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有把握应付后天下午的心理测试吗?」颜诺看过考试日程,知道大三机电系的考试安排。
「不知道。」有点不耐烦,方舶帆冷冷地回答。思忖着这教授管得也太宽了。
「没把握吗?」颜诺怀疑。
「颜教授,您知道我是理工院的,对文字没多大兴趣。实际上,我对那些侏罗纪的条条框框一个也记不住。看过试卷才能知道自己能不能过。」语气微显不耐。
「呵!」听他赌气似的回答,颜诺莞尔。这孩子相当讨厌理论。
「阿帆,笔记都看过了?」笑过之后,惊觉到他的短衣短裤,颜诺让出位置,示意他往球场外走,自己当然并肩而行。
「看了。」挪动身子,方舶帆点头。
「书呢?」
「书?」顿住脚,方舶帆瞪眼,上课什么时候用到书了!
「呃……这个……」见他瞪眼,颜诺理屈。这也怪他疏忽,太过重视行为分析,忘了贾道林都是依课本授课,美其名曰基础最重要。对,基础当然重要,可也不能总是教学生一加一等于二吧。
每位心理导师会依据自己的授课进度和相关内容,向校委提交考试的题目。他今年提交的几个问答分析题也都是实际分析过的案例,照理说只要认真听课,及格绝对没问题。不料贾主任硬是在所有首度开课年级的试卷上加入一道图表题,说什么学生不仅要会分析行为因果,更应重视产行为因果的生物载体。
对,这话也没错,但……想到那个填图,颜诺腿软。
于是,原本已定下的试题被删掉一个,换上填图题。就是将课本第一章内的一个人脑内神经图搬上试卷,而后挖去几个名称,让学生们填。
学校重视的,是学生进入社会后的心理状态,又不是生物研究,考这个干嘛。否则,Z大到现在都没设心理系,全是从别校挖过来的师资。为什么?就是不想陷入教条式的讲义中。
咬咬牙,颜诺管不了那么多。
「学校重视基础教育,心理学当然也一样。书中第一章里对心理行为的载体有详细说明,特别是……那个人脑结构图,趁没考试赶快研究一下。」
「咦?」疑惑地瞪眼,方舶帆不明他话中之意。
「快回去吧,我到其他地方散散步。再见!」冲他领首,颜诺不再多言,向叉道的另一条走去。出了球场,会有一个十字形的卵石小道,直走则到达学生公寓,右拐则通向文学院的教学大楼。
张张嘴,方舶帆本想问明白些,却没想颜诺走得极快,几分钟不到已距离百米开外。无奈,方舶帆拍着球,悻然移步。
而颜诺……
老天,他刚才的行为……泄题呀!
为人师表,为人师表……怎可做出如此行为?这对其他学生是不公平的。
紊乱的心绪犹如一百摄氏度的开水,沸沸扬扬好不热闹。颜诺惭愧,却不后悔。
「哇,大家开始阅卷啦。」讲师方知美抱着一摞不薄的试卷轻快的走进。「对了,颜教授,刚才在外撞到一个学生,说是找您呢。」
「有说名字吗?」都放假了,还有学生要做心理辅导吗?颜诺记不起和哪个班的学生有约。
「我没问,长得帅帅的,骑辆单车。我话没说完他就跑了,说是待会儿来。」
「哪个系的?」面对堆成小山的试卷,颜诺实在没心思去翻记忆库。
「看样子似乎是体育系,个子高高壮壮的。」歪头想想,方知美补充道。
「浓眉大眼,给人的感觉十足十的学生样?」咯登!颜诺心率紊乱。
「好象是吧。」找着墨水笔,方知美点头。
会是他吗?不再多言,颜诺眸光悠远迷离。会是那孩子找他吧?那孩子出什么事了,还是……
乱七八糟的猜测弄得他一头的皮蛋瘦肉粥,黑白不分。
待会儿再来?颜诺张口欲问,却又哽音于喉,不知该如何开口。怕自己莫名激动的情绪被人觉察。
「咦,颜教授,愣神干嘛,不想早些阅完回家?」艰辛万苦找到角落的墨水笔,方知美见他僵在那儿,不禁提高嗓音叫道。
「哦……好的!」猛地回神,颜诺低下头,掩住一闪而逝的慌乱。
待会儿啊!
如此,他就多等等。
滴答!滴答!当——
冬天的白昼特别短,不过六点钟的光景,天色已显现灰色的质地。
「阿诺,老太婆先走了。年纪轻也要当心身体,别太累坏了。」理好试卷,肖灵淑拿下老花镜,对众人打声招呼,先行离去。
「先走了。」
「明天见。」
「……」
等到最后一位教员离开,天空已完全陷入暗夜神的怀抱。白惨惨的莹光路灯立成一排,发出的光和满月清辉没多大分别。
瞅瞅挂钟,七点三十分左右。
那孩子怎么还没到?该不会以为他下班不来了?
丢开手中的墨水笔,颜诺摊下身子躺倒在软椅上,心焦地等着。肚子不饿,眼睛倒是酸酸涩涩的。
伸伸微微酸麻的腿,他起身走到近门的百叶窗边。办公室地处一楼,在窗边就可到见到外行的阶梯上是否有人,或是楼边的小道上是否有人经过。颜诺站的地方,正好将两处尽收眼底。
但——失望也泛现眼中。外面黑不隆咚的,鸟儿都没一个,何况是人。正待转身……
「颜教授!」身后倏地扬起叫唤,突兀得让人心脏麻痹,经不起吓的人更有心肌梗塞之嫌。颜诺虽不至突然口吐白沫,却也吓得离地三尺。
蓦地转身,就见方舶帆心虚地看着他,似乎被他吓了一跳的样子给反吓住了。
「阿帆,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惊串而起的怒火无从发泄,只得照单全收自己尝,憋得颜诺胀红了脸,却又万般无奈地轻道。
「我不是故意吓您的。」灰色的眸子盛满歉意,方舶帆习惯性地挠头。
「没怪你。」轻叹,颜诺摇头。「什么时候进来的?」
引他坐下,颜诺关上木门。南方的冬天温差特别大。若不关门,室内会弥漫着一阵暗暗的寒气。
「……有事?」虽心喜他的到来,颜诺着实想不出他到这儿的原因。这孩子没有主动找老师的习惯,他肯定。
「颜教授!」突地抬头,方舶帆双眼亮晶晶地,异常闪动。「您那天晚上说的图,是告诉我考试的内容,对吧!」
呯!交迭双腿倚在桌边的颜诺,突然觉得双腿抽筋似的无力支撑,若不是双掌后撑,只怕当场滑倒。
「……」他想否定,想反驳,想不承认。
「我听朋友说,他们都没想过您会出那道填图。」不移视线,方舶帆继续。
「呃,那个……是贾主任提的。」灵光一闪,颜诺打马虎眼。
「您是有意提醒我的,对吧!」瞟瞟室外,方舶帆小心地轻问,不希望有外人听到。毕竟,考前点出要点是教学需要;若是直接点明考试内容,就带有泄题的意味。是故每位导师在提点复习要点时,仅点到为止。而这颜教授甚至直接点明哪章哪点要注意,若非如此,他不会在考前特意记了记那个复杂得比迷宫还繁乱的人脑结构,也不会在考试时轻松填图。填得顺了,连带心情好得不得了,后面的那些分析解答,他洋洋洒洒提笔就写,感觉还不错。
「谢谢您。」真心诚意地说道,方舶帆一向淡漠的眼中带笑意。无论如何,这教授让他心情好,他当然不介意真心感谢。
「没什么。」接受到他的感激,颜诺反倒不知所措。
「那……」瞟见他桌上的试卷,方舶帆转开头去。他不明白,为何这心理教授看人的眼神,让他心头暖暖的,有种被人关心的感觉。「您很忙吧,我不打扰了。」
顺着他的目光,颜诺拍拍手:「不忙,我不打算加班。」
「您还没吃饭吧?」突兀地插上一句,方舶帆看向他。
「嗯?」摸摸肚子,颜诺诧异。「你怎么知道?」
「嘿嘿!」耸耸肩,方舶帆不做解答。他可不会说他在外面等了将近两个钟头,就是为了不撞见其他的教师,以免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教授泄题,虽不严重,造成的影响也不容小觑。
「你等了很久?」乍然了悟,颜诺眯眼,为这孩子细密的心思心痛。这孩子该不会专为待到只剩他一人时才出现?「还好。不打挠您,我先走了。」礼貌地颔首,方舶帆准备离开。
「你吃饭了吗?」颜诺突然问他。他猜一定没吃。
「呃?」
「快过年了,不如一起吃顿饭,庆祝庆祝。」脱口而出的话,吓得颜诺咬住舌头,心跳狂乱。
「……?」已走到门边的方舶帆左手搭着门柄,侧以眼神询问。
颜诺很想就当没这回事。但:「一齐吃饭,好不好?」得,又咬舌头了。
「呵呵,您真有趣!」明白他的话后,方舶帆倒笑了。这教授真的很奇怪,上次来这办公室和他谈爱好,这次居然邀请他这个学生一起吃饭,是不是研究心理的人,自己也会变得神经兮兮的!
「是吗?」悻悻然一哂,颜诺轻合眼睑,不让他看到眼中的落寞。
唉,铁定拒绝。这孩子怎会主动和教授吃饭聊天,没当你是空气就该偷笑了。颜诺衰叹。
「我知道有家饭馆炒得菜不错,如果您不介意,我们去那儿。」
「嗯?」倏地抬头,颜诺双眸闪放异彩。
「可以吗?」这次,换方舶帆询问。他为何总觉得这位教授的眼中闪着狂喜。
「好好好!」不由分说,颜诺头点葱点。
关灯、锁门、去吃饭!
第3章
深夜,方舶帆躺在床上,听着舍友的吵闹声,兀自陷入沉思。
忆起方才同颜诺一齐用餐,方舶帆薄薄的唇角再次扬起。他没想到和那个教授吃饭会如此轻松愉快,既无冷场,话题亦不敏感。不知不觉间,他就多吃了两碗。
因为教心理学的缘故,所以特别会揣测人心吗?他猜。但,无论如何,他的确感到高兴,这是家里的那个人从未给过他感觉。所以,每每放假,他总不愿回到人们口中所谓的家,只因家中的那人根本就当他是多余的麻烦。若不是父亲在家,那人也乐得他终日留在学校,省得碍事。
恨吗?冷冷地轻哼,方舶帆撇撇嘴角,面无表情。他似乎对那人没多少情感的波动。当父亲归来时,他们也不过是凑人数。这样的家庭,让他如何能真正的高兴起来?会有高兴的一天吗?
那人……那个总嫌他碍事的人……
是妈妈呀!
为什么母亲会觉得他碍了她的好事?无论看到什么,他在父亲面前只字未提,这样也惹人厌吗?
父亲热衷航海,每一出海便是一年多。一家三人难得团聚。五岁那年,他看到母亲半夜拉回一个男人,以为父亲航海归来,兴奋地大叫着「老爸」扑上前去,却被全然陌生的男性面孔吓了一呆。
自此之后,母亲对他竟像防贼一般,冷言冷语更是家常便饭。
为什么,就因为他撞见母亲同不是父亲的男人在一起?
那叫不守妇道。这是他长大后才知道的形容词。
小时候不告诉父亲,是想求得母亲的笑脸;而今长大,反倒觉得没必要告知那心系大海的父亲了。只因听父亲无意间提到,某公国的女子生得十分热情,犹有意犹未尽之意。
呵,一个长年不归,狎女支海外;一个红杏出墙,不安于室。他方舶帆何其有幸,竟得上天垂爱,赐他如此父母呢。
也罢,今年父亲也没回家的消息,倒不如做份兼职,好过无所事事地待在家里惹人心厌。
正想着如何安排长长的假期,室外可媲美甲午战争的尖锐铃声倏地狂响。
校内一片静寂。不想做免费清洁工的,今晚就老实点。
腊月二十九,农历新年的前一天。
颜诺在埋头苦睡八个小时后,决定去超市觅些食物做冬眠之用。
虽在Z大任教,颜诺并没接受Z大为教授们专设的住房,而使在外面买了一套房子。每天上下班最多走上十五分钟的路程,他也乐得锻练身体,生命在于运动嘛。
若是哪天起床不及时,或是工作太累不想动脚,搭上公车五分钟就可以到,方便快捷。
至于超市,则正好建在家与Z大的中间点,走上大约七八分钟就可到达。平常,他会在下班途中顺便买些生活必备品,可现在放假了,害他门也不想出地困在屋子里读书找资料,兼无病呻吟地犯相思。没办法,他只是个心理教授,又不是班导师,不知道方舶帆的家住何方、家中亲朋几人、联系电话多少……等等等等,让他只能想,也只有想。亏他还为那天晚上的共同进餐偷乐不已,现下倒好,高兴是没错,可一个人高兴有什么用,喜悦不能同人分享,憋在心里反倒痛苦。所以,苦得他连吃了三天的泡面,使得家中存粮终天在今日早餐之后告韾。
昨日一通电话打回父母那儿,告知今年农历年不回家过了,父母倒也开明地没施加压力,只是嘱咐他照顾好身体云云。孤家寡人三十年,什么时候他竟兴起要人结伴的念头?大约……是在见到方舶帆的那时候吧!
那时,他带大三机电系的第一堂课,那孩子满脸是汗地冲进课室,背着窗棂撒落的初秋阳光,炫得他双眼一亮,没由来的,一颗心就此沉沦,就此……
唉——颜诺知道,他回不了当初的平淡生活。
轻笑数声,颜诺为自己的幼稚无奈。深吸口气,在放松中徐徐吐出,他甩甩头,走进超市。
叹为观止地欣赏家庭「煮妇」们抢购一堆商品后,颜诺决定绕到面食区去选些耐放的面条。当然,初步设定目标仍旧为一次性的方便泡面。
就在他推着购物车绕过「煮妇」区,快要步入面食区的一瞬,一名颇有吨位的欧巴桑突然自痛后撞上他,害他一个趔趄向前扑去。还好购物车拦住去势,使身体在几个摇摆之后终于站定。而购物车……在圆圆的四轮带动下,滑向前方,去向……原谅他受撞击过度,视力呈摇摆状态。
「对不起,这位小哥!」在他回头之际,欧巴桑送上一记歉意的微笑。
「没事。」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这么有礼貌的阿姨辈,也让他冷不下脸来。微一颔首,颜诺决定找到他的购物车为上。
滑到哪儿去了?翘首四盼,颜诺困难地眯起四百度的近视眼,企图让瞳孔将影像投在视网膜上。
购物车……购物车……购物……
「在这儿。」好心人拍拍他的右肩,将一辆装有速溶咖啡的推车滑到他脚边。
「啊,谢谢!」顺势接过推车,颜诺倾首道谢,笑容和煦。「真的非常感谢……」你字未出口,他对上了一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黑眸。心头一震,他有些呆滞。
真是人生不相逢啊!他应该多买些折价商品为这超市帮帮称。或是买些莲蓉小笼鸡汁包,庆贺如来佛主的超时加班。
不过,他应该成熟一点、礼貌一些,要微笑、微笑,就像平常对人打招呼一般,微……
「颜教授,您牙疼吗?」颜诺奇怪的表情让这好心人莫名其妙。
「哦,不是不是。」急促地摆手,颜诺赧然。「咦,你怎么会在这儿,没回家过年吗,阿帆?」
想必不用过多描述,能让颜诺心情激荡的好心人,除了方舶帆不作第二人想。
或许因为放假的关系,在超市中见到颜诺,方舶帆倒没有在课堂上见到时的敬畏。
看到一向尊敬的教授手推购物车的模样,方舶帆莫名地感到莞尔。呵呵,原来教授也吃出前一丁的泡面呢!
「颜教授,您一个人呀!新年快乐!」没有正面回答,方舶帆岔开话题。这教授不过随口问问而已,他没必要如实相告。
在超市附近的一个小型计算机公司兼职,因为不包住他只好乘周末休息时外出找房子。逛超市也只为解解闷,遇到颜诺,实属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