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布置简单,该有倒却一应俱全,甚至案几上还有几卷闲来可看的竹简。
洗漱,更了衣,点了灯和穆炎翻看了会。竹简里头不过一些乡野闲话,想来本地官府备着军中将领解闷拿来的,特地挑了不高深的,穆炎已能读通,偶尔有个生字便问一声。
“这个,和这个?”
趁我刚刚看完一篇,穆炎过来指了两个字。
“霶。形声,笔顺平常,先写雨头后写滂沱大雨的滂,意思便在了,雨很大的样子,可做霶霶用,再有词霶霈,同一意。霈,雨水雨,充沛沛,形雨声沛,笔顺也是先上后下,于是有霈霈同霶霶,另有以霈恩喻君主恩泽之盛的。”我解完一个,顺便教了一个,而后看了眼另一个,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认得。”
“……”穆炎乍惊,颇为诧异地看了我一样,显然因为头一次碰到我教不了的缘故。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转过几排竹简,继续往下看,漫不经心道,“此字生僻罕见,我没见过也是正常。不过梁大人府里的幕士,应该有人认得。”
我又不是研究古汉语的。
那些人各有所长,熟知文字的是其中一种。
又各自看了半个时辰,我觉得倦了,于是打算起来去院子里走动走动便歇了。放下手里东西,转头看穆炎,却发现他竟是枯坐在那,不知在想什么。
难得他出神,还是不要打搅的好,所以我没唤他,自己起了身出去。
他却已经察觉,抬头,唤,“时临。”
好似有什么不寻常的事要发生了……
“怎么?”
“若留命给你,能否——”他猛然盯住我眼,“不扔出去?”
吐词很快,咬字重重,声音却压得极低。
我心喜而茫然。
他肯留命给我,自然是好的。不是我真要他的命,不过他肯以一定程度的背叛来达成我的要求,便我赢了拉锯战的第一步了,和他过去二十年所被灌输的那些的拉锯战。到他能为我忤逆主命,便是足够了。至于为我弑主,还是不要指望的好,难度太高。
只是,什么叫做——
“扔出去?”
七十六
穆炎仰脸盯着我半晌,道,“一角。”
我茫然更重。
“及晾城,广湖公子坟前……心太小,腾地方……”穆炎阖了眼用力闭闭,而后又睁开,却不再有足够勇气看我眼睛,只是看向地上,“命……给你,不要……扔……别、外面……我?”
他说得颠三倒四,好在我能明白。
第一次用“我”自称。
第一次主动试图向人索求什么,不是领受命令,不是承受痛苦,不是接受给予。
移了根凳子到他面前,面对面齐平着坐了,唤道,“穆炎。”
他的视线从地上移到我衣袍下摆,而后慢慢移到膝上。
盯着不动了。
“穆炎。”我又唤了一声。
视线略动了下,往旁边去,在膝盖上的手那里停了好一会,一点点顺着手臂爬到我肩上。
不动了。
“穆炎。”我再唤。
视线对着肩上研究了好一会,顺着一缕鬓发走到耳际。
攒了一会,眼神忽然移到另一边耳朵上。
我静静等。
左耳,右耳,左耳,右耳。
越移越慢。
而后,终于有一次半途停了下来,不是我以为他会停,而是他真的停了。
看向我眼里。
“你的命留给我,我不扔你出去。”我一笑,回答。
——就算不留给我,我也扔不出去了。不过现在你还是无法明白消化的。
穆炎眸子黑黑的,闪过极快的一道光华。
接着,他抿了些唇,嘴角不自知地往上翘了些。
应该还称不得微笑。只能说是有一星半点的笑意。
“记得要交到我手里。亲手。”别傻傻地因了莫名其妙的理由,为我丢了性命。
“好。”穆炎干净利落一点头记下了。
薄被尚未捂热,秋夜里凉凉,身旁却有个暖暖的人在,实在很好。
——虽然穆炎的身子精瘦硬实得可谓和铜手炉没有什么两样。
眼下他心绪多少有起伏。
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伤没好是真,没什么大碍也是真,何况这回我是……
毫不手软,志在必得。
团身,缩进被子底下,探入他的衣襟。
虽然昨天我自己才说了太激烈,今天又出尔反尔……不过穆炎向来不知道拒绝。
想想传说中的海妖引诱水手的嗓音该是怎么样的来着……
“我的身子……”整个人贴压在他身上,颈交颈,胸挨胸,腹贴腹,偏偏斜了个角度,错开了小腹以下,在他耳边低低絮絮,“想要么?”
穆炎喘息着往另一侧扭开了头。
一路啃着他,从喉结沿胸肌中间,过腹沟,吹吹舔舔,舌尖挠挠肚脐,而后流连在小腹,不再往下。
握了一小把自己的头发,细细软软,捋到发稍,拿这长短不一的小束……
轻轻在他小球上刷了一下。
穆炎整个身子惊跳着弹起,又落了回去。
嘿嘿……
侧歪着身横趴在他身上,我笑得贼贼。
仗着他不会挣我,一手轻轻松松简简单单按下他上身,连带两臂,而且还能闲着。闲着也是闲着,找找深色的莓子,到处逛逛,捏捏,揉揉,掐掐,拨拨,摸摸,点点,弹弹。
刷子在手,小球球,小柱子,柱子上的小皱皱,柱子顶的小帽子,帽子顶的小洞洞,还有柱子后头一小块嫩嫩的平地……
刷刷,戳戳,甩甩,打打。
轻的,重的,快的,慢的。
稍沾即走的,变化反复的。
——叫你倔!
我刷我刷我刷刷刷!
我刷刷刷刷刷刷刷!!!
“给……”暗哑得不成声,穆炎开口,“……给我……罢……”
我手上停了停。
原本让人难耐的微微触碰的落空,带给他更深的空虚,穆炎忍不住收腿曲膝,去蹭自己。
发稍上已经沾了些湿润,我松开头发,一肘横压着他两大腿,往下按了按。
“……求……你。”穆炎顺着我放平腿,胸口起伏着,声音里却开始带了哽咽,熬不住开口讨饶。
我的神经抽搐了一下。
“……求……”
我凑过去吹了口气,而后捏住头里。
凉凉的风在闷热的被窝里拂过,带起一片凉爽,他小腹大腿根的皮肤一粒粒竖起,而我手里的,鼓囊囊胀了胀。
“想要么?”我开口,嗓子已经沙哑,应该比上次更像海妖。
“要。”很干脆,听得出他松了口气。
“我的身子就在这,想要,自己要。”
“……”穆炎没了声响。
“不要,就这样继续。”
我听到他喉结滑动了一下。
“好……”
“直到,你自己要为止。”
“……”
手里的慢慢有些平静下去,不再那么跃跃欲出了。
我松手,再抓了一缕头发。
新的小刷子碰到戳到菌伞顶的那一瞬,穆炎喉深处滑动了一声,一手盖上了我逡巡在他锁骨侧的手,犹豫了下。
腕上轻轻快抖,发稍丝丝滑拂。
手被按住了。
腹侧有烫热的吻小心轻轻落下,那些热一点点在我身上蔓延开来,开始在皮肤上一片,后来,引到了血肉髓骨深处的暗藏,于是里里外外整个热腾腾地叫嚣起来。
喘息里有忍不住的微笑,从他身上腾了一手去扯掉将两人尽数笼罩的被子。
却被穆炎按住了。
空气能见度好,有星月的夜里,屋子里多少有些天然的微光。眼睛适应了黑暗,窗子在哪自然是找得到的,一月里大半的日子,我还能把屋里摆设看个隐隐约约。
被窝里头则货真价实漆黑黑一片混沌。
“热。”我开口。
“……亮,不……”穆炎犹豫了一下,手上松了。我刚刚揭开一点,他却低低吐了两个字,颇有不安,带了些生涩的恳求。
“好。”放下那一角。
山里的时候就知道,他在没光的地方更能放松。白天自然也有所调戏,他却不会是和夜里一样的反应。礼教上的顾忌没有,屋内屋外他从不介意,却从来不会让我拉开窗帘和点灯,可见对他而言不存在什么于礼不合的问题,而是光暗了。
——其实我一直很想看看他,看看这种时候的他。
只是没想到,他需要如此彻底地隔绝光亮,才能尝试着去释放,顺应,和享受自己的本能与索求的愿望。
心疼,还冒出了些懊恼。
——我怎么就挑了他了呢?
穆炎吻着,身子带了压抑下去的颤。两人都动了情,该用的也用了,他刚刚明明已经抵到我身下,现下却像开始点火般,复又重头吻起。
和我抓到哪吻哪的随意不同,他那些吻落的地方,没有一个高过我的下巴。
舒了五指抚上他一侧肩头,只用指尖将触未触,稍触即离地游走,一路下去。
背上的触摸尤其容易让他不安和激动,大概和习武人戒备身后空门大开,他又常年危险里来去有关。
手下滑过的地方,皮肤下的肌肉禁不住释放了颤栗出来。
“别……”
效果如此好,怎么可以白白舍弃。
“……时……”穆炎再次开口。
我的回答,乃是拿有茧子的一点无名指尖,在他脊凹线里,力道轻轻,起起伏伏着,由腰往上走,滑带着自然放松垂落他背上的五指。
“……临!”穆炎被我激得一动,下一瞬间,僵住了。
我吁了口气,而后,慢慢吸气,试着再放松些。
大大得意了一把。
……能有此刻,没有在之前把他痛扁一顿而后吃干抹净,说明我的耐性和控制力还是不错的。
穆炎顿了良久,一点点往里顶。
我注意到有什么湿的,一滴滴落下来。
手移上他的脸,摸摸脸颊,描摹了一会眉眼,放下心来。替他把湿透的散发拨开,勾到耳后。
——叫你盖得这么严实,自己遭罪了吧。
好像……他树杈间的长柄菌长了二十三载,时间太长年头太久了……
嫌硬了些。
七十七
晨起。
还行,有感觉而已。穆炎小心得不行,而我一直有合适的练习,身子的灵活柔韧在男子而言算是不错的了。
穿衣系带,回头一看,穆炎一反常态,没有比我早一步下床,而是拥被遮了腰下,跪坐在床上里角,僵成一尊雕像。
我麻利束了发,抛了他衣服过去,笑着往外室去。
揭帘的时候侧瞄了他一眼,里衣刚好盖在他脑袋上。偏偏梁长书此番备给穆炎的衣服,外衫普通,内里的却都是上好的丝料,于是这种周到的任务配备有了现在的美好效果。
——衣下的人微动,如水白绸云絮般滑落,露出垂头局促的黑黑呆小孩。
我大笑而出。
门外有个兵卒闻声叩门,见我起了身,拎了一桶水,连带一个脸盆,漱口盐,两根帕子进来。
不会会,寺御君身后跟了两个随从,大驾光临。
“皇甫公子真是神清气爽那。”寺御看看我,眼睛不知溜去了哪里,貌似漫不经心道。
“还行,夙愿了结,收获颇丰。”绞帕擦面,我回答。
——被白唇竹叶青蛇咬那是今年春的事了,到如今,算得上夙愿了罢。
寺御君大感诧异,转头看了我一眼,“夙愿?”
好反应。
要穆炎显然不会是头回,的确不能算是夙愿,剩下一个答案,估计寺御君心中暗暗觉到了,却不敢信吧。
刚收了点的笑意又起,我转开话题,“寺御君来此一起用饭吗?”
“嗯,昨晚军情紧急,忙完已经拂晓,索性练会箭,过来和公子聊聊。”寺御君挥挥手叫人上早餐,“军中粗鄙,没有伶俐的俏婢女,寺御又来叨扰,公子将就将就。”
“无他,不过——”我把盆桶提去内室,回身出来,看看屋里,别有深意道,“时临向来有人同席。”
寺御挑挑眉,恍然一笑,道,“成冉,汤烷,别下去用了,坐。”
上膳的兵卒闻声,又跑了一趟,多端了好些东西。
而穆炎,也总算在我们开动前出来落座。
除了不敢于我对视之外,别无异常。
咬了口包子喝了口汤粥。
明明昨晚是……
——可怎么眼下,就觉得穆炎他……好似老旧片子里,刚过门的小媳妇?
“平使递书,请梁派兵在境内帮助护运粮草?”
“正是。”寺御君用毕,拿汤烷递过的湿帕子净手,“众臣见东平谦平如此,倒是颇放心。”
忒大胆。难道不怕梁国釜底抽薪?
“国柱以为如何?”我扶着碗慢慢喝,手里剩下小半个包子也越啃越小口。
成冉汤烷已经用完,陪坐一边,目不斜视,见为不见。
寺御君就没有那么老实了,瞥了眼我手里的包子,疑窦顿生,欲言又止,答道,“现下尚不可知,以静制动。”
眼角看到穆炎开始第四个,我阿呜一口咬了包子,如常喝了一口,心里盘算开来。
“此事似乎不妥。”穆炎已经用完,所以我也可以用完了。
“为何?”
“之一,若是……粮草中途被劫?”
“庞大人治军严谨,梁国境内并无盗寇嚣张如此。”
“之二,若是……粮草运到,却非粮草?”
“皇甫之意?”
“到了东平班师回朝日,梁国使诈,顺路拾惠,名正言顺。”
“这……”寺御沉吟。
这事多了去了。
朝堂进退,沙场往来,寺御君俱是熟谙的,但国与国之间的纷争由头,就不是他的长处了。
也不用寺御君示意,成冉汤烷出门而去,不会会,成冉回来,在门口示意可以继续,而后往院中走了一段,守在那不动了。
想来那个汤烷正在后屋顶趴着。
“梁长书梁大人如何?”我看了眼身旁穆炎,他正襟危坐,那个叫严肃那,回头,笑问寺御。
“本姓王,生来即与梁国荣辱一体。”寺御君同看了眼穆炎,微微一笑,“皇甫怎么不问问寺御如何?”
“无妨,寺御若要易主,时临同去就是。只是寺御君切切记得,帮时临把这个敲昏打包,一同带走。”寺御如此内心桀骜,外表声色不动的人,主昏而无能,不是不可能易的。但朋友一旦认定,若不遭背叛,却是会一生相护。
他在我落难时示的好,以他的胸襟,相处得当,往后与他齐平时,更无可忧。
“……”寺御君入鬓剑眉连跳三下,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