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秦风——鱼粽子

话一落便有人哆嗦着进来，低头开始收拾包裹。谁也没有说话，整个房间除了李夫人的抽泣声再无声响。

她说了半晌，眼看下人将包裹打点好，她一把抱住李云琦哭道“我儿受苦了，到了外面可要好好悔改，且不可再由着性子玩闹。”

她抽抽噎噎，李云琦抬起双手轻拍她后背，小声道“娘，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话是这么说，李云琦自小便受尽宠爱，衣食住行皆有人打理，眼下将他一人赶出去，她怎能放心。她抱着儿子低声道“你父亲正在气头上，你先出去躲躲，过两日我便派人出去寻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对娘说，且不可委屈了自己。娘什么都不担心，就担心你那身子，可不要出现什么纰漏才好。”她紧贴着李云琦，说话间腕上的玉镯已经悄悄褪下，塞进了李云琦的衣裳内。李云琦声色不动，只小声安慰她勿担心，照顾好身子，至于弟弟妹妹还需娘多加照料。

李夫人听他此时还想着弟弟、妹妹，心里那难过便多了几分，恨不得代替他外出。她一直都觉得对李云琦很是亏欠，她怀他时身子没调养好，造成早产，他这身子便一直虚着，虽大批药材吊着，终究不可与足月的孩子相比。

李釜见李夫人一味的哭泣，心里不免也难过起来，又一想李云琦全然不把性命当一回事，心又狠了起来。他拉过王氏，低声安慰着，又瞪了李云琦几下，意思让他赶紧走。

李云琦朝两人拜了拜，转身跨出门外，小六子泪眼汪汪的看着李云琦的背影。

李云琦暗笑，如此也好，若这次真的死在外面倒也干净，也免的他们成日里担惊受怕，有今朝没明日似地看着他。

他这刚出门，李家大少李云琦因去小倌馆厮混，被李釜赶出家门的消息也传遍了渝州城。

城中其他纨绔子弟皆以他为镜，暗自提醒自己厮混间切不可乱了方寸，做出有背门风之事，让人赶出家门。

李云琦身无分文，身上值钱的只有王氏偷偷塞给他的一个手镯以及挂在腰间的玉佩。虽是穷困，他倒没想着变卖这两样。至于平日巴结他的那些狐朋狗友，李云琦更是没有考虑。他自是知晓他们跟着他一个废人图谋的是什么，无非钱财罢了，哪有半分的真情。若此时去寻他们，岂不是自讨没趣。

李云琦想到了袁子涵。每每他生病不能外出厮混时，袁子涵倒是会偷偷来看自己。这次，他被赶出家门的事闹的满城风雨，若要较真，也是因为袁子涵。

只不过这次，袁子涵并没有找自己。

他也没甚在意，只不过是一个稍微肯用点心思讨好自己的狐朋狗友罢了。他们狼狈为奸鬼混可以，想让他雪中送炭那是不曾想的事。

李云琦很快便释然了，眼下还需寻个落脚的地方安顿好自己才是。

他却不知道的是，袁子涵曾在他门外守了几日。不过有些事，既然错过便有错过的缘由。

李云琦很快便发现没了李家大少爷这个身份，他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平日里对他讨好谄媚的店主此时全变了模样，换上了一张恶人的脸皮。鼻子一哼，眉毛一挑，眼睛一瞪，尖着嗓子朝他讥笑道“哟，李家大少啊，想住店啊，可以，先付银子。”“话可不是这么说，以前您先住着，住多久都可以，想吃什么送多少都行。您先住着，吃着，那是因为你有钱可以付。现在……”那人又哼了哼，“现在，你有银子么？没银子好走不送。”

说着，就将人推出了酒楼。

李云琦是又羞又气。他早料到会如此，真让他猜中了，心里更是厌恶的厉害，全是些势利小人，他早已知晓不是么？

没想到他李云琦竟有流落街头一日，没了李家大少这个名头，竟没一人搭理自己。

他阴狠的想自己这般真是落魄透了，真是好的很啊。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秦珏。

第四章：旧时哪知今时景

秦珏老家在云州，离渝州几百里的距离。他本是孤儿，云州民风淳朴，乡亲们看他一个人孤苦的很，便东一家西一家的接济着养了十几年。秦珏也出息，知道上进，每日给私塾夫子打杂，偷偷学写字。老夫子看他人聪慧，手脚又勤快，便允他一同听课。秦珏见此，越发勤快。他字写的好，犹如他一般的刚劲有力，夫子连连夸好。

要说有些事真得靠天赋。秦珏自小便有做商人的天赋，他见夫子夸他字好，私塾没课时他便出去摆摊卖字。他人虽小，字着实写的不错，再加上乡亲们有意帮衬，生意竟算得上红火。

秦珏手头有了些银子，给夫子买了些东西，直乐的老人家抚须直笑，秦珏倒是担心他将那花白的胡须拽掉几根。

他在私塾念了几年的书，诗书倒也通透，虽说这大魏王朝重文轻商，秦珏却一门心思想着经商。在他看来，光宗耀祖没那个必要，他活了近二十年也不知自己的身世。他是被人弃在云州城的，云州穷乡僻壤的，有学识的人不多，秦珏两字也是，老夫子后来帮他取的。与入朝为官相比，秦珏更重视眼下的情况。他想过好日子，就得有银子，是以他走了从商的路子。

要说秦珏这一路走来着实辛苦，云州城地方小，平日鲜有人烟，乡民们日子皆不好过。这地倒是有一个好处，就是产茶较多，虽茶质好，却因消息闭塞，销路一向不好。秦珏第一笔生意做得就是茶叶生意。他一人带着新产茶去了临近的几个城镇，以相对便宜的价格卖了几十斤的茶叶，虽说收益不大，却让他看到了希望。

起初他银子不多，只在附近打转，因他茶质好，价格又公道，渐渐闯出了名堂。他手头银子多了，便琢磨新的出路。他这次雇了些人，带了足够多的茶叶去了近百里的兖州。

兖州本地茶叶供给充足，他这新茶虽质优，叶尖切细，颜色翠绿欲滴，香气更是扑鼻，却鲜有人问津。一方面他初来乍到，当地的茶商联合起来打压他，另一方面他这般远道而来，舟车劳累的，价位自然不低，一般人家依旧买当地的旧茶，只有几家大户人家觉得新奇，才买了点。

秦珏这次可谓出师未捷，不仅没了本钱，还需自掏腰包填补来回人员亏空。他怏怏的回到云州城，闭门想了三天，最后决定去几百里外的渝州城闯闯。

他自有自己的思量。

渝州城虽不是京师，其繁华程度却不亚于京师。渝州城重文亦重商，当朝许多官员皆出自渝州，更有甚者在朝中居要职，官至宰相的亦有。渝州城地处要塞，是去京师的必经之路，商贾更是比别处多些。

秦珏要做，就要做大生意。渝州城够大，正好适合他施展。

秦珏二十三岁时告别了云州父老，独自一人带着一箱的茶来到了渝州城。

秦珏的茶没有卖给别人，只卖给了城内的大户人家，且是重金出售。

秦珏虽不常笑，人却生的浓眉大眼，英俊非凡。他初到云州城，先去的便是青楼。别人去青楼是玩乐，他去却是向别人要银子。

那些姑娘虽恼他不解风情，却看他人正气的很，便买了他的茶。

一时间，青楼内女子都饮起了秦珏的茶，他一个默默无名的无名小卒，瞬间便在渝州城火了起来。

虽说世人大多看不清青楼女子，说什么薄情最是女支子，可却不妨她们的喜好成为争相效仿的对象。再说秦珏人生的好，又不似其他欢客那般放浪形骸，对他便又多了几分好感，平日里姐妹们常说起他。这人一旦被提的多了，便好奇了起来。不少闺阁女子为了一睹他容颜，也曾央求家人去买些茶叶来，自个裹在门帘后偷窥。如此一来，秦珏这边算是在渝州城立足了。

他一得了银子，便置办了家业，添了一宅子。宅子虽大，却没几个佣人。他需一个大宅子装点门面，却不喜人伺候，只买了几个奴才，供平日差使。

秦珏很快便又雇人回了云州。

这次他没有亲自去，渝州城内还有些关系需打点。他先去见了知府，又拜见了当地有名的商贾，客套寒暄了很久，酒席也摆了不少，自此他秦珏便也是这渝州城内的大户人家了。

他雇的人脚程很快，新一批的茶便又到了。秦珏开了个茶铺，雇了掌柜与小二，这秦氏茶坊便正式开了业。

两年而已，现如今渝州城内的茶坊大多是他家所开，就连茶肆他也有涉及到，可谓面面俱到。秦珏已然成为与李釜一般的重要人物，风光无限。

他虽与李釜相交，却未到推心置腹的地位，左不过是商贾间互相利用罢了。

这日一早，他便听到了李云琦的事。

秦珏没做表示，只是想到昨夜巧遇李云琦时，他竟是从小倌馆归来，不觉眉心一皱。昨夜他也未曾多想，只觉得李云琦气色不佳，面皮惨白，神情萎顿，只当他又贪欢伤了身子。眼下一想，却是去小倌馆。看他那样子，难不成真被人强灌了酒。那般斯文儒雅的一个人，怎竟这般不知好歹，成日只知寻欢作乐，浪费大好时光。他颇为李釜不值，却又觉得这是李府私事，自己不好表态，只让下人闭紧了嘴，勿说出些惹人非议的话。

他这般叮嘱下去，下人自不敢多嚼舌根。

第五章：街头偶遇

李云琦走了半日没找到住处，一个人神情萎顿的走在大街上，一抬头便看到了秦珏。

秦涛看自家公子忽的停下，不由好奇看向他，只见秦珏眉心一跳，神情说不上开心或是厌恶。秦涛自然也看到了另一人，正是挎着包袱，无神游荡的李云琦。秦涛看他脸色苍白无血，额头一丝发落下，无力的垂着头，狼狈的很。他暗自嘲笑，这败家子也有今日。

秦珏亦吃惊不少，他与李云琦只有两面之缘，酒楼那次，若不说他酒后失态，这人却也是翩翩公子，昨夜遇到他时，也只是周身散发出一股羸弱的病态，何曾像今日这般似失了心魄，毫无生气。

李云琦本对上次秦珏背他回家之事有所感激，一想到几次几番狼狈皆被他看了去，不由恨得咬牙。李云琦紧咬着唇，心里快呕出了血，又是秦珏。这渝州城内皆知晓他昨夜去了小倌馆，秦珏应是猜出他昨夜从何处出来。

李云琦恨恨的瞪了他一眼，秦珏眉一皱。他这平白无故的为何瞪他。再说，昨夜，这人可不是这个态度。他去小倌馆之事，又不是他说出去的。

李云琦整了整包袱，微昂着头从秦珏面前走过。

可他没有再迈出第二步，秦珏拉住了他。

李云琦几次尝试摆脱秦珏的手，皆徒劳。他索性转过身，冷冷的哼了声，用力的剜了秦珏几次刀眼。秦珏心里火大，真是莫名其妙。他手下用力紧握着李云琦的手腕，面上却露出笑容道“李贤弟，走的这般急，是要去哪里？”

李云琦暗自呸了几声，贤弟，谁的贤弟，他们只不过见了两面。

秦珏看这人像被人握住了尾巴的小猫似炸毛般的抖出全身的毛，心里那无名火倒是消去不少。他扫了眼脸色发白的李云琦，心里叹息，这人身子明明虚的厉害，自己和他较什么劲。再者，不看僧面看佛门，李家毕竟是大户人家，与之交好，日后多的是好处。他李釜今日能赶李云琦出门，他日便也能接他回去，前几日听李釜的意思，李家的生意最终还是要交予李云琦打理，日后与他打交道的怕是这个败家子。若是如此，何不借此机会拉拢他，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想到此处，他放开手道“我看贤弟……”他咳了咳，思量着说辞，又想对败家子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可说，便直奔主题道“贤弟可得空去我那处品茶，前几日刚进了批茶，本应先送去李府让大伙尝尝，奈何近来事多，倒把这事忘了。这不正好，遇到贤弟了，怎么也得到我那处尝尝。”

他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好似未曾知李云琦被刚出李家，仍当李云琦是备受宠爱的李家大少。李云琦不是不知好歹之人，秦珏主动示好，按他那贪欢的性子，搁在平日，早随秦珏去了。可李云琦不傻，他自是明白，秦珏这样的人与他不一样。他就是个不学无术，只知玩乐的败家子，过的一日便是一日。秦珏他是知道的，从几百里外的云州孤身一人到渝州城，两年来竟收了渝州城本有的茶商，大有一人坐大，垄断整个渝州茶行的意思。这样的人，手段自是了得，今日怎偏偏向自己示好。

秦珏看李云琦未作表示，嘴角一扯，这人倒不是外间传说的那般不学无术。

他掩去嘴角笑意，又道“怎的，贤弟这是不愿意么？昨夜茶肆里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昨夜可是很喜欢我的茶，不是说下次有新茶定要先品尝品尝么？”

他在故意说的大声，周围人听的真切，暗想难不成昨夜李云琦未去小倌馆，却也有人小声嘀咕，莫不是一起去的。人群中窃窃私语，虽刻意压低声音，却止不住那声调越来越高，猥笑声掺在一起，刺得人耳膜直疼。李云琦本就苍白的脸此时更是煞白，额头冷汗直冒。他咬紧牙关才将想要吐口而出的“胡说”两个字咽下去。秦珏这话真假参半，李云琦也不好反驳，毕竟他昨夜确实喝了他家的茶，却没受到他的邀请。

秦珏又露出笑意，伸手去取李云琦的包袱，众目睽睽之下，李云琦此时倒是一动不动。他心里对方才秦珏有意帮他掩饰昨夜去小倌馆鬼混之事感激，却又气他语焉不详，让人误会。他这心里七上八下，是以对秦珏解去他包裹之事未作反应。秦珏转身将包裹递给秦涛，也不顾这小厮疑惑受惊的表情，神色自若的带着李云琦往秦府去。

待李云琦回过神来，人已经跟随秦珏走了大半条街。只怕他李云琦刚被李釜赶出家门，就又秦爷接了过去的消息已在渝州城传遍。

他倒是猜的不假，这边他刚跟着秦珏离去。秦涛便去了李府，李老爷子一听李云琦被秦珏带了回去，乐的嘴都合不拢。他心里高兴，又怕自家儿子身无分文的去了秦珏那，受人欺负，便让人拿了银两交给秦涛，让他带话给自家主子说，“我那儿不争气，若有什么不妥之处，还望秦贤侄多体谅，若能提携提携他，便是最好不过了。这些日子，有劳贤侄了。”临走，又送了些细碎银两给秦涛，让他多多照应，并叮嘱那些银子不必交给李云琦，带给秦珏就好。至于那银子怎么给李云琦花费，全凭秦珏处置。

秦涛是秦珏来渝州城后招的贴身小厮，呆在秦珏身边久了，性情也像秦珏，一向看不起那些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他对秦珏很是崇拜，一心只想在秦珏手下做出些名堂来。虽说他是小厮，秦珏用人倒是大胆，茶楼的事却时有涉及，因此他在秦府的地位不低。李老爷让小厮将人送回去，笑呵呵的去了内院，这下自家夫人不必再哭闹了。

第六章：疼痛交加

这边李云琦既人已经跟秦珏走了，也没想着反悔。眼下他确实没其他去处可寻，暂且在他这边歇下，等过些时日，再做打算。

秦珏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李老爷子一心想要这败家儿子继承家业，早晚一天这李家的绸缎庄怕是保不住。他虽是卖茶起家，若能接手李家的绸缎生意，于他也无坏处。衣食住行缺一不可，人可以选择不喝茶，却不能没了衣服。他做生意一向信奉行的端，坐得正，背地里下手这般行为最为不屑。虽说如此，若是能在李府的绸缎庄生意里占有一席之地，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李家生意是家族式，自不会让外人插手。若他和李家日后的当家情同兄弟，想往里面投些本金，就简单的多了。

秦珏也知晓不管怎么说，这做事着实有些不厚道。但他是个生意人，有利可图时便要抓住。况且，他并没想吞掉李家，只想从中获利。只怕，李家在李云琦手里，撑不了不多。若是真走到那一步，他再将李家绸庄买下，不让李云琦吃亏便罢。

他如此一想，心里一宽，面容便柔和了起来。他平日里给人不苟言笑的感觉，今日倒是笑了不少次。李云琦被带到后院的一间房内，这房布置简单，除了简单的床铺板凳外，并无其他。倒是桌上放了个精致的墨色茶盏，茶盏旁竟也摆了纸墨笔砚。李云琦小小的惊讶了下，他没想到秦珏竟是个儒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