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死我事小,饿死美人事大啊!
我暗中使劲,脚轻轻一蹬,燕子一般从梁上跃下,悄无声息的闪到菩萨的帷帐后面,蹲下,四周看了看,只木棱窗口一只红嘴黄毛的鸟朝我挤眼,除此之外,貌似只有我一个活物。
整顿下睡眼朦胧的精神,掏出怀里早先准备的特大口袋,开始有条不紊的搜罗东西。
水果,挑最大最鲜的。
点心,挑最酥最脆最漂亮的。
肉食,挑最瘦最精最新鲜的。
不是我挑肥拣瘦,而是我知道,认谁在吃东西的时候必定先吃最好的,菩萨应该也不例外.而我,现在所拿的这些当然应该就是菩萨大人刚刚已经用过的早餐。
看我多懂事?
所以让我多拿些也没关系对不对?
啊!那个荔枝!九歌最喜欢吃荔枝!
我半个身子探过去,张牙舞爪在桌子上趴着,象只蜘蛛,如果有尾巴,毕竟翘的老高,还会左右摇啊摇,摇个不停。
好东西太多,看的有些眼花缭乱。我左伸手右伸手,一个不小心,把苏州脆饼旁边的酒杯打翻,酒水洒了出来,旁边的一张纸顿时湿了个彻底。
补救不及,反而把另张酒杯碰倒,把那张纸唯一一点干燥消灭殆尽......
有些慌乱,凑上脑袋细看,晕开的字迹貌似是几行诗句,笔迹力劲爽快,好字!
仔细辨认,心中大释,只见其中一句写到: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
以下字迹已经辨认不出,但这诗太熟悉了,虽然忘记了出处,但后面我还是记得的!
我决定“拷贝”一张出来。
造假?我最在行!
第三章
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
团圆莫议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
书罢,将大白云一丢,拿起纸张抖了抖,自我陶醉一番。真是足以羞活柳公权的好字!
小心翼翼的压在果盘下面,掂掂布袋,顺手再从桌子上拿几块西点匆匆塞嘴巴里,闪身躲到门后,然后悄声出去。
这座院子里种满了芭蕉,宽大的叶子刚被撒了水,葱葱郁郁的,甚是好看。旁边种了几棵樱桃树,刚脱了绒毛的樱桃探出头来,光嫩嫩的鲜红,在水滴下异样的耀眼,风一过,便可以感到一丝新凉,很是舒服。
远处有人,我连忙猫身蹲在芭蕉树下。
两个大人,一个少年。z
那少年俊俏单薄,十几岁模样,却天仙一般。青衣青裤,站的笔直。
水葱样的小手将一块红砖猛敲自己的脑门子,旁边那两个中年人一个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身穿缎袍,身份很特殊的样子。另一个站在一旁,粗陋的布衣,满脸狰狞。
那孩子在哭,却不敢发出声音,泪水滑落白皙的脸颊,被炎凉冻僵,如彻骨寒风中悬于屋顶的晶莹透明的冰柱,冷凝在小小的心檐。
“唱一段听听。”坐着的人说。
少年丢下手里的砖头,细声清唱“小尼姑年芳二八,正值青春芳华,却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我本是男儿郎,不是那女娇娥……。”我没听出哪里不好,而那站着的人却突然气愤地窜到他面前,狠狠煽他的嘴巴……。
少年跌坐地上,嘴角流血。挣扎爬起后,继续唱道:小尼姑年芳二八,正值青春芳华,却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娥......
我突然想起了电影里的程蝶衣,然后想起里面的某个男孩看着台上神采飞扬的戏子而泪如雨下,他说:“要成为他们这样的角儿,要挨多少次打啊?……”
我再次感到心寒,懊恼这还魂,一还还到一小戏子身上,不入九流,乞丐不如不说,连性命都不是自己的!前途黑暗,而且渺茫!
哭啊!!y
那两个中年人开始对话,隔的远,听不太清楚,隐约是什么:
不成啊,这样怎么能......z
又不是一般的场合,一不小心会掉脑袋的......
但说回来了,对你们戏班子也是个难得的机会......
原来那个挺不错的孩子呢?什么?他这么不怕死?你们是吃白饭的......
不管怎么说......急着......z
后面的话越来越低,我没耐性再听下去,肚子饿的翻江倒海,刚才不吃那几块点心还好,现在干瘪的胃尝了鲜,搅的我冷汗直冒,眼前发黑。而且后背口袋里的东西时时刻刻散发出诱惑的香味,让我精力分散,再待下去,非休克不可!
走!
蹑手蹑脚的从树下窜过,差点踩到一只猫身上,那猫就趴在我身后,通体黑色,一双琉璃样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让我顿时感觉背后一阵凉风。
它不叫,纵身,窜过了月牙门。
我跟在它身后,轻步跃了出去。
貌似后院的荒草又长高了一些,我淌在里面的时候竟有些费力。
远远的就听见九歌在唱: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 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淒清。点滴淒清,愁损离人,不惯起来听。
声音饱满清脆,看来他的病以好了七八成,心里一高兴,更觉得饿了!
阁楼里我选了专门的储藏室,偷来的食物就放在里面,有条有理,摆的整整齐齐,生的熟的,死的活的,都一清二楚,任谁来了也挑不出个错来。
我把袋子里的东西码好,叼着个中间点了红点的馒头,收拾最近需要换洗的衣服,然后到楼后井边洗衣服。
井口堆满了石头,捡了块比较粗糙而宽大些的当洗衣板,折一根木棍当棒槌,一下一下,打的细心而无奈。有谁会想到,我堂堂的一代神偷(候补)竟沦落到为他人洗衣做饭的老妈子地步?如果被曾经的同伙看到岂不笑掉大牙?惊到没气可喘?
叹口气,再叹口气,然后就听见身后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
难道,我偷供品的事情被发现了?!这么快?
第四章
冲进来的五个人中,我认识其中一个,就是刚才站在前院教训小“程蝶衣”的那个面目狰狞者。其他几人也都是布衣加身,身材魁梧却一脸猥琐,带上贼眉鼠眼,扮起小丑来根本不用化妆。
“小宝,跟我们回前院。”
其中一人吆喝,其他几人上来扯了我的胳膊就要架走。
“停!”我喊“去前院干吗?我衣服没洗完,而且九歌病还没好”再者,到底是不是我的好事被发现了?
“戏班子最近会有的乱,班主要你回去后台帮忙。走吧。”声音拉长,不愧是唱戏的,竟可以拖出一串的尾音。
原来不是为了供品被偷的事,我大大的放心,但是——
“我不去!”我还要留下照顾九歌,怎么可以把他那苍白的病患一个人丢在这荒郊野地?!
“由得你不去?”
“这还有没有人权了?”被拖了就走,我手脚挣扎,咆哮不已。
“人全?加上你人就全了!”
偏偏这小宝身材瘦小,纤细似兰如竹,我有力施不出,就像一只被拎住的猫,轻而易举的就被拖到了阁楼前面。
接着被人挡住了去路。
九歌站在台阶下面。
他竟然下床来了?
一身白衣,修长清丽的干净,脸色苍白,却是身材飘逸,秀气夺人,眉目之间隐隐透出一股子邪气,不对,是媚气……
“小宝,你跟他们到前院去吧。”
我还没来得及求救,唯一可以救我的人已悠然开口,出卖了我。
我瞠目,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一来我不想离开九歌,虽说他的病情已经大好,自理完全没有问题。
但我打心眼里是想要留在这后院了此“残生”的,因为对当前的外界我一概不知,一旦踏出这杂草疯狂的野草院子,不知有多少腥风血雨等着我。离开九歌简直就像离开仅有的亲人一样。一想到今后可能被这样那样那样这样,我就开始心酸。脸色想必也就凄楚了起来。然后就听九歌又说“我也很快过去的。”
我鼻子发堵,哽咽:“九歌,你要记得喝药,那些东西我放在老地方了,如果可能我会再送些来,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半夜不要老是掀被子,自己学着烧水,不要吃凉东西,小心重感,还有,记得把包里的衣服拿出来晒,还有,手纸我都放在......”
九歌一挥手“罗嗦。”
这没良心的!
真是好心没好报,亏我还没日没夜不吃不喝的照顾他这么久。
但见他眼角有些微红,估计那冷漠坚强也是硬装出来的,我于是拉开嗓子,学胡汉三大叫:“我小宝——还会回来的!”
但回去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简单......
中堂里的摆设一应朴实无华,被称为班主的人端坐在枣红椅子上,身上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箭袖,系着五色蝴蝶鸾絩,华丽的有些过头。慢条斯理的喝茶,一口一口的抿,捧杯子的手不时习惯动作一般翘起兰花指。
我看他的面首,白皙的近乎透明,眉眼细长,绽开点点桃花,不经意之间就飘散开一份份的媚气。是个美人,却是沾了风尘,洗不尽灰色千华的那种。
据说戏班子里的班主一般都是戏子出身,看他的神色动作,倒象是曾经专唱花旦的。
按理说,不是唱丑角的才比较有出路吗?
“咳——”他叹口气,打了个哈欠,很无奈的样子。我站得更加笔直。
“为了那点小事,耽误的也久了,从今儿开始你还在后台帮忙,手脚麻利些。也明白点儿眉眼高低,别老惹人生气,再象上次那样捅出了篓子,就不是打一顿蹲几天班房就可以混过去了的......”
挨打?
蹲班房?
捅篓子??
完全不知所云。
“在后院一直没个人调理你,曾经学的曲子还记得吗?”
“嘎?”
“唱几句听听。”
“嘎嘎?”
班主的桃花眼飘了过来,我突然感到有些冷。
嘴巴匆忙一张,卡拉OK精神被十足唤醒:“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春香呵,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成对儿燕莺呵!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呖呖莺歌溜的圆……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
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肉,电视电影还是看过的,梅兰芳大师曾也是我崇拜的偶像(骗人),还好九歌教过我这句。九歌,我爱你!
“还不错,继续。”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春香呵,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成对儿燕莺呵!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呖呖莺歌溜的圆……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
“换别的。”
别的?别的我不会啊!!
“班主,听九歌说,他得了场大病,醒来的时候就把以前的事忘了。还说,开始的时候连自己叫什么都不清楚。”旁边有人对一脸不自然表情的班主说。
我连忙配合的点头如捣蒜。
“忘了?!”班主一脸复杂,眼底飘过的不知是惊喜还是懊丧,却是实实在在的让我感到不舒服“你怎么可以忘了......他......”
“罢了......忘了也好,你领他下去,平日里和那新来的孩子一起加紧就好。”班主闭眼,慵懒的象只不屑再理会任何事情的猫。
旁边那人便向我招手,领我出门,跨出高高的门槛。
背后飘来一缕清唱,摇曳飘逸,竟是天籁一般
“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手执着饯行杯,眼隔着别离泪。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叫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万里’!”
不知为何,这曲子让我感到一阵心酸,痛痛的感觉,不爽!
青石板小路上铺满了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天气似乎越来越冷,赤裸的脚丫此时感到了一丝凉意,竟没双毛袜子可穿,真是郁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