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皇上的男老婆女老婆,我在皇上身边混了快两年也是今天才见。美人啊美人,都是绝世大美人。
皇上也是美人,一抬头,明晃晃地一堆国色天香的美人,比得席下那些家眷通通没了颜色。
敬德都出了席,这孩子穿着粉色绸缎襦裙,额心饰一点红玉,像个漂亮的精灵。
当然了,这种高级宴会绝不会让我白吃白喝白看白拿。
为什么呢,因为林子不大,啥鸟都有,尤其是爱舞文弄墨的鸟。
所以当我坐在雷大将军后面写完诗时,实在忍不住瞪了一眼为拍董国老的马屁而故意刁难我这个上司的王监丞。
我又瞄了一眼不住暗爽的董国老,接着对上了挤眉弄眼的江大尚书,最后无限同情地看了一眼我前面的雷越。
其实雷大将军也蛮可怜的,他生得浓眉大眼,英武高大,长得像极古天乐,打仗头头是道,算帐也没错过,咬文嚼字差了点,可也没出过什么丑。但自从跟了江叶这只小狐狸,他不会作诗这个缺点就成了攻击的重点目标。
江叶这人呢,偏偏又好面子又护短,做为他不幸的好友兼损友,我只好时不时扛起枪手这面大旗,做些费力不讨好的苦功。
江叶一个劲地朝我打眼色。
我警惕地观察环境,一确定四围的人都把眼睛盯信了雷大将军,而雷大将军早就乖乖地倚上了我的桌子,我开始行动。
说来惭愧,这一手还是我学来赌钱作弊用的,当时真没想到,这手段竟用在了廷争这么重要的场合。
将真气凝上指尖,我在桌子背面开始慢慢写字。这真气会沿着桌面传上雷越的背,就像用手指在他后背写字一样。
十年家国,
三千里地山河。
平波卷絮扫浮云
............
刚写了三句就觉得不对劲了,有人看我。
我大胆地抬头一看,看见小皇上竟然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心里怦地一跳,跟着闪了许多念头。
他是不是看到了我玩这一手?
就算看见了也没事,雷越算是他的人,他应该不会拆台的。
可是他笑得也太诡异了吧,一定是动我脑筋。
自从进了议事房,我就一直谨言慎行,一句有立场的话都没说过,他逼了几次都被我逃过,这次是不是要借故发挥,讨回这大半年花在我身上的茶水点心钱?
还是他恨我送敬德的玩具太有意思了,逗得小公主半眼都没看他送的簪花?
真够小心眼的,竟然让敬德偎在自己怀里,还一口一口地吃她喂的水果,示威啊你。
"梁-阁-老?"我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发现王监丞正扒在我耳边鬼叫。
"梁阁老,您做好了啊,那就让咱们一睹为快可好?"王监丞一脸媚相,声音更是欠扁的很,明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叫我阁老还故意叫个不停,早晚有一天我得好好整他一番出气。
但他比起小皇上的高深莫测还是顺眼太多了,所以我还是很给面子地咳了一声,开口说话:
"王大人见笑了,本官只是......有剌......"
"客"被咽回到嗓子里,雷越已经跳了出去,两边又飞出几个武将,迎上破顶而入的五个剌客。
大殿瞬间乱得像锅菜肉糊糊,殿上的武将都争先恐后地围了上去,文官和亲眷们都自动自发地避在了一边。
哭叫声,打斗声,盘翻碟碎配着刀光剑影混成一片。
我从容地捡起被王监丞撞掉的官帽子,弹了弹,退到安全区域,悠闲地倚上柱子观赏全武行。
剌客的武功参差不齐,几个回合之后就只剩下了三个。
我眯起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中间最高明的那个。
十二
乌黑的发髻上,插着一支不怎么值钱的玉簪。
黑布蒙面,只能看到飞扬的剑眉,晶莹明亮的凤眼和长而卷翘的睫毛。
我几乎可以勾划出黑布下略显秀气的鼻子和那张微翘的薄唇。
那是一张我只见过一面,但却会记住一辈子的脸。
尚宇时!!
我曾想过很多次,也想过很多种我们再见的情景,但唯独没想过是这样的情景。
不是没想过他会剌杀皇上,而是没想过敬德会再次跟着一起遇剌。
皇上正抱着敬德,我不在乎他怎么样,但是我不能容人伤了敬德,就算是宇时,也不行。
大殿上依旧乱成一片,我手里握着不知从哪飞来的一把破刀,向着皇上的方向蹭了过去。
剌杀的人,只剩下了宇时。
宇时的剑术几乎攀上了颠峰,虽然雷越也不是庸手,再加上一群武将,但宇时的轻盈鬼诡还是杀得众人左支右绌。
但这剑法我看得一目了然,我知道他的每一个后招,也知道他在积蓄力量准备最后的一击。
这一击,雷霆万钧,玉石俱焚。
突然想明白那时的他为什么会天天逼着我练剑。
他是怕有一天我也成为剌杀目标,他希望我仍能在此刻保得性命。
现在的我,毫发未伤,反要用他的剑法致他一击,真是可笑。
宇时的右手挽出一个华丽的剑花,脚点着攻来的刀剑直直上跃。
我看见众武将面露喜色,就等着他落下时搠出个人肉马蜂窝来。
我也看见宇时挑弯了眉眼,因为下一刻,他会在空中硬生生地转个势子,一剑把皇座上的皇上和敬德剌成串烧。
我提气,腾跃,以最快的身法斜掠了出去。
刀正砍在剑气上,生硬冰冷的剑气震得我气血翻腾,胸口接着一痛,我听到了利刃剌入皮肤的尖锐声音。
我听见几声惊呼,听到盘翻几倒,听到兵刃交错的锵锵声。
可我好像又什么都没听到。
我看见了我思念多日的眸子里面翻腾着愤怒、惊愕,还有其它说不出来的古怪神色。
"挟着我,快走。"我把声音压得几不可闻,但我知道他听得见。
胁下的剑一颤,声音冷冰冰地传来:"你行,你个狗奴才。"
下一刻剑已经抵住了颈子,寒凉如冰。
"不能杀敬德,只要你活着,总是有机会的。"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明白,但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才能说清楚。
身体被他穿肋抱住,软软地踏在了地上。
我看着他,少年已经长大了,脸孔依旧漂亮,却不再柔和,而是坚毅,隐忍。
不是我怀里的琉璃玉器,而是笑傲江湖的武林新秀,师门惊变让他成长了成熟了,也......冰冷了。
他的剑气怒张,凛冽的像十二月的风。我首当其冲,牙齿不住的打颤,血还在流,但我早就麻木,连伤在哪都感觉不到。
"挟着我,快走。"话还是那话。
回答却更加冰冷,"梁曜寒,你不过是条狗,别高估了自己。"
我笑了,心反而安稳下来:原来你还是我心里的那个尚宇时。
我反手拉紧了他的衣服,"那就死一块吧。宇时,我爱你,虽然爱得有点变态,但我还是爱你,就算我自私好了。"
他的面色依旧冰冷,全神贯注地和各色兵器对峙。临渊峙亭,刀剑丛中别有一番傲然之姿。
大概是没听见吧。我笑笑,看着众人又踏前了一步。
我知道他们在等皇上的一声口令,毕竟我仍是个三品内阁,不是随随便便可以牺牲的人。
宇时扯着我又上前了一步,伤口似乎又扯开了些,我终于忍不住吐了口血。
敬德一声惊叫。
我勉力抬眼看上去,敬德偎在皇上怀里,紧抓着衣摆看着我。
我想安慰她几句,可我知道我一说话,只能吐血,只会吓到她。
我只好微微笑着看她,用眼睛告诉她我的歉意与不舍。
宇时又上前走了几步,我耐不住他的动作,踉跄着前冲,几乎昏了过去。
血还在流,这样下去,很快就得死。
感受大限将近,我把最后的精神都放在了敬德身上。
这算不算一次轮回呢。上一世,她死在我怀里,这一世,我死在她眼前。
无限留恋地看了她一眼,我闭上了眼。
能抱着宇时去死,我觉得很安心。
"放他们走。"皇上的声音虽轻但是荡在这大殿里却不容辨驳。
我闻言一震,惊讶地望向皇上。
皇上面无表情,只是把敬德揽在怀里,伸手捂住了她的眼。
突然之间,我想起了《英雄》里的李连杰,当时他也是这样一副笑傲矢箭任我行的模样。
皇上也是让他走。
然后他当了箭靶子。
没错,应该不会就这样放过我们,应该是欲擒故纵,可我真看不出他半点心思。
宇时已经扯着我,一步一步前进。
也好,只要不在敬德面前杀我,我就很满足。
我感激地看向皇上,他轻轻挑了一下眉,接着别开了脸。
嘁,真和他犯冲。
我收回了心神,专心起眼前的形势。
弓箭手,刀斧手,将士监军,一步一步紧紧相逼。
我努力提起精神,尽可能不去拖累宇时。
然后我们逃出了宫门,城门。
"去十里坡。"我失血过多,神志已经开始模糊,嘴里不住地吐着血沫子,"在那扔下我,你就可以逃遁生天。"
"闭嘴。"宇时冷冷一哼,加重了搂我的力道,抱着我破空而行。
我跟着提气轻身,双手搂上了他的腰。
宇时已经和我一般高了,搂着我的胳膊结实有力,连声音都隐隐现出成年人的低沉,一定会迷倒不少人吧。
"梁曜寒,你偷笑什么?"
原来内里依旧可爱,也不知将来会被哪个好运的家伙骗回家去。
宇时又气急败坏地问了我一遍。
我没有回答,只是尽力把他再抱紧一些。
他不再说话,只是将我往怀里又收了收。
新春的寒风冰冷剌骨,刮过脸时仿佛刀割,很痛,比伤口还痛。
四周的景色飞速后退,很快就看到了十里坡遍染白霜的密林。
追兵已经遥遥地甩在了后边。
算算距离,我提起一口真气,探出手指,缓慢轻柔地伸到他的胁下。
"偷袭。"我笑着点他,就像以前常常做过的一样,只是这一次,真气盈指而出。
他一颤,本能地拍了我一掌,只是这一次,也含了真气。
伸手,对掌,吐劲。
真气悄无声息地在两掌中相撞,纠缠着都冲回了他的体内。
宇时被强制着加速,鬼魅般地又飘飞了几丈,以一个漂亮地弧度下跌,就像一缕清风,消失在暗黑的丛林之中。
这回应该可以放心了。
我满足地叹息一声,闭上眼,放任身体坠了下去。
十三
燥热......
然后是冰寒......
然后又是燥热......
燥热的唇,燥热的手指,和燥热的......欲望......
火热又冰冷的躯体在我身上辗转,倾轧,探索。
是温柔的欢愉,是克制的疼爱。
神智一片模糊。
眼睛看不清那人的脸。声音也哑不可辨。
"曜寒,如果爱一个人,就会想着和他......那样,是么?"
"曜寒,你是个傻瓜。"
"曜寒,我也是个傻瓜。"
"曜寒,他把医馆全封了,我该怎么办?"
"曜寒。你不要死!"
"曜寒,我不想你死。"
"曜寒,我送你回去。"
"曜寒......"
"曜寒曜寒曜寒曜寒曜寒曜寒......"
是谁......这么深切是唤我?
意识先清醒过来。
然后是眼睛。
再然后......是敬德。
一张小脸泪痕纵横,梨花带雨,让人无限怜惜。
是我活了,还是......
她死了??
人被她抱个满怀,"曜寒哥,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曜寒哥,我好害怕你死了。"
"曜寒哥......"
我吃力地抱住她,抬眼看见华丽的锦帐。
看来是我活了,那宇时呢,他呢?
皮肤上还残留着奇妙的热度。
不属于我,也不属于敬德,是宇时的......
那个人是宇时。
像一个遥远而美丽的梦。
我叹了口气,对上另一张脸。
"皇......"
"你歇着吧,醒来就好。"
"我......"
"尚宇时已经收押天牢。"
眼睛不自觉地张大,手也抓紧了锦被。
"他大概是良心发现,送你回去太医院就医。"
他,皇上,他居然知道我想问什么......
"你先好好养伤,有什么以后再说,朕会再来看你。"
"嗯。"
我闭上眼睛,宇时被捕了......因为我......
一天,又是一天。
除了皇上和敬德,没有人再来过。
江叶也没来。
我想多多问问宇时的事,可是我不敢问皇上。
其实我的伤不重,根本没伤到要害,只是当时失血过多,所以身子发虚。
皇上又来过几次,全是例行的问候,其它的,他什么也没说。
他也什么都没问。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从宇时那里问出了什么,我倒是很期望他能问一问,这样我总可以得到一点点宇时的消息。
大内的御厨和御医很快就把我整治利索了,可我还是选择趴在床上,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做。
我连翻身动一动的念头都没有。
就算听到了皇上驾到的声音,就算知道他清楚我已经恢复了,可我还是不想动。
帐子被掀开,皇上坐到了我床边。
"好些了么?"
我下意识地抽了抽嘴角。
接下来他会问,"有什么想吃的么?朕给你宣。"
再接下来他会问,"有什么缺失么?朕给你置办。"
然后两人相对无言。
对够了他会说,"好好养着吧,有什么事,等养好了再说。"
于是我‘奋力'爬起来想送客。
跟着皇上会一脸体恤,"不要起了,好好休息。"
我再‘虚弱'地躺回床上,会面结束。
每次来都是那么几句话,说完了就走,他不烦么?
就算他不烦,我也烦了。
皇上手段多,喜欢玩恩威并施,欲擒故纵。
他把我圈在宫中养伤,总不会是体恤下属这么简单的。
都说敌不动,我不动,可总和他这么耗着,我真是有点受不住。
我点了点头,维持了最低的礼仪,"嗯。"
"有什么想吃的么?朕给你宣。"
我再抽了抽嘴角,摇头说不。
"有什么缺失么?朕给你置办。"
"没有。"
他不说话了。
我也不说话,老实地趴在床上。
半晌静默,相对无言。
皇上终于开口了,我也暗暗长吐了一口气准备送客。
"好好养着吧,等养好了,朕再迎你入宫。"
"嗯。"我应着,根本没在意他的措词。
"承恩殿喜欢么,景致不错,还有水池子,朕叫人看了,很合适养药莲,以后就住那好么?"
新台词?
我倏地止住了‘奋力'起身的动作,抬起头看着他,一脸的糊涂:
"承恩殿,是后宫主子住的......"
"嗯,朕就是打算立你为侍君。"
侍君?当朝只有一个侍君,姚子贤,他的青梅竹马,他的心头肉,他的大老婆。
他立我做什么?
他要我入宫给他当高级小老婆?他撞到头了吧。
我张了张嘴,可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又闭上了。
"行了,好好休息吧,朕过几天再来看你。"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站起身子。
不能让他这么走,要拒绝他,至少得搞清楚他要干什么。
"等一下,"我抬头看他,"为什么要我入宫?"
"当然是因为朕喜欢你。"
喜欢?当我是三岁小孩子??
皇上和我完全不是一个档次,我都没喜欢上他,他怎么可能看上我?
我脱口问道:"怎么可能?"
皇上看着我笑了,还笑得十分开心,接着他竟然俯身在我额上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