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蓝摸了摸被打的地方,有些委屈地撇撇嘴,继续说,"我平时爱易容,便也最喜欢识破别人.精湛的易容术能不但能易脸,还能易一言一行,但有一样东西却是无论怎么藏也藏不住的,便是眼神.卓今的眼神,空洞,死气沉沉,如同行尸走肉,与其说他是人,倒不如说他
是个人偶,被不知名的线操纵,便是杀了无辜的小孩老人,怕也是不会有丝毫犹豫的."
巫蓝说完话便又重新躺下,拿起一根草来嚼,玄忆望了巫蓝一眼,转而抬了抬头,一片晴空,万里无云,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
杀
杀,杀,杀,无止境的杀戮,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他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这种生活的了,在他脑里只有一个人的身影,洁白无暇,其他影象全是鲜红惨烈。
卓今,去昨留今。昨天是远去了,今天却留在了林小风倒下的一刻,明天,没有明天......
他醉了,醉在自己的悲伤里,于是看世界都像隔了层纱,不再真实。杀了再多的人,看了再多的血,听了再多的泪,也不曾清醒。因为一切都像梦境,所以道德也失去了束缚。
他平时很安静,眼茫茫地望着前方,不说话,不思考,吃饭,打坐,睡觉,一切都像程序。但只要有人说"风"这个字,他就像被启动的杀人武器般,瞬地扬起纯钩,跳跃起伏,眉心一点,喉咙一触,被杀的人死地无声无息,只剩空洞惊惧的眼神,光芒迅速逝去,甚至来不及倒地,杀人者已走,不知何去何从。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杀,他已经树了太多的敌人,随时都会在某个街角遇到杀手,随时都会在某杯茶水发现毒药,他却从不曾慌乱了,相反他上瘾了。
他喜欢将自己逼迫到这样一个境地,不断地逃亡,不断地遇险,冷静地思考,沉着地应付,打败一个又一个敌人,识破一个又一个陷阱,层出不穷,应接不暇。这个梦越是眼花缭乱,他越是能找到乐趣。
醉,这一次醉在仇恨和鲜血里,于是悲伤被掩盖,痛苦也少了一些。
如果这世上真有种酒叫醉生梦死,他必定一口饮下。
但一个人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局,终于有一天,他受伤了。河边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尸首,他打败了敌人,却没能全身而退,血不停止地往下流,那柄带有倒钩的剑穿过了他的肩膀,再拔出来,带着皮肉,留下锯齿般的伤口,无法愈合,任是点了穴道依然止不住地血流如注。
他蹲下身来想清洗伤口,却一阵眩晕,险些栽下河去。身体无力地瘫软在河边,受伤的那只胳膊浸在了水中,却无法再提起。力气迅速地消失,像流沙,握不住。眼前渐渐地模糊,脑中闪过一些片段,分不清脸孔,纷杂凌乱,最后是一道朦胧的白光,然后意识消失。
敌人的鲜血混合他的鲜血,顺着清澈的河水往下流,除了偶尔几声鸟叫外,整个山谷死一般的宁静。
"血的味道。"一个锦衣少年皱了皱眉头。他旁边一身素衣的人警觉地握紧少年的手,惹的少年一阵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两人就这么拖拖拉拉沿着河往上走,看见遍地的尸首和倒在河边奄奄一息的卓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素衣人本想拉着少年离开,却一眼看见卓今凌乱的衣领处透出月白色的光来,走近拨开,露出一块月牙形的玉坠,玲珑精致,色泽温润,素衣人的手瞬地收紧,沉吟了片刻,二话不说扯下自己的衣摆,迅速为卓今处理好了伤口,清洗包扎,打横抱起向少年走去。
少年惊讶地望了他一眼,随即皱了皱眉,杵在原地不肯动弹。"走吧。"素衣人望进少年漆黑的眼里,不依不挠地盯着,温和地不带半点怒气,少年被盯地慌了,一甩头,大步地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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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形玉坠
遥暮池一脸郁闷地望着遥祈,"为什么要救他?"遥祈边捣草药边回答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遥暮池听罢冷笑一声,"假慈悲。"遥祈转过身来望着他笑,眼神坦然地投射过来,不躲不避,遥暮池的脸刷地红了,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便转过身去,面对墙壁眼不见为净。遥祈扯了条干净的布给卓今包扎伤口,眼时不时地瞥向衣领处若隐若现的月形玉坠,又细细打量了卓今半天,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遥祈当然没有善良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地步,对于他来说,事情越少越好,朋友也是少交为妙,只是这月形玉坠给了他太多的遐想。
这玉坠他再熟悉不过,曾带给他诸多疑问。那时他还是个少年,不知怎的转进了一个秘密的房间,看见自己威严的父亲正对着一幅画出神,那眼神温和沉醉,仿佛在望着遥不可及的彼岸花,绚烂无比却无法企及。男人抬起苍劲的手将他招了过去,于是他看见了,那画上的人,身长玉立,一袭黑衣,面庞如玉,苍白却不显虚弱,一双眼漆黑如墨,加上微扬的嘴角,给人睥睨苍生的感觉,清冷、温和、怜悯、淡漠。这样的人不食人间烟火,可望而不可及,可他却隐约感觉到了一种亲切,这种亲切是舒适而淡然的,犹如清香般若有若无。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问自己。
若干年后的一个晚上,他半夜莫名地醒来,那时他已经历了太多的纷争和尔虞我诈,他想起那副画,却再也描不出那人的容貌,倒是一个月形吊坠异常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
他恍然大悟,原来是它。
它在黑衣上散发柔和的光芒,温润内敛,仿佛一只慈悲的眼,给人亲切的感觉。
为什么当时没注意到呢?甚至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个疑问藏了很多年,原本已经渐渐淡忘,如今又被挑了起来,却是近在咫尺了。
傍晚的时候,卓今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待在一旁的遥暮池望了他数秒,冷着脸说道,"醒了?"虽然是问句却没有要人回答的意思。卓今感觉浑身无力,或许是因为刚从死亡边缘回来,脑海一片空白,思想却异常清晰,仿佛大梦初醒。
他呆呆地靠在石壁上,向外望去,洞口有阳光泄进来,穿过树叶变成光斑,风一吹,满地跳跃。他突然感觉到一股暖意蔓延身体,轻柔地扩张到四肢百骸,鼻间徘徊着一缕清香,沁人心脾。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自从......
他渐渐地记起来......
他和一只黑猫的生活,在树下,他们一边啃苹果一边互相打量;早上,他舞剑,它观望;中午,他打坐,它睡觉;晚上,他们在一个屋里休憩,它睡枕头他睡床。
从那天起,他一直在悔恨,却无法自我了断,因为还心存希望;
从那天起,他将恨述诸剑尖,用别人的鲜血来背负他的凄凉。
他是厌恶自己的不堪的,但又无法停止幼稚的发泄,所以不管有意无意,仇人的剑刺穿他的肩膀时,他是痛快的,清醒的,想一死了之的。
他就这么坐着,望着洞口,看阳光一格格地爬走、消逝,然后一个身影闯进了视线,两双眼刚好对上,那人露出些微喜悦吃惊的表情,笑了笑说,"你总算醒了。"
原来,他已睡了七天七夜。
命运之轮
"你的伤还未痊愈。"遥祈在身后提醒道,卓今全当没听见,继续往洞外走,踏出去,已是黄昏。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想离开,不想听到任何人的言语,于是有些摇晃地走进森林深处。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开始有些体力不支,于是靠着一棵树坐下来,调整气息,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别再跟着我。"话音刚落,两个人从树影里走出来,遥祈刚想开口,遥暮池先行一步,"这是对救命恩人的语气么?"卓今原本心情抑郁,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却不想这两人如此纠缠,还搬出所谓的"救命之恩",顿时有些烦躁起来,闭上双眼压抑体内凌乱的气息,"滚。"
遥祈向来沉着冷静,这时感觉到了隐约的杀气,虽心有不甘,但以退为进也未尝不可,于是想拉了遥暮池离开。遥暮池因往年受过欺凌,自尊也就愈高,容不得别人半分冒犯,当下绷起一张冷脸,"强弩之末,耍什么威风。"
风?!一听到这个字眼,卓今几乎是习惯性地拔剑挑来,速度有如闪电,半分没有伤者的虚弱,遥暮池没料到事态会发展得这么快,一下子竟傻了,只这半分犹豫,剑已快抵眉心,遥祈一个转身,根本无暇出力,只能硬生生地拿手臂挡过去,瞬间被剑刺穿,鲜血飞溅,疼痛扑天盖地,却是一刻也不敢停顿,咬紧牙关将剑带了出去,卓今眼神一凛,似乎有些清醒过来,收剑转身,走回树下,将剑往地上一插,剑身颤抖有如龙吟,有些僵硬地坐下,开始调整气息,努力压制想杀人的欲望。
遥暮池的锦衣袍子上沾满朵朵殷红,连带苍白的脸上也斑斑血迹,月光透过树梢洒下来,周围顿时一片寂静,遥祈快速点了穴道止血,不肯呻吟。遥暮池转过身来,清亮的眼里透出一股寒光,杀意渐渐地蔓延开来,无可抑制,遥祈顾不得伤势,连忙站起来,一阵强烈地刺痛,"暮池。"他伸出手去想揽住近在咫尺的人,在手刚要到达的时刻,遥暮池却一个转身走了开去,一步步向卓今踱去。
一切似乎都无可挽回,遥暮池的杀气是残虐的,不比卓今的清绝,这两人若真斗起来,必有一番撕杀。论武学造诣,卓今自然要高的多,而遥暮池的优势在于他的不择手段,面对受伤又心绪凌乱的卓今,两人的胜负谁也不敢轻定。
遥暮池一步步地逼近,卓今却仍顾自调整,似乎根本没觉察到杀意。"阿忆!"巫蓝被身边人突然的行动吓了一跳,紧跟着也撕了隐身符,急忙地要去抓住玄忆的衣袖。一身黑衣的玄忆伸手揽起卓今,雪白拂尘一摇,三人便失了踪影。遥暮池怔怔地站在原地,像是大梦初醒,又似乎被吓坏了,沐浴着一地目光,他开始有些手足无措了。遥祈也是有些受惊,但很快便恍过神来,二话不说拉起遥暮池就往先前栖身的山洞走去。
那黑衣人的面貌只是晃了一瞬,黑发飘过,只露出一点苍白的肌肤,但遥祈仍是心如雷鸣。这种感觉就仿佛美梦成真一样,血液近乎激动地沸腾,他没来由却异常地肯定,是他!一定是他!
那副画上的人,如今重又清晰的浮现在眼前,越来越鲜艳,渐渐地,那人的眼、眉、唇都生动地颤起来,被细细的回忆,每一个细节,每一丝纹路,他甚至能想象他笑起来的样子了,真正让人忘却天地,沉醉一生。
遥祈感觉自己快要着魔了,脚步开始有些摇晃,却突然感到手一紧,恍然回首,遥暮池一双清亮的眼转也不转地盯着他,原先只是被握着的手如今主动地回握住他的,有些冰凉,却仍带了些暖意。遥祈当下定了定心神,朝遥暮池抚慰似地笑笑,放慢脚步,两手相握近乎散步地向山洞走去。
交错
那天晚上,莫回突然从梦中惊醒,感觉胸口疼痛难当,浑身的血液宛如沸腾一般跳跃激荡
,不可停止。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交错斑杂地闪过无数的画面,关于他和邱泽百年的生
活,历历在目。
这是一种兴奋,由内而外,不可抑止。
他从床上坐起来,迅速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大口地呼吸着深夜里清冷的空气。桌上镜子
里的林小风无精打采地坐着,他已经很多天没有睡觉了,因为并不会有困累的感觉。他麻
木地看着岁月一天天地从身边走过,没有喜怒哀乐,只是虚度。
眼看着莫回被汗水湿透的背影,他有些担心起来。这样的惊醒已经持续五天了。莫回也从
不回答旁人的疑问,只是锁着眉头沉默,眼里似乎有焦虑和无措。
他到底是怎么了?林小风一直猜不透莫回的心思,因为他无法想象一个为爱孤独了百年的
人会是什么心态。
这五天来,小黑和花花的感情倒是越来越好了,他们的生活是快乐而明朗的,莫回也只有
看着他们的时候才会温和地笑笑,转过身来又是一脸疲惫。他累了,累在每夜的惊醒,累
在烦乱的思绪,累在未知的前路。躺在草地上的时候,他几乎想就这么永睡不醒。林小风
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但除了担忧,无法细想。他知道,自从五天前,莫回就改变了行走的路线,朝一个方向执着地前进,走的越远他眼里的焦虑就越重。林小风只能沉默地守在旁边,他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该怎么去改变,他被莫回和自己的命运压地失去了反抗的意志,任凭摆布,不希望,不奢求。
他们开始渐渐远离城镇,进入山林,绿树鸟鸣,一片灿烂。
莫回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胸膛,他不知道前方会遇到谁,发生什么事,但他不能止步。
玄忆将卓今安置在一个山洞里,见他气息紊乱,便坐下输了些真气加以引导,渐渐梳理着卓今体内两股互相冲撞的气流。黎明前的黑暗终于过去,天边开始泛白,清晨的阳光优雅地铺下来,玄忆终于舒了口气,收掌息气。坐在一旁的巫蓝原先是好奇地看着,后来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直到此刻仍没有醒转,估计是有些累了。玄忆轻轻地站起来,走到巫蓝身边坐下,伸直双腿,将巫蓝僵直地靠在石壁上的身体放倒,让他枕着自己的腿,又看了看卓今,知道他还处在昏迷中,所有的事情总算告一个段落,这才放松身体靠着石壁眯起眼来,想了想这边地处偏僻,况且自己有些疲累,便也懒得布结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