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毯子走出房间,下意识地左顾右盼。右边透明的玻璃墙里,人人都忙忙碌碌;我将视线投注过去的一刹那,刚好看到一个女职员抱着一叠文件,推开里间的门--
桌前的他抬头瞟了一眼来人,又低下头去。我瘪了瘪嘴:怎么可能是那家伙,他自己的办公室里连煮咖啡机都配上了,那种有洁癖的家伙怎么可能跑去公用茶水间。
抱着毯子回到办公室,我说:"Susi,多谢你了!"
她奇怪地转过头来:
"谢我什么?"
我扬扬手里的毯子:
"这个啊!不是你给我批上的吗?"
Susi疑惑地摇摇头:"不是我啊。再说,我还以为你离开公司了呢,又怎么会跑去给你盖上这东西?哦,阿洛你又跑去哪里偷偷睡觉了?不过话说回来,该不会是哪个暗恋你的女职员吧!哦呵呵呵呵!"
我严肃地瞟着手里的毯子:奇了,这东西到底是谁的呢?
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身上还没干透的衬衫更加重了凉意。我打了个寒战,开口道:
"Susi,你没关窗户吗?好冷--"
Susi却专注地在电脑前工作着,不再理睬我的呼唤。
越来越觉得冷了,我发着抖不死心地喊:
"Susi,Sus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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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Susi啊?你还睡,老师来了!!!"
被从睡梦中摇醒,我大脑尚有一半未恢复机能,呆滞地看着旁边的人:
"呃--???"
"还呃什么,喏,老师都进教室了!"
又一阵风从左边刮来,我这才清醒--左侧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开得大大的,难怪在梦里也觉得冷--
话说回来,我又梦到以前了啊。
旁边的同学凑过来小声说:
"喂,周越霆,你学习这么用功啊?睡觉也还在背英语!"
"啊?"
"那个Susi什么的,不是课文里出现的吗!你也太夸张了吧,至于这么勤奋吗!"
我拧着眉头想了一下,貌似英语课文里经常出现的人名是有个和Susi差不多的。
"哈,哈哈,那个啊......"
打着哈哈,我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去,韩夕言正弓着背朝双手哈气。时间已经要踏入十二月,气温也鄹然下降了许多。收回视线,我抬头朝教室门口看去时,却发现钟子倩正紧盯着我。和她目光对上,她瘪了瘪嘴,干脆地回过头去了。
喂喂,小姐,你来真的啊!!
自从那次体育课事件以来,我这段日子都没怎么搭理韩夕言。还没有想出到底该怎么对付他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我实在不想脑子继续乱哄哄下去了--
每次只要和他接触深入一点,我就觉得自己的思维越发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这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受,于是干脆离他远点。倒是他,依旧一如既往地每天都会找机会和我说上几句话,尽管我都不太搭理他。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觉得这几日钟子倩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凶恶。
坐我周遭的同学们和我倒是已经熟埝起来,眼前在我旁边絮絮叨叨的就有一个:
"周越霆,你物理作业做了没?借我瞅两眼!"
我抽出本子丢过去:
"这可不能白看的啊!五元钱一次,你什么时候把帐结清啊?"
他嬉皮笑脸地接过本子:
"哈哈,先记上,先记上!"随即又正色道:"五元一次?你抢人啊!"
要说这些天来最辛苦的是什么,无疑就是把已经被我遗忘到火星去的各门科目再塞回大脑里了;托这的福,我每天早读都会忍不住打瞌睡。
想起刚刚的梦-- 对了,直到现在我都还不知道那毛毯是谁的呢,也没人来拿回去,我就干脆把它放办公室里用了--
那毯子又软又保暖,实在很好用。
正怀念Susi泡的咖啡呢,就看见李天王拿着一沓试卷走了进来:
"今天讲评上次的考试啊!"他豪迈地说。
"呜--真讨厌--"
教室里马上响起一片嗡嗡声。要说还有什么和考试一样讨厌,那就得数发回试卷的时候了。
李天王先分析了一下这次考试的情况,无外乎多少人及格多少人高分云云。我无聊地翻着数学书,计算到下次考试大概还有多长时间。终于结束了冗长的总结,李天王开始发试卷。
班长考得不错,韩夕言也是。我趴在桌上盯着那沓试卷由厚变薄,疑惑着怎么还没发到我。
终于发到了最后一张,李天王把那张试卷拿起来捧在手里,用一种激动不已的语气说:
"这次考试,有一个人我要特别表扬的,那就是--"
我正追问旁边的邻桌:
"你说我的试卷是不是被李天王弄掉了?"
就听见李天王用大了数分贝的洪亮声音中气十足地道:
"周越霆同学!"
我吓一跳,心想上课讲句话而已,你不用这么大声吧!结果却捕捉到李天王笑眯眯的"慈爱"眼神。他摸摸络腮胡子,用无比欣慰的口气道:
"这次周越霆同学居然考了-- 考了--"他顿了一顿,
"考了63分!"
我晕!
63分很高吗?至于这样吗?
我很无语。可更无语的是,我发现全班同学都用一种发现火星人的目光,齐齐盯着我。
李天王继续用仿佛目睹了枯木逢春般惊喜的语气说:
"事实证明,只要想做,就肯定没有做不到的事!你们看周越霆同学,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本来63分对于周越霆同学来说,是一道多么难以逾越的鸿沟!可是!他居然做到了!这说明,只要肯学习,任何成绩都不是不可能的!周越霆同学他......"
我靠!这算是夸奖我吗?听着怎么那么不爽?
转过头去,我问旁边的家伙:
"喂,那个谁,以前我都考多少分来着?"
"啊,你真的会失忆啊?"他兴冲冲地靠过来,"给我说说失忆是啥感觉?"
被我瞪了一眼,他望着天花板努力思索了几秒钟,"我记得你以前都考几分......呃,大概不超过8分吧!"
......
那还真是"难以逾越的鸿沟"啊。
讲台上李天王还在激情地做着鼓励大家的演说:
"......
从几分到63分,这是多么大的飞跃!我们从周越霆同学的身上,看到了自强的影子,看到了奋起的激情,看到了......"
无奈地叹口气,我想李天王究竟要讲到几时才肯把那张被他揉得皱巴巴的可怜考卷还我?一转头,就看见韩夕言正扭着脖子,冲我开心地笑。
他的牙齿可真白啊。
9
一回到家,就被老妈冲上来热情拥抱,外加赠送数个口红印。好不容易挣脱之,又发现桌上摆着异常豪华的菜色。
今天是啥日子?我思索了一下,不是周越霆的生日啊!那小子的学生证号码都被我倒背如流了,更别说生日这种典型数据。那......是周越霆妈咪的生日?根据她身份证号码来推测,也不对啊!
正思考着呢,肩上的书包已经被她接了过去,往里屋一丢;她飞快地转回身来拉我到桌前坐下:
"小霆霆,快来坐下!"
我被她塞到板凳上,她立马给我端来盛好汤的碗,又"唰"地摆好筷子汤匙,然后便在对面坐下,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便努力使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充满疑惑,张着嘴巴望着她。
片刻之后她终于说话了,结果一开口就伴随着眼泪哗哗地,我吓了一跳手一松,汤匙"哐"地掉进碗里,溅起一片汤汁。她掏出张手绢边抹眼泪边说:
"呜......我家的儿子终于开窍了......呜呜......不光懂事了,嘶(吸鼻涕)......呜呜......还头一次考试及格了......呜呜......妈妈我好感动......"
我真是唏嘘不已,在唏嘘的同时又奇怪:这考试的事情是谁告诉她的?李天王有这么八卦么?
很快我的疑惑就有了答案,她吸了吸鼻子继续道:
"呜呜......下午接到你同学打来的电话......我还以为我听错了......"
"同学?是谁打来的?"
"就是......呜呜......那个经常来看你的班长......"
靠!!
原来是这女人!!
眼前顿时浮现出班长同学诡秘的笑容,我刹那间不由得抖了几抖:这个女人真是......高深莫测啊。
于是低头奋力吃菜,正专注间,又听得老妈泪汪汪地说:
"这下,你爸也肯定会高兴的......"
啥????
我爸???
老子顿时震撼了。周越霆也有爸?不对,他当然有爸了,不然他难道还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重点是,我来这个时空这么久了,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老妈提起这个字!
之前我一直以为周越霆要不就是父亲早逝,要不就是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婚了。翻遍家里,也没找到过类似户口一类的东西,也没看到过任何疑似全家福的照片,更没发现过可疑的信件,所以我猜测无外乎上述两种情况。老妈从来不提,我也一直没找到恰当的时机开口问;那次被李子木激怒时,他那句话也让我以为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不知不觉这事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然而现在听老妈的口气......
于是我抓住机会猛地抬起头,用充满渴望的眼神看向她:
"爸他......"
然后我摆出一副极度憧憬兼向往的神情。
于是她眼眶一红,眼看又要有眼泪泛滥之势。我赶忙递过纸巾外加好言劝慰:
"妈你别难过,慢慢说。"
开什么玩笑,要又开哭的话,哪年才说得清楚啊!
我的行动多少起了点防洪的效果,她擦着眼睛说:
"你爸也好多年没回来......没回来看过你了;如今他要是知道你已经这么......懂事了,肯定也会很开心的......"
我沉默不语,脑子里飞快地转动:很多年没回来?听这话,是因为周越霆所以不回来?
她继续道:"乖儿子,你不要多想,现在他只是因为在海外太远,回来不方便才没来看你;等我再在电话里把你的情况告诉他,他一定会抽空来的......"
靠!原来不只是在外地那么简单,还是在外国啊!这男人也太夸张了吧,就因为儿子自闭(疑似),便专程躲到外国去?
想到此处,我有些同情地将目光移到她身上:一个人在这边带着那个阴沉的儿子,肯定过得很辛苦吧!
谁知她说到此处,便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闭上了嘴,连带接触到我眼神时也飞快地将头转开了去。
???
她这微妙的行为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情?
试图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奈何她却怎么也不肯再多说一个字了。
不过我很快就知道了她那微妙行为背后的真相-- 第二天下午我从学校回来,就发现桌上放了一封信。打开一看,老子相当地震撼:
信上说,因为周越霆父亲那边有急事,所以她不得不回去了。注意"回去"这个词!!难道这说明之前她一直都和周越霆父亲呆在一起,也就是说,他们统统都在国外?因为周越霆这次受伤,她才匆匆赶来?看完整封信,大概内容无外乎是:她很舍不得周越霆,可又不得不走;她一定会说服周老爸,再回这里来看儿子;最后是一些要小心照顾自己云云。
前后加起来仔细一琢磨,我算明白了:
难怪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不见周越霆的老妈在上班,她的经济来源到底是什么?原来她压根就不是在这里长住。从这些日子的相处来看,她对周越霆这个儿子是相当的宝贝,然而现在却不得不丢下他一个人走掉--
于是我脑海里自发地勾勒出一个不苟言笑、对周越霆完全没有感情、凶巴巴兼古板的父亲形象。事情很明了了,这个所谓的父亲只怕早就当周越霆不存在;我甚至大胆地猜测这次周越霆老妈会出现在身边,说不定也是她争取来的结果。
难怪我对周越霆以前的事想不起来,她会如此的不甚在乎,甚至还有些松口气的感觉--
比起牢牢记得数年不归对自己不闻不问的双亲,她宁愿在我心里和普通的一直陪在身边的母亲一样吧。
叹了口气,我将信塞回信封,却发现里面好象还有什么东西;抽出来一看,是一张存折--
我都差点忘了,这可是个大问题!打开存折一看,我吃了一惊:
这笔不小的数目,在这个年代简直可以算是笔巨款了!
将存折和信放好,我开始有些同情起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来,我甚至开始理解他为什么会毫无生存下去的欲望了。
当了这么久周越霆,又要回到一个人调闹钟、每天烦恼吃什么的日子。这让我加倍怀念起周越霆老妈在的时候--一回家就有热腾腾的饭菜可以吃、听着她在外面客厅看电视哈哈大笑、絮絮叨叨地问我在学校的情况......
突然一下子家里安静一片,我还真觉得有点寂寞。
在房间里对着作业本发了半天呆,我烦躁地抓抓头发,将手里的笔一丢,决定出门去转转。妈的,现在一个人无聊到发霉,正好去过过夜生活--
我居然还没有晚上出去过,tmd老子演好学生好儿子还真是太入戏了!
找了件深色外套换下校服,把平日里规规矩矩的头发故意抓得乱七八糟,翻出那副我买了好久的银边眼镜--
不错,怎么看也不像个高中生。上公车前买了包烟,我叼着一支直奔市中心。
闹市区霓虹闪烁人满为患,我没入人潮毫无目的地乱逛,看着灯火辉煌的各式橱窗。一路上店铺林立,我惊讶地发现有些竟然在我上辈子依旧存在,且人气旺盛。转过一个弯,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两座华丽的酒店隔着街道相对而立,旁边更是一字排开数家高级餐厅;这里就像是有一条无形的分界线,迈入这个区域,衣着华丽的人们顿时多了起来,各家餐厅门前都有穿着整齐的侍者正引领着客人停车。
我缓步走过它们,在一家餐厅旁停了下来。它靠着街道的巨大落地玻璃窗一直朝前延伸出很远,无数银色的小灯在窗上挂成窗帘的形状,分外流光异彩。然而室内的照明却并不刺眼,显现出一派温馨的色调。我双手插在袋里,怀念地注视着这家餐厅,痛心疾首地回忆着被钟子倩在此处剥削掉过多少血汗钱。怀旧完了,我提脚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我的眼帘--
靠角落的一张桌子坐着两个人,从我站的地方看过去,正好看到他们的侧面。其中一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西装笔挺,看上去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而让我惊讶的则是另一人--
那人穿件浅浅灰色的宽大高领毛衣,头发柔顺地从额上垂下-- 不是韩夕言又是谁?
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躲,我调整了个位置以便更好地观察。韩夕言怎么会在这里?那男人又是谁?然而我对韩夕言家庭情况的了解并不比上辈子多多少,也根本无从知晓那男人的身份。只见那男人频频给韩夕言布菜,间或对他说上几句话,神情间竟然充满了些小心翼翼的意味。从我的角度看不见韩夕言的表情,不过他也偶尔抬头搭理几句,那男人便更加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