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他暗算华兰,又焉知华兰不会暗算他?
我们都能找到这里,说明他的行踪已经不是秘密了。
他说:我看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为什么,为什么?凤白茫然地抓着我,一遍一遍地问,文王去了,他身边还有我啊,为什么就不能多看我一眼?
只要他看我一眼,他就会发现我对他的深爱,是谁都无法相提并论的。
我苦笑看着心如死灰的凤白,是的,只要多看你一眼,就会发现你的深情。可是,他不会去看。
他的眼中,除了仇恨,便只有小寒。
若不是小寒,他怎会来到我身边?
小寒,小寒,若是你能对我说一句:谦雅,我喜欢你。那么,我纵是再爱慕和凝,也不会对他如此迷恋,也不会如受虐般接受他的欺骗。
你不爱我,我便放任自己去爱别人。
小寒,我努力逃离,还是爱上了你;我一心想对和凝好,还是被他伤害。
但我并不后悔,那都是我生命中疼痛而美丽的记忆。
那时的我,是懒散快乐,糊涂开心的尹谦雅。虽然很笨,却胜过这时的冷冷淡淡,心如止水。
和凝与小寒都被我深深藏在心底,想起小寒的时候,我会微笑。想起和凝的时候,和凝,你的遭遇,你的一切,我纵然会难过,却绝不会帮你什么。
尹谦雅,我轻声喊着自己,我不喜欢现在的你,可我却无力改变。
此刻却有一些心烦意乱,凤白失魂落魄地进房休息后,我信步走了出去。
月色静谧,我却没了赏月的心情。
客栈附近是一片竹林,就是这片竹林,才让我选择了住这家店。
和凝,你可会偶尔想起,当日凤尾森森,清音飒飒,我们坐在竹下,微笑着弹琴?
一阵风吹来,竹影疏疏,更令我忆起往昔。
眼前恍惚起来,仿佛还是当日在猗竹亭的日子。
和凝怀抱凤皇,白衣胜雪,含笑着看我。
月光朦胧,他白玉般的面庞更是泛着淡淡的光辉。
这一定是在梦里,我走了过去,凝视着他含笑的眼睛:和凝,你还好吗?
执念
月光如流水。
他安静地看着我,我傻傻地走上前去,轻轻抚上他的脸。
和凝,你是我心目中高贵出尘的仙子,我从不敢让这凡俗的一切亵渎了你去,只有在这梦中,我才能触碰你的体温--你自愿堕入红尘,那是你的事;在我心中,你永远是当初教我弹琴的那个和凝,不问世事的和凝。
他轻柔地拉起我的手,温和地道:"和凝这段日子过的很好,谦雅还好吗?"
他这些日子过的又哪里好了?我喃喃自语,这一定是梦,和凝,一定是梦。
看着他柔和的眼神,我呆呆地答道:"我还好,你竟会记得我,竟然会到我的梦中。"
他轻轻一笑,敲了一下我的头:"当初学琴的时候也没见过你这么傻,这怎么会是梦?"
我暗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很疼,是的,不是在做梦,是我又在自我催眠。
心一点点冷了下去,和凝,你又来见我做什么?
小寒已经走了,兰昊天已经成婚,我还有值得你出手的地方吗?
强压下心中翻腾的种种思绪,我抽出手,淡淡地道:"不知影苏大人簧夜来此有何见教?"
和凝紧紧握住我的手,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我还是喜欢谦雅唤我和凝,谦雅,你还在怪我么?"
他的眼神温和而无辜,干净而清澈,仿佛自始至终他都是那个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和凝。
原来,我责怪他是我心胸狭窄没肚量,是我错了。
是的,是我错了。
我最大的错误就在于,无论他做过什么,我都无法怪他。我只会对自己说,尹谦雅,明知道他是个骗子,你还要相信他,还要......这样爱他。
我浑身无力,闭着眼睛靠在身后的竹子上。
竹子一阵轻摇,他柔声道:"谦雅起来,你看,你要把竹子压折了。"
不,竹子再轻,也比我强--我什么都承受不起,不愿再听你说任何事。
原来我竟是这么懦弱的人。害怕爱上小寒,我逃到你身边;害怕被你欺骗,我始终不去揭开我们之间的面纱。
只是如今,我还有什么可以被你利用?就是想装傻,我也没法去装了。
他又是一声轻轻的叹息,将我拉起环到他身侧,低低地道:"和凝的过错,永远无法被原谅吗?令寒已经去了,能给我温暖的,只有你了。"
我猛然睁开了眼睛,看着他黯然的神情,轻声道:"小寒没有死,他不过是被我送到另一个地方,与他深爱的雅儿生活在一起了。"
原来,小寒不在了,他又想起了我。
我爱上他的契因,就是无法安然在小寒身边做一个替代品,可是如今,又回到原点。
或许我真该如前世一般,纸醉金迷,俊男美女环绕,不管他们为何呆在我身边,至少,我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痛。
他的目光依然是那么柔和,声音依然是那么轻柔:"你送令寒走的时候,我也在聚幽别院。"
他也在?
他为何没有阻止我送走小寒?我茫然地看着他:"你,你不是爱小寒吗?"
他的脸上云淡风清:"我们相交二十年,却早晚会反目成仇。你送走了他,也省得我痛下决心去害自己兄弟。"
和凝和凝,你怎能轻易便说出这番话来?若是小寒在,恐怕你会心甘情愿死在他手上,又何必处处诋毁自己?
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九天碧色来,兰昊天没来之前,华兰对和凝事事纵容,那等神药,纵是宫中之物,和凝又怎会不握在手中?况且,兰昊天对灵异之事一窍不通,怎知千年寒玉可锁我魂魄?
我终于明了,凝视着他道:"原来是你救了我。"
他柔声道:"当日我看你晕倒,便知是法术反噬,急令手下从昭华殿取了九天碧色过来。正巧华兰也来了,他不知我已喂过你一次九天碧色,竟以为我是要挟他,便把兵权送与我一半。我若是好人,就不该要那一半兵权才是。"
他轻叹一声:"可就像我这么一个人,有时竟也会做些傻事--比如现在,我居然过来看你,来求你原谅。"
我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唇角,原来那温热的感觉,是和凝。
我定定地看着他:"单说和凝救谦雅之事,谦雅已不知如何报答,何况谦雅当日所受一切皆为自愿,又何谈原谅不原谅?"
是的,我不曾怪你,我只愿你放下执念,如现在的小寒一般平安康乐。
他松开了我,轻叹道:"纵然和凝深悔当初,亦换不回曾经的谦雅了。只是仍希望谦雅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让和凝心中再无遗憾。"
看着他眼底的真诚,我迷惑了,他......这是怎么了?他对我,难道有那么一点点情意?
我要的不多,不过是远远地看着你们幸福,就算看不到,也没关系,我知道就好。
直视他温柔的眼神,我企求地道:"若是和凝真心想补偿谦雅,就放下这一切,不要让这两国战乱再起,好么?郾帝势力太强,谦雅无法看着和凝一步步深陷。"
我无法,看着你走向灭亡。
如同当日百年酒楼上淡雅出尘的白衣公子,他轻轻一笑,仿佛泯灭了生与死的界限,眼波流转处,说尽了平生的萧索落寞:"我也愿与谦雅一起遍游天下名山大川,只是,爱过和凝的,全都死在那个人手里,你说,和凝该怎么办?"
是的,他的全家,死在华关遥手里;爱上了小寒,却得不到回应;凤白与莫忘深爱他,却不敢向他吐露。
看着他寂寞幽冷的眼神,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我紧紧抱住了他:"怎么会没人爱你?谦雅一直爱着和凝!只要放弃仇恨,和凝便永远是谦雅心中那个优雅脱俗的人儿!"
他柔柔地笑了,在我额上轻轻印下一吻:"谦雅想要的,和凝一定会给。"
我迷惑在他温柔多情的眼神中,如同醉了,眼前的一切都看不清楚。
当清醒过来时,我已经躺在客栈的床上,和凝,难道真的是你来到我梦中?
婚宴
第二日醒来,回想昨夜的一切,我终于明白,那不是梦。
和凝对我,始终有着那么一丝歉意,雍都远郊放过了我,九天碧色救了我,如今又来看望我。
我从不敢奢望什么,和凝,对你我不敢抱有任何期望。
凤白已传令下去,命人全力保护和凝,问他为何不攻只守,他惨笑道:"影苏虽有一半兵权,但那时他是昭华殿大祭司,如果他与郾帝对阵,谁人又会将刀剑挥向自己的同胞?东渚又岂有西景兵强?都一样是不成气候。"
和凝,你明知如此,明知毫无胜算,为何还是执意如此?
难道......你以为我会帮你?
是不是因为这样,昨夜你才来找我?可是又为何要我远离你?
我已经不懂你了。
那一日凤白坐镇指挥,竟有些运筹帷幄的味道。
他说,影苏才是真正的大将之才,可惜偏偏要行帝王之道。郾国如今势力正强,华兰名正言顺,仇也报了,恨也该解了。
他实在不明白影苏心中是怎么想的。
是的,谁也不曾理解和凝。
我自以为深爱他,也是不懂他。可是,我知道他心中浓浓的悲凉,和凝,没人了解你,可不可以让我试着去了解,可不可以让我靠近?
人们常说心有灵犀、心电感应,那不过是传说中的故事,很多时候,你不说,别人就不懂得。
那位李爷送来了两张金色的请贴,诚惶诚恐地道:"原来二位公子是贵客,这是宫中刚送过来的,指明了要交给两位。"
七雪撅着嘴道:"那我呢?"
李爷陪笑道:"来人说了,本来公子身边有位姑娘,理应前去的,但家里也要人照应,姑娘还是留着看家的好。"
七雪撇过头去不理他。
什么看家,不过是和凝生怕婚宴上有什么变乱,我与凤白无力照应七雪。
大婚那日,我与凤白早早便到了皇宫,凤白的人也已埋伏在了左近。
宫中红色遍地,喜意浓浓,一帮达官贵人、世家子弟在一旁悄悄地议论。
我侧耳倾听,左右不过是逍遥君的风姿有若天人,可惜未能一见容颜。
我浮出一个微笑,和凝,如此容貌也够你受得了,怪不得镇日蒙着面纱,若是我,也不会喜欢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脸。
丝竹起,司仪朗声道:"丞相到!国君到!"
众人纷纷参拜,我偷眼看去,这位和姓丞相仙风道骨,倒有些似和凝的亲人,国君则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儿,一看就不甚威严,怪不得国事全凭丞相作主。
轻柔的丝竹声换成了跳跃奔腾的音乐,司仪笑着扬声道:"新人到!诸位参见世子殿下!参见逍遥君殿下!"
我的心砰砰跳了起来,凤白的手紧紧攥着,想来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我抬起了头,和凝今日穿了大红的喜服,面纱已经拿掉,顾视流盼之间,天地恍然失色,底下的宾客们亦是尽现痴迷。
他环顾四周,向我站的方向露出了个微笑,脸上有着一丝苍白的病色,轻轻地向宾客答谢。
和凝,你与小寒的快乐是我最在意的事情,如今你却肆意挥洒这一切。
宾客们乱哄哄的,我的头脑开始昏昏沉沉。有凤白来护你安全已经足够,为何还要我来?
丞相和观云的声音忽然清晰起来,原来,你是他的侄子。
怪不得你会来到东渚,和观云居然也是郦家人。
我低着头胡思乱想,和凝,生与死,对你来说真的没有区别吗?
你宁愿在与兰昊天的对局中一败涂地,也不愿不战而退。
我不敢抬头看你,你一袭红衣更添艳色,可这不是我心中的和凝。
正在神游天外的时候,忽听宾客们的惊呼,凤白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我抬眼望去,有人倒下,竟然不是国君。
和凝,和凝,你怎么了?
我心中茫然,仿佛这又是一场梦,他,怎么会?不是计划好要暗杀东渚国君的吗?
凤白的手愈抓的紧了,我的手被握的发疼,我猛然清醒,不顾一切地跑到场内。
世子跪在和凝身边,一脸悲怆,国君与丞相已经下令捉拿凶手--有人,往他胸口射了一箭。
我紧紧地抱住他,不管外人惊讶的脸色,这一刻,他是属于我的和凝。
他嘴唇青紫,脸上却有一丝奇异的微笑,仿佛是在对我说:谦雅,我死了,你原谅我了罢。
你,早就知道今日了,是吗?
突然有人推开了我,是鸱儿的声音:"都是被你害的!你还敢抱着师傅不放?"
失魂
我紧紧抱着和凝不松手,心中一片空白,和凝和凝,为什么会这样?你,怎么会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
生与死,难道你就不曾放在心里么?这世上的人,难道......没有让你留恋的吗?
似有千百根针齐齐刺向心中,心中一阵酸痛,一滴泪水,落到了和凝毫无生气的面容上。
我,再也看不到你了么?
我不再奢求你的微笑你的真心,可是,就连冷寂疏离的淡漠,也看不到了么?
只听鸱儿--或许,应该唤他玉衡,他陪着笑脸向世子解释道:"这是以前医治过我家公子的尹神医......"说着使劲又推了我一下:"快把公子抱到房中救治!你,还楞着做什么,起来跟我走!"
我茫然地抱起和凝,轻飘飘地跟在鸱儿身边向内室走去。
和凝,你的身体轻盈的如同洁白的羽毛。
和凝,鸱儿说我可以救你,如果可以让你重新回来,用温柔的目光去看这个世界的话,我愿意用生命去换。
将和凝轻轻放在床上,鸱儿才说曾饮过九天碧色的我,可以用血去挽救和凝正在消逝的生命。
你用九天碧色救我,如今我要用它还你了。
鸱儿说,流光剑就在公子怀中。
我颤抖着拉开和凝的衣襟,拿出那把曾被我痴痴凝视的上古名剑,却见到他里衣上的一块玉佩。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我们一同到抱玉轩选的那块玉。
鸱儿的声音有些低沉:"睹物怀人,尹公子也算是值得师傅这么做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去想自己混乱的情绪,拿起流光剑,深深地在手腕上划了下去。
血一滴滴地落下来,落在和凝口中。
鸱儿焦急地阻止我:"这些就够了,尹公子您冷静些!不要再刺下去了!"他紧紧地抓住我,我随手把他甩到一边。
不,这些都还不够,我要看着你醒来。
我为你,失了魂魄,又岂在乎鲜血与疼痛?
就算是死了,也不过是还了你当初送药的情意。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脑海中突然闪过这句诗,再看看手中精致优雅的流光剑,和凝,你思念过我。
你心中有我。
我的嘴角浮现一个满足的微笑,和凝苍白的面容渐渐有了丝亮色,我跪在床边,手腕仍悬在他上方。
鸱儿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我拦着尹公子,怕救不活师傅;可是不拦他,他要是流血死了怎么办?"
我回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他嘴角有些发颤:"等师傅醒来,肯定会怪我给你请贴......"
原来是鸱儿暗中请我过来。
和凝,你让我远离你,真的是一心求死吗?
和凝的睫毛扑扇了一下,我紧张地注视着他,鸱儿也扑了过来,轻轻低泣。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若死了,谦雅会不会原谅我?只是,鸱儿真是不听话......"
脑中一阵眩晕,我稳了稳身子,轻轻道:"你好好休息罢,别多说话。"
他的眼神是那么忧伤无助:"谦雅对谁都是那么善良......"
他的面容模糊起来,我渐渐没了意识,只听到鸱儿的惊叫与和凝的呼喊:"谦雅,你怎么了?"
醒来的时候,便看到和凝一脸关心地坐在我床前,我抱歉地朝他笑笑,本来是救人,自己却又昏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