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开手,那总是紧握著我的纤巧手掌,已经不在了。
他带给我的温暖让我眷恋,让我怀念。
他温和而笑,宠溺的看著我的目光时常浮现在我眼前。
心,有些隐隐的纠疼。
很想抱著他,喊著他的名字,感受自他那儿传来的温暖。
只要在他身边,我就能感到安心。
可如今,四周一片荒芜,却是什麽都没有。
身子有些凉凉的,是啊,现在已是入秋,风起之际,总是带著几分寒。
纪琛带给我的温暖,不觉中,竟是让我忘记了周身的变化。
而如今,凉的不只是身,还有,心。
摇摇头,努力的迫使自己不要再想这些。
又是不是小女人,矫情个什麽劲呀。
正巧凌慕蘅离开屋子去吩咐小二弄几个小菜。
那爽朗直率的样子,倒是跟之前的他不太一样。
与凌慕蘅一起的路上,我俩几乎都快是一样的性子。
他没了在军中的拘谨,我本就是率性所为。
我们两见了看不过去的事儿非得说个痛快,一言不合就干起架来,
他说这是江湖人的日子。
我倒只是觉得回到了过去。
虽也有遇到不敌之人,但我凭著那自小养成的敏锐矫捷,还有那豁出去的气势决心,倒是没怎麽吃亏。
一来而往的,我的武功竟也是精进不少。
吃过了晚饭,我还不想那麽早睡,就和凌慕蘅在房里谈天。
他在漠城的时候就看出我与纪琛微妙的感情,打趣道,
"怎麽?想纪将军了?"
我憋憋嘴,还了一句,
"那凌大哥呢?可想叶将军?"
他愣了一愣,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麽问,尴尬笑笑,说道,
"小子倒挺敏锐的,你什麽时候看出来的?"
我呵呵的笑著,直言道,
"在漠城的时候就觉著你们俩关系微妙,你总变著法子的去逗他,他虽每次都被你弄的气急败坏,但一转身,仍是由不住的替你照料这照料那的。"
凌慕蘅微微一笑,等著我说下去,
"这一路上,你不时的若有所思,神情恍惚,还能想著谁?说来在府里的时候就是,你们眼神虽不怎麽交流,但却是一个背著身的时候,一个牢牢的凝视著,那眼神中的感情,可是骗不了人的。"
凌慕蘅理所当然道,
"那是,哪象詹青宿跟柳凤宁,都眼神都对了二十多年了,还是暧昧来暧昧去的,愣是不来个明白,倒是旁人都看的清楚。"
难得凌慕蘅有心聊八卦,我自然也想满足下好奇心。
"哦?他们真有点什麽?"
凌慕蘅哼了一声,答道,
"柳凤宁不会武功,身子也弱,本该是好好的做个史官,而他也本就喜欢舞文弄墨什麽的,偏偏就为了詹青宿改了志向,埋头苦学那些兵法列阵。明明是一个云淡风清,空谷出尘之人,却无奈流连战场,眼睁睁的看著一起起撕杀因自己的计策而生。表面上可是风光,既清风高洁又深谋远虑,但背地里的哀叹自责,又有多少人知道。"
回想起那个笑容如水,清风飘渺的人,其风姿气态,确实如仙人一般,可偏偏就这麽被拖入凡世,还又是在这最为血腥的战场上。
再是无奈,再是挣扎,终究最後还是选择了顺了心,陪在那人身边。
"詹青宿也知柳凤宁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百般的保护,细心的照料,生怕他受一点伤,生一点病,他的那些细腻之情,全用在柳凤宁一人身上。"
自他们目光间的牵伴情深,要说他们只是兄弟之情,打死我都不信。
"那他们,就没说个明白?"
我疑惑的问道,
凌慕蘅感叹道,
"他们自小就在一起,二十多年来,日子一久,有些东西,心里都隐约明白的很,但偏偏是说不出口。"
他所说的,我并不能明白。
过去,我连朋友都没有,又怎能体会的了这其中的挣扎和纠缠。
忽然想到,不对啊,刚才说的不是叶清风的事吗?
怎麽被凌慕蘅三两下就转了话题了。
"别尽说别人,你跟叶清风不也是别有深意,何况,我看著落花有意,流水也并非无情啊。"
竟然能一出口就说出句诗,我不由得佩服下自己,在纪琛的教导下,我也总算是个有点知识的人了。
凌慕蘅了然一笑,却也是苦涩,摇摇头,无奈说道,
"虽说这庆国男风盛起,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但终究还是有人不能接受。"
说到这男风盛起,还真有点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味道。
听南洛说,自先皇开始,就与那什麽韩姓的大臣关系叵测。
虽没有哪个大臣敢下个定论,但背地里都是大家明了的事情。
按现代人的说法,就是百姓眼里的绯闻,圈子里人的心照不喧。
到了当今皇上就更是做的明了,直接把人留在宫里,摆明了就是男宠。
不过听说他倒也情深,那麽多年了,就独宠那人一个,偶尔光顾下其他妃子的宫里,也不过是被大臣所迫。
毕竟,当今圣上至今连个子嗣都没有。
当然,南洛也说,这其中也少不了些宫廷阴谋在里面。
"清风他一向鄙弃皇上独宠那韩熙,觉得就是因为这样,才务了国事,其实皇上生来就爱好风雅,喜欢诗词歌赋弹琴作画这些东西,既无治国之心,也无治国之力。"
说到这儿,凌慕蘅冷笑了一声。
"清风这人,儒家出生,对於伦理教条,遵的死死的。在朝中,既不结党迎派,也不阿谀奉承,一心一意的为国为君,再加上性子又刚毅耿直,也不晓得得罪了多少人,所以这仕途也是不顺。"
话是这麽说,凌慕蘅却是笑的满是赞扬,
"不过他也根本就不在意这,只要能为国效力,保家护民,他也就满足了。"
看来,凌慕蘅说归说,心里却是很欣赏叶清风的这一点。
凌慕蘅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说道,
"我也知清风对我决非无情,但是,他终究还是跨不出这一步,既不愿承认,也接受不了。"
平日里神采飞扬的神色,何时露出过这般的凄伤苦楚,甚至,还带著几分绝望。
"所以,哪怕只是能在军中相处相望,你就已经是满足了?"
凌慕蘅苦涩而笑,摇摇头,
"不是满足,而是珍惜。即使只是这般朝夕相处的日子,也已经不多了。"
我心中一惊,难道这又有什麽缘故?
十九
我疑惑的看着他,他坦然一笑,直言道,
"凌慕蘅不过是我前些年起,才用的假名,而我的真名是,季慕楚。"
我身子一颤,惊异的说不出话来。
季慕楚这个名字,自好几年前起,就存在与各方暗查的名单之中。
季老丞相唯一的儿子竟然失踪了整整五年,能不遭人怀疑吗。
纪琛曾说过,如今朝廷上四方势力中,唯有季家没有军权的支持,而如今季家长子出现在青军中,能没有蹊跷吗?
想来初次见到他的时候,那份无法掩饰的光芒,和眼中时而流露的霸气,想来也不会是寻常的人。
"你的目的,是军权?"
我猜测道,凌慕蘅,不,应该说是季慕楚微微一笑,点点头。
我手间一紧,警惕的问道,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
"我说过,我一见你,就觉得你跟我以前很象,一样的率性直爽,这一点,我并没有骗你。"
他顿了顿,微微垂目,神情倒是有些苦涩,
"这么多年来,骗也好,瞒也好,忍了太多的东西。有些事藏在心里太久,不说出来,总象了结,死死的栓牢,放松不开。"
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四五年的生活,过的象个卧底,还是不能回家探探的那种,无论是谁,心,都会疲倦。
何况,还有一事,让他更为伤神苦痛。
现在我总算晓得,每每说起叶清风时,他那喜悦却又略带苦涩的神情,是什么缘故了。
"你要的是独立的兵权?"
我猜测道,他点点头,倒不犹豫。
要着兵权有何作用,不用说也知道。
说得难听一点,如今这三大家族各争势力,为的可不只是在朝中占一席之地。
纪琛这年来,渐渐与江家划了界限,这才总算是保持了中立。
虽然是这样,但说的直白一些,纪琛不过是把行军打仗当作一份工作,或是一种谋生的方式,根本就没多少爱国之心。
而詹青宿所率领的青军才真正是效忠君王,不偏向其他任何一方势力。
如此一来,季慕楚得军的那一天,就正是与詹青宿他们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那么,叶清风知道一切后会如何呢?
那个忠于君王忠于国家,性子刚毅耿直的人,是否会释然呢?
轻闭双眼,不去看季慕楚苦涩的神情,我叹了口气。
不会的,那人,定然是不会接受这一切。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季慕楚与叶清风之间,也是到头了。
"我有时候也会贪心的想,等到了那一天,动用一切的手段权势,把他困住,牢牢的锁在身边,但是,转念又一想,以他的性子,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别说是恨我一辈子,恐怕连不忍受辱而自尽,也是有可能。"
那样一个信守教条,忠君忠国,耿直刚毅的人,若是被强行困住,亲眼目睹着心中所念的那人如何一步步的谋朝篡位,
这样的痛苦,他能承受吗?
"你也还是放不下吧,的志向和霸业。"
那刻意隐藏下的霸气和傲骨是骗不了人的。
季慕楚终究是无法做到象柳凤宁那样舍弃一切,随了自己的心。
自嘲而笑,他坦然道,
"我家族不会允许,我父亲不会允许,我自己也不会允许。"
他平缓了情绪,定下神,才又感叹道,
"人生本就是这么复杂的事,看起来好象是给了很多选择的余地,但到头来才发现,其实能选的,不过只这么一条。"
这正是他从如我一般的率真少年,成长为现在这样一个懂的内敛掩饰,强压霸气和锋芒的男人,而最终所得的启示吧。
觉得有些道理,又不能全然的认同。
这一年多来,我也在慢慢的成长。
从一开始,莽莽撞撞,以为什么都可以握在手中,到如今明白了世间原是有宿命这一东西。
并非是要认命,只是应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无益的。
收敛了些脾气,少了冲动和暴躁,还已是能看得清一些心底深处的东西。
只是纪琛也说,我的率性仍是致命伤。
知道他是为我好,也知道这是保护自己的方法。
但是,心中,仍是免不了想要残留些纯粹的东西。
这正是矛盾之所在。
季慕楚吁了口气,眉间放了轻松,释然地笑道,
"憋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能说个痛快,阿烈,你可知道,比起从前的我,你少了份高傲,多了些敏锐。透着人的心,叫我不知不觉的,对你放下了防备。"
我会心一笑。
敏锐是因为我习惯性的去探测别人的真意,
而卸下防备的恐是只有你。
同睡一张塌上,只要一个翻身或是手间一动,我就立马清醒。
早已习惯了与纪琛间的亲密接触,甚至是能相拥着熟睡去。
现在看来,能让我卸下防备,毫无顾及的互相亲近的人,只有他而已。
如今可以肯定,无论是在我心里,还是下意识之中,
惟有纪琛,他,是不一样的。
虽说是赶路,但也算是处于不慌不忙之中。
直到我们得知从京城那儿传来的消息。
宁军统帅纪琛,以谋反之罪,三日前被关入大牢。
二十
得知这个消息,我脑中一片空白。
季慕楚拍拍我的肩膀,似是安抚。
我回过神来,侧身上马,一鞭而下,向着前方奔去,季慕楚反应也快,立马跟上,与我并肩纵马前行。
待到骑出城了好一会儿,奔驰在山林丛中,我慢慢的恍过心神。
思绪虽是凌乱,但总算没了刚才的震撼和心惊。
但取而代之的,却是担忧和无力。
现下纪琛被关在大牢里,而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根本就不知道。
我还是有很多东西没有学好,还是有很多东西是做不到的。
纪琛把我护的太好,
他让我做的都是他所认为的我力所能及的事。
而如今,没了他在身边,我手足无措,甚至连个方向都没有。
眼睛有些模糊,朦胧间似是瞧见纪琛正站在我面前,他温和而笑,宠溺的望着我。
轻启唇角,似是在唤着我的名字。
想要伸手抓住他,悬在半空的手却什么都碰不着。
原来,我一直都是那么的无力。
盘旋在眼眶的泪水终是没有流下来,定下心神,我强打起精神。
是该长大了,
率性,并不代表盲目的跟着情绪走。
我以前就不是这般情绪化的人,
第一次,心中有了一个让我这么记挂,让我担心的人。
我,是喜欢他的。
所以想要抓住他,害怕失去他。
所以,心,才会为伤痛,为他波动。
无论心是怎样,我还是必须面对事实。
从前就未曾无知到以为流个泪伤个心,一切就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终究,我所能靠的,还是自己。
虽然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但无论如何,总得先赶到京城。
找到南洛,弄清事情的真相。
我才不会傻到以为纪琛真会谋反,这其中定是有蹊跷。
又是一连几日的日夜兼程,别说我们都一直在强打着精神,连那马儿也早已累的不行。
刚到了南镇口,两匹马就先后怎都走不动了。
我们下了马,季慕楚一一察看了清醒,摇摇头,
"看来这马已经不行了,我们得另买两匹。"
"我们还有多少银子?"
一路上靠的皆是季慕楚原本就放在身上的银两,自漠城一路而来,早就已经用的差不多了,而这几日,我们更是连客栈都没敢住,随便的在林中将就一晚也就罢了。
季慕楚尴尬一笑,摇摇头,拿出腰间的碎钱,果然,连吃顿好的都不够。
睡可以睡不好,饭可以吃不好,但是没马怎么赶路。
我想了想,倒是舒了口气。
罢了,大不了估计重施。
反正我早就想试一试。
我很大方的邀请季慕楚上这镇上最好的岳仙阁吃饭。
当然,这帐还是由他结。
吃着碗里的白菜青葱面,我看的却是隔壁桌的烧鸡火腿。
季慕楚饶有兴致的看着我,一副又好笑又好玩的样子。
我别了他一眼,
干嘛,没好东西吃还不准我意淫一下啊。
没多久,一个华服男子走上阁子。
前呼后拥的跟着好几个仆人,一副神态高傲的样子,不用说,定是这镇子里的地主爷。
那人年龄倒也就三十出头,勉强也能喊一声公子。
可偏偏姿态气质活脱脱一副土财主的样子,那骄傲的样子,更象是眼睛长到天上去。
那人打量了四周,冷哼了一声,还没说话,旁边的随从已经开口,
"我家老爷来这儿吃饭是给你们店面子,还不快把多余的人赶走。"
那掌柜点头哈腰,象是狠不得把腰给鞠断了。
那人的目光扫到了我们这桌,冷笑着走上前来,讽刺道,
"没想到着镇中第一的阁子,还有这么些个穷光蛋。"
哼,谁说在这有名的阁子里就不能点这么一碗青菜青葱面拉,我还吃的津津有味呢。
土财主一个,不知道蔬菜有利与健康的道理。
既然你自个儿兴冲冲的撞上来,正好省得我再找鱼儿。
我站起身,对季慕楚说了句,不吃了,我们走吧。
季慕楚一愣,放下碎钱也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