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一趟很危险,我不能让你去。"唐衍突然伸出手来,握住我的右手,突然覆上的温热吓了我一跳,想要抽出却拼不过唐衍的力气。
"正是因为危险,我更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我耐心的劝说着,不待唐衍再言,接着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正午......你做什么?"唐衍刚说罢我就站起身来,开始收拾屋里的东西。当他看到我把很早以前就收起来的九节鞭又取出来时,惊呼一声问道。
"自然是,准备行李了。"我用软布细细擦拭着钢鞭,暗暗有些发愁,三年来虽然我经常练习暗器,使鞭的功夫却生疏了不少。
"行军打仗用不到这个的。"唐衍似乎对钢鞭颇有成见,皱着眉头说道。
"以备万一。"我不再多说,收拾着其他要用的东西。我是没有打过仗,但打仗无非是杀人,这个我最清楚不过,那些群搏的战法,我可是从小耍到大的。
"这次让麟儿也去吧。"唐衍沉默了片刻,又开口道。我停下手中的活,想了想,有些犹豫。
"我不想带他去。"想到麟儿青色的眼眸,我的心里有些不忍。他的年纪还太小,有功夫是一回事,杀人是另外一回事,这么早让他接触这些东西,对他未必是件好事。
"你连马都不会骑,不带麟儿我不放心你去。"唐衍固执的坚持着,语调里却流露出担忧。
"好吧。"我再一次向唐衍妥协,当时是无可奈何的心境,之后却是无比庆幸的感谢唐衍当时的提议,如果不是他的坚持,我也许就葬身于那个西边的山谷里,化做一个高隆的草丘,不知姓名。
十五日后,我们抵达据平州几十公里外的怀州,整顿兵马,准备出兵与平州城内的西狄兵马对战。
我努力压下连日来赶路的劳累,认真的与唐衍一同研究桌上那份不甚清楚的平州地图。比起我们以前用过的设备,只能说,唐衍手里这份简陋的还不如我从前在地上画过的战略地形简图,山高河流全部标注不清,若不是我来这之后立刻去侦查了一番,必定会相信城外那个瓮型的当阳谷是一座高耸的"阳山"。
"我有个计策。"我因为骑马而腰腿酸痛,半趴在桌子上说道。眼下的局势越来越复杂,我们必须尽早回京,否则那边一定会出变故。因此顾不得独孤重羽让我收敛的话,只管说了出来。
"什么?"唐衍没有抬头,依旧专注的盯着地图看。我懒懒的敲了敲桌子,他才抬起头看向我。
"敌人如今已经休整了数日,正是最佳状态,而我们连日赶路,对这里的情况又不够了解,不能贸然出兵。"我简单的分析了下局势,发现唐衍盯着我的目光也有了些神采,心里微微有些高兴,继续说道。
"所以我们可以用打游击的战术骚扰他们,令他们心浮气躁,丧失警惕,到时再诱其出洞,一网打尽。"
"打游击?"唐衍皱着眉头问道,脸上是浓浓的困惑。
"就是派人出其不意的攻城,敌进我退,敌退我扰。"我简单的解释着,手一指指到那个画着"阳山"的地方。"我们这边按兵不动,每日派三拨人马出动,在他们吃饭的时候攻城,然后交替进行,在当阳谷这个地方秘密布好埋伏,十日后把他们引到这里来,从上面攻下,定能一举剿灭。"
"可是为什么不直接围城把他们困死在里面,而要引出来之后再围呢?"唐衍看着我指着的地方,仍是有些不解我的"多此一举"。
"平州地势较高,易守难攻,而且那里有丰富的粮食,我们久攻不下,就会军心涣散。当阳谷则不同,地势低平,只要被围就难以突破。我们把敌人从城中诱出,他们的骑兵必定很快到达谷中,而粮饷就会慢一些,到时你派人截下,断了他们的粮,我们再从上面向谷中投掷石块和箭矢,很容易就能全歼敌人。"
"这个计策好!"唐衍抚掌说道,唇边终于露出微微的笑意。
"还有,这几日除了不要轻举妄动外,还要少竖帐篷,少造灶台,让他们以为我们人少,逼得急了才会倾巢出动,这样才能达到目的。"
"恩,我这就传令下去。"唐衍卷起桌上的地图,走到帐前掀帘欲出,却停了一下,问道:"你什么时候又学会谋略布阵这一套了?"说罢,没待我回答,匆匆出去了,似乎刚才的发问只是心血来潮随意说的。
我背对着门口呆立在那里,突然感觉胸口一窒。
阴差
转眼过去了七八天,士兵们都如我说的那般每日三次去骚扰西狄的人,前些日子那些人浮躁的很,只要一激就像点了火的炮仗,这边刚开骂那边就开了城门打出来,追个几十里路又牵了马往回跑。可是还没喘口气,我们的人又来了,如此往复,把西狄人折腾的不能安生。
瞅一瞅眼下,平静的让人生疑。派出的人已经骂了三趟,他们算是学老实了,死活没有动静,只是小股的西狄兵常常围着怀州城转悠,我们的人一出城他们也学着我们飞快的回去了。这样几天下来,你来我往不断,却也没动干戈。
算算时机快要成熟了,我把麟儿叫来,偷偷牵了马出去侦查情况。
当阳谷是一个像口袋似的山谷,正好处于平州和怀州之间的地界,口向平州,而在山谷之中又有一条羊肠小径,只能容三匹马并行。这是唯一的出路,如果把这个出口一堵,就是有进无出,加上山顶设的埋伏,再多的敌人也可以解决掉。
当日我看见当阳谷,脑中涌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瓮中捉鳖"。根据我的了解,西狄人多勇猛善战,却有勇无谋。前任首领赫连广也曾有过兴兵南下的历史,却几次被晟国打了回来,只好偏居一隅,时不时出兵骚扰,再没有多大的动作。这次西狄再次南犯,不仅是受了独孤重羽的调拨,还有新首领赫连翔的原因。
对于赫连翔我知道的不多,但是自从他当上西狄首领之后,短短几年就使西狄实力大增,不仅统一了其他几个部族,而且在族内实行统一征兵,征用了大批青年男子从军,时刻准备南下。这次我有意示弱,一是让赫连翔轻敌,可以在明日诱敌之时使他们倾巢而出,二是出其不意,当赫连翔中计之时两面夹击,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计划里我带两千人去诱敌,进入山谷后从小路出来,由山上人放下巨石,挡住赫连翔的人马。唐衍再带两万人堵住当阳谷的入口,里应外合,必定可以一举擒敌。检查了所有的布置,我确定万无一失后,才调转了马头回怀州城。
回到营地的时候,外面竟然多了些白甲的兵士,我觉得有些奇怪,没有回自己的帐篷,直接去了唐衍的大帐。
还没进去,就在外面听见了熟悉的笑声,我一愣,挑帘进去,果然不是我的错觉。和门口的那些兵卫一样,来人也穿着银白的盔甲,腰上的小弯刀两年前给了麟儿,现在挂在那里的是一把长长的钢刀。
"四殿下?你怎么......"我看着唐铎斜靠在桌前打量着那幅"劣质地图",一如既往的摆出玩世不恭的样子,衬得这里丝毫不像临战的战场,倒是像曲流殇里一个雅致的隔间。
"我不能来么?"唐铎笑嘻嘻的看着我,又看了看身旁的唐衍,耸耸肩反问道。
"这里很危险,殿下还是回去吧。"我操心唐衍一个就够了,现在又多了个唐铎,难道皇帝真的想让他两个儿子都死在这里么?还是真的为了所谓的"历练"?
"凭什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唐铎依旧不疾不徐的说着,一点不担心自己的处境。我按了按额头,下意识里觉得唐铎的突然到来甚至比赫连翔提前发兵还要难以对付。
"叶辛是怕万一有个闪失......"我的耐心显然不够好,但是有人比我更心急,又一次打断了我的话。
"你还是别劝了。"唐铎索性背靠了桌子跷起腿,晃悠悠的对我说道。"我又不是自己想来,父皇突然病了,我这个做儿子的还想好好尽孝道呢,谁让他非要把我撵出来说什么让我历练,否则我宁肯在王府里睡觉!"
"皇上病了?"我心里一沉,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太医说没什么大碍,只要好好休养就成。"唐铎说罢,戳了戳身边的唐衍,说道:"父皇特别关心这次的战事,现在进行的怎么样了?"
"这几日准备的差不多,就看明天的决战了。"唐衍边说边拿了桌上的杯子倒茶,却没有给唐铎,而是一伸手放在了自己的对面。
"我看赫连翔那边是等不住了。"我坐下,捧住杯子,热度传入手心。"明日给我两千人就够了,到时我去把他诱出来。"
"不行!"
"你疯了!"
我抬头,诧异的看着这对兄弟,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有默契了?
"不是早就说好了么?"我吹开茶叶,喝了一口茶,不理会对面两人死死盯着我的目光。
"你只说派人诱敌,又没说要自己去。"唐衍率先开口,揪出我话里的漏洞。
"你连马都不会骑,怎么诱敌?"唐铎用嘲讽的语气表达对我骑术的不屑,进而指出我不适合做这个诱敌的人选。
"派别人去我不放心,倒不如自己亲力亲为,更何况,有麟儿跟着我,我也不会从马上掉下来。"我不慌不忙驳回两人的意见,打定主意要争这个任务。
"打仗不是儿戏,万一你出事怎么办?"唐衍待我说完又道,旁边的唐铎也附和着点头。
"我从未当作儿戏,所以才要自己去。我不去难道你们去吗?两个都是王爷,都比我金贵,而且睿王爷你是主帅,要坐镇军中,景王爷你是皇子,来这里顶多是‘观摩',不是实战,所以最合适的人还是我。"我反驳了回去,丝毫不让,唐衍一时也无话可说。
"可是凭你一个无名小卒,那个赫连什么的真的就会被你诱出来吗?"唐铎不服气的问道,似乎对我刚才说他的话十分介意,连脸上的笑意都收了起来。
"这个我自有办法,只是要借睿王爷的战袍和战旗一用。"我笑笑,胸有成竹。
"你是要瞒天过海!"唐铎立刻明白了我的用意,抚掌赞道。
"没错,明日辰时,正是进攻的好时候,到时我带人去平州城外诱敌,睿王派人在当阳山上布好埋伏,我们一离开山谷就放下石头,然后剩下的人把山口堵实。这之间的时机一定要把握好。"
"放心,明日我一定亲自督阵。"唐衍看向我,用许诺的口吻说道。唐铎只是看了我们俩一眼,竟是少有的没再坚持。
第二日,我穿了唐衍专门为我准备的战袍和护甲,带了惯用的钢鞭,另外还在唐铎的坚持下多带了一把钢刀放在马背上。其实如果计划顺利,我根本不用出手,只是为了让他们安心,我做做样子罢了。
真正杀人的时候,越大的兵器往往越麻烦,我以前用惯了钢针,一是因为便于携带,二是因为轻巧。小小一个袖袋里,就能藏几百只钢针,迷药也是必备的,逃跑的时候用于麻痹敌人。对于防守来说,钢鞭是中长型武器,既能攻击敌人,又可以保护自己,一举两得。所以这次我只带了这三样东西,以备万一。
出了大帐,麟儿跟在我身边,我另替他找了一匹白马,自己单独骑一匹。既然是诱敌,断没有同乘的道理,说不会骑那是从前,来了这里这么久,就算是跟着别人也学会了。况且赫连翔也不是什么易与的人物,万一露出破绽就功败垂成了。
一路上麟儿跟在我身后半个马头的距离,身后打出了一面巨大的"唐"字帅旗,我们行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看见了平州城,两千人马很快摆好阵势,那几个天天叫阵的人率先出马,熟悉了的脸孔更容易引起敌人的注意。
果然,刚骂了几声,城楼上就有了动静,几个人影匆匆跑过,不多时就有十几个人涌上城楼。
"把他射下来。"我指着其间一个人示意麟儿。麟儿拉弓搭箭毫不含糊,虽然我没有练过,不过看着麟儿这三年的努力,这点距离应该难不倒他。
听见熟悉的呼啸声,弓弦一响,箭已离弦而去。墙头那人应声而倒,翻身掉下城楼,只不过弹指功夫,那些人都没有想到我会有此一着,不免慌了阵脚。我身后的两千兵马齐声呐喊助威,喊声雷动,果然壮观。
刚才的一箭似乎发挥了作用,让楼上的人认识到我们这次是动真格的了,很快就打开了城门放下桥索,越来越多的骑兵冲出平州城。
"麟儿,两军一接你就带着帅旗先走。"我低声嘱咐了一句麟儿,没待他答应,催马而去。
出发前我就对这两千人交代过,不用管什么命令,一切行动看帅旗,旗指人往,旗停人止。而刚一开打就让麟儿领兵撤退,是要让西狄人产生我们弱不可敌的想法,舍得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追赶。刚才那个在城楼上的人并不是赫连翔,倒像是他的副将,射死了他,就等于除掉赫连翔的右臂,足够引起他们的重视。
一切看起来都在向着计划发展,我虚晃两枪就调转了马头,跟在招展的帅旗后面放马狂奔。两千人的队伍渐渐被拉成条形,马蹄声动,震得我五脏六腑都快裂开了。狂奔了多时,后面跟来大批的队伍,我们跑的时快时慢,又假意露出疲态,诱得敌人既追不上又舍不得松口,竟是连着追了几十里路,像是要把我们彻底消灭。
眼看着快到了山口,我放慢速度跟了进去,帅旗在道口停住,前面的人刹不住,多半都冲了出去。我紧夹了一下马肚子,冲了过去。
"为什么停下?"我冲着麟儿喊道,人马聚积在道口,走也不是,停也不是。地面持续震动着,后面是赫连翔的队伍,若是此时堵在这里,我们就会全军覆没。
"上面没有动静了。"麟儿少见的露出烦躁的情绪,眼里青紫色的眸子流动着不安,像是黑色河水下的暗涌。
我抬头,山风吹拂树木,静的根本不像有人。而此刻听觉又派不上用处,越来越大的声音和震动,仿佛闷雷在地下滚动着,准备着要冲出来一般,低沉而激烈。
如果上面没有人......我心里狠狠的一沉,像是掉进了无底的深渊。唐衍,你在干什么!难道想要在这个地方害死我吗?
"有人来了!"麟儿突然抓紧我的胳膊,向着道口的方向拽了拽。不是山口,而是我们预备出去的路,我眯了眼睛看那个逐渐靠近的人,已经出去的人又退了回来,一身银白的亮甲毫无预兆的刺痛了我的双眼。
"唐铎!"我不顾礼数的大喊,声音大的吓了旁边麟儿一跳。唐铎身后还有许多白甲兵士,竟是将道口挤满了。
"叶辛,我不放心你,跟过来看看,怎么没见到我哥的人?"唐铎催马过来,似乎也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西狄兵马,青着脸大声问道。
"也许是出了什么事......"我感到自己的双手无法控制的颤抖,快要握不住马缰。"如果上面没有人,就说明情况有所变化,我们不能出去了!"我下定决心,狠狠的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痛让我稍微恢复了些理智。
"我们就几千人,西狄可是几万人啊,在这里会死光的!"唐铎看出我的决心,挥舞着双臂,扯着嗓子嘶喊,企图打消我的决定。
"可是如果放他们出了这个谷,后面就是怀州城,里面都是百姓,怀州再破了,我们退无可退,依旧是死路一条。就算没有破城,以后再想诱敌根本不可能,我们现在只有背水一战!"我不再和唐铎废话,抢过麟儿手中的帅旗,挥舞起来。
"传令下去,摆好阵型,死守道口,全力迎战!"
□□□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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