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华阳有些恍惚,那灵动的身影,飘忽的眼神,让他有瞬间的迷惑。半晌之后回神,少年已收势伫立,倔强的看过来,傲慢却毫无疏离。
风在两人之间呼啸而过,卷起一地萧瑟,眼神于空气中交接,用气势与意志彼此抗衡。没有人迟疑或退缩,紧张感蔓延开来,撩动着脆弱的神经。
直到顾华阳好战的一面被完全激出,几欲入场去用行动验证的时候,却诧异的看见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未待细想,他人已几步跑近,握鞭的右手转瞬越过前身。
凝神屏气,顾华阳迅速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清茗见过顾将军,谢顾将军借鞭一用。"
"......"
"......"
面前的少年跪在地上,双手举鞭,恭敬而谦逊,适才的锋利完全消失不见,软绵绵的让人无处着力。
一腔的战意就这样被生生压制下去,顾华阳几欲呕血,神色古怪的看着眼前满面无辜表情,只差在脸上写上"我很天真,我很纯洁,凡欺负我都是大坏蛋"标语的人,发作不得。
恨恨得抓过他手中的鞭子,转身而去。
"哈哈...哈哈哈......"看着那个魁梧的身影消失在帐篷之后,洛向非再也忍不住了,趴在地上大笑不止,莫雁也笑着跑过来,试着把他从地上拖起来。
"地上凉,你身体刚好一点,不能多吹风,快回屋。"
耍人的感觉就是爽啊,想起顾华阳那青青白白的脸,洛向非就觉得过瘾,太久压抑着生活,好久都没有这么痛快了。
"哈哈,莫...妈妈,我...哈哈...这就起来。"一手挂在莫雁的胳膊上,一手揉揉笑得有些发痛的肚子,洛向非抬腿欲走,却一下撞到了鼻梁。
"怎么突然...停了..."
其实不用问出口的,没有沉重课业负担的幸福的封建时代小青年的大好视力,已经让洛向非在抬头的瞬间就看到了转角处,原本已经消失的顾华阳。
"咳咳,"洛向非掸掸沾灰的衣角,望天,"前两天的鞭伤未愈,肚子真是疼啊。"
唉,这么没逻辑的话,以后出去,真不要说自己是理工科的。
第 16 章
正月十六,洛向非正式跳槽,从一名医帐小童变身成了中帐杂役。
"这算是明升暗贬吗?"洛向非动动酸软的腰,"以后写简历的话,几年的从医经验总比资深老妈子要好听的多吧。"
"什么简历?什么资深?"莫雁手下不停,"至少在将军身边,没有人敢认真欺负你,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的。"
"打狗..."默..."我可以将这视为安慰吗?"
"你可以看成表扬,其实我还想说猪的。"
"有区别吗?"怒!
"当然有,否则就是猪狗不如。"挑眉,"有意见吗?"
"没有,我只是确定一下。呵呵"笑得极其狗腿。
"算你识相。"莫雁在洛向非的后背重重一拍,"好了,起来吧。"
"嗯。"洛向非跳下地,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腰还真的不疼了。莫雁啊,以后我们穷得没饭吃了,就去开按摩馆。"
"好,到时候,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会收留你,赏口饭吃的。"
"那谢谢莫大爷厚恩。"
"好说好说。"
两人装腔作势完毕,相视而笑,离开军营,过上平凡人的生活,多么美丽的梦想。
"晚饭怎么办?"
"他们又在商讨什么了,一时不会有事,我还在这儿吃吧。"
"好。"g
"唉~"看着碗里都能勉强照出人影的所谓"米粥",洛向非轻声叹气,认命喝下。可即便如此,也不想回到中帐,去啃那至少可以让人吃饱管够的馒头大饼。
当初过去,并没指望一开始就能混个机要秘书什么的--端茶倒水,各种文件的整理收藏,自然有顾成之流的心腹打理--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成了主仆几人的专职保姆,每天叠被铺床,缝补浆洗到腰酸背痛,"他们之前都是怎么过的啊?难道把几年份的东西都堆来折磨我?"洛向非气的想磨牙,而且,也真的磨了,可磨完之后,仍然要老老实实的洗刷刷。"这绝对是报复,"想起前两天对顾华阳的戏弄,"这个小肚鸡肠的男人。"完全忘记了某人当初恶作剧时的暗爽心理。
虽然大多时间是在做苦力,但空闲时间却多了不少,只要加速将上面吩咐的早些做完,其余时候,便可以自由分配。所以,莫雁所在的医帐倒成了他的常驻地,自那次事件之后,两人的交情迅速升温,能在如此孤寂的荒漠寻到一个患难知己,也是彼此的幸运。
只是,如何能够知足?想要得,可并不只有这些。
洛向非裹紧身上的衣物,看看已经变暗的天色,小跑离开,重新奔赴劳动人民第一线,路过马厩时,心中微微一动,一个念头隐约成形。
莫雁这两天有些生气,往常恨不得长在这里的人,竟然连着几天没有出现,虽然没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但仍然不免有些担心,自己这类人又身份特殊,不好随意靠近中帐。死清茗,有什么事不能说一声啊,真是不叫人省心。
心里想着,手下便狠狠用力。
"啊~~~"一声惨叫传来。
莫雁猛地回神,看着床上冷汗直冒的伤员。
"抱...抱歉。"
"莫雁,莫雁!"某个消失中的人物终于登场,却只是在帐外叫嚣,迟迟不见露面。
"你在搞什...么啊。"甩开帘子,大步出门,却被眼前所看到的吓了一跳。
一个骑在轮子上的,人?那个人还在上面手舞足蹈,围着空地转圈圈?
看到莫雁出来,洛向非扶住座椅,潇洒的飞身下车,这可不是自夸,动作绝对百分百的潇洒,厄,有满身的青紫作证。
"这是什么?"莫雁万分好奇。
"独轮车嘛。"洛向非万分得意,"花费我几天时间殚精竭虑做出来的哦。"
敲敲那个从破马车上直接卸下的巨大轮子,踢踢长相怪异,做工粗糙,刚刚某人用来放脚,挂着方形铁框的两根木条(背景音:洛向非:"脚蹬,那叫脚蹬啦。"),摇摇从轮心两侧顺出的两肋所支撑的座椅,莫雁哑然,"这就是你失踪的原因?"
"帅吧。"洛向非尾巴摇摇,"佩服我可以直接说出来哦。"
"真难看。"观众反馈,丝毫不留情面。
献宝者垮下脸来,但又迅速提起精神,"不玩不知道,世界真奇妙。来,上来试试看。"拉住莫雁就往车上推,揉揉搡搡中,正被莫雁的手打到了肩膀,洛向非暗自抽气,痛啊~~
这几天,为了做出比较合理且省力的车子来,洛向非可是费了大量的精神,找了各种材料,反复拆装试验。马车的轮子太大,又太重,虽然动起来后不算十分明显,但一个瘦弱少年要在上面保持平衡,真是难之又难,在手上磨出七个水泡,摔倒在地三十余回之后,洛向非终于可以从容不迫的前进后退了,可全身上下,也都充分熟悉了大地母亲的,咳,坚硬。
"所以啊,"洛向非用自身的经验谆谆教诲,"你已经很不错了。"
莫雁没说话,任洛向非扶着踏车,好脾气得听他传道授业。
"说完了?"
"嗯。"
"那好,放手。"
"啊。啊?"
洛向非几乎疯掉,看着莫雁甩开他的支撑,一派怡然的坐在车子上,自如来去。
天赋啊,还真是个变态的玩意儿。
第 17 章
军营生活大多枯燥,出来点新鲜的玩意儿就会被传的沸沸扬扬,洛向非每天骑车往来,总会被各色人拦下,嘻嘻哈哈的试玩一番,他倒也来者不拒,顺便借着这个契机,迅速的与各色人等打成一片。
舆论作出来了,进一步拓展的路子便打好了。
找了几个曾做过木工活的,指定了轮子的大小,一一求他们照做,然后好奇宝宝般的扒在一旁学徒,洛向非其实一直很奇怪,明明是直直的木料,可怎么就会在火力烘烤下变弯,变圆。
果然是行家出手,拿出的成品精致许多。
之后,洛向非又扎进了炼造铺子,半天下来,总算拿出了满意的物件。
各种零件拼拼凑凑,概念型的双轮自行车新鲜出炉,链条的构造实在太过复杂,只好用细细的精铁链代替,这可是洛向非偷偷拿出废旧兵器回炉重锻的,当初造的时候,用的可都是好铁,质量上绝对有保证。
将把手,座椅都细细的打磨光滑,洛向非兴冲冲的骑了,就要去向莫雁讨巧。
可要不人就不能得意忘形呢,才一转弯,就撞上了据说正在闲庭信步的段风寅,之所以加个据说,完全是因为他撞向洛向非的速度和百米赛跑有的一拼,可偏偏彼此身份摆在那里,稍有脑子的都不会对其所言提出任何异议。
"段将军..."洛向非的思维疾速调动,想求出怎样程度的请罪才能让自己受到最轻的处罚。一抬头,却看见段大将军正瞪着自己手中的玩意儿两眼冒光。
"儿啊,看来,爹如今是保不住你了。"洛向非无限哀怨,心中开始痛苦的生离死别。
"这又是什么?与前两天的似乎不一样。可否借我一观?"
"啊?"洛向非眨眨眼,又眨眨眼,再次眨眨眼,"荣幸之至。"
摆出最灿烂的笑脸,洛向非做好标准示范动作,"这个呢,叫做自行车,多加的两个前把更利于保持平衡和使力,后面的座位,可以带人或是载物用。"
扶着乐颠颠的段风寅上了车,看他在上面歪歪扭扭的挣动,洛向非有些好笑,以前的以前,几个小伙伴约在一起,在放学后学着骑车,也是这般模样吧。
不时惊呼出声的青年,因不服输而皱起眉,洛向非不错眼的看过去,忽然意识到,就算是身为将军,他也不过是二十余岁的青年,似乎与真正的自己年龄相若,纵然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却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的孩子气。
心情真的就此愉悦起来,总是时刻提醒着自己的来历,无法真正融入周遭人的生活,却原来,不过是自寻烦恼,就算是时空之外也好,温暖的,亲切的,残忍的,冷漠的也都是人类共有的感情。
这边的人陷入了冥想,却不料那边的人已经处在危险边缘,洛向非回神,看到的,就是直冲向自己的一人一车,身后就是营帐,躲还是不躲?不会跳车啊,你个笨蛋!洛向非咬咬牙,瞬间做出了决定。
迅速斜挎一步,左手拉住猛冲的车把,右手挽上段风寅的肩膀,同时发力,洛向非被带得趔趄两步,直直的倒在地上,随即,一个人重重砸了下来。
"好痛!"洛向非闷哼,抬眼,恶狠狠的盯着视线前方有些呆滞的人,思量如果现在一脚把他踢到一边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段风寅有些慌张的起身,"那个...那个...那个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然后转身大踏步的离开了乱作一团的事故现场。
典型的肇事逃逸啊,洛向非躺在地上,气的半晌没有起身,看他平日办起事来,也是忠义双全,可圈可点,颇有大将之风的,怎么人前背后差这么多?这个白眼狼!枉费我打了半天的如意算盘。好吧,我承认有故意受伤,博取人情的动机在内,可这也太...
唉,洛向非哼哼唧唧的爬起来,想要到莫雁处哭诉,却撞到他正在为上次惨遭蹂躏的伤员上药,为了保持安静,避免悲剧重演,莫雁毫不犹豫的一脚将他踢了出来。
哀哀怨怨的回到营房,洛向非捶捶备受摧残的后背,没多注意,便径自倒向床铺。
"啊~~"
惨叫过后,洛向非趴在床上,恨恨得盯着手中的瓷瓶,欲哭无泪,是谁放的?
闻闻味道,应该是活血化淤的良药,很好,很感谢。可为什么要塞在被子底下?为什么要塞在明明已经叠好如今却被故意摊开的被子底下?究竟是想要惊喜还是惊吓啊,直接放上来的话,我又不会不接受。
撇嘴,洛向非为自己可怜的腰再次被重创而默哀,心里却在不停盘算,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需要呢?
第 18 章
往后的日子,也陆陆续续的有人来求过车子,洛向非索性召来众人,热火朝天的一阵忙活,造了几十辆出来--反正大家都很好奇,并不多加干涉,各种物品也便任由取用--自己留一辆,莫雁那里送一辆,剩下的,各个分掉了。
闲来无事,又去莫雁那里乱转,正碰到他在费力的教那个伤兵骑车,高大壮硕的汉子,卡坐着精致的座椅,不上不下,手忙脚乱,一张憨厚的面孔愣是憋得通红。记忆中他应该叫阿牛吧,呵呵,还真是贴切至极的名字。阿牛的伤原本极重,靠着自身体格健壮,也硬在床上躺了月余才能勉强下地,只不过,左腿是生生废掉了,再也无法正常使力。如果,能让他学会以车代步,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洛向非自觉自发的跑上前,分担莫雁一半的工作量,阿牛那粗壮的身形啊,还真不是一个人能轻易支撑得起的。歪歪扭扭的又练了半日,三个人都累出了满身的汗,阿牛的水平却几乎毫无进展,一上就倒,一走就歪,羞得他原本就红的发亮的脸,现下已经亮的发光,源源不断地向外散发无穷能量,每一靠近,都能感受到空气中的热潮涌动,几次想逃跑,都被两个人气势汹汹的拉了回来。
倒不是两人有多么诲人不倦,而是阿牛太过憨厚,憨厚到简直不欺负就不足以平民愤的地步,基本上是任两人揉圆搓扁,你一言我一语,你一拳我一脚,却丝毫不加反抗,只知嘿嘿傻笑,充分满足了两人的恶趣味,至此,玩得不亦乐乎。
洛向非看着汉子已经快要冒烟的脑袋,按捺不下心中想要火上浇油的强大欲望。
"阿牛啊。"问话之人笑的奸诈无比。
"嗯?"回答之人满脸的欢迎欺负。
"你家在什么地方啊?"投石问路。
"南山村。"浑然不觉。
"哦,那家里还有什么人?"诱敌深入。
"都,都没有了,所以村长才让我来当兵的。"诚诚恳恳。
"就你一人啊,那有没有想过取房媳妇?"循循善诱。
"我,我...想...不...不是...那个..."语无伦次。
"我们家莫雁好不好?"进入正题。
"好啊。"嗯,孺子可教。
"那你把他带回家怎么样?"尾巴摇啊摇。
"......"
"啊~~"
戏弄老实人无可厚非,可算计到不老实的人头上,只能说自己没大脑了。
洛向非趴在地上,任莫雁一脚踏在背上,狠狠地踩啊踩,挣扎求饶。
"看你还敢乱说!"
"呜呜,莫大侠,小人知错。"
正闹得不可开交。
"好啊。"一个声音忽然插进来。
恩?两人双双回头,看向声音来源。其动作之迅速,目光之犀利,气势之凶悍,愣是将一个大汉硬生生逼退三丈之外,"怎...怎么了?我说,说错什么了吗?"巨型番茄小花猫蹲在车子上,无辜的望回来。
"好啊?哈哈,莫雁,人家,哈哈,人家都说我愿意了,你还不备好彩礼,梳洗打扮,择吉日出门,哈哈。"无良的某人趴在地上,毫无形象的大笑,没有丝毫的危机感。
"是吗?"冷飕飕的声音传过来,洛向非蓦然僵住。
"哈...哈哈,开个玩笑,不要当真嘛。啊~~莫雁,那是锅子,砸到人会死的,别激动,莫...莫雁,冷静,冷静,火叉子更不行了,莫雁,啊~~救命嘎!"
最后的最后,仍然闹不清状况的阿牛在莫雁恶狠狠的瞪视下,乖乖躺回营帐,路上偶然回头,正看到他面色平静,毫不留情的踏过地上的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