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姊姊是来代替老师问你为什麽没来上课。"根据我多年的教授经验,王雅欣今天的任务应该是这样没错。
康龙终於转过头看"我",我注意到他的身体顿了一下。
然後他说:
"喔?进来吧。"眼睛在我的脸上瞟。
我们跟著他後面,进入我熟悉二十年的家。
一开门,我怀疑是不是到了抢劫现场,地上满是垃圾,啤酒瓶,衣服,散落的撕裂照片。
我弯腰,想要捡起脚边的一张碎照片,他转过来凶狠的说:
"不要乱碰!"
我和王雅欣都被吓了一跳。
他咳了一声,又说:
"对不起,家里有点乱。"
可是这句话并没有平复王雅欣的情绪,她全身颤抖,像是下一秒就要逃出这脏乱的地方。
我上前握住她的手,希望稳定这个外表胆大内心脆弱的女孩。
我必须知道康龙究竟糟成什麽地步。
"喂,你家有没有沐浴乳啊?我用不惯肥皂。"突然一个只用浴巾包住下半身的男孩从卧房的浴室里跑了出来。
我把这陌生男孩从头看到尾。
男孩的皮肤很白,身上的红红点点看得一清二楚。
原本我也不会知道那些红点是什麽,可是康龙和范重祥对我做过那些事後,我知道,男人身上也是可以有吻痕的。
男孩发现我们,一脸媚态,眯著眼睛对我们笑了一下,上前挽住康龙的手。
我觉得一阵昏炫。
7
男孩的手暧昧贴上康龙的胸膛,康龙把他推开:
"没有沐浴乳,肥皂你爱用不用。"
男孩嘟著嘴巴,不甘愿走回浴室里,嘴里小声抱怨,举手足间尽是媚态。
我隐约听到他在说:昨晚还那麽热情。
我几乎站不住脚,不小心踩到地上像框的碎玻璃。
低头一看,原来是我和康龙的合照。
物是人已非。
这个家怎麽变这样?康龙怎麽变成这样?
我想王雅欣也无法接受喜欢的人就在自己面前搞暧昧,她终於受不了的大声说:
"老师要我告诉你,再不来上课你就要被退学了,管你考试成绩有没有过还是去世范教授的儿子!"
然後她反拉著我,离开这个家。
离开前我回头看著康龙,看著我又爱又恨的儿子。
他一脸木然,眼睛也不知道在看哪个方向,反正不是我们。
看到他这样颓废,我很难过。
王雅欣拉著我一直跑,亮丽长发在空中飞舞,那是她今天一大早起来吹好久的发型,可惜该看的人一眼也没注意。
她完全不顾方向,跑了好久好久,直到一条巷子前停下。
年轻真的不一样,这个身体随王雅欣漫无目的的跑了好久,脸不红气不喘,反而是王雅欣终於受不了的蹲在地上,一直喘气,像出水的鱼。
我也蹲下来,抚著她的背,其实我心里现在无比复杂,看到以前优秀的儿子变成如此颓废,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了,我不知道怎麽办。
过了很久,王雅欣终於断断续续的说:
"我高中是他隔壁班同学。"
"恩。"
"他...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恩。"我比谁都知道。
"他...好优秀...对我好好...是每个人心中的王子。"
"恩。"
"他没有交过女朋友,大家都说因为他想追我,你知道吗?"王雅欣激动的抬起头,眼睛红的像兔子。
"恩...别想他了。"我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虽然才短短几天,但是这活泼又敏感的女孩已得我的心,对她,就像自己疼爱的晚辈一样。
我感觉到衣服上有水气,可是她立刻把头移开,啜泣的说:
"我干麻跟你讲这个?你又不认识他。"
"没关系。"
我把她的头继续按回我的肩膀上,相信这种女孩不会希望任何人见到她的眼泪。
她却在我的肩膀上笑。
"真是的,平常见你这麽不懂事,还以为会被你嘲笑,才解释一堆。"她依然逞强的说。
"你值得更好的。"虽然我一直以为自己儿子很不错,可是现在真的有待商榷。
"才不是!他..."王雅欣再度看著我,想要解释什麽。
我也抬头看著她。
"他...他父亲三个月前去世了,那是一位很优秀的教授。"
三个月?我震惊,对我来说不过短短一瞬,但原来离我死掉已经三个月了?
三个月竟然可以让一个人变这麽多,那范重祥呢?根据贺的说法,我'死'後没多久他也走了,那我的尸体呢?还能找得到吗?
若是找不到,我是不是就会变成这世上的幽魂,没有办法超生?
我会变成什麽模样?
之後王雅欣慢慢平复心情,我和她并肩的走回夏颍的家。
只是康龙的颓废,加上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使我开始心神不宁。
经过便利商店的时候,我想说顺道买份报纸,免得什麽消息都不知道。等到我买完出来,就看到王雅欣离开人行道,站在马路上心不在焉的景象──头低低的看著地上,身体左右摇摆乱晃。
交通标志这时候变成红灯。
8
本來路上就只有零零散散幾部車,可是好巧不巧,一輛救護車從遠方急速衝過來,發出緊迫刺耳的聲音。一些車子為了閃避它,大轉彎的開到慢車道上。
王雅欣就站在慢車道的邊緣,我出門的時候,眼看她呆愣看著一輛向她衝過來的車。
顧都不顧手上剛買的東西,我飛奔到旁邊拉她到我身後。
王雅欣被我拉倒在人行道上,嚇得發出尖銳的叫聲,本來我站的地方不會有事,可是車子也為了閃避王雅欣,反而直向我衝來!
面對而來的車子像撕牙舞爪的野獸,我想閃已來不及。
幸好不是這個女孩,她才十八歲。我已經活過兩次,夠了。
就是不知道這次死後會變怎樣,也許我運氣夠好...賀會幫我找另一附身體?
我閉上眼睛,等待劇痛來臨。
冗長刺耳的拉喇叭聲響起。
輪胎在地上發出尖銳'吱'的聲音,然後"碰"的撞上人行道。
"夏穎!"王雅欣在後面緊張大叫。
沒有任何的痛苦,過了一兩秒後,我張開眼睛。
"媽的!想死啊?"一位穿著白色襯衫的男人從前坐跳下車,兇神惡煞的罵我。
我低頭一看,車子前頭撞上電線桿,但是車子右身只離我的雙腳幾公分而已。
撫住差點要停止的心臟,趕緊後退兩三步,小聲的說對不起。
不過他沒有聽見也氣得聽不見。
"你白痴啊?路這麼大你偏偏跳進來,想自殺也不要死在我車前!"
我唯唯諾諾的再說對不起,死亡的恐懼直到現在體驗出來,我的身體止不住顫抖。
原來剛才的豁達都是假象,我也只不過同凡人一樣怕死。
男人還想再罵,車子裡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
"小張,算了,我們趕時間。"
我的腦中化為一片空白。
如此熟悉無比的聲音,我已經聽過兩輩子了。
"范..."即將要說出去的話卡在喉嚨,我努力的克制自己,也許只是認錯了,世界上相似的聲音不知有多少。
我望向車內,可是車內加裝不透光的玻璃,只能見著灰濛濛的人影。
"是的,董事長。"男人一下換了口氣,必恭必敬的上車,臨走前還凶狠瞪我。
我的手碰上眼前的車窗。
"等一下。"裡面的人說,模糊的影子面對著我。
我的心一緊,真的是范重祥嗎?是他嗎?他認出我了?
司機和我都看著車內,黑色的影子在動,他也把手移到窗邊。就這樣靜默三秒鐘。裡面的人又說:
"走吧。"
我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腿一軟,王雅欣立刻從後面扶住我。
周圍的人一起看著黑色轎車駛出人行道,再開回馬路上,車子前頭只有一點凹痕,不愧是進口好車。
"你沒事吧?剛剛真是驚險。"王雅欣等車子開走後顫抖的說。
看熱鬧的人也都漸漸散去。
我的目光從頭到尾一直注視那塊黑影,直到車子完全離開。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我真的以為裡面的人會下車認我,我以為他一定有認出我。
回到夏穎的家後,我一個人躲在房間邊看報紙邊思考今天遇到的事。
康龍和范重祥,這兩人我竟然一天內都見到了...
可是我搞不懂的是,那人稱范重祥為'董事長',所以范重祥現在替代爸的位置,是天翔集團的董事長?
可是小陳不是說康龍是'K',那個很厲害,救了爸還處處阻擾范重祥計畫的人。既然這樣,那范重祥怎麼有機會當上董事長?
除非是'K',我的兒子康龍,出了事情。
我想到今天他的模樣,完全不像我認識的寶貝兒子,簡直是另一個陌生人。
有眼睛都看得出來,他不但出了事,還過得非常不好。
媽難道沒有照顧他嗎?范家的人沒有看好他嗎?還是媽也出事了?對於這個想法我冒出一堆冷汗,恨不得立刻打電話到媽的家裡。
"鈴──"
我嚇了一跳,身旁的電話刺耳的響起。
電話鈴了幾聲,因為畢竟不是這個家的人,我猶豫要不要接,王夏穎的母親在房間裡大喊:
"臭小子!快給我接電話!"
我二話不說立刻接起來,有禮貌的說:
"這裡是王公館,請問找誰?"
對方那裡傳來沙沙的聲音,有些模糊不清。
"......"
"喂?"
又隔了幾秒,我終於聽到對方嗓音,清楚低沉的說:
"請問范文在嗎?"
我毛骨悚然,"碰!"的一聲,用力掛斷電話。
9
他怎麽知道!?
我不断问自己,那个声音...多麽熟悉...范重祥找到我了?他果然认出我了?
掐著电话,心惊胆战等著对方再打过来。
不过等了一会後,我再也没有接到电话,也开始为自己反应过度感到後悔。
也许是我听错,对方可能不是说'范文',而是另一个名字。
何况男人声音频率都差不多,范重祥声音也没有多特别,我如何断定是他?
而且说不定是打错电话,刚好对方也要找一个同名同姓的人,全世界并不是只有我名叫'范文。
这样想便轻松不少。
妇人从房间探出头问:
"谁打来的?"
我摇头说不知道。
不晓得哪里又惹到她,妇人大骂:
"那你有空发呆还不去整理书包?明天礼拜一,给我回去上课!"
我想起这个身体才只有高三。
之後我找遍整个房间才找到绣著"OO高中"字样的书包,一打开,里面除了几只铅笔和橡皮擦、烟盒还有几十块钱就没有了。
书包轻得跟空气一样。
叹了一口气,这个夏颖根本就是混仙,亏他姐姐还能考上XX大学。
经过我昨天的清理,房间已经没那麽臭了,可是变成床太硬我睡不著,也许真的像王雅欣说的,我很难搞。
夏颖家隔音不好,半夜隔壁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哭声,不断传出范康龙的名字。青春期的幻想破灭恐怕很难受,弄得我也有些心烦。
□□□自□由□自□在□□□
又是一夜无眠,隔天我七点就站在客厅。
穿著从衣柜的角落翻出的学校衬衫,西装裤子。这件完整的裤子还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王夏颖的其他裤子全是时下流行的破洞裤,不然就是裤子宽大和垮裤一样,唯一正常的就是这一件西装裤。
侧背著终於有放书的书包,我在大门口旁边,等著她们俩人其中一个起床。
果然还是妇人比较早起来。王雅欣昨天哭到很晚,恐怕起不来。
我微笑说:
"早,我做了简单的早餐,放在微坡炉里,先去上学了。"
妇人露出惊讶的表情,好似依然在作梦般。我知道这些行为和以前的夏颖大不相同,可是我不会在这个家或身体待太久,希望能尽我最大的力气报答她们。
一路上我到处问人才找到王夏颖的高中,等到了校门口,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全部学生看见我都闭如蛇蝎,畏畏缩缩,害我想问自己的班级都没办法。
站在校门口正愁找不到王夏颖的班级时,有人从後面叫"王夏颖"。
我转过头去,来人是个子挺高的男孩,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王夏颖...?真的是你?你不是..."
我对他微笑一下,这个人是我站在校门口唯一和我说话的人,千万不能给他不好印象。
"你好。
然後我注意到他名牌上的名字──苏恺文
"早,恺文。"
可是他却突然变了脸色,冷冷的说:
"你又在想什麽鬼主意?"
八成是这个王夏颖以前作恶多端,所有的人都对他没有好脸色。
可是既然打招呼就是朋友,一定知道夏颖的班级。我上前拍住他的肩膀。
"一起去教室吧。"他却露出厌恶的眼神,拍打我摸过的地方。
我莫名看著自己乾净的手。
一路上对和他打招呼的人都笑嘻嘻的,对著"夏颖"的时候就面无表情。旁边的人也是见著"我"就逃的远远的,和以前学生见到我就会打招呼完全不一样,感觉虽然不好受,但我也努力微笑保持温和善良的形象。
"你还记得自己的教室吗?翘了那麽久的课了?"终於,苏恺文说话,可我听出他话里藏不住的讽刺。
这个小孩真奇怪,明明也不想和王夏颖走在一起,讲话也都尖酸刻薄,像其他人一样装做不认识就好,干麻还和他搅在一起。
"倒是真的忘记了,麻烦你带一下路。"我配合的说。
他吃惊,可是又露出鄙视的神情。
苏恺文带我走进三年十一班,他走在我前面,一开门就听到此起彼落的招呼声。
"班长早啊!"
听到大家对他的称谓,我才晓得他是班长,可是他和王夏颖明明就同班,干麻还要讽刺的问那些话?
换我走进班上的时候,突然全班的人都沉默了。
我一阵尴尬,站在门口也不知道那个是自己的位子。
大家不是冷冷的,就是低头不看我。
我只好走到最後面,坐在一张没有任何摆设的桌子。
在这种气氛下,连我都觉得难熬了,更不用说是只有十七岁的夏颖,难怪他不想来上课。
幸好我本来就打定主意只是来学校看看。明天就翘课。
早自习的时候,我从书包里拿一本和王雅欣借的书,可是不时有目光飘来。搞得我坐立难安。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可能是他眼花,唯一一个没有对我露出表情的人。
上课上到一半,他突然问:
"这题有没有人会?"
睡觉的睡觉,读自己书的照样读自己,没有人理他。
他又问了一次,几个人才抬头看他一下。
我深感同情,很早以前上课我教书还不纯熟,提出问题时,如果没有人回应都会让我感到有些沮丧。
所以我举手,告诉他答案。
老先生很开心,高兴的说这可是大学一年级的题目。
我根本就不会分什麽高中大学,对我而言数学就是数学。
老先生问:
"对了,你的名字是...是..."
"王夏颖。"
"喔喔!对、对,王、王夏颖?"老先生声音颤抖。
怎麽了?连老师都怕他?
全班浮现诡异的气氛。
就这样继续上了三堂左右,我再也不敢回答任何问题
等到了第四堂课一半,一位穿制服的男孩站在後门。
我的角度刚好面对的他,而他看的也是我。
淡葛色的发垂男孩额头上,是个长相很精致的少年,身高却有180公分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