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们逐渐迷茫的双眼,我知道时间到了。她们看见了什么别人永远无法知道,当然,我也不想知道。LSD的作用之一就是让人回到过去,一遍一遍回忆印象最深刻的事情,至于什么事情让她们印象深刻......
"时间到了么?"我转身问麟儿,他从刚才起就一直安静的站在窗前,似是警惕着外面的动静,却时不时偷偷瞄一眼我,看来是很担心我会突然失控。
"差不多了。"麟儿点头,从微微推开的窗缝中看了一眼外面。
我环视整间屋子,然后走到柜子前,从里面翻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一个像样的锦盒。我把早已准备好的玉牒取出,看了看,终于还是小心放进盒子中,严严实实的锁起来。
"走吧。"我走到赵碧莹身边,招手让麟儿过来。"把她们的穴道解开。"
"可是......"麟儿皱皱眉头,少见的没有立刻按我说的话做。
"她们不会有问题的。"我笑,看着麟儿干脆利落的在两人喉头右侧点了几下,两人的身体剧烈一颤,之后却没有半点反应。
"你先走,到窗边等我。"我扶住赵碧莹母女摇摇欲坠的身体,此时的她们神经系统已经紊乱,身体自是无法控制。
待麟儿走到窗边的时候,我俯下身子,小声的在她们耳边说了一句话,即使她们已经接近于昏迷,我仍是感受到叶筝的身体颤动了一下。
不再管她们,我迅速来到麟儿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快走",跟着麟儿跳出窗口,几个纵跃跳离赵家的外墙,就在快要离开最后一道后墙的时候,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被惊醒的鸟群呼啦啦飞过,趁着这夜色更加可怖。
那种叫声,撕心裂肺般的痛楚,以及难以言语的恐惧,像野兽般活生生剖开胸膛,就这样喊了出来。
那一刻,连我也震动了一下,仿佛回到有着相同夜色的那个晚上,那条陌生的街道,我独自一人抱着从心脏不断喷涌出血液的尸体,放声尖叫。
"刚才......说了什么?"麟儿转过最后一个街角,把我搀扶着带到墙边,沉默了片刻仍是问了出来。
我说了什么,才会让她们变得如此反常么?我笑笑,尽管很勉强,仍是像往常一样笑着摸了摸麟儿的脑袋,微微摇了摇头。
我不想再说,那种噩梦,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梦到。
如何让服食了LSD的人对一段特定的记忆最为深刻?方法很简单,只需在这个人吃药后一小时对他说出最希望他记得的事情,那么只要药性还在,他就会反复想起。
我给赵碧莹她们下的药,足够她们将那段记忆重复一千遍一万遍,而当药性失效的时候,她们也无法再醒来。仿佛魔咒一般的话语,可以禁锢她们一生。
我说,姐姐想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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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碧莹她们一时半会清醒不了,引得赵家鸡飞狗跳的,吸引了大部分的官兵注意。趁着这个功夫,我和麟儿早已出城,按照约定的地点,在城外一个小木屋里面等待着独孤重羽。打发了麟儿,我不想让更多的人牵扯进来,因此独自一人在屋里坐着,盘算事情发展的情形。
我当初的想法是,既然独孤重羽设计陷害赵家,那么当赵家有事的时候,独孤重羽一定会在兆京。所以我今晚提前让麟儿去找叶辰,看看能否联系上独孤重羽,把玉牒尽量交给他。果然不出我所料,当我从刑部牢房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麟儿给我留的信号。
虽然中间有些事情巧合的令人觉得奇怪,我却还是庆幸事情能在我掌控的范围内进行,没有完全失去控制。独孤重羽是个狠辣的角色,他能做到哪一步我猜不到,但是如果让他和赵家接触,他就会知道我所说的话是假的,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借皇帝的手把我除了,而且让唐衍找不出凶手。
忌惮赵家的权势,我没有把他们全部杀掉,而是下了迷药,这样一来,即使到他们死的那天,也没有一个人是清醒的。
"你的动作真快啊!"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望过去,独孤重羽一个人走了进来。
"等待的时间太长,所以下手的时候也就不用犹豫了。"我听出他话里的音,也捡着词回答到。从冀州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人监视我,只不过那个人看来没有跟着我进刑部大牢,也没有听见我对赵氏母女说的话。
"本来本王还想找那个姓赵的叙叙旧,没想到你先去了一步,那个老东西现在半痴半呆,连自己儿子都不认得了,哈哈哈哈......"独孤重羽进屋坐下,似是想到今晚的所见太过兴奋,竟是说着说着就大笑起来。
我安静的等着笑声止住,才微微一笑,取出一直放置在身旁的红色锦盒,捧到独孤重羽身边。
"这是王爷最想要的东西,叶辛今晚取出来了。"我把锦盒递给他,然后后退了几步。
"玉牒?"独孤重羽惊讶的声音都变了腔调,颤巍巍的接过,放在桌上,慢慢打开了锦盒,里面一块莹白的玉石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上面镂空的花纹组成两个字:青鸿。
"果然是,果然......"独孤重羽一把抓起,细细的抚摸玉牒,对着灯光看了片刻,又皱起眉头,慢慢把玉牒放回锦盒中。
"怎么?"我讶异的问道,心里有了些许的紧张,也许是最期待的一幕将要上演,手指开始习惯性的抽动。
"叶辛,本王第一次见你,就被你给骗了,焉知这次的玉牒不是假的?"独孤重羽不再看锦盒中的玉牒,而是转身看了我,眼里布满了细小的猜疑。
我笑,遥遥指了指那个玉牒,用极为轻松的语气说道:"我可是刚从冀州回来,一路上都有王爷您的人‘关照'着,根本就没有使假的机会。再说,您是真正的皇子,玉牒的真假我怎么能瞒得过您的双眼?"
果然,独孤重羽极快的瞥了一眼玉牒,眼里的犹豫愈发明显。他再次把玉牒取出,握在手中细细端详,甚至从每一道斑纹,每一处瑕疵,都没有逃过他的审视。终于,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把玉牒放进锦盒装好,扣住了最外面的铜扣。
"本王相信你,也相信自己的眼力,只不过要毁了这么一块美玉,实在是让人心疼啊!"独孤重羽拿起那个盒子,虽是用惋惜的口吻说着,眼里却没见到半分的犹疑。
"王爷与其毁了它,倒不如物尽其用。"我早就猜到独孤重羽拿到玉牒后必然会想要尽快毁掉,所以也准备好了劝服他的说辞。
"怎么个‘物尽其用'?"独孤重羽止住迈向门口的脚步,似是对我说的话产生了些兴趣。
"王爷此番回去,没有了后顾之忧,也是时候‘清理门户'了。"我意有所指的开口,抓住了独孤重羽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戾。"如果只是让现在的主子下来了,您就算坐到那个位子也坐不安稳,与其抢别人的位子,不如把那个位子变成自己的。"
"这个想法倒是不错。"独孤重羽开始狠狠的盯着我看,待我说出后面的话,眼神也变得若有所思。"说说看!"
"只要证明当今皇上得位不正,而真正的太子又没有后嗣,您大可以用您手中的这块玉牒为自己争得世人的归附,然后把当年的事情全部推到皇帝身上,天下皆不会容篡位弑兄之天子,这样一来,位子就是您的了。"我按照预先准备的话说着,却发现独孤重羽的眼神越来越尖利。
"篡位弑兄么?"独孤重羽低低说了句,冷笑一声。我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个错误,心头狂跳不止。
"若是这样说来,本王当年也有一份呢!不容这样的皇帝,那本王今后岂不是也坐不牢那个位子?"
"王爷息怒!"我定了定心神,为自己刚才的口误懊恼不止。"当年您的几个兄弟如今都已不在,而太子和小世子都找不到了,您只要把当初的事情都推到青王身上,便不会横生枝节,当今皇帝无论如何都坐不稳这个位子,时机成熟,您还担心有人会反对您么?"
"......倒也是个好计。"独孤重羽沉默了半晌,终于吐出这样一句,让我绷紧的神经微微放松。"只是这样一来,叶辛,你就成了我最不放心的人......"
话说到这里,我一愣,立马接道:"王爷答应过我给我自由,不再为难我,可是打算反悔?"
"哼,本王当初说的话不会反悔,不过你要是再这样不知收敛,最后除掉你的人未必就是我独孤家。"
独孤重羽晒笑一声,不再理我,拿了锦盒就走,留下我一个人细细品味他的最后一句话,心里那个早已不安的预感,仿佛延了命运的轨道,一点一点,向着既定的前方蜿蜒。
一语成谶。
出征
独孤重羽已走了许久,我望着桌台上一盏小小的油灯出神。外面的夜色依稀消退,可以看见昏暗的树林里弥漫的雾气。
也许是十几日长途跋涉的辛劳,也许是大病初愈后的衰弱,又或许,只是简单的无法承受,十几年的禁锢突然消失,和几百个日夜后复仇的实现。
上一世的仇恨无法摆脱,在这一世全部发泄出来,那根横亘于胸口的芒刺,已经被我重重的折断。空虚,还有记忆里鲜活的痛苦,在这个寂静的早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叶辛,这样你满意么?
姐姐,这样你能瞑目么?
我对着虚空静静的笑,半晌,站了起来,碰倒了桌上的油灯。灯油洒在桌台上,细小的火苗跳跃着,慢慢吞吐了整间屋子。
我在屋外看着大火将木屋一点点吞噬,那种埋没在心间许多年的感觉又一次复活。很多年前,我就是站在这样的大火中,哭求着那个人不要扔下我。那时的他,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最终拉着我离开,现在已无法猜测,大概,是比怜悯还要不如的感情吧。
现在再想起来,曾经的疼痛与仇恨,就如这林间的雾气,不再真实,不再深刻。我终于在离开了那个世界后放弃了所有的感情么?对那个人的憎恨,对少爷的惧怕,还有对子熙的眷恋。
那个人,那个我曾经最爱最亲近的人,居然是杀了我的父母,又杀了陆子熙的人,我同母异父的亲生哥哥,夜烔。
我蹲下,紧紧用双臂抱住自己。
不愿再想起,就这样尘封了吧,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我想就这样活着,即使痛苦,即使艰难。
就这样结束了吧,我不想再杀人,只想牢牢的守住现在的幸福,就这样一辈子。
摇摇晃晃走回城里,大街上空荡荡的一片。清晨的雾气还没有消散,我慢慢的走着,茫然而无目的。
我该去哪里?找唐衍吗?还是继续躲在景王府里逃避他?我晃晃脑袋,突然觉得很头疼。
算了,还是回睿王府吧,毕竟麟儿和娘亲都在那里,就算再怎么不想见他,我也需要回去面对,这条路是我选的,该走的时候就要舍得迈步。想了想,我朝着睿王府的方向走着,转过一个街口,看见了不远处的红色宫灯。
怎么有个人?我在雾气中感觉到有人站在王府门前,只可惜离得太远看不清楚。难道是麟儿么?我有点不太确定,加快了脚步走过去。
竟然是唐衍!我在离他还有十几步的时候突然停住,不敢置信的看着唐衍因站的过久而被雾水打湿的额发,还有那有些苍白的脸庞。
"你怎么......"我看见唐衍的目光转了过来,心里一跳,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
"回来了,进去吧。"唐衍简单的说了六个字,微微侧身,像要把我引入府中。就算我再惊讶再迷惑,此时也只有跟着他走了进去。一路无话,我们依旧是一前一后静静的走。直到回到那个一月没见的院子,长久压抑在心头的感觉才淡了许多。
我在唐衍的目视下走进屋子,关门的一刹那看见他微微低下了头,湿润的额发一缕缕垂落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感情,青白色的嘴唇动了动,那一句话声音很小,如果不是我敏锐的听觉,八成是听不见的。
可是那一瞬间我真希望自己没有听见,这样的话心里的伤口也许会好的快一点,唐衍转身离开,身影落寞的像一朵凋谢的花,再没有生机。
他说,我真怕你不回来了,他说,不要丢下我。至始至终他都是个害怕被抛弃的人,我却无法选择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他。也许第一次分清楚他和陆子熙的不同,就在三年前的那个漫长的夜晚,神志不清的他喃喃的捉住我的衣袖,让我不要丢下他,然后醒来的时候却要我一个人先走。
唐衍,你可听说过曼珠沙华,那妖冶的红色彼岸花,生生相错,相念相惜永相失。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如果只能守望不能触及的幸福就是我的宿命,我选择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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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外面已是正午。经过这半天的休息,精神已好了大半。我简单梳洗过,正要去看娘亲,却听见有人走进院子的声音。
先一步打开门,我又看见了唐衍,他的精神不太好,脸色比今早还要苍白。他看见我开门,愣了一下,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对我指了指屋里,简单说道:"里面说。"
"出什么事了?"我闪身把唐衍让进屋内,关紧了门,这才回到里屋坐下。唐衍的表情很严肃,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昨日傍晚西狄已经攻下了平州城,平州司马胡达战死,百姓多被掳掠,死伤甚重。"唐衍低沉的说道,一开口就说出了一连串的坏消息。
"父皇震怒,正式与西狄开战,可是朝中大将没有人愿意领兵,本来戍守冀州的赵琦现在又被治罪,他手下的两万兵马没了辖制,这样放着会出事的。所以......"唐衍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似乎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有些为难。
"所以呢?"我心急的催促唐衍,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失了平时的镇定,逐渐证实的预感让我难以自持,只能在心里祈祷不要是我猜中的结局。
"所以......父皇让我领兵出战。"唐衍看了我一眼,似乎对我的紧张有些讶异。听到这里,我感觉眼前一阵发黑,似乎所有的希望都在此刻离我而去。
果然。
我就知道事情不会这样轻易了结,当初我始终猜不透独孤重羽为何要多走一步去寻求西狄帮助,也不知道他们达成了怎样的协议,现在看来,我一开始就猜错了方向。独孤重羽根本没有让西狄帮助他,我心里所谓的"协调",也许仅仅只是"教唆"。
"那你领多少兵马?西狄那边呢?"我继续问道,心里的不安持续扩大。
"冀州的兵马不能全部调来,加上一部分禁军和一部分平怀两州的驻兵,大概有两万五千多人。"唐衍思索了片刻说道,脸上也有些不安。"西狄号称十万大军,不过具体有多少,现在也说不清楚。"
"可是皇上怎么会派你去呢?"我稍稍松了口气,问道。曹操号称百万水师,那时也不过三十万人,如今西狄一个小小的游牧部落,撑死也就三四万人,实力倒是不会太过悬殊。
"大哥如今被关了起来,二哥身体不好,阿铎年纪太轻,当然只有我能去了。"唐衍倒了杯茶,一边喝一边用手指在桌上轻轻的划着,若有所思。
"我也要去!"我低声说着,声音里却是不可动摇的坚定。
"为什么?"唐衍似是不敢相信,画圈的手指陡然停住,还神经质的颤动了一下。
"我......我不放心。"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却没想到此话一出,唐衍的眼神突然变了。
"你......担心我?"唐衍低低的问着,抬了眼看我,那种带着惶恐的惊喜让我心里一震,脱口而出的反驳不自觉的咽下了。
"我只是担心其间有诈。"我别过头去,不去看他眼里亮闪闪的欣喜,一向引以自豪的理智已经快要控制不了心头压抑已久的情感,那种束缚的爱恋,似乎很快就会脱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