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今天算是道别了。"
我垂下眼帘,微微的点了点头,卓已放下琴,把我按到了椅子上,从腰间拿出梳子来,梳起了我的头发,我就静静的低着头让她梳。
"岑泱,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梳头了。你也该学着自己梳了吧,总不能每次都随便的一扎吧。"
"嗯。"我应着,感受她手的触感。
卓已接过白段卿递给她的丝绳,那是我下午随手放在一旁的发带。卓已梳好后,拿了把镜子,但她并没有照给我看,只是牵起我的手,而后把镜子放到我手里。
"看看吧。"卓已说。我却摇了摇头,将镜子放在了一边,开口道,"你梳的,难道还会不好看么?"
"你那么相信我啊?"
"对啊,我就是这么相信你啊。在我看来,你就像是我的家人一样,我对你完全的信任。"我一边笑着说,然后看到卓已有些湿润的眼眶。
"岑泱,谢谢你。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她抬手擦掉眼眶里的水汽,抿着嘴角笑着对我说。
"明年中秋来看我吧,那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卓已点点头,就转身走了,带着那把与原来同样的琴,也许卓已想要回到原来的生活,毕竟只有那种生活方式是她熟识的,也许只有那种生活方式能让她安心吧。
"又要归于寂莫了。"我叹了口气,低着头轻轻的摇。
白段卿拉过我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里。我抬头仰望着他,他对我笑了笑,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呢。在我还在思考要怎么回他那个笑,嘴角却自己翘了起来。
淡若远山
一遇到白段卿,好像就不受控制了,很怪啊。想起昨晚,我硬求着他留下来陪我,我想我是怕孤独了,我怕一个人,真是怪啊,我岑泱从十三岁一直一个人生活,怎么现在成年了反倒还怕孤独了?还是借了傅瑛这个未成年的身体连心都变得小了?
我翻过身,将那几乎全搭在我身上的被子,往旁边人身上盖了些。看着他的睡脸,有一丝的释然。他是那么的安静、沉默,薄薄的唇,说明他聪明绝顶,善于辩驳,他高挺的鼻梁,仿佛显示着他正直的品格,他淡淡的眉毛,又仿佛在说这个人很淡泊名利,明明那么位高权重啊。我轻轻的笑。
"怎么一直盯着我看?"他的声音让我重新看着他,他眼睛很明亮,没有刚睡醒的迷蒙,想是醒了一段时间了。
"你的眉毛好淡啊。"他想上斜着眼睛,好像极力想要看到自己眉毛的样子,我就笑。
"还是那么淡啊?从小就如此,本以为长大了就会变得浓密一些,没想到还是这么淡。你是第一次认真的看我的模样吧。"他轻轻地说,听不出语气,不似疑问,也不似叹息。
我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窝在一旁,听着他叹息的声音,感受着他用被子将我裹住,紧紧的裹住,不让一丝一毫早上独有的寒气进来。"深秋了?"我确实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他,他的眉眼,他的鼻子,他的脸颊,他的双唇,即使闭上了眼睛,他的脸还是清晰的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脸上微微发烫,又缩了缩身子,估计看起来会像是一个球了。
"嗯。"他隔着被子把我抱了个满怀,继续说,"再过不多时,就入冬了。你身子还很弱,要多加小心了。万一生了病,受苦的还是你自己啊。"我点点头,他抚着我的头又柔柔地说了一句"我看了也会心痛啊。"就没了,寂静一片,脑子里也寂静一片,什么都想不了,只是一遍一遍的重复着那句我会心痛啊。
"白段卿,谢谢你陪我,我想我已经没事了。"过了许久,我才开口说道,久到我都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嗯,你再躺一会儿吧,还早呢,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他轻轻地拍着被子,像是要哄我睡觉。
"醒了,就睡不着了。"我睁开眼睛看他,也不再蜷缩着身体了。
"那你想吃什么?"
"没有,什么都好。"
"那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恩,好。"
"那就起来吧。"白段卿放开我,起身下地,拿起昨晚放在一旁凳子上的长衫穿在身上,又把我的衣服递给我。
我坐起来接过衣服,出了被子才感觉到很冷,只穿这一件单衣的我仿佛要被寒冷打透了,赶紧披上了衣服。白段卿已经开始束发了,我看着他利落的梳好头发。
"怎么了?"他见我一动不动的看他,就坐在床边上,关切地望着我。
"没什么,只是醒了之后会愣一下神,这是习惯。"我说,这真的是我的习惯了,在原来的世界里,低血糖让我每天早上起来都要愣下神,缓解一下。谁想到了这个世界,这就成了个习惯,也就一直这么做了。
"哦,只是别愣太久,天气凉了,小心别受了风寒。"白段卿帮我把围在腰际的被子想上拉了拉,盖住我的肚子。
"嗯。"
简单的应了一声就下了床,把被子折了起来。再转过身,就看不见白段卿了,突然心上有了空旷的感觉,也许是寂寞吧,总之我害怕了。
"怎么还坐着?觉得难受么?"白段卿端着一盆水进来,我笑自己好傻啊。
"没有,就是觉得还不想起来。"面对我的扯谎,白段卿只是笑笑就带过了。
"洗脸吧。"他将绢布递给我,我照着他的话把脸洗了个干净。
认真的梳头发,卓已走了,这些我也该自己做了,我对她太依赖了。可是,我笨手笨脚的,完全绑不好,本想直接扎个马尾,但白段卿看不过去,只好上前来给我梳着头发。一切都收拾好了以后,白段卿带着我到了饭厅,饭厅里都是下人在忙着准备早餐的器具,白段卿对他们说要再加一套餐具,那应该是为我准备的吧,不过为什么我可以跟一个皇子一起吃饭呢?这里的礼节应该是不准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段卿,你已经来啦。"昨天那个住进卓已的房间的男人走进了饭厅,"啊,岑公子也在阿。"男人礼节性的点头微笑,我也回以微笑。
"小泱,他是我表哥,也是二皇子。"
皇室么?难道白段卿也是?"你不会也是......"我转头看向他。
"呵呵,干嘛那么诧异的看着我?"白段卿说。
二皇子则不慌不忙地坐下,嘴上还一边说:"段卿是皇室的人,你很不高兴么。"
得到这个答案,我心里没有一丝引以为傲的喜悦,只是一丝怅惘。不过说来也怪,难道知道他爱上我了,我就应该因为他而骄傲么?有点荒谬。轻笑自己的傻气。
"没什么关系吧,他是皇子还是寻常百姓都没有关系吧。只是为什么要骗我?怕我知道了会加害于你么?"
"哎,"白段卿恍然大悟的苦笑着说,"怎么可能呢?我是白家的长子,只不过皇后是我姨而已,所以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是我的表哥,说起来四皇子还要叫我一声表哥呢。"
二皇子坐在一旁看好戏,却又闪现出一种惆怅的表情。随后四皇子就和苓儿出现在饭厅,苓儿看到我有点惊讶,我对她笑笑。
"岑公子有没有觉得好一些?听说你最近身体很不舒服。"四皇子也是生了病了吧,怎么反倒关心起我来了?
"多谢四皇子关心,已无大碍了。"
"那岑公子喜欢吃什么,吩咐厨房一声,叫人做给你吃吧。"
"多谢。"
"不必客气。"
客套话终于结束了,所有人都坐下来,准备吃饭了。我旁边是白段卿,右边则是苓儿。侍女们开始端着饭菜上来,分给每个人一小碗粥和一个茶叶蛋,然后放在桌子上的是一盘烧饼,使我很喜欢的上面裹满芝麻的那种。最后还有一大盘的点心,各式各样的,有红豆糕、酥饼等等,还有一些我不认得的点心,这些不应该出现在饭桌上的饭后甜点全都出现了。
"媛媛还没来啊,等等她吧。"侍女们退去了之后,苓儿边说还向外面望望。
"不用了,我刚才过去看她,她不在屋里,想必是到那里玩去了,等她饿了自然就回来了,咱们先吃吧。"二皇子说。
大家也不再说话,开始吃早饭,我拿着筷子却始终没有下筷,过去饿了就吃,不饿就不吃,现在我一点都不饿,根本就没有食欲。
"想吃那个么?等喝完粥再吃吧。"白段卿很温柔的问我是不是要吃点心,温柔的让我心慌,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突然觉得我太不了解他了,或许不止他一个人,我甚至不了解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孟凡是,卓已也是。
"不,不是想吃,只是不饿而已。"我回他微笑,我都不知道刚才我一直盯着那些点心看。
"那也要吃一点,正常的饮食习惯对身体也是好的。"
"嗯,我知道了。"我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将刚才的心慌全都驱散,一点都不留在脑子里。
一切都归于平静,有时候有细微的瓷勺与瓷碗碰撞的声音,我看着苓儿为四皇子剥鸡蛋的动作有些发怔,苓儿心中到底最在意谁?是叶天青还是这个四皇子,我现在也很是糊涂。
突然二皇子很严肃的开口,"四弟,父皇下个月要立太子了,你怎么看?"
"静观其变吧,这未尝不是件好事,自从大哥战死沙场之后父皇就对太子一事避而不谈,现在突然提起也不能说不好。"
"但也称不上是好事。别忘了可不是就你我之间的事,还有三弟和五弟呢。你要万分小心,虽然我是不觉得他们会做出什么伤害我们的事,但是站在他们背后的人可就不像咱们家的人这么明晓事理,这么淡泊名利了。"
"二哥你的机会比较大吧。您很聪明,又深谙治国之道。"
"呵呵,小四,你知道为什么父王这么久都不立太子么?就是因为我不够格,而你们还小,现在时机到了。我是知道怎么样治国会让桓强盛,可是你也知道我的性格不适合统领天下。反倒是你,虽然还不能做到最好,但是只要稍加磨砺,你就会成为光芒四射的太阳,照亮整个桓国。"四皇子沉默的听着,二皇子继续说,"还是说就算和傅苓永远分开也可以么?"听到这里四皇子的眉紧紧地皱了起来,"只要你想要做那个位子,我一定会帮你。"
二皇子说完这段话,四皇子的脸色极为不好看,苓儿也若有所思地看着别处。
"那二哥你呢?"
"我?等你继位了,我就带着婉惠州列四国,如果媛媛想离开就带着她一起走,如果她想留下那让她留在这里吧。"
"白,你怎么看?"四皇子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问白段卿。
白段卿对他笑笑说,"只要是您想要的,我一定竭尽全力。"
饭后,侍女们把东西撤下去,唯独那盘点心还放在桌子上,这点心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爹,爹,娘不是说今天会来么?怎么现在还没到阿?"跑来的是昨天坐在二皇子腿上的女孩子,应该是公主吧。
二皇子把她抱到腿上,又换上那雷打不动的笑容说,"媛媛,怎么那么急?你娘不是说今天下午会来么?"
"爹,你看我绣的荷花,漂亮吧,我要把这个送给娘。"
"真的?媛媛你好厉害呢,不愧是我的女儿。"二皇子一脸骄傲,女孩子也咯咯的笑的爽朗。
"什么事让你们那么开心?"一个女声插了进来,所有人都像声源看去。
那人是一个美极了的女人,眼里透着无尽的妩媚,精致的五官拼凑着一张完美的脸,身材高挑透着高贵的气质。
"兄嫂,早上好。""二皇妃。"四皇子和苓儿都向她问好,白段卿也站起来,把右手搭在左腰上鞠了一躬,这是这个国家的礼仪,在我看来有点像是高级饭店里的侍应生,不过我也学着那个模样对着这个美丽的女人行了礼。
直起身来才发现女人正看着我,眼里有着厌恶。二皇子拉着她的手,像是撒娇似的说"婉惠,想死我了,媛媛为你绣了一条手帕,你看看。"女人对着她的丈夫和孩子温柔的笑,我看向白段卿,他给了我一个笑,像是安慰我一样。心上晕开一片温暖。
苦若浓茶
我又开始了每天长距离的慢跑,我需要一个好的身体,我要让白段卿幸福,就必须要成为一个不给他拖后腿的岑泱。
我每次为着别院跑上四圈,看白段卿或是翻书或是煎药,看四皇子与苓儿相互看进对方眼中的深情,看二皇子乐此不彼得与他那个宝贝女儿辩论者毫无意义的问题,二皇妃则一边泡着茶一边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儿们。
习惯了跑完了就坐在后园一角的凉亭里,稍事休憩后,看一池秋水映着天空的碧蓝。凉亭里有为我准备好的食物、热茶,遥想着他在远处的动作,不由得笑着,日子就这么恬淡的过着。
"在想什么?"一个声音打断我。
"在想你啊。"无心之语却常常会将原本的氛围打乱,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抿上嘴唇,压下朝脸上扩散的红晕,微仰着头看着白段卿,他手里有着薄薄的一摞书。
我突然想到水性杨花这个词,虽然多是用来指责女人的不过我真的想用这个词来骂自己一通,孟凡才刚死,现在我又对白段卿动了情。心中升起了一股自我厌恶的感情。
"这些书是......"
"几本闲书,要放回书房的,你要看么?"
"唔,我想不用了。要不要坐下喝杯茶?"
"啊,我还要到四皇子那儿去一趟,就不喝了,你也别在外面待太久了,早些回去吧。"
"嗯,谢谢。" 他笑着转身,顺手拿了一块糕点走。我突然想起了那天的那一大盘糕点最后全都被二皇妃拿走了,既然是给二皇妃准备的,又怎么可能让我触动呢,白段卿怎么会这般胡来,轻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说来也怪,女人那个不是喜欢自己生的美一些,可是这个二皇妃偏偏就不同,她最讨厌的就是美丽的东西,真是一个古怪的女人。
我再次看向那一池的秋水,水面上浮着几片落叶,被风一吹,随着水波轻轻的荡漾。
我真正想回去的地方却回不去,即便回去了,要以什么身份出现?要以那个中弹身亡的岑泱的身份回去,还不让人把我当成怪物,一把火给我烧了,还不定我的身体已经被火化了呢。
我现在要回去的地方,你又怎么可能就这么让我走?白段卿阿白段卿,说是方便照顾,其实也不过是一个绑住我的借口,你总是以为我心死了。但是你错了,如果我想走,我想要重获自由,我就一定会做到,我不在乎以什么方式离开。如果我真的心死了就不会在这里悠闲的喝茶,也不会因为看到你的笑而满心欢喜,我想我是为你心动了。不过这些话我永远都不会对你说的,就让我埋在心里,当成秘密吧。
"有看到白段卿么?"我抬头看那问话的人,不巧就是那美丽的二皇妃,我再环顾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她会和我说话也算是迫不得已吧。
"他去了书房。"看到她眼里的冷淡,我也毫无语气的回话,没有对她行礼,不知道算不算大不敬,不过还不是因为她那冷漠的眼神让我心生厌恶嘛。她一屁股坐下来,不走了的架势,我纳闷她不是不喜欢我么,那就离我远远的阿,真是个奇怪的人。
出于礼貌我问道:"要来杯茶么,虽然有些凉了,不过还是温的。"
"请给我一杯。"
"请。"
她抿了一口,抬眼以外的看我,"你喜欢喝苦茶。"
"啊,"我忙意识到忘记告诉她这茶很苦。"抱歉,我忘记询问您可否喝苦茶,是我的疏忽,非常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