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远去,越来越小,天边一轮浅色的日涩涩地露了脸,明明只是一角,却刹时照亮了整个天地.
莫回似乎明白自己要什么了.
他想记住.
或许时间会消磨所有的情感和记忆,但发生过的东西却永远无法忘却.即使有一天,他不再记得他的脸,他的笑,甚至不再记得他的名字,但那段回忆已嵌进了他的人生,路从此被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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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变幻
巫蓝走了,游易也消失了,似乎从不曾存在过一般,莫回不提,林小风也不提.
从此四人又开始游走的生活,终于来到了京城.
京城最好的茶楼,林小风曾在这里戏弄过小皇子遥恒,现在想来却是恍若隔世了.莫回这次没去雅座,而是拣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点了几盘糕点,一壶花茶,自此品茶尝点心再无言语,倒是旁边的几桌人谈论的不可开交,即使刻意压低了声音,林小风仍是听的一清二楚,内容概括起来无非几个字:遥祈和遥暮池前些天双双失踪.
失踪?这个字眼听上去倒像是被绑架了,事实上遥祈留了书信,而遥暮池却真是被绑架走的
知道事实真相已是两个月后的事,林小风重新动用了风网,各色动物纷纷送来情报,林小风日夜和小黑忙着整理辨别,好不容易理出个脉络来,却是引起思绪复杂.
古来皇朝纷争多,这一次却例外,至少从外表看来是如此.当今圣上遥仪少近女色,勤于治国,至今为止只有四个皇子,遥祈,遥暮池,遥夜,遥恒.大皇子资质平庸,性格温和,全无皇者风范,二皇子手段阴狠,果断决绝,三皇子礼贤下士,文才盖世,四皇子纯真可爱,年纪尚小.这就是众人眼中的四位皇子,第一除去大皇子和四皇子,再加上三皇子无心朝政,事实理所当然地摆在了眼前,谁都相信遥暮池会登上王位,然后开拓疆土,太平盛世.
直到大约一年前,遥祈以迅雷之势建立起自己的阵营,一时间早已被布在朝中的低位臣子都纷纷立功被提拔,当今圣上亲临安王府,要求其辅佐遥祈,一夜之间,局势翻云覆雨,遥夜遥恒除了惊讶并无多大反应,倒是遥暮池怒发冲冠,竟一路闯进太子殿,对着遥祈一阵拳打脚踢,把能摔的东西全摔了,能骂的全骂了,颓然地坐在地上,不愿再起来.遥祈倒是好脾气,全然不生气,反而亲手端过茶来让他喝,轻轻地安抚,遥暮池一手将茶打了,恨恨地望了遥祈半晌,粗粗地喘气,也不说话,直到身体被抱住,才又猛力地挣扎起来,最后无奈地放弃,两人就这么坐了一夜,也不嫌累.第二天,遥暮池回了府,从此下令不许遥祈再踏近一步.
至此,遥祈遥暮池两大阵营开始了正式的较量,遥暮池步步紧逼,不留余地,遥祈处处留情,以退为进.
一年后的某一天,遥祈布局绑架了遥暮池,留下一封书信,从此天涯,不再回头.
事情就这么突然地发生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似乎这就是事实的全部了.作为一个局外人,林小风看到了遥祈对遥暮池的深厚情谊;作为一个局里人,他看到了安越对他的付出.圣上面前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让林小风久久不能释怀.
他是真的已经淡忘安越了,只不过一年的时间.印象中自己一直都在承受着安越的付出和关怀,从没有作出相应的回报.林小风还记得那日得知皇上赐婚时自己的惊慌失措,杯子碎了,一声惊醒梦中人.
自己到底有没有爱过安越?林小风细细地想,却得不到答案.他依赖安越,贪图温暖,却又逃避着,害怕着.
安越是有生以来第一个愿意为他如此付出的人,果断决绝,毫不迟疑.正是这样,林小风放下心来依赖,也正因为这样,林小风手足无措.
他是想过要去回应的,就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陷了进去,杯子碎了,心情也随之明朗,他赫然得看到了自己沉沦的姿势,恐慌,不安,迷惘.
于是选择了转身逃离.
他不奢求幸福,如果幸福需要承受太大的风险.
他只想平安充足地过一生,饿有所食,寒有所衣.
其实倘若真的要爱上一个人,又哪是那么容易逃脱的了的?
或许我们可以这样猜测,其实林小风从来没有爱过安越,而安越也从来没有爱过他.
今夜无眠
灯影闪烁里一身锦衣华服的人放下手中的书卷,右手支额,极轻的叹了口气。"累了就早些歇吧。"安新从旁站起身来,转向衣架取下一件湛蓝的袍子。
安越也不答话,缓缓起身踱到窗前,望进苍茫夜色,衬着走廊上的灯笼隐约地描着花园的轮廓,"霸业等闲休,越马横戈总白头.莫把韶华轻换了,封侯.多少英雄只废丘."吟罢温和地一笑,"倘若我有他一半的云淡风清,如今倒是要轻松多了。"
正为他披上袍子的手不经意地颤了一下,轻轻抚上眼前人的肩,似乎一直都只能这样望着他的背影,除了付出再也找不出任何表达的方式。这世上有一种东西,不是够努力够付出就能得到,安新深知这个道理,于是只能选择守望。
"一年了。"一想起那个纤细洁白的身影,安越就忍不住有些心痛。突然就消失了,在自己为实现承诺而努力的时候,对方却已转身离去。安越或许一辈子都无法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会让林小风选择这样的方式销声匿迹,甚至吝啬一声告别,不留一纸半字。
"也该忘了。"安新闷闷地说了一句,醋意盎然,安越却是一点也听不出来,双眼依旧固执地游离在黑夜中,思绪飘逸,回到很远的最初。自从林小风离开,安越先是大急,派人寻遍了京城,甚至丧失理智地冲进遥暮池的府邸,可惜使君一去,再无痕迹,仿佛一切梦一场。
"他绝世容颜,一手好文才,平时却是不怎么显露的,只在夜深人静时吟出一些诗句来,清丽忧伤。就这么一个人,不食人间烟火,不求名不求利,偶尔还露出孩子性情,整天和小黑斗嘴,璞玉般浑然天成,只需轻轻一笑就衬地花草都没了颜色,便是那最幽深的兰也比不上他半分。新,你说他会不会只是我的一场梦?"
安越转过头来望进安新幽深的眼,似询问又似自言自语,也只有面对安新,他才能如此松懈,任凭思绪纷乱,呈现弱点。安新回望过去,见那双眼虽是向着他却无半分神气,茫然一片,望向很深远的思绪里,哪还有平时的一丝大将风采,倒更像一只迷途猫,固执地追寻,没有方向。
安新的心一阵钝痛,隐隐约约,蔓蔓延延,爬满四肢,沿着发丝,向外扩散,扩散。任何一个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情绪,惟独这最需要知道的人却顾自转过脸去,沉浸在记忆中难以自拔。
"要真是一场梦就好了。"一声喟叹,传入无边夜色,却传不进安越的耳朵。
这世上很多人都在为自己的遭遇悲伤,却很少有人回头看看那个曾为自己流泪的人。
在安越眼里,林小风是一个梦,是天人,是完美的所在。他不受红尘羁绊,要走便走,要留便留,来去潇洒全如一阵风。安越经常会这么想,如果我也是一阵风该有多好。
风无色无味无形,自由,飘渺。
而安越凡夫俗子,背负的太多,担忧的太多,结果只能滞留大地。
他不知道,林小风其实陷地更深,甚至已经沉沦沼泽。
他不会知道,或许也不想知道,他不会允许别人,更不允许自己破碎一个梦。
京城的另一端,林小风也倚着窗户,毫无睡意。记起与卓今的第一次会面,清冷的表情,一句"你可以走了"似染上了千里冰霜。于是展翅离开,飞,飞,飞,回到乘风阁,暗夜里安越的面庞,满是焦急之色,他说,"今晚一起睡吧。"于是同枕共眠。偎依取暖。明明那么冷淡的卓今,这么温和的安越,自己却偏偏喜欢上了前一个。是否是自己已经吝啬相信,所以逃避了安越的付出?是否正因为卓今的淡漠才给了自己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宁愿选择淡薄而放弃深厚,可回首却发现,自己的感情已经浓烈地掺不地半分假。无法放手,无法忘却,再不能逃避,而他也不想再逃了。
再淡漠的人也会有感觉孤独的一天,再逃避的人也会有累的一刻。而就在这一刻他遇到了卓今。
隔壁的房间一片漆黑,却也坐着无眠的人。莫回靠着床沿,望着地面,望着天花板,回想百年前的岁月,相遇,试探,沉醉,相守。
缘起缘灭。
爱情真是奇怪的东西,明明只是一瞬的心动,短短的岁月,却能支撑人走过百年孤独。
是人太勇敢?勇敢到天涯海角也不想放弃。
是人太脆弱?脆弱到一点点的幸福就能迷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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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山
蓝衣人快马加鞭,一路赶到山脚下,将马匆匆寄存到驿站,便提气飞身往山上奔去.似乎到了山顶,一片平坦再无其他,蓝衣人伸出食指来咬破,往地上落了一滴血,顿时透明的空气中开了一扇门,他迅速地闪了进去,门在身后合上.
门里的世界一片阳光灿烂,露水白鹤,山泉青松,隐约缭绕了些雾气,似乎琉璃仙境般纯粹宁静.
"阿忆!"
"小蓝."泉水旁着道袍的人转过身来,带了清朗的笑,挥起拂尘,瞬间到了巫蓝身边,左手一转,变出一颗雪白的药丸来,巫蓝连忙抓了来吞下,不过数秒,一头白发顿时恢复成了黑色.
"好些了吧."
"恩."巫蓝走到泉边,捧起水来洗掉易容,露出一张红润玲珑的脸."阿忆!想死我了!"巫蓝感觉身体的力量已经恢复,顿时心情大好,一个飞扑挂在玄忆身上,左蹭右蹭,还时不时深呼吸一口,很是惬意地赞叹,"还是阿忆身上的味道最好闻!"说罢心满意足地笑.
玄忆举起左手轻轻地抚摩着巫蓝柔软的发,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怀里的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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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蓝下山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时光飞逝,却并没有物是人非.两人还是这般契合,宛若天生就是一个圆.
玄忆是在一个深夜的街头遇到巫蓝的,那时他已奄奄一息,无神的眼里有活下去的渴望,透亮纯粹,不带一丝浑浊.
玄忆和巫蓝的相遇仿佛天造的缘分,一见如故,一眼就能看到彼此的心里去.
百年的岁月里,巫蓝跟随玄忆一起修行,彼此照应,天涯海角.巫蓝爱动,便学些医术草药,奇门八卦,只习轻功,方便采药.玄忆喜静,天文地理武学剑术,样样精通,虽很少习武,却深得精髓,需要时拈手就来,无不轻盈飘逸.巫蓝的身体一直都很虚弱,病因不明,每隔十年就气血翻涌,接着脸色苍白,头发失色,瞬间便要去了黄泉,多亏玄忆为他输去真气,才好转些.
后来,玄忆开始为巫蓝研制丹药,取了各色灵芝仙草,以四季晨露为引,十年炼得十颗白雪,晶莹剔透,熠熠生辉,暗香浮动,闻之心旷神怡,食之延年益寿,更不消说.
巫蓝自从得了白雪,便整日想下山驰骋江湖,毕竟孩子心性,耐不地山中寂寞.十年前,玄忆终于应允,两人相约十年再见.
原本一直在身边的人突然没了踪影,愣是玄忆这般淡泊的人也不禁感到了寂寥,便也下山游历,看些风景,施些恩惠,直到数月后路过一户庭院,尸横遍地,血气冲天.就在这里他遇到了卓今,那双柴草后漆黑的眼,玄忆至今仍记得.
"卓今?"草地上,巫蓝枕着玄忆的双腿,一双眼睛向上望着,露出些思索的神情,"这么说他是注定要堕入魔道了?"
"注定?"玄忆微微皱了皱眉头,"天意难测,或许还有转机."
巫蓝望了望玄忆,两手抓起草来把玩,"阿忆是舍不得吧?"
被问的人显然愣了一下,复又笑起来,"怎么说也一起生活了七年,怎么能说杀就杀."
"说起来我还见过他一面的."巫蓝腾地坐起身来,险些撞到玄忆的下巴,"几个月前,我路过一个小镇,在驿站喝茶时,旁边有一青衣人,杀气甚重.这种人我见的多了,也不会留意,只是那剑鞘却是极眼熟的,却也是一时想不出个端倪来,便多待了片刻.后来不知怎的起了冲突,剑一出鞘,才知是纯钩.我当时还在纳闷呢,这柄剑原是阿忆的宝贝,怎会落入他人之手呢.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是阿忆的徒弟,算起来也是我的师弟了."
玄忆认真地听着,却没想到巫蓝突然停下了,便带些疑问地望过去."你想知道吗?"巫蓝眨了眨双眼,露出些狡黠的神情,"恩."玄忆点了点头,不知怎的觉得自己很傻,"真想听?"巫蓝继续眨巴着双眼,明知顾问.玄忆觉得哭笑不得,举起手来给了他一个爆栗,"快说."
只有和巫蓝相处时,玄忆才会露出些淡漠之外的表情,修炼之人讲究无欲无求,久而久之,喜怒哀乐都变地少了,表情也逐渐淡漠,一成不换,不食人间烟火,多了道行,添了寂寥.
巫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便时不时要耍赖,逼些玄忆的气出来,原本一张明月的脸便顿时生动起来,气氛也随之更加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