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晟 下——逆风莫相摧

解侍郎只是默默地端着茶候在旁边，时刻准备着抢救自家福晋的牙齿。

祈儿却突然嚷道：“太子哥哥，快宣御医来！”

小世子笑得前仰后合：“酸倒了牙也要找御医来治？”

于是当御医诊出喜脉时，众多惊喜中，唯有太子妃尤其得意，做女王状环视四周，眼神中明显写着：看看，你们这些男人都知道什么！还是我最心思机敏！

太子殿赏了御医，又问道：“可能看出是男是女？”

肖御医垂首道：“微臣不才，公主殿下才两三月的身子，实在是辨不出来。”

太子妃坐在旁边，一脸的质疑：“难道日子久了就能瞧出来？之前泽儿都快足月了，胡御医都没瞧出是个小阿哥，你比你师父还厉害？”

年轻的御医额头滴汗：“微臣不敢。”

倒是解侍郎美滋滋地看着自家福晋，眉梢眼角都带着笑：“瞧不出就罢了，我都喜欢。”

嘉儿似乎还没怎么回过神，手虚虚地搭在小腹上，自言自语道：“真的假的？不会是诊错了吧……”

于是可怜的肖御医在并不大热的天气里汗流浃背了。

刚一回侍郎府，以胡姜为代表的御医团队就奉旨出现了，确定了喜脉后，又列了诸多注意事项，包括这个时期应当多吃或者应当忌口的东西，长长的好几行。

胡御医不紧不慢地道：“这是这个月的，下个月的要请过脉再列。”

公主殿笑嘻嘻地道：“小四哥哥你快仔细看，让我瞧瞧你多久能背出来。”

解侍郎接过看了看，密密麻麻的三页纸，当即笑叹道：“这么详细，连每日的食谱都写在上面了，我如何背得出。嘉儿你自己收起来，日日照着做就好，且放过我吧。”

公主殿眉眼弯弯地笑着，不但没有失望，还得意极了。总算也有难倒解状元的时候，今日真是值得铭记！

翌日辰时小丫鬟送来了早膳，解侍郎已然上朝去了，更有了名正言顺理由睡懒觉的公主殿打着呵气坐在桌旁，刚要动箸，突然想到昨日御医的嘱咐。连忙去自己的秘密基地寻出昨日的单子：“蝶儿，从晚膳起就按照这单子上的来做吧。”

小丫鬟答应着，接过来看了眼，随即又道：“夫人放心，今日的餐食都是按照上面来的，一早上老爷就仔细交待过了。”

公主殿有些愕然地对了下早上的菜，果然一样不差。不是说没记下来嘛，这又是怎么回事。

蝶儿又继续道：“老爷还说，这个月每天置办些什么，他都会头天告诉厨房的。”

嘉儿倒吸口气，原来过目成诵不只是当场就背出来，还要一直记得，日日不忘啊。

散了朝后，解侍郎特意去鑫盛茶楼打包了酸枣糕，掌柜的却以还没有正式售卖为理由，不收银两，送给公主殿品尝。

谁知几日后小东家得知了，当场就炸了毛：“你是不知道那夫妇俩都多能吃点心！不做他们的生意，那是多大一块损失！朽木！朽木不可雕！”

当日解小四回了府，一进屋就连着招呼道：“嘉儿，我回来了！”又微微低下头，放轻声音，“爹爹回来啦！”

公主殿略怔了下，才忍笑抚着小腹道：“对它比对我还要温和呐！”

解侍郎把点心放在小桌上，坐到自家福晋旁边，笑道：“我爹性子急，脾气大，说起话也粗声粗气的，我们兄弟几个打小就怕他，平日里恨不得迎面遇到就绕着躲开。有什么事儿都和娘说，在家里鲜少有乐意和爹多聊的。所以啊，我早就想好了，得对咱们的小娃娃温声细语的，省得小家伙将来也见面儿躲着我，遇事儿瞒着我！”

嘉儿有些顽皮地皱了皱鼻子：“啊？小四哥哥好诈！这样一来小不点儿们肯定都跟你亲了！”

解晊轻笑着，把女子搂到怀里，脑袋搭在自家福晋肩上轻声道：“那……为了嘉儿的慈母形象，我需要努力做个严父？”

气息扫在颈间，公主殿嘻嘻地笑，缩了缩脖子道：“你还会做严父？都没见过小四哥哥发脾气的样子。”

解侍郎清清喉咙，努力板起脸，情景模拟道：“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许跟你娘抢点心吃！怎么那么馋嘴！过来！爹要打屁股！”

某位准娘亲倒吸口气，捶了下自家夫君的腿：“怎么不是和你抢点心吃！”

准爹爹弯下眉眼道：“敢？那，那我就……就只好让小乖多送些来。”

公主殿笑倒在自家夫君怀里，又歪着头问：“小四哥哥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解晊沉默了下，有些犹豫地道：“照实说吗？”

嘉儿抿着嘴压住笑意：“自然，反正小家伙也听不明白，不会来和你计较的。”

解小四扬起唇角：“自然是儿子女儿都想要啦，只有一个哪里够。”

准娘亲皱皱鼻子：“小四哥哥怎么那么贪心！”

解侍郎一脸的委屈：“这样就算贪心了？我们家兄弟五个呢！我爹岂不是更不知足！”

公主殿闻言顽皮地笑笑：“好啊，回头见了爹爹，我要告状！”

驸马爷立刻拱手道：“娘子大人且放过小生吧，爹才不管我是不是要添小娃娃了，家法板子照使不误。”随即又和自家福晋碰了碰鼻子，“为夫愿意提供全年份的点心聊表谢意。”

女子舔舔嘴唇，一脸顽皮地道：“看你表现吧。”

接下来的数月中，每日下了朝，解侍郎都会光顾鑫盛茶楼，风雨不误。天气好的时候，夫妇俩还会携手出现。

从不错过商机的小店主积极与御医团体取得联系，根据处方和饮食禁忌为自家小姑姑制定独门密膳，并高价专卖给驸马爷，且从不打折。

于是每日解侍郎付账的时候，都会萌生给崽子多布置些课业作为“报答”的冲动。所幸自家妻儿吃得满意，让解先生有所宽慰。

翌年正月，嘉儿公主于京城侍郎府邸中产下一子，阖府欢庆。圣上赐名昱浚，解巡抚亦携家眷赴京探望，皆视之为珍宝。

六十

解昱浚的抓周礼在京城的侍郎府邸举行，受邀人士很多，从皇室成员到武林诸侠，可谓群英荟萃。本来面积不小的院子，此刻却显得有些拥挤。

刚满周岁的小娃娃面对近百人倒也不怕生，挥舞着小胳膊在自家爹爹怀里扭来扭去，似乎很想到铺在地上的毯子上打几个滚。

终于礼部的官员结束了一大段的开篇语，小家伙被放到了毯子上，可以随心所欲了。在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里，在场人士见识到了别具一格的抓周。

首先小娃娃歪歪斜斜地迈步向木质小摇马，在典礼官员刚要宣布的时候，又转移了目标，坐在毯子上，抓起旁边的拨浪鼓晃了晃；接下来又丢在一旁，爬向糖果点心区域，扑在上面之后却没有停留，翻了个身，抓起一根毛笔晃了晃，却又马上丢到一边儿去了。

眼看着毯子上琳琅满目的东西被小家伙折腾了个遍，就是没有一样能多留一会儿的，可怜礼部新来的小官员眼珠都不眨地跟着娃娃，每每要宣布又被推翻。

最后小家伙似乎也觉得腻歪了，干脆坐在毯子边缘，扬起小肉胳膊，嚷嚷：“娘！娘！抱！”

抓周礼还没结束，东西也没选出来，公主殿有些犹豫地往前蹭了两步。谁知小家伙自力更生地凑过来，揪住自家娘亲的衣摆不放。

在场人士都沉默了，这算是唱哪出，抓周抓到娘……

被抱在怀里的小襁褓终于消停了，礼部小官员的脸色却不太好看，这接下来的话可怎么说，亏自己还在家里把每样东西都寓意都复习了好多次。

一旁的林贝勒淡声道：“浚儿抓周选了各类东西，说明将来会志趣广博；最终也不忘记自己父母，正是纯孝之人。”算是帮礼部的小弟子解了围。

解昱浚两岁多的那年冬天，嘉儿公主殿又有了身孕。

小家伙仍旧是每天黏在旁边，敏锐地感觉到自家娘亲最近喜欢吃各种口味奇怪的东西。小娃娃尝试了几次，终于宣告放弃，觉得还是跟着爹爹一起吃安全些。

解侍郎每日侍奉爱妻之余，还要抽时间处理公务，深觉缺少帮手。于是做爹爹的拉来小不点儿，谆谆善诱道：“浚儿，你有没有觉得你娘最近和以前不一样啊？”

小娃娃想了想点头，努力发表想法：“娘都吃不好吃的！”还扬起小胳膊比比划划。

解小四清咳了两声：“除了这个呢？”

解昱浚搔搔脑袋：“啊！娘总是睡觉！”都很少一起玩儿了。

解爹爹揉揉小家伙软软的头发：“那是因为娘亲肚子里有小宝贝啦，所以更容易觉得累，浚儿要做哥哥啦，要和爹爹一起多照顾娘亲，知道吗？”

小人儿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应道：“好！和娘一起玩儿！”

江湖摇钱树叹了口气，这个小帮手似乎找得不太妥帖啊。但自家小孩儿攥着小拳头的模样委实稚萌，解晊探手抱起小家伙，亲了亲脸颊道：“再过几个月浚儿就有小伙伴一起玩啦，浚儿喜欢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啊？”

小朋友想了一会儿，认真地道：“想要小狗。”

做爹爹的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么？”

于是解昱浚口齿清晰地重复了次：“浚儿想要小狗，像旺旺那样的！”旺旺是小家伙自作主张给隔壁家斑点犬取的名字。

解侍郎苦笑不得地捏了下儿子的小鼻子：“等你长大一点儿，爹可以给你弄条小狗来。娘亲肚子里的是和浚儿一样的小娃娃，可不许去跟娘要小狗，听懂了吗？”

小家伙似懂非懂地哦了声，又补充道：“我要旺旺那样的。”

解昱浚三周多的时候被送到宫里和皇长孙昱泽一块儿开蒙，授课先生李子洋从《弟子规》的‘入则孝篇’说起，把基本的为人子弟的道理讲给两个孩子听。

小半个时辰的课程结束后，回了府的小娃娃第一件事儿就是看澹儿小襁褓，结果小娃娃在和娘亲一块儿午睡。小家伙坐在门槛上，有些闷，为什么不把上课的时间挪到澹儿午睡的时候。

幸好这时解侍郎忙罢公务回了府，小浚儿眼眸一亮，立刻奔过去：“爹爹！”

解小四抱起儿子转了小半圈，又搂在怀里进了屋，笑着问道：“第一天上课觉得如何？今日学到了什么啊？”

小娃娃眨巴眨巴眼睛，自顾自走到门边，虚掩上门，又把小脑袋探进来道：“爹爹，你喊我一声。”

江湖摇钱树有时候也不知道儿子在唱哪出儿，这会儿也只是顺着孩子的意思唤了声：“浚儿。”

解昱浚尽可能地以最快的速度冲进门，嘴里还嚷着：“浚儿在这儿！爹爹，呼，浚儿在这儿！”扶着自家爹爹的膝盖停稳后，小家伙又提醒道，“爹，你现在让我去拿东西吧。”

解侍郎即刻反应出自家儿子是在展示“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给自己看。看来李子洋先生倒是把意思讲明白了，做爹爹拍拍小肩膀鼓励道：“浚儿学得不错。那爹爹问你，如果爹爹要罚你，你应当怎么做？”

小孩儿呆了一会儿，鼓着腮帮小声道：“浚儿都很乖，爹干嘛罚我啊？”

解晊无奈地笑笑，看来今日是只学了两句，没来得及讲“父母责，须顺承。”做爹爹的倒是没有想抢先生的活儿干，这会儿只是搂了小娃娃在怀里：“嗯，浚儿是乖孩子，学得那么认真，还能照先生说的做，爹不罚浚儿。”

到底还是小娃娃，解昱浚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在自家爹爹怀里使劲儿蹭了蹭。

解昱浚四岁那年的某个夏日午后，刚下过雨，暑气也消减了些，嘉儿公主心情很好地和几个小丫鬟一起带着一双小儿女在院子里玩捉迷藏。

刚刚能走稳步的解澹儿自然没有藏起来的概念，见自家额娘蒙起了眼睛，还主动凑过去，搂住腿道：“娘，抱抱。”

终于看不下去的解昱浚主动承担了帮自家小丫头藏身的任务，在丫鬟们的“掩护”下，两个娃娃悄悄躲进当初特意预留的假山石洞里。解小少爷把小澹儿放好后，就让丫鬟们都散开些，别曝露了藏身之所。随后自己也要离开去寻觅新地方，却被小娃娃扯住了衣袖：“哥哥，怕！”

解昱浚弯起眉眼：“那澹儿去里面，哥哥陪你一起。”

就这样两个娃娃并排坐在石洞里，等了半天也不见自家娘亲找来，小朋友还在暗自得意自己发掘了一个极好的藏身之所。

终于两个娃娃都开始打瞌睡了，才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了出来，小家伙眯缝着眼睛看了看，虽然男子今日穿的是月白色外衫而不是黄色锦衣，但犯困中的小娃娃还是很快招呼道：“皇爷爷。”

按常理，解昱浚是该唤声外祖父的，但总和满儿、泽儿在一起，小家伙从小就有样学样地跟着叫当今圣上爷爷。某年除夕的时候，小家伙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个巡抚爷爷，在那之后也没改口，不过就是添了个皇字用来区分。终于连带着澹儿也跟着乱叫，偏偏又没有礼部的官员来指出错误。

男子笑笑，搂住小孩儿往上掂了掂：“浚儿越来越调皮了，知道皇爷爷来了，还带着澹儿躲起来，让爷爷好找！”

没等解小少爷回话，被搂在另一只胳膊里的小丫头扭着身子要回到地面，嘴里还嘟囔着：“澹儿藏，让娘找。”

待到解侍郎回了府，一家老小居然一块儿继续了这个小孩子的游戏。解昱浚也放弃了之前的石洞，直接黏着自家皇爷爷，果然一直都没被江湖摇钱树找到。

解昱浚五岁那年的中秋，全家一起回淮南。半个月的旅途让小家伙彻底兴奋起来，遇到热闹就要去看，也不觉疲惫。

某日住宿小城客栈，正巧赶上丐帮集会。平日里小家伙在自家舅舅和娘亲的支持下，总会往乞丐的碗里放几个铜板或者干脆帮忙买个肉包子。如今瞧见如此大规模的饭碗军团，小娃娃急慌慌地上了楼：“爹爹，我要买点心。”

解侍郎正在给妻女表演手影，也没多问，直接递了块碎银子过去。没多久，小家伙又上了楼：“爹，银子不够！”

解小四看了一眼小娃娃，笑斥了句：“小小年纪，还挺会吃。”又添了个银子。

当解昱浚第三次跑上来要银子的时候，做爹娘的终于觉出不对了。

嘉儿掀开帘子，发现楼下聚了近百名丐帮成员，见到自家儿子还拱手笑道：“小侠客，还有吃的吗？”言语之间倒是多了几分逗娃娃的意思，并非真的要讨东西吃。

但解小侠很认真，抹了抹额上的汗珠：“我再去和我爹要，没分到的再等等！”随即大概是觉得一次次跑很疲惫，回过头一本正经地和掌柜的询问，“再来七十个豆包要多少银子？”

终于江湖摇钱树出面结束了这场大戏，拉着自家娃娃上楼的时候，小家伙还振振有词：“娘说要多帮助有困难的人，爹你怎么不高兴啊？”

解侍郎把崽子放到桌子上坐好，对视道：“你能一直在这儿发吃的吗？等你走了，他们都养成习惯了怎么办？”

小家伙舔舔嘴唇：“那就会有其他的人来发了。”

解爹爹翻了个白眼，头一次有些语塞，旁边的某位娘亲却笑喷了。

末了，父子俩也没谈拢，看着瘪了的钱袋，解侍郎只能愤愤地在小屁股上拍了几下解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