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到了第二天,还是这种情形,战打到一半就下令收兵,打得正起劲的勒隆将军一听,只好气急败坏地往回撤。
这天前帐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我在后帐听得惊心动魄,生怕他们一时冲昏头脑,真个会打了起来。
勒隆将军一回来,就上前质问小恶魔:"我军将士与敌人浴血奋战,胜负尚不得知,元帅为何此时收兵,白白延误了大好战机?!"
"西陶军得地势,占上风,攻城之事不得卤莽,只能从长计议,否则会使我军损失惨重。"
"元帅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上阵打仗又不是儿戏,岂是说打就打,说撤就撤?!"
我也觉得这不像小恶魔会说的话,前几天他不还信心满满地说此仗必胜,怎么最近几仗当起缩头乌龟来了?让人看着拍大腿干着急!
"勒隆将军,请注意你言辞。本帅无论下什么命令,身为将军都必须执行!"
"哼,你这黄毛小儿,也就打过几次胜仗而已!老子行军打仗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若不是念在当年老王爷对我有恩,我会在这里听你发号施令!"
"大胆!"小恶魔一拍桌子,厉声怒斥,"竟敢出言不逊,顶撞本帅?来人!把他拉下去,重打四十军棍,以正视听!"
号令一下,众将军纷纷上前求情。
"勒隆将军一时情急才出言顶撞,请元帅念在他多年来战功显赫的份上,宽恕他这一次吧!"
"请元帅往开一面!"
此时的小恶魔却是十分坚持:"就因为他战功显赫,才会居功自傲,不把元帅放在眼里!今日我饶过了他,明日战场之上,他岂非为所欲为?我意已决,再有劝者,一律同罪!"
勒隆将军被押下,脱去盔甲,在帐外行刑。
军棍重重地落在将军身上,每一记闷响,行刑官都会高声报数。将军每吃一棍,都会对小恶魔破口大骂,流露出深深的怨恨。
棍数越来越多,将军背上万紫千红,骂人的力气也渐渐没有了,咬牙强忍,一直挨完那四十军棍。
行刑官上前复命,四十棍终于打完了,我在后帐心惊肉跳,听出一身冷汗。
五天后,军营里出了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勒隆将军连夜带兵走了!
大家纷纷猜测,勒隆将军是因为上次挨了军棍怀恨在心,伤还未愈就走了。
小恶魔一边召开会议稳定军心,一边派人去追。连派了好几匹快骑出去,都没把人劝回来,说是勒隆将军对元帅灰心,先行班师回朝向国王复命。
小恶魔见人追不回,也不勉强,下令将军们镇守好自己的岗位。
勒隆将军一走,北蓟军好像断了一条胳膊,想要攻下胡坡城难上加难。
晚饭的时候,我却见小恶魔一如平常,并没有因为勒隆将军的出走有多大转变。
我张了张口,正想说点什么,他夹起一块肉塞到我嘴里,说:"打仗是军人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靠,一眼就被他看穿了!
也罢,我就看你这棋要怎么走,我撇了撇嘴,吃肉。
大胜
这仗断断续续打了一段时间,双方拉锯一般相持不下,小恶魔这边少了勒隆将军一支,实力有所消减,但是他依然气定神闲,最常去的地方就是翼的营帐,对战局似乎不放在心上,真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
我这局外人也不好多加揣测,毕竟那不是我该管的事。况且,别看小恶魔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八成已经胜券在握了,这家伙最擅长的就是扮猪吃老虎,这点别人不知道,我可是深有体会!于是饭照吃,觉照睡,该出任务照样出,反正有他这棵大树罩着,天塌下来也不会砸到我NANA的。
这天夜里我睡得正熟,忽然被人从睡梦中晃醒:"公子公子,快起来!"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见摇醒我的是小恶魔身边的卫兵,喃喃地问:"半夜三更干吗唤我起身?"
"公子,这儿要打仗了,元帅命我等保护公子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耶?怎么回事,睡觉前还风平浪静的,怎么转眼就......"
"公子,没时间解释那么多了,快跟我们走吧!"
卫兵连拉带拽地把我从床上"请"起来,我胡乱套了件衣服,在四五个人的保护下出了营帐。
外面静悄悄的,看上去比往日还宁静,定睛一看,四周埋伏了一排排装备齐全严阵以待的士兵,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如同在伏击野兽的猎人,在黑夜中布下天罗地网。
此地不宜久留,我能做的就是别给人家添麻烦,赶紧加快脚步,随卫兵们到安全的地方。
安穆飞坐镇营中,凝神静气等候敌人光临。
近一个月来,他改变了最初强攻的策略,结合了之前探访民间所得,听取了翼提出的建议,定下了今日一计。
时值初冬,前几天已下过一场小雪,天气越冷,需求越大,胡坡城地小物少,怎经得住十几万西陶兵消耗?如此一来,呼延瀚最怕被围城,看到勒隆将军带兵离阵,北蓟军中出现不和,连日交战处于下风,必定会孤注一掷,夜袭北蓟大营。
正思忖着,前方便有了动静,西陶派出了一小队人前来打探虚实,这群人刚摸到军营附近,就被安插在那里的另一队人悄无声息一一解决,从他们身上搜出了烟火筒,"咻"地一声把信号打向了天空。
很快,"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即近,西陶骑兵闪电般地奔袭而来,要给北蓟军来个出其不意。
北蓟军却是早有准备,弓箭手箭在弦上,士兵们紧握武器,屏住呼吸等候元帅一声令下。
西陶的马蹄震醒了长夜,接近大营时杀声四起,人人挥舞*把刀剑,长驱北蓟大营如入无人之境,火把齐齐扔向了营帐,霎时间烈火熊熊燃烧。
西陶骑兵悉数到达,磨刀霍霍地等着北蓟兵哭爹喊娘地从营帐里跑出来,像惊慌的绵羊般任由其宰杀。但是大火烧了一阵,仍未见北蓟士兵手忙脚乱。
众人望向为首的呼延瀚,他眉头一皱,大喊一声"不好!",然为时已晚,四周的制高点齐刷刷地站起一排排弓箭手,密集的箭雨从四面八方向落在了西陶兵身上,刚刚还杀气腾腾的骑兵们转眼间变成了一只只刺猬,一个接一个纷纷落马。马儿受到惊吓到处乱窜,西陶兵乱作一团。
呼延瀚还算镇定,一边挥剑抵挡箭雨,一边组织身边的人撤退,然而整个大营已被北蓟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想要杀出一条血路谈何容易!
一队人马如同困在蚁群中的蚂蚱,被洪水般的士兵冲成几块,逐个吞没。存活下来的西陶兵拼死保护他们的王,作风勇猛凶悍,双方互不相让,一时间双方均死伤惨重,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夜晚。
胡坡城中的西陶兵得知夜袭失败,国王被困,纷纷从城中赶来支援,形势又发生了变化。
安穆飞深知"狗急跳墙",今晚拿不下呼延瀚,下令让包围的战士退开,故意放他一条生路。
与此同时,五百名鹰军的敢死队,早已乔装成了西陶士兵,呼延瀚大喊一声"撤!",他们也混进去跑在了后面,跟着狼狈逃跑的西陶兵一起回到了胡坡城。
安穆飞立即整顿好军队,摆出强大的阵势,准备来个里应外合,一举拿下此城。
果然,刚刚逃回城中的西陶兵还来不及喘口气,城内一批"自己人"突然发难,头上扎起了红色的头巾,挥刀砍向了守门的士兵。
西陶士兵幡然醒悟,立刻奋起反抗,敢死队拼力搏杀,冒死打开了城门。
北门被破,呼延瀚大吃一惊,拖着受伤的手臂又骑上了战马,率领将士准备迎敌。
然北蓟军的铁蹄已踏进了胡坡城,西陶的骑兵经昨晚一役死伤过半,此时已无力抵挡。北蓟骑兵带着步兵汹涌而入,势如破竹锐不可挡。
大战一直从夜晚持续到天亮,呼延瀚深知大势已去,胡坡城是守不住了,于是亲率剩下的几万精兵往南门逃去,准备回到楚都,再与安穆飞一决高低。
南门刚一打开,呼延瀚霎时间愣住,怎么又是北蓟军!
只见等候在南门之外的,正是七天之前负气离阵的勒隆将军,却不知他是何时跑到了胡坡城后方,莫非是身上长了翅膀?!
来不及细想,呼延瀚下令全力抵抗。那勒隆将军骁勇善战,手下个个精兵强将,死死守住了南门,呼延瀚带兵杀了半个时辰,终不得突围。
此时从北门杀进来的北蓟军赶到,把西陶兵团团围住,呼延瀚腹背受敌,只能负隅顽抗。
安穆飞一骑白马翩然而至,见双方战得不可开交,南门处血流成河,尸堆成山,惨不忍睹。于是让传令官鸣金,北蓟将士一听,停下了杀戮,往后退了十步。
西陶兵早已是气喘吁吁,十分警惕地观望着北蓟的举动。
安穆飞策马向前,对呼延瀚拱手道:"陛下,两国相争,百姓受苦。今日陛下胜出无望,我也不愿见你们全军覆没,还请放下手中屠刀,带你的将士们回家吧。"
"哼,若我放下武器,岂不像牛羊任由宰割?"
"我安穆飞一诺千金,决不杀戮投降士兵!"
"即便如此,我仍不服!你只凭计谋赢了我,不能说是光明磊落!"
"那好,既然你不服,我便与你单对单再战一场!若你输了,便要心悦诚服地归顺北蓟,永世不得兴兵!"
"好,一言为定!"b
两人下了马,意欲一决雌雄,勒隆将军看了着急,大喊:"元帅,不要上了那厮的当!待末将冲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安穆飞凛然喝道:"众将士听令,不论此战我胜负如何,只要西陶士兵肯放下武器,都要给他们留条生路!"
西陶士兵面面相觑,低头看看手里的刀,心中已有些许动摇。
呼延瀚气急,大喝一声,杀上前来。
安穆飞举剑挡住了一刀,两人的白刃在刚刚升起的朝阳中金光四闪,亮白的刃面印出了两人志在必得的眼神。
呼延瀚对安穆飞已是恨极,出手皆为杀招,一刀一刀地向对手致命部位劈去。
安穆飞被他节节逼退,看似处于下风实则从容不迫,对手急于进攻疏于防守,安穆飞一边抵挡着他的招式,一边紧密地注视着他暴露出来的弱点。
呼延瀚挥舞着大刀,一刀割向安穆飞的喉咙,安穆飞顺势避开,动作比狡兔还快,猛一回头,抬腿踢落了那把杀了过去的大刀,寒光一闪,剑锋已凌厉地架在了呼延瀚的脖子上。
北蓟官兵士气大振,举臂高呼"元帅!元帅!"。
安穆飞微微一笑,收起了白刃:"请陛下依约行事,让你的将士投降,免得作无谓牺牲!"
呼延瀚咬一咬牙,眼中似有不忿,却是无可奈何,只好转头命令将士:"放下武器。"
此时西陶士兵已无心恋战,一听到这一句,手中的兵器"哐啷哐啷"地落到地上。
北蓟军立即上前接管,守在南门外的勒隆将军哈哈大笑地走进城来,拱手拜道:"元帅,末将前来复命!"
"将军免礼,前段日子让你受苦了。回到营中,本帅要好好赔罪。"
"哪里的话,若不是元帅妙计,我们不知何时才能攻下此城!我这副老骨头结实得很,怎么打了散不了架!"
"好好好,回去再与将军痛饮三百杯!"
两人大笑着骑上马,一起跑回军营,根本无外人所说的心生罅隙。
原来,那日安穆飞探访附近村落时,从上山砍柴的樵夫口中得知,山中有一条隐蔽的小路,可以绕道到胡坡城后方,直达京城,只是羊肠小道常年被树木覆盖,所以地图上并无记载。
安穆飞听后大喜,当晚就找来勒隆将军密商,探讨让樵夫带路,绕道胡坡城后方,夹攻呼延瀚。担心勒隆将军一支突然出走,会让呼延瀚起疑,于是两人唱起了一段"苦肉计",向外界宣扬将帅不和,这样既麻痹了敌军,也诱使他们迫不及待地来袭营。
于是乎便有了今天这场漂亮的攻城战,北蓟军赢得干净利索,痛快淋漓。
不久,呼延瀚派人递上了降表,长年来围绕着两国的纷争,终于以北蓟大败西陶宣告结束。
团聚
我站在高处,看着山下的队伍,整批人马被缴了盔甲兵器,绕着蜿蜒的山路逶迤而行,像是迁徙的蚁群,整齐而缓慢地向前挪移。队伍的前方高举着西陶的大旗,此时却显得垂头丧气,失去了来时的凶猛和威仪。
目送着这支队伍离开,意味着战争的结束,小恶魔派人送来了消息:我可以回家了。
钻进了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摇摇晃晃,一路经过的地方,全是被战争蹂躏过的沧桑,还好,噩梦都过去了,明年这片土地上,还是能长出新的希望。
一连走了两三天,才回到了楚都,罗府的大门开敞着,我深吸了口气,百感交集。
往屋里跨进了一步,管家仆人家丁丫鬟齐刷刷地站成了两排,冲着我大喊了一声:"当家!您回来啦!"
我笑着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靠,用得着这么大声吗,眼泪都被你们震出来了!"
历尽患难后的重逢让人倍感珍惜,回家的感觉更是温暖亲切,那一张张含泪的笑脸,像是欢迎自己的骨肉亲人--事实上,我和他们早已是一家人了。
我高声喊道:"管家,人都齐了吗?"
管家答道:"回当家,人都齐了,一个也没落下!"
"好!今儿个把家里剩下的好吃的能吃的全拿出来,我要好好地招待大家!"
大伙儿齐声应道:"谢谢当家!"
这顿团圆饭吃得特别地欢,大家不分主仆贵贱身份高低,道声问候感慨一番,相互诉说分散后的经历。虽然吃的只是些东拼西凑的粗茶淡饭,但是劫难过后还能欢聚一堂,我暗自感谢上苍,让我们平安地回来,坐在家里一起吃饭。
吃完了团圆饭,大家散去干其他的事情,这时管家走过来,低声地对我说:"当家,有件事要和您商量。"
"哦?什么事?"
管家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嗓子:"是关于刘公子的。"
我心里一愣,疑惑地问:"怎么,他没和西陶的大军一起走?"
管家摇了摇头,对我说:"他留下来了,就在里堂。"
管家的话听得我云里雾里,按说刘颉烧了粮仓,城里百姓对他恨之入骨,他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在这个时候留在城里?
"走,一起去看看。"
我跟着管家走到里堂,打开门一看,顿时怔在了门口,动弹不得。
里堂的桌子上,一个青灰色的骨灰埕,安静地摆放在那里。
霎时间,我明白了一切。
我轻轻地走到他面前,颤抖的手抚摩着冰冷的骨灰埕,他静静地躺在里面,看不见我泪水泛滥的脸,也不能在关键的时刻握住我的手,坚定地说声:"别怕,有我在你身边!"
世间的一切纷争与哀愁,都与他无关了,他终于可以了无牵挂,追求他想要的一切。
而我,却要承担起对他的悲痛与思念,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身后,管家掩面而哭:"刘公子是在得知西陶战败后走的,他怕西陶人会带走他的遗体,特意留下了遗书,求我们收留他在东楚。刘家人知道他的身份后,不让他进刘家的祖坟,老朽怎么也是看着两位公子长大的呀,不忍见他成了孤魂野鬼,就擅作主张,把他留在了罗家......"
"我知道了,你做得对。"我轻叹口气,擦了擦眼泪,"这世上没有什么过错是不可原谅的,就让他住在我们罗家吧。"
我捧起桌上的骨灰埕,把他抱在了怀里,回想第一次在齐悦楼里见到他时,他是那么地潇洒飘逸,如今只剩下一堆灰烬,竟是如此之轻......
我和管家默默地来到后院的梅树下,这里是他和灏玥小时候常来的地方,我们找到了那块刻着誓约的树干,用稚嫩的字体刻下了他们的名字,相约着守侯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