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民以食为天,国以本而立。我,直接推进之。
对了……我的俸禄倒底是多少?
俞儿重重跺了两下脚,顿了顿,又狠狠跺了一下,转身跑回起居的院子。
门外青马……好端端的,挂了这么多装饰,真可怜。
拍拍它安慰,它晃晃脑袋甩甩脖前挂铃,凑过来拿舌头添添我手,看起来深有同感。
翻身上马,正逢俞儿抱着东西跑出来,在三五米开外停步,揪起自己的领子缩了下巴扣了,一个小小拎罐往习电手里一塞,而后一个小小包裹往习风手里一塞,“不准偷吃!”
习云稍回了些头,当然知道俞儿什么模样,轻笑。
俞儿大恼,目光恨恨,几乎在习云背上盯出洞来。
另外三个目不斜视,打量空荡荡的街,神色专注,仿佛他们面前精彩纷呈。
我摇摇头,一抖缰绳。
天色未明,但若春祭,时辰却也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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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午时分,回府的路上。
“先生白衣一袭,真是……风流那。”习雷不知想说什么,卡壳了。
“比不过前年洗匕祭。”习风语调酷酷冷冷的,一下子就否决了习雷。
“墨匕入,白刃出。”习云策马赶前了半个马身,侧头看我,朗朗道,“没错,与我等而言,先生再怎么祭,也祭不得更出色了。”
“私以为……”我淡淡一笑,“那的确是迄今为止,最用心的一祭。”
一匕一祭,换天下死士尽数解匕,何等荣耀。
死士的匕首,都近似百炼钢,锻造工艺算得上精湛。只是常年染血,有些人亡匕在后再传于新的孩童。这般,出炉时本就是黑乎乎的,如此下来,表面当然不复锃亮。
我所做的,不过试了些原料,实验了近百次,配了份均匀稳定,反应良好的溶液而已。
电解池原理么。
而后,奉香问天,日薄西山的时候取匕浸入鼎中,次日日出之时起出。
的确是最用心了。
最用心装神弄鬼。
当时好不容易活捉的十几个死士,被我提出牢来,禁了武艺,和守护的侍卫兵卒一起,在我身后阶下,陪我站了一夜。
我起身捧出那把锃亮的匕首时,从不跪敌的十几个,先先后后,跪了。
他们的信仰就是奉主生,奉主死。只有用更高更神圣的天,用明耀的日,用这世间凡是武人皆数崇尚的烈炎武神亲降的奇迹,才能彻底打破他们的死忠。
而后就是适当的传播言论了。
这种消息,无论那个君主,都是瞒不住的。
到去年秋的时候,各国旧家的死士,都跑得差不多了。不少和流民一样,入了乾国。边境十三关,如今就像美国南北战争以前,黑人奴隶逃亡地图上,南与北,奴与人的分界线。
至于这四个,是乾王训的,当初奉匕于我了,所以至今跟在身边,护我周全。我的武艺……实在是不够看的。
“昨晚正门又有两把。”习电接口道,“先生,专拨的小库房快满了。”
不知道哪国哪家哪个死士,把匕首扔到我府邸门口。之后,时不时就会冒出几把。
我想,他们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随身多年的旧物吧。带着开始新生是不喜的,扔了多少有些舍不下,断了又不吉不祥,所以,我的先生府,就成了旧仓库,还是永不开启的那种。
“……”习雷挠挠头,忽然开口,“卖了吧?”
而后被另外三个狠狠瞪了一眼。
库里自然有四把,是他们的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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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习风一贯山崩于面前不动声色的酷,习云这两年养回了些死士难得的爽朗,习雷有些无厘头的好笑,习电务实从来不计面子为何物,四个男人,差不多也能凑一台戏。
城内白天无法纵马,一路缓缓回府,只是可怜了我夹在中间,不得不看戏,真是受不了他们聊的天。好端端的话题,他们聊来,冷不丁就冒出个古怪来。比如哪家的肉包子好吃,他们别的不说,专讨论那切馅的刀法。
早知当初就拿惜字如金四字给他们取名了。
姓?姓默,莫或者墨好了。
“先生先生先生——”
我打了个冷颤。
一人飞身从路旁店铺凉棚上借力,追过行人,落在习云的马上。
习云闻声早已经腾身换到习风的马上,坐到鞍后去了。
“先生!”叶家三子礼袍已换,一身苦绿劲服,白腰带,深赭靴。
“何事……”
“先生叶柏想吃俞儿姐姐的菜!”
“你去跟俞儿说就是。”
“先生俞儿姐姐说她只负责先生的膳食。”
“哦……”
“先生先生先生,先生每次都吃不完吧。”
“……”这么机密的事他怎么知道的。
“先生的小菊长虫子了?”
嗯,很多细蚜虫,还真不好办。等中药起效,刚抽的这批嫩芽叶也就毁了。
“叶柏帮先生捉虫子,先生吃饭分一点给叶柏?”
让你进我府,我宁愿回头去配DDT。
“先生,叶柏的大哥一起去。”
这样啊……
原来是叶耿有事相商,被这小子逮了机会。
我点点头,答应了。
“先生——!叶柏今日得先生大恩大德,永世不忘,无以回报,以身相许……好像不行……生当效犬马之劳,死当报结草之恩……先生什么叫结草之恩?”
听到身后有马急走赶上来的蹄声,我回身一拱手,“叶侧将。府中别的没有,粗茶淡饭倒是够管小公子裹腹。”
“先生何出此言,小弟顽劣,给先生添扰。”叶耿卸了甲,一袭深红便袍,看着习云马上活崩乱跳的少年,一手控缰,一手拎了一匹空马的缰绳,施礼不成,将就着鞠了个躬,八分无奈,二分恼火。
他身后还跟了两个着军服的。肩领束袖上的纹刺所绣显而易见,是仲校。
正是当日殿上,新拔擢的那两位。
九十三
“先生!你看……”
“哦……”
“先生先生先生!这……”
“哦……”
“先生先生!,那……”
“哦……”
进了院子,看到俞儿闻声迎出来,我略略松口气,从一路的先生里面解脱。
“俞儿姐姐,今天中午吃什么?”叶柏飞一样扑了过去,明明开春又长了个,已经和俞儿差不多高,还拉了俞儿的手摇着讨好,笑得眼儿不见,问。
“先生,这……?”俞儿不明所以。
习云过去轻声解释了一番。
“叶小公子,你还没有捉虫子。”俞儿点头了然,朝后院一指,“去吧,那菊花都是上好的白药菊,你要是把虫子全捉完,今年秋天的菊茶,我请先生送你一些。”
怎么可能,好大一片新插的花苗呢。
“好!”叶柏差点就扑上去亲俞儿了,不知为何忽然回头看看,止住,“俞儿姐姐,你就让我先点了菜吧。”
“可……”
我清清嗓子提醒。
这小子,什么都要。一口气能点上十几个,吃不完他自己会打包带回去,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责的。俞儿全应了,不是自找麻烦么。
“……以……”俞儿猛然醒悟,却已经收不回了。好在她向来聪慧机灵,急中生智,补充道,“不过今儿这么多客人,叶三公子不能独占了去,一人一样,一人一样。”
“那……”叶柏抬头想了会,“我要糯米人参鸡!”
我揉揉太阳穴。
那是一人一个的砂锅,炖得烂熟,文火才能出得来的,自然费时。下锅前尚要分别泡开人参枸杞糯米山菇莲子等等干货,现点根本来不及,叶柏真是会挑。
“上火……”我开口。
其实府里的人参都是五六年以上的老参,性已温,不凉,也不火。
“先生放心,中午恰好预备了。”俞儿一笑,略带得意。
我这几年有些喜素,俞儿则坚持把我喂成猪。眼下的情况,她得逞一次,我也懒得计较,挥挥手先进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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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起居的院子,解了礼袍,换了家常的便服,我转回书房。
“青杨,摆棋。”
“已经备好了,焚什么香?”青杨打开藏香的柜子,对着上层一排小木盒,回头问了句。
“随意。”府里这类东西都是年节时分主君赏的,互相礼送的,我还认不出种类,只觉得有几种闻起来心清神明,还不错而已。
俯身把自己喜欢的垫子拖到一边旁观的位子上,我吩咐青杨,“再添两个座,今日有两位仲校来玩儿,不是我与叶侧将论战。”
“好。”青杨手脚麻利,点上香去了外头,不会会,抱了两个垫子进来,又转身沏茶去了。
叶耿也进来了。
“穆仲校和唐仲校呢?”我坐到自己位上,
莫非那两个也是点菜麻烦的主儿?
起码一个不是吧。
“被家弟缠着讨那两个菜,俞儿不肯,正闹呢。”叶耿在对面坐了,看看我,别开头,叹口气,“先生莫笑。”
怎么能不笑,叶耿这么早脱身,摆明了他不顾俞儿反对,自主缴械,投诚给叶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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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垒,布沟,下绊。”穆仲校答。
“时若不及?”叶耿追问。
“列箭阵,两轮齐发。”
“何解?”叶耿转向唐仲校,问。
“壕沟壁垒马栓,携板而至,搭桥而过。”唐仲校道,补充了一句,“若不能避其锋芒。”而后继续回答下一个,“箭阵,快马叠次冲锋挫之。”
“可有应对?”
“泼油烧板。”
“可有解法?”
“退,避其锋芒。”唐仲校答,“然,若必得,当以尸而填,硬撼。”
“先生?”叶耿寻求我的意思,“非战,实在难以断论。”
“天时地利人和,人和在,其余未知。”我淡淡一笑,“若马披全甲,板为铁,如何?”
“败。”穆仲校败得干脆。
“若箭能百米外穿盔,如何?”
“殉阵。”唐仲校死得更干脆。
“先生无赖。”叶耿大大懊恼,“次次如此,前年春,胥将军败于先生粮草无数养马无度鞍镫奇巧而成骑阵,来势汹汹。去年春,叶某输于先生风水之力旧渣重锻新铁诸多出炉神速从而前军箭矢不绝更有精锻锁甲利器劲弓人人一身。焉有无赖甚于先生乎?”
叹完,忽然猛一下撑在棋盘上,俯身过来问,“马披全甲则不堪重荷,铁重无法携带搭板为桥,远则弓不能透重甲……先生的意思?”
“叶侧将不必如此,指日可待。”
鄂城防一般,远程攻城的投石器,还没有拿出来。另,他国骑兵并未成营,车战和徒步兵卒为主,马上交战的致胜关键,马刀,也只是预备。
至于火药,待天下大一后,用来开山通路罢。反正是要出现的,与其以后外人带来不如本土开始。
不过起码,先造些福。
焚香袅袅,淡香缕缕。我却不知,我走的这条不归路,是对是错。
对错本难定论,走下去便是。
石玲三十四年,所爱所遗,不曾有悔。时临至今过四载未满五年,所得所失,又有何懊。
我买驴向西那一日,便有准备不得善终了。
九十四
“糯米人参鸡,糖醋鲤鱼,红烧松子里脊!”叶柏大乐,“俞儿姐姐真是好手艺。”
我舀了勺嫩笋腌菜,没力气理身旁一案上诈唬的家伙。
全是肉,连个素都不点缀,还尽挑这般重口味的做法,腻死了!
还好,我的糯米人参鸡最小。嫩笋腌菜么,笋是收起的冬笋干泡开的,和咸菜切得均匀的碎碎小块,水里捞熟,入口清爽,咸淡适宜。
“先生吃不完吧?”
“……嗯?”
“先生不喜糖醋鲤鱼,红烧松子里脊么……”叶柏凑过来,“给叶柏带回家去罢……”
“好。不过,换你的这个——”
那两份我看着就饱了,碰都没有碰,叶柏则是根本没有动过嫩笋腌菜。
少年人长身体,食物自然而然会偏好蛋白质多的。又是将门之后,天天练武消耗大,加上自小熏陶吃肉,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叶柏动作飞快换了,似乎怕我后悔一般。
叶耿坐在我对面,已经连致歉的心思都没有了。他下手两个,只能装作不曾察觉。
“我去添个菜。”俞儿在叶耿下手,起身,道。
“不必,这些便够了。”我摇摇头,鸡虽不足年,毕竟整只,加上糯米莲子等等,对我而言,一顿吃完已经很困难了。
“穆仲校没允了叶三公子么?”习云看看叶耿,侧头对他上手的唐柱宽慰兼打趣,道,“比起叶三公子,唐仲校口拙了些也是难怪。”
“穆仲校……他哪里是善辩,他根本一言不发,滴水不漏!”叶耿匆匆咽下一口东西,插话更正道,“连我家踏墨新下的小驹都换不了。”
“难得你偶尔固执一次吃什么,代价千金。”唐柱一笑认下了习云的话,转头对他上手的穆……仲校,惋惜道,“踏墨可是千里挑一的神俊那,我若知道叶三公子肯出这般价,绝不会白白松口。”
“时不可失。”
“你的菜,奇货可居。”习云朝俞儿拱拱手示意敬佩。
“不错,机不再来。”唐柱接口。
我径自用我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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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真是贵客盈门。
用过饭不久,叶侧尚未告辞,主君便带了少君大驾光临。这边几个礼完,刚刚说了没几句,那边两个冤家已经拆了我半个院子。
他们见面就打已是惯例,由头不过那么几个。
“住手!”俞儿叉腰清喝,干着急。习云他们一边看着,碍着身份,也不好上去拉。
“少君的师父们放了少君假么?”我出到廊下,看看那歪歪倒倒的药草,再看看满地被打落的青绿松叶,没好气道,“叶三公子又怎么有这般的闲情逸致?”
“对呢对呢,少君该回去了,我今日要吃了俞儿姐姐的晚饭才走。日后你要当的是君主,定要文武精通,胸怀天下。”叶柏根本没有听到我后面一句,得意洋洋抱住我胳膊,扯了往前一推,推到少君面前,半躲在我身后,踮脚从我肩上探出头来,“可我叶柏要当的是大将军,退那胆敢犯我家国者,守四方平安。先生说了,善领兵,知进退,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