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到了洛城,我们径直前往詹青宿所住的府邸。
进了府,詹青宿他们三人皆已在大厅中等候。
叶清风远远的看见季慕楚,慌乱的心神似是平复,却又强掩下心下的欣喜。
转头看象季慕楚,他既是欢喜也是无奈。
"纪琛谋反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脱口问道。
詹青宿和叶清风皆是一震,柳凤宁倒是沉着,反问道,
"街头巷尾是这么传的吗?纪琛他是以行刺肃亲王的罪名,被关入大牢的。"
肃亲王?就是那个本来被派来亲自请纪琛回去的人?
纪琛为何要行刺他?难道是因为被逼回京城的事而气恼?
那要怪也得怪在皇帝身上啊,更何况,纪琛怎可能是这么随着性子的人。
詹青宿见我在思考着什么,忙安抚道,
"这事肯定有什么原因,莫说纪琛不会平白去行刺封烬寒,刚一入狱,那封烬寒就说是替皇上到子夜朝拜,听说到昨天才刚刚回京,怎么看都象是故意拖延着,不审纪琛的案子。"
柳凤宁唇角微扬,安然一笑道,
"纪琛这次也是栽了,他向来擅长透视别人的心,偏偏遇上了封烬寒,那人行事向来不按常例,叫人莫不着头脑,恐怕这次纪琛也没想到是怎么回事吧。"
叶清风轻哼一声,冷笑道,
"风流王爷一个,玩世不恭,他那点乱七八糟的念头,谁能猜的了。"
柳凤宁想着什么,似是不解道,
"不过,这说来也奇怪。按理说,以纪琛那点心计手段,没理由就这么任凭他暗算诬陷。纪琛那人,平日里行事所言,都要绕上好几个圈子,一件事当成几件事来做,这次竟然什么都不做,就这么乖乖的等着,倒也奇怪。"
这话说的正是,纪琛向来懂得耍弄手段,心计之深恐怕在众将军中无人能敌的过。
但为何这次,他却什么都不做。
是已无步可走,还是被人抓了把柄。
看来,要知道事情的真相,我还是得去京城。
向詹青宿他们说明了决定,他们无奈只得嘱咐我小心。
据他们所说,当初一回京城,刚见了皇上,就得命回洛城休息,实际不过是把他们请出京城而已。
独留了纪琛一人在京,之后就出了这事。
如今,詹青宿他们不得回京,少了纪琛那边的消息,心中也是焦急。
关于纪琛入狱的始末,也是暗地里派人回京打探,才得知一二。
别过了詹青宿他们几人,我骑了马,准备赶往京城,南洛自然与我一同前去。
他与纪琛相识十多年,自两人入了军,就是兄弟伙伴,一智一武,合作间更是天衣无缝。
对纪琛,他忠诚,敬仰,也佩服。
自两人相交起,保护纪琛周全,就是他的任务,如今纪琛被打入大牢,他心中自然既是悔恨又是焦急。
但当初纪琛让他保护我的命令他也不得不从,这一路上所承受的矛盾和挣扎自然是不轻。
我也问他,为何收到消息后,不赶往京城。
他若有所思道,我虽看不透将军的心,但他对你的重视和深情,我一直看在眼里。
所以,南洛选择了了纪琛的担忧和顾忌,却煎熬着自己的心。
我释然了。
到了京城,我们自然不能住纪琛在那儿的府邸。
投了客栈,南洛就赶忙去向朝中相交之人打听,我无所事事,只得满无目的的在街上闲晃着,看看能否听到什么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
走到京城中央,远远的都能见到皇城了,而我却并无什么收获。
这京城实在是不安定,或者说这庆国国内已经腐朽不堪。
各方势力称雄,互相制约互相抗衡。老百姓哪还谈论太多,无论说到哪方势力也都怕惹来麻烦。
而朝中略微一风吹草动,就引得人心惶惶。
这不,纪琛行刺肃亲王的事一出,就被传成了谋反。
纪琛从前是向着江家,自然这事也被人联想着去,只是没人敢说出口而已。
越是靠近皇城,这府邸就越是宏伟华丽,想必着官也就越大。
走到一奢华府外,我停下了脚步,见门口难得的人头窜动,我觉得有些奇怪。
按说这越是地位高的人家,门口就越是冷清,达官贵人互相拜访,还不都是轿进轿出,象这些寻常老百姓,怎都会排在这门口。
我上前询问,原来是招护卫来着的。
说是前段时候主子遭人不轨,所以要加强府中的安全防范。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一看那牌匾。
果然,红底金字,闪赫着的,正是肃王府三个字。
二十五
接见我们的自然不可能是肃亲王本人,门口的下人带着我们往后院走去,说是管事在那里等着。
路过前院,我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远远的望着这边,佯作赏着府中美景,我四处打量着,一个锦衣华服的身影在我视线内一晃而过。
离的太远,只轻轻一瞟,实在没能看清。
他身后似乎还有一人,藏青色的身影,恭敬的站在一边。
管事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看起来倒象是教书先生,很是儒雅。
他让我们依次展露展露手脚。
原先我就会些武术搏击的东西,这一年多来,又是内攻又是掌法刀剑的练着,再加上早先南洛输给了我几年的内力,轻功也还学的不错,我原先有行动的时候,步子轻,手脚细微,如今有了轻功,更是有几分神出鬼没的味道。
但论真功夫,在这一群人中,实在只能算是中庸,原以为没有什么机会,没想到却是有了转机。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来找管事,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就走向我,叫我跟他走。
那人一身藏青色的劲装,我脑间一闪,猜到那就是刚才看到的人。
耐不住性子,我还是问出了口,
"你这是带我去哪里啊。"
那人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又别过了头。
装神秘,有什么不好说的。
我瞥瞥嘴,压下不满。
带着我走入内府大堂,那人就一下子消失了。
还真是爱装神秘。
这堂内华丽高雅的布置装潢,价值连城的摆设装饰,哪一样不该是牢牢的抓住我的注意力。
可这视线偏偏不由自主的被那大堂中央的华服男子所吸去。
懒散的靠坐在上座,层叠着的锦衣华服宽松的披在身上,容貌自是俊美无暇,微微吟笑,眉宇眼角,满是说不尽的风流高雅。
合上扇子,加深了笑意,他站了身,边是缓缓向我走来,边是开口道,
"从今儿起,你就是我身边的护卫了。"
论武功,我绝非他的对手,
论智谋,我更是不能与纵横官场多年的他相比。
为何偏偏选中我。
"为什么是我?"
明知道不该问,但我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他象是早猜到了我有此反映,挑眉一笑,
"早在子夜的时候,就见过你一面,明知南宫家在那儿可说是一方霸主,还胆敢捉弄挑衅,那时我就觉着你有意思,跟我以前也很象。"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漆黑的双眸直视着我,清澈明亮间,叫我不由心弦一动。
"找个护卫跟在自己身边,整日朝夕相处的,当然是要挑个中意的。"
如此草率随性,看来这因为行刺一事而加强防备,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而已。
本来,以纪琛的武功,连如今的我都是敌不过的,又怎么会放着胆子去行刺这一看就知武功深厚内敛的人呢。
见我不作声,他挑挑眉,似是不悦的问道,
"你,不会忘了见过我的事儿吧?"
我心中暗想,
怎么可能忘呢。
如此风华绝代,俊美风流的人,只望了这么一眼,恐怕也是一辈子也忘不了了的。
带着皇族的雍容和华贵,看似清高冷傲,却也不让人生厌,反倒觉得有趣可爱。
有趣可爱?
用这个词来形容眼前这人,让人晓得了恐怕会大跌眼镜吧。
不过这古代,也没眼镜可以跌。
我安下心神,摇头坦然道,
"当日巫云楼上,坐在角落里不动声色就将一切尽受眼底的人,我怎会忘呢?肃亲王,封烬寒。"
他先是一愣,随即竟是大笑起来。
"小子,你竟然敢直呼我的名字,你可知道,朝中大臣,就算背地里再怎么瞧不起我,表面上还不对我恭恭敬敬的,你这一寻常百姓,倒是如此大胆。"
我干吗不能直呼你名字,名字取来难道不是给人叫的吗?
再说了,纪琛的事,还指不定是笔什么帐呢。
到时候弄清了事情的始末,我还有的跟你算呢。
无视他坦然的笑声,我别了他一眼,理都不理他。
他却是更来了兴致,好不容易缓和了笑意,又调笑道,
"小子,你还真是率性的可以,我很是欢喜。放心的留在这儿吧,工钱少不了你的。"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道,
"什么小子,我有名有姓,我叫凌烈。"
他微微挑眉,饶有意味的凝笑着,口中念道,
"哦?凌烈是么。"
二十六
之前封烬寒说他从前的时候性子有些象我,几日下来,我可算是知道,这绝对是谦虚话,哪是什么从前啊,他现在的性子还不是随性的可以。
不过这倒也好,待在他身边,说话做事,不用拐弯抹角。
本来我也不过是个幌子,他也不把我当下人。在府里,可说是没大没小,没主没仆的。
我也耐不住性子问他,朝中大臣皇亲国戚的,不该是整日弄得一付高深莫测的样子吗?
他微微一笑,凝着我,坦言道,
是啊,可这回到家里头,总得放松下来吧,何况,对着你,我总不由的松下心房。
目光中倒无半分虚假,只不过,我何时变的那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了?
是我一看起来就象是没有心计的样子,还是些其他的什么原因,我无心去猜。
心中挂念着的,是怎样才能打听到纪琛的消息。
这府里的人,口风紧的很,或者说,是他们对与主子很是忠实。
清楚什么是能议论的,什么是不能议论的,
关于之前行刺一事,一个字都不嚼舌头。
如今只得再过些日子,看看有什么消息。
毕竟只要留在这儿,至少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就能知晓一二。
吃过了晚饭,原该是去休息的,走过院子,却瞧见封烬寒坐在亭子里,独自喝着酒。
我佯作没有看见,刚一转身,就被他叫住了。
"凌烈,过来啊,一起喝酒。"
我瞟向他,只见他神色略带凄凉,俊秀的眉头微微皱起,目光间更是透着几分难掩的苦楚,心头一动,不觉间,已跨出了脚步。
"怎么,在朝廷上受了气了?"
我一坐下,倒了杯酒,就不客气的一杯下肚。
反正是他叫我一起来喝的,不喝白不喝。
他并不答话,反倒饶有兴致的一笑,似是因为我。
我别了他一眼,他会心而笑,坦言道,
"这朝中的事儿,这么多年了,还不都一个样。觉得我风流高傲玩世不恭的人自是在暗地里嘲讽我。觉得我刻意伪装实则高深的人,自是在暗处算计打探我,这官场之中,能有多少真心呢。倒是那些大将军,纵然是各自为营,也全然是肝胆相照,生死之交。"
手间微微捏紧,他这话,让我想到了纪琛。
我知他是无意,我却不能无心。
"那何不离这累人的地方远远的,草原大漠,以你的身手才智,用不了磨练几年,就能得心应手吧。"
许久,我才开口。
他无奈一笑,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而下,目光有些恍惚。
"哪有这么简单,如今三家势力越发做大,皇兄手上的实权也越来越少,若连我都抽身离开,恐怕这朝廷,真成了三方天下了。"
说起这话,我不觉想到季慕楚。
如今朝中以季丞相势力最大,但江司两家各握有一柄军权,若是季慕楚真如愿得到兵权,那季家的势力不就最为雄厚。
三大家族,再加上君王皇权,四方势力一旦有一方作大,那这皇朝,就可危了。
又是一杯就饮下,封烬寒苦笑着自嘲道,
"那么多年来,我做的这些,说是为了什么国家社稷也是空话。一半为了皇族和皇兄,一半为了自己的心,如此而已。"
满朝文武,真正为了国家百姓,为了君主王朝的人,能有多少呢。
也许,只有象詹青宿和叶清风那般刚毅正直的人,才是真正效忠君王效忠国家。
权势利益,荣华富贵,哪一样不诱惑人心。
所谓精忠报国,为国为民,不屈不阿,到底还是少数。
现实终究还是现实,连詹青宿那样的人,也得有柳凤宁为他宛转周折。
若无詹青宿这样的知己兄弟,叶清风又何能安然的逼开排挤算计。
可是为何象纪琛这样的深谋远虑的人,这次却是彻底的栽了跟头。
想问封烬寒,但心中仍是没有把握。
一旦问了,就等于暴露了跟纪琛的关系。
不知为何,我倒并不担心他会对我怎样。
怕也只怕到时候要再得到纪琛的消息就更困难了。
看来他今天并非是要寻求什么开解认同,而只是单纯的想要发泄。
又是一杯酒而下,他神色间的凄苦哀愁越发明显。
本就不是擅长伪装的人,又怎能掩下如此浓烈的感情的。
或者是,如他所说,在我面前,他不由的卸下了防备。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动,异样的感觉染上心头。
几分动容几分不忍,似是还包含了些其他的东西,叫我看不清也感不透。
"这个世界上,谁不得做些不想做的事呢。"
清冷的月色倾洒而下,迷离间,我也不由染上几分忧愁和无奈。
无父无母,自小就是孤儿,凌烈这个名字还是小时候拉扯我长大的大叔为我取的。
大叔年轻的时候为了一时意气,杀了帮派老大,面临着黑白两道的追杀,他不得已才放下奢华的生活躲进这贫民区。
废气的工厂,胡乱搭的各式屋子,龌龊的阴沟水道,冰冷的钢精机房,对我们而言已是很好的安身之所。
没有力量,没有实力,就只得住在街头巷角。
要填报肚子,要不被欺负,就得靠自己的双手腿脚。
好在自小大叔就教了我些搏击之类的拳脚功夫,长刀军刀也使的灵活,好歹也没吃过什么大亏。
当然,所谓大亏,指的是断手断脚,不死也没了半条命。
挨拳头挨刀子自然早是习以为常。
小时候只想填报肚子,从别人手里抢来食物,出了贫民区坑蒙拐骗小偷小摸的,倒也能过的了日子,只是得小心回头别给人二手的抢了去就好。
长大了些,想要的多了,是非恩怨也自然随之而来。
今天是他报昨天的仇,明天就是我报今天的仇。明知道没有意思,但既躲不开,也抽不了身。
之后无意间被福利院带回去,总算是安定下来,三餐也得饱,但反倒是不习惯。
不习惯跟人靠近,不习惯与人同吃同住,不习惯对人卸下心房。
那些所谓的关心怜爱,虽知是出于真心,但却无法接受,甚至不自觉的远远逃开。
自从来到了这儿,危难之中或多或少付出了些真心。
南洛,阿青,季慕楚,多少次的险境之中共求出路,若说没有视为伙伴战友,那还真是假的。
只是,下意识之间,心,终究还是隔着防备。
真正能让我全心全意的信任亲近的人,从前就只有纪琛。
而如今,
眼前这人,他毫不掩饰心中的凄苦愁伤,我又何尝没有流露苦涩和无奈。
是什么原因可以让我们能这样把酒共愁,我现在恐怕还想不透彻。
既然如此,倒不如随了心,安然便是足矣。
已经不去数他喝了多少杯酒,原先的苦涩却更是添了几分懊悔和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