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强哥,他也会......"几个孩子陆陆续续的偷抹眼泪。
"小柳,"周奕蹲下来,摸着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孩子的头轻轻安慰,"他们超时,已经被淘汰了。"
"怎么会这样......"
原以为就这十个--比预估的已经好很多。结果,那两个被众多孩子求情的,一个拎着草药,两个时辰后背着背上一堆崩开的刀伤,抵达府门口;一个满头高烧,抱着用衣服包了几层的药草,在第二天午时前赶到。
这些孩子真是......
"从现在起,你们就是这个家的一分子。我会教你们很多东西,会很辛苦。"周奕坐在给十二个孩子划出来的院落里,对着面前的这一群人讲未来的规矩。
周奕转过头,看着凉榻上养病的两个,"你们两个迟到了,作为惩罚,未来半年内你们的训练会比别人多加两成。若不愿意,我会让管事给你们两人安排伺候花草的工作,其他事以后再也不提,可好?"
"多就多,我还会怕?"
"切,丫头片子才玩花草。"
两个病得起不来床,却还是一脸拽相。
周奕在肚子里笑得无奈,这帮孩子纯良倔强得不知天高地厚,甚至还不知道将要面对什么就把自己卖了,倘若自己是变态,把他们调养成鸭子又或者做奴隶,岂不是一辈子不得翻身?
周奕想得简单,他哪里知道这些孩子天天在街面上混日子,吃亏受苦看尽世人百态,眼光中有一种近似动物的直觉,识人的本领个个都算得上老油条。
周奕与卫海宁,先不说外表、府宅给人的美好印象,就单单是气韵投足,风采芳华都有一股超凡脱俗的味道。尤其是周奕身上总是散发着一种亲和力,这些没人要的孤儿早就被降服了,否则又怎么能不管刮风下雨,不管山贼路霸,拼死拼活地把买来的药草带回来?
这样的主子,让他们安心。只是他们也没想到,就是这个主子,让他们这种被人遗弃不屑的孤儿乞丐,一飞冲天。
"那好,这十天先修养......不用吵,以后的训练会让你们连抗议的力气都没有。" 周奕说话时笑眯眯的,但他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
最开始,海宁负责教他们识字入门,识字、默写、背诵......每天的进度都足有厚厚的一小本。
先生总是板着脸,拿着戒尺轻晃,在他们的座位中走来走去。只要有人稍有迟疑或错误,都会领教被戒尺敲桌的提点。
那把粗黑厚重的铁戒尺对他们的威慑力量好比面目狰狞的钟馗对小鬼一样起着不可小觑的作用。虽然还没人亲身体会过那种恐怖,谁也不想做这个出头鸟......
周奕则把设计要用在怀中县衙役身上,而被海宁拒绝的特种强化训练,全搬过来用作加强这帮孩子的功夫底子。
在校场的训练......是另一种折磨。
老大不比先生寡言严肃,漂亮到有点诱惑的脸上永远一派神色轻松,面带微笑,手里也没什么足以令人警戒的家什。
这副样子一开始确实麻痹了他们。但随后他们领教到什么是老大风范!
怪不得连先生也听他的。
完不成他规定的任务?那么接下的训练越加艰难,你悔不当初。
耍赖偷懒?那么应得的休息和娱乐会被剥夺得一干二净。
抗议?已经没有那份力气了。
一帮孩子们比较不出来,是没有完成先生布置的作业后果严重,还是没有做到训练要求的惩罚更让他们脚软。
但他们都知道,先生手里的铁戒尺和老大似笑非笑的面容,都非常......非常......可怕。一文一武皆可称为魔鬼教练。
即便如此,也没有人退缩,都咬牙挺着。
没有拳脚加身,没有忍饥受冻,没有欺凌侮辱......有的是老师博闻广识,教的尽心尽力,是完成任务(作业)后接到的毫不掩饰的赞赏;是他们渐渐开阔的眼界,是越来越强壮的身体,是对更多挑战的期盼。
一块块粗糙黝黑的顽石在两位名师的雕琢之下,渐渐蜕变成圆润美玉,绽放出摄人的晶莹光华。
但这些仅仅是开头的两三个月的‘基础课'。随着他们基本功渐渐扎实,周奕又加码地安排各种数理知识,人文历史,医药学,心理学,管理学等等。
炎炎夏日就在这种忙碌中度过。
学生们在佩服他们两人的同时,也再不觉得他们是‘好人'了。
日子一忙起来,时间就如白驹过隙,渐渐到了秋天。
秋收。
秋收的时节对广大人民来说,充满了喜悦和丰收的味道,虽然其辛苦程度比之春耕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追求幸福生活的欲望给了他们无穷的动力。
周奕也有动力--因为他这个‘大地主'终于开始收租子了。
怀中县衙里的公事也随着秋收火热的展开而渐渐繁杂沉重起来,另外周奕还有蚕丝生意上的事,所以周奕和海宁的忙碌程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海宁几日来都闷在书房里清算衙役们给他搬来的税务--太多了不能都积攒在月末。这会儿刚刚弄出些眉目,只觉得头昏眼花,要适当的休息一下了。
他揉着额头敲门跑到周奕的书房里--其实仅仅一墙之隔。
一进门,吓了一跳。
周奕一手握着笔,一手抓着他自己那头乱蓬松垮的发髻,有点面目狰狞的样子。
他看到海宁进来,有气无力地用鼻子唔哼两声,算是打过招呼,便又埋头进他的账本。周奕那张大得有些离谱的书案上此刻堆满了东西。
记得最开始让木工特别订造书案时,那形状还颇引人发噱--起码是平常书桌的两倍半,躺个人上去都够打滚翻筋斗,海宁当时还打趣他的。现在这么大个书案都堆上东西,可想而知是什么情景。
至于嘛......都是些什么?!
海宁坐到他对面,顺手拉出来一个本子,翻开,里面净是奇奇怪怪的曲线和符号,简直像天书,放回去。
从另一摞里抽出一本,这本倒是没什么难的,字都能看懂,只是......什么点、什么率,什么数全都意义不明......
乱七八糟!
海宁如此翻看了几本以后,他抬头细细打量着周奕--瘦了,眼睛里还布着一层淡淡的血丝。
不累也难,他不但要帮忙整理那些税务,还要核算怀中县土地的收益,又要去张罗秋蚕的买卖,而且这边还有给学生们加多的内容......海宁自己只负责人文历史那块都觉得有些压力,更何况周奕要亲自操刀大部分课程......
便是好人一个也受不住做这么多事,何况周奕的身体根本是外强中干,一个病秧子,天天都得用药养着。他不过就是想培养些帮手,弄这么多功课有必要吗?
海宁皱眉扬了扬手中的本子,"是不是太多了?"m
周奕茫然地从账本中回神,看着海宁手里的本子--以为他在为那些孩子抱不平,遂耸肩反问,"多吗?"
他还没这些孩子这么大的时候,就开始学这些科目,当然涉及的范围更广、更深,强度也更大,别的不说,单单计算机和外国语就省了他们多少力气?!
以他的标准看,这些课程一点也不算多。
干嘛海宁板着一副棺材脸?
海宁无奈的看着他坐在那揉肩晃脖子,起身来到他身后,接过手,一重一轻地按摩他的肩颈,转开话题,"五天后,王太守约我去他家赴宴,一起去吧,顺便去南城骑马踏青,就当放松娱乐了。"
"嗯......好吧。"赴宴并不见得是多轻松的事,不过放任海宁一个人去跟王太守那老狐狸过招,周奕也觉得不放心。
反正可以顺便郊游,劳逸结合嘛。
他们都没想过就这一趟,硬生生的变数给他们打个措手不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生子,男男!
如果说‘幸福'在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尺量的话,周奕心里对幸福的标准就是--娶妻生子,而且是一心一意地这样认为,死心眼儿得很。
但是说到死心眼儿,也并不代表随便拉个女人过来就可以结婚,毕竟一辈子的事儿,那能含糊?!
光看画像就结婚,对于周奕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讲究这里的媒妁之言,起码也得有交往做前提,有好感为基础。
不喜欢这里推销式的。
不喜欢这里速食配对式的。
尤其不喜欢这里逼人结婚。
但......不喜欢归不喜欢,结婚则没的选择,谁叫他把人家黄花闺女给......给睡了呢?!
不能说是酒后乱性--他滴酒不沾,没听说过喝茶也能醉的。
是被人算计,毫无疑问;
但他做了,也毫无疑问。
脑海里还残留着昨日夜里的某些只章片段,下身还沾着淡淡的血迹......周奕转头看着身边的女孩儿,年届十六七,圆圆的脸,浮肿的眼,翘翘的鼻,可爱......也可怜。
掀开被子,找鞋,找衣服......
卫海宁,这下老子可给你扛个大的,看你回头怎么谢我。
周奕开开房门,走到院子里。
一群作势要冲进来的人在看到他出来的一刹那,全傻愣愣的煞住脚步,呆住了。
嗬,来得人还很齐全,太守被他的几房姨太太簇拥着,海宁站在一旁仅着中衣外套拿在手里,还有两个跪在地上明显刚刚被打骂过的小丫头。
面对此情此景,太守便是贼喊捉贼,周奕也得无可奈何。
明知太守是始作俑者,明知道他想拉拢的是海宁,却因为他和海宁两人无心破坏而使事情的结果有了逆转。这个黑锅他不仅得背,还得给足了面子的背,此刻若不仔细安抚太守一家,他和海宁怕是难以脱身。
周奕带上房门,略微正正衣衫,论相貌气度--即使易过容,他此时也算中上,至少比海宁画的獐眉鼠目的叶汉强多了。
带上气势,不徐不慢的前行,走在太守面前,一拱手,行个大礼。
"太守大人,在下作为叶汉的长兄,作为叶家现任的家主,向太守大人提亲。早闻太守千金知书达理,聪颖贤惠,落落大方......"
海宁看着周奕声色俱佳,动作十足,洋洋洒洒的说的一套又一套,但是被人算计的愤怒与委屈......海宁起了一种无名怒火,每个字每个词都好像一记重拳打在他的胃上,一片翻腾,嘴里一股咸腥。
"......在下不才,以一介布衣妄求得......"
他知道周奕在等什么,但是......自己大半个身子好似都麻木了,嗓子干的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得遇小姐抬爱实乃小生三生有幸,言辞不足以表达在下心中喜悦,愿以千两纹银,万丈红绸求得令嫒下嫁......"
周奕不仅许诺明媒正娶,更下不菲聘礼,给足了太守的面子,这些场面话他可以信口捻来,但好话再多,也不能没完没了,滔滔不绝。
海宁逼自己努力活动已经僵硬的双腿,周奕已经拖足时间,给足暗示。
他必须配合!
马上!
艰难地咽了一口苦涩的唾沫,海宁跨出一步。
走上前,对着太守行过晚辈大礼。"太守大人,下官......下官兄长虽为一介布衣,但满腹经纶才华出众,若不是被家族所累,成就必然在下官之上。大哥与我,好比皓月萤火,叶汉......叶汉万万不及。"
海宁顿了一下,勉强清清喉咙,平稳声线,"能与大人......攀亲,实在是晚辈......一家三生......有幸。长嫂......如母,长兄如父,叶汉......定时常听兄......嫂教诲,兄友弟恭......家庭和睦。"
海宁的表态意不在给周奕吹捧,而是着重许给太守一个定心丸,表明了日后随他调遣。
到了这个份上,太守的目的也算小有所成,当场哈哈大笑,一手一个把两人扶起,一口一个爱婿,一口一个贤侄,把两人带到大厅商量成亲事宜。
因为亲口承下这门亲事,周奕他们才算脱了身。
这场闹剧终是风风光光地,把不风光的事给掩盖过去。
午后,太守府门口,
一上马车,海宁的身子终显现出不可抑制的颤抖,握紧的拳头,疯狂地一下一下砸在车板上,血色飞溅,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海宁!海宁!停下来,停下来......"周奕双手从背后抱住他,"不要这样,不要伤害自己......"
海宁被紧紧抱住,无力再动,挣扎片刻安静地垂下手,"是我疏忽......"他把头窝在周奕的脖颈间哽咽,"怪不得无缘无故的请我们去赴宴......"
确实是海宁考虑不周的地方,或者说是资质尚浅的弱点。
他虽然凭着自身才华拉拢太守一时,但太守怎么会放心这种薄弱到不堪一击的君子商协,当然是姻亲关系比较实在。
"太守这几个月来明里暗里提了几次,都被我以各种借口搪塞过去......没想到他不顾廉耻,自己女儿都不放过......对不起......"
海宁满嘴苦涩,好似卡着个麻核。
清澈又忧郁的眼,单薄且柔韧的肩,细腻而洒脱的心......一切一切都不再是他可以守护的。
那个提起女孩子会眼睛发亮的周奕,那个一心一意要娶妻生子的周奕,那个被他用亲情、友情、兄弟情精心编制的网,小心谨慎细细裹住的周奕,恐怕再也不会回头了。
自己亲手酿成的恶果,怨不得他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答应赴宴,为什么晚上要答应留宿,为什么要跟周奕换房间......
周奕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说什么对起对不起,你若不是怕我住厢房晚上冷,也不会张罗着换房间。成亲么,又不是上刑场。看你这样我还倒庆幸是我娶,要是你,你还不跳楼?"
周奕最后刻意的轻快语气却没有引起海宁的任何共鸣,抿抿嘴,咽下其他乱七八糟的安慰语,也转过头去。
外面熙熙攘攘的叫卖声混合着单调的辘辘轮子滚动,海宁身体扭着僵硬的支者上半身,失神的看着外面。
周奕靠在一角,头枕在车板上,神色郁郁......不应该这样的,娶妻生子几乎是他几年前就定下的生活目标,他所追求的幸福生活......虽然现在看起来有一点点偏差,但是......
为什么他会感觉到......厌恶?!
虽然这次的经历决称不上令人愉悦,但是......他不憎恨,不反感那个女孩,一点儿也不,平心而论,他可怜她的,因为她更无辜。
而这种怜惜之情通常会转化为好感,成为婚姻的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