回头对他笑笑,伸手抓住了他的手,示意他握住自己的手,然后,便紧紧地抓住了缰绳。
有人扶着皇帝的脚,送到了脚镫里,这明摆着是做做样子而已;易澜看看自己身前的人,彦潋的一双腿,亦是紧紧地夹住了马肚子。
整个的情形就是:看上去是皇帝骑马带着彦潋;实际上,正在控制雪中飞的人,是彦潋。
“你,行吗?”皇帝有些不确定地低声问。
须知道,彦潋没有马鞍、马刺的帮助,仅凭缰绳,要操纵马匹,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所以臣昨夜偷偷溜出去,和雪中飞培养感情啊!”彦潋半开玩笑地回答,“盼望它今日能乖乖地听话···”
“胜败在此一举···”他向易澜的怀中挤了挤,“明知兵行险着,却不得不试一试。”
耳听得不远处将士集结完毕,彦潋的身体不自觉地僵硬,随即放松下来:“箭在弦上···陛下,抱紧我吧,我们出发了!”
稳坐在马背上的皇帝看来气色还好,皇帝勒马站定,扫视大军,朝彦凌将军点点头。
彦凌拱了拱手,面向大军,一番气势磅礴的动员辞后,便是条理之中的调兵遣将、排军布阵。
待一切安排妥当,彦凌正欲大手一挥,宣布出征,却被皇帝的声音打断了:“将士们,朕身前这个人,尔等可认识?”
校场地势开阔,寒风猎猎吹得旌旗呼呼作响,间或夹杂着武器相碰和马儿打着响鼻的声音,这样的环境,不可谓不嘈杂。
但是皇帝这句话说出口,却是洪亮有力,顶着风,也能让每个人都听得轻轻楚楚。
彦凌双眉一皱。皇帝受伤中毒,本是气损力亏,现下居然有如此气力说话,必是强提真气的结果。
中毒之人,强提真气,后果可是相当的严重:毒素可借血脉运行侵入七经八脉,弄不好的话,便有性命之忧。
想到这,脸色更是难看,放眼向帝王望去,恰好看到自家小弟转过头来,便连连地使眼色。
武学气功,彦潋自然不懂;但看到哥哥一脸担忧,心下也知道皇帝如此做法不妥,于是便要开口相劝。
易澜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似是在安抚他不要担心。
听得皇帝一问,众将士先是一阵静默,随即如雷鸣般的喊声爆发:“认识!”
“好!”皇帝再开口,仍是用了内力,“朕再问你们,你们之中有谁的性命,是他救回来的?”
此问一出口,人群犹如炸了锅。
一时间“我”、“我”的回应声不绝于耳。
“很好!今日决战,彦充容决意与朕一起出战,便是把性命与众将士连在了一起。朕问你们,你们要怎么做,来报答彦充容的救命之恩?”
“我等自当英勇杀敌,保护陛下与彦充容安全!”彦凌何等机灵,带头喊了起来。
“我等自当英勇杀敌,保护陛下与彦充容安全!”男儿誓言,声声震天,更何况是数十万大军齐齐吼出,直撼得那大地似乎都晃了几晃。
“好!”皇帝大笑,甩过披风,围住身前人儿,“听朕号令,出发!”
第十六章
天昏地暗,血肉横飞,这样的战争场面,彦凌以前只是在电视上看过;今日见了真正的战场,才知道,什么叫做人间炼狱。
皇帝和他,由一队亲兵护着,远远地观战。
饶是这样,他仍是觉得那战场上阵阵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混着金属和血腥的味道,令人作呕。
“爱卿,怕了吗?”皇帝轻轻抚着他的手背,低声问。
彦潋不语,默默地点了点头。
“场面虽然惨烈,但我方情势大好···”易澜抬眼观望战势,“更何况,有朕在,爱卿大可放心!”
“臣明白。”彦潋苦笑,“若不是陛下在这里,恐怕臣早就禁不住跑回去了。”
彦潋声音发颤,一直紧紧夹住马腹的腿也是抖个不停,他累了,身心俱疲;但是他感觉到身后的皇帝,似乎情形比他更糟。
“陛下!”彦潋觉得肩上又重了几分,知道是皇帝支持不住在不由自主地向他身上靠。
易澜目前的状况,的确糟糕。
本就中毒、有伤未愈,早上又妄动真气,说了那么一番话;所以现下,他已经明显的支撑不住了。
“朕没事!”嘴上却是逞强。
易澜知道自己压到了彦潋,极力地想把身子抬高,可惜力不从心。
“陛下···”彦潋深呼吸,缓缓地挺直了腰,“靠在臣身上可好?”
“不,朕没···”
“您还是别嘴硬了。”彦潋半开玩笑地叹气,“臣当初执意要与陛下共骑,便是想到了这一步的。”
彦潋当初提出与易澜共骑,其实是有两层考量在里面。
一则,皇帝腿不能动,无法骑马,他与易澜共骑,便可替他驭马匹,掩人耳目。这一点,前文已经明说了的。
还有一点,便是彦潋考虑到了现在的这种情况。皇帝毕竟是受了重伤,一直都是强撑着。初时还能勉强打起精神;但如今已经两军已经混战了将近一日,皇帝的气力必然无法支持。这时,只有他自己挺直了上身,让皇帝倚在自己身后。这样的情形,在别人眼里看来,与皇帝自己端坐马背搂住身前的人,大体上是差不多的。
所以,虽然他也是累得不行,但是不得不撑住。
彦潋知道,此时此刻,若是他撑不住了,那倒下的可就是他和皇帝两个人。
想到这里,便觉得精神又好了几分,半侧过头去,微微一笑,柔声道:“陛下,臣虽不会武功,身子却是好得很,一时半刻垮不了;您不记得,臣斗胆犯上,给陛下的脸上涂抹那些女人脂粉,陛下还要和臣算帐呢?”
易澜怎么不明白他的用意,一时之间心内五味杂陈,莫名的感动。
“潋···”不经意间,已然是换了称呼,“今日苦了你了,待得我们胜利班师,朕一定不会忘了你今日情义!”
说完,也就真的不客气,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全都倚在了彦潋身上:“朕活了这许多年,只听人说鸳鸯同命;今日竟能亲身体会,便不枉来这人世走上一遭!”
二人如此相依相偎,不觉夕阳西下,再看战场上,酉族人已是节节败退,只剩少数残兵苟延残喘,栾国军队正在收拾残局、消灭最后的敌人。
彦凌将军是身先示卒的那个,此刻撩起战炮,擦擦脸上血迹,举手高喝:“穷寇莫追,鸣金收兵!”
一干将士,这才想起观战的皇帝和彦充容,齐齐地远远看去,只见马上两个笔直的身影,被血色的残阳剪影,竟是惊人地协调美丽。
彦凌心知那二人必定是在硬撑,于是交待了收拾战场,自己带着几个心腹,急急地策马跑了过去。
彦潋的身体早已没有了知觉,上身和四肢似乎不是自己可以支配了的,似石头般僵硬。全身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浸得软甲下的战袍湿透,却仍是那么笔直地挺着身体,支撑着背后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