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O好奇地问他:"你不去见琴姐姐,不怕她伤心?"
奈义咬着牙,艰难驮着他向前走,好半天才回答道:"你是我的人,你要伤的走不动路了,我面子搁哪?"
SHO心里第一次不觉得"我的人"三个字好笑,反而有种软软的,温润的东西流进去。
他呵呵笑笑,却接不上话。
把头放在奈义肩窝上闻他的味道,奈义痒的缩缩脖子,侧头道:"别闹了。"
SHO终于笑出声。
用力抽抽鼻子。
"大人,你刚才那句话,特别像我老爹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我从此就跟着他,不会再被人打。"
"然后呢?"
"然后......死老头揍起我来比谁都狠。"
"不恨他吗你?"
"不恨。"
"为什么?""他是给我第一口饭吃的人。"
"有奶就是娘。"奈义嗤笑着。
"算是吧。每次被他揍完,我几天走不动路,都是他一点点帮我弄。"
"那不是很麻烦?"
"是麻烦,可是老头说我是他儿子,老子打儿子,打完再服侍儿子天经地义。"
"你爹真奇怪。"
"是啊,他和别人不一样。别人的老爹会叫他们拼命去偷,我老爹只要我把命捡回来。"
"他对你挺好。"
"是啊,可是在我有本事喂饱自己的时候他就死了。"
SHO笑着说完这些话,奈义却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侧头看看他,他一缕头发垂下来挂在自己耳边。
"你想他不?"
"不想,老爹说做人要朝前看。"
"还是想的吧,你每次说到他,都一副想哭的表情。"
SHO脸一红,讷讷道:"谁想哭了。"
奈义笑着把他朝上一抬,喘着气道:"分明就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我说,你想哭就哭一次,哭了就从此忘了。"
"没什么好哭的......"SHO咬着唇。
"哭呗,我又不笑话你。琴姐姐要成亲那天我也哭,哭的比你惨。"奈义正笑,SHO闷闷的声音传过来。
"你放我下来。"
"干嘛?"
"快点快点。"
奈义手才松一下,SHO一步滑下他的背,一个人走在前面。奈义莫名其妙的跟上去,那男人低着头一路小跑的走,奈义好不容易跟上他的脚步,猛地听见他的抽泣声。
奈义愣愣,SHO开口道:"你甭跟上来,一个大男人哭得怪难看的。"
音调里都是泪。
奈义怔愣的表情想扯出个笑,却这样困难。
他觉得呼吸有点紧,跟上SHO,SHO的脚步越来越慢,终于完全停下。
他蹲在白日里人来人往的大街正中,把脸埋在手里整个人开始抽动,肩头耸起又落下,哭得没有一点声音,只有眼泪不断掉在地上。
奈义蹲在他身边守着,说不出的胸闷一直萦绕,手迟疑的揽上他的肩膀,安慰的拍拍。
SHO哭得实在没了力气才抬头。
一双眼睛肿的好像桃子,他咧嘴笑起来。
"舒坦多了。"他喘气,转身看着奈义,眼睛里泪水还没干全,映在月下亮的让人张不看眼去对视。
忽然一下他压上奈义的背,用刚才的姿势舒服的睡上去。
奈义一怔,SHO软软道:"我哭的实在没力气,还是麻烦大人了。"
奈义同情的心思瞬间消散,只想把他从背上扯下来狠狠跺上几脚。
SHO蹭了蹭,选个更舒服的姿势,竟开始打鼾。
奈义握紧的拳头又松开,长长一口气叹出,仰头看着天,月色正好。
他笑笑,然后忽略在他扛在背上的吃尽豆腐嘴角还挂着微笑的大块头男人,继续哼哧哼哧艰难朝府上挪过去。
第二日傍晚,SHO依约来到飘香院后门。
奈义跟着他的脚步,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尽管SHO一直安慰他自己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个女人还是可以随随便便摆平等等,然而奈义还是选择自动忽略SHO的话,兀自想着SHO因为一句话不对而被人直接从墙头丢出来的场景。
末了,SHO好容易摆脱奈义唠唠叨叨却毫无用处的叮嘱,比如要以礼待人谦和恭敬等等,一个人大咧咧靠在门口敲了三下那木门。
然后门就开了。
奈义躲在墙角,所以看不清楚来开门的人是谁。SHO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一个闪身进去。
门合上。
奈义蹲下来。
他仔细回忆着SHO的话,大人您在门口等我,三更天我还没出来,您也就不用等我,小凤仙姑娘一定是留我过夜了。不过大人,您放心,我只是过夜而已,绝对不会做叫您不高兴的事情。
这个谎撒的堂而皇之,奈义却一下子相信了。也许是因为当天有些晚,也许是其他的原因。总之SHO的眼睛这么一闪,奈义就知道他没有骗他,也不打算骗他。
于是他一直等在门口,想看着SHO精神奕奕衣冠楚楚的出来的样子。
SHO进门,小凤仙着素装站在门口候着他。他对那女子微微一笑,女子欠身回礼,SHO抬眼。这个女子用和昨日一样的疏惰眼神偶尔瞥过他,然后再不着痕迹的移开。
SHO跟着她进了屋子,三层高,雕花木门,上刻一两支淡色的梅。开的也不是很好,和这个女子一样懒懒散散没什么精神。
SHO坐进去,有丫头上来奉茶。这房间倒安静,楼下的喧嚣传不上来,如果不是先认识,SHO会以为小凤仙不过古时候一个深居闺中的千金女子。
他品一口小凤仙奉上来的茶。
放下茶杯,那女子的眼睛已转亮。
"姑娘叫我过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么?"SHO开口。
小凤仙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深深叹一口气,笑道:"小女子不过一个花娘,幸得公子昨日成全,今日特地请公子过来聊表谢意。"
SHO也笑,摇摇手道:"谢谢就不用说了,美女当前是个男人都会怜香惜玉。"他顿了顿,朝前坐了坐,"不过还有一件事想请小凤仙姑娘帮忙。"
小凤仙接过他放下的茶杯,起身添茶。动作不急不慢,在茶离杯口只一寸的距离停住。
她抬眼看着SHO,笑道:"公子想要什么帮助?小凤仙,又能给您什么帮助?"
说话间,窗外拂过一阵风。窗上的贴纸稍微晃了晃,桌上的烛一下灭了。
SHO专注的盯着那半截蜡烛,然后抬头,小凤仙的脸近在咫尺,他呵呵一声笑起来。
"姑娘为什么要吹熄了灯?"
"公子说为什么?"
小凤仙的气息遇上SHO的脸。
SHO没有动,专注的盯着她的眼睛看,小凤仙却时时避开他。
终于,小凤仙的唇下来,将要碰到SHO。SHO稍微侧头,猜想着奈义在窗外焦急等待的样子,突然就笑起来。
迎着小凤仙,他身子没有动,也没有避,只是安静开口道:"姑娘在颤,你怕什么?"
小凤仙的动作停下。她在距SHO很近的位置看着SHO的眼睛,SHO安静的不再说话。她起身。
回到桌前,重新点上了蜡,回头看见SHO在慢慢品茶。
又一惊。
那茶杯刚才分明放得很远,SHO是什么时候取过来的?
SHO放了杯子。
再次抬眼,眼睛里已没了那层认真,换上一层调笑。
"我曾经是个小偷,现在是个捕快,你不用那么惊讶。"
小凤仙皱皱眉,坐回座上。
"你很奇怪。"她淡淡开口道。
"比不上姑娘万分之一。"
SHO伸伸懒腰,道:"姑娘昨日应该已经知道我来是为什么。"
小凤仙一笑,这才恢复了神色,道:"我自然知道。所有人都是过来看我拼酒,唯有你一人东张西望,把眼睛都盯在我的恩客身上。"
"姑娘倒很注意我。"
"比官人注意小女子多一点点。"
两人同时笑起来。
"姑娘想必知道飘香楼昭仪姑娘的事情。"
"她是我姐姐。""不止,她一死,姑娘就坐正飘香院的红牌。"
小凤仙脸色微变,嗔道:"官人什么意思?难道您觉得是我杀了昭仪姐姐?"
SHO摇头:"你杀不了,昭仪姑娘是被人从背后勒死,力气绝不是你这样的姑娘能有的。除非姑娘雇了杀手。"他的眼一瞥,扫过小凤仙的身段,笑道:"那我们现在的问题是,姑娘有雇凶么?"
外面开始吹风。奈义裹裹衣。这两天的天气变得有些反常。
小凤仙房里的灯亮了又灭,谁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奈义心里的不满胀大,有什么好说的说那么久!他呵口气,衣服好像穿少了,一会SHO出来得把他的全扒了自己穿上。
又一阵风,带着些湿润的味道。
奈义朝墙角更靠了靠,看着那窗户里两个人影。靠得真近--奈义咬牙。
小凤仙终于有了些不一样的表情,不再懒散或者慵惰,眼上血丝,红了些。她转身撩发,仰头逼回自己眼中的湿润意思。
"我知道人人都会这样想小凤仙,无碍,我问心无愧。"
"姑娘倒坦荡。"
SHO笑笑。
"不与姑娘嬉笑了,当我错。那姑娘可知昭仪姑娘有什么仇敌?"
"昭仪姐姐平时为人清淡,与我也不多说话,我并不清楚这些。"
"我前几日调查,知道这并非第一次杀人案。"
小凤仙脸色微微变了变,SHO依旧在笑。
一双眼精明的盯着她看,她有些难堪的转过头。
"官人如何知道,妈妈并没有报官......"
"我偶尔得知,你不用在意这个,只需要回答我。"
"是死了两个姑娘。"
"叫什么名字?"
"......我并不清楚。"
SHO挑眉,"姑娘若不想说,我也不勉强。"
小凤仙咬着下唇,面色煞白。SHO闲暇的等着她,外面天色微变,也许要起雨了。
"小女子是真的不知道......因为都是下房的女孩子。但是我知道二屋子的小盒子不见了。"
"什么小盒子?"
"是一个小女孩,今年才十五岁的年纪。"
SHO一下来了兴趣,坐正身子问:"小盒子怎么不见的?"
"这个也不知道......"小凤仙有些为难的看着他,"我并非想要隐瞒,但是小盒子是不见了两天才被妈妈发现的。那时候妈妈说,要我们不准声张出去。"
SHO叹气。人命如草芥。
窗外老天应景的淅淅沥沥开始下雨。
SHO探头,看不见奈义的身影,心有些慌,身子也坐不住了。虽然还想多问什么,可是那小孩的影子就一直在面前晃来晃去。
他起身对小凤仙抱拳,姿势不怎么标准,小凤仙怔怔,他开口道:"落雨了,在下先告辞。"
小凤仙忙的起身,问:"这雨一时停不了,官人还是先在飘香院休息下。""被雨淋比起毁了姑娘清誉来说,简直微不足道。"SHO一笑,"或许明日我会再来,希望姑娘不要拿笤帚赶我出门。"
小凤仙看着他的眼神逐渐柔和,也是一笑:"你是这么多年,第一个还说我有清誉的人,谢谢官爷。"
说罢,她转身取出一把油纸伞递给SHO,SHO嗫嚅半晌,其实想问问她还能不能多要一把。可想到方才自己豪气干云的样子,把那半句问题生生吞回肚里。
转身说声拜拜,从窗口跳出去。
奈义一个人蹲在墙角,尽量避免雨滴淋在身上。周围湿哒哒一片,他心里怨气越来越重。
SHO说三更一过他可以一个人走,现在已经四更天了,还下雨,那臭小子真的就要留别人大姑娘闺房里?
他抱紧胳膊。
抬头看看天,老天哭得欢畅,而且有愈发厉害的趋势。
奈义狠狠地想着一切杀死SHO的残忍手法,嘴里诅咒,然后脚却还是抬不起要走。
他始终担心那个愣头愣脑的家伙到底会不会出事,良好的修养告诉他做人要厚道。SHO是他带来的,他就得带回去,这个道理很简单。
奈义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随后......从天一个巨物,直接砸在他脚边。奈义好不容易才稍微避开的雨水顷刻溅了他满身。
他摸摸脸,沉默的站起来。
SHO得意的背对他拍拍衣裳,抬头四周悄悄,还小心翼翼的叫着:"大人?奈义大人?"
奈义开始卷袖子。
SHO毫无知觉的叹着气,哗啦一下撑开伞,正好够一人躲在里面。他抽抽鼻子,抱怨道:"个死小孩没人性没意气,叫你先走你就真走啦,真是的。"
SHO嘟嘟囔囔的说着话,可能雨声太大,所以他完全没有听见身后逼近的脚步。而等他终于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
奈义铁青着脸,水滴滴答答从额头上顺着发往下掉,模样活脱脱狰狞的好像雨夜屠夫。
SHO不经意回头,奈义手上的差棍一棒槌下。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几扇窗子开了开,探出人头骂道:"嚎祖坟啊,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SHO跪在雨里,浑身浇湿,抱着头抽搐。
奈义站在他身后举着抢过来的雨伞,笑得一脸扭曲。
"你说谁没有人性来着?嗯?我辛辛苦苦在墙角蹲着等你,你给我花天酒地完了出来就沾我一头一脸的水,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嗯??"
一边说,奈义一边拿差棍戳着SHO的背。狠狠用力毫不留情。
SHO被他戳的实在受不了,也不好发作,只能乖乖的道:"大人饶命......小的那是一时气话......"
"你还敢有气?""不敢不敢,小的为了赎罪,这就背您回去。"
奈义脸色稍微柔和些,SHO站起来时比他高很多,他举着伞费力的挡过SHO的头。
SHO蹲下去,拿背对着他,竟是认真的。
奈义不知为什么觉得心头有些怪怪的感觉,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盯着SHO的背看,想上去,却又一直不上去。
我是他头,怎么可以被小的这样背着。
既然我是他头,他当然有义务背着我。
两种想法交织良久,奈义哼了声,相当没有底气的爬上SHO的背,举着伞道:"你好好背着我,要是颠着了,看我怎么......"后面的话说不下去,说出来有怪怪的味道。
SHO苦笑着应他,拿手圈了他的身子。很瘦,很薄的一片贴在背心,带着人体的温度。
SHO心头瞬时也暖洋洋的开始融化。
走过一路,溅起的水湿了奈义的裤子,奈义猛地玩心起来,移开伞又挡上,SHO无奈的配合他情绪哀哀的求着。
街面很安静,有雨声,有脚步,有奈义的威胁,还有SHO笑着叹气的声音。
伞在两人头上晃来摇去,身上湿成一片。分不清谁还是干净的,只有背心和心口贴着的地方略微干燥蕴热。
最后一步,走到奈家门口,伞早不见了,丢在某个街巷里,而奈义从SHO背上跳下来,仰头不经意看见SHO额发滴水的模样,忽然脸红了红,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
看来明天的好好问问琴姐姐。
第二日一早,SHO兴致勃勃的早起去找奈义,下人堵在门口道:"翔公子早,少爷一大早就出去了。"
脚趾头都想得到他去哪里,SHO心里一股无名火起,找不到地方发泄。
转念想想却也觉得自己可笑得很。
昨天只是玩而已,自己要当真犯贱谁也拦不着你。有什么资格去要求那么多,每天看见那个人开开心心的样子不就很好。
SHO觉得自己特别想得开。
转身出门,决定去飘香院继续查案子。
他帮奈义查案子,奈义就有更多时间泡马子。
SHO觉得自己这场暗恋真是到底,不但帮他,还帮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