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珏将人拉到桌前坐下,沏了杯茶递给李云琦道“先喝口茶吧。这就是我新进的茶,也不知你有没有尝过。”
李云琦本想挖苦他在街上信口开河,一想自己现人在屋檐下,不可得罪了他,便低头啜饮了一口。不愧是新进的好茶,茶香清幽,饮下久久未曾消去,再加上色泽明亮,茶尖嫩绿,卖相也佳,李云琦是过惯了养尊处优日子,东西好坏一尝便知。此时更是美忍住,多喝了几口。秦珏看他喝得香,心里高兴,这茶确实不错,这次应又能赚不小一笔。他摸着下巴思量,若想买下李家,还得做长远打算。
李云琦不知他想法,这喝完了茶,便觉得无事可做。秦珏早就吩咐人准备了热手给李云琦清洗一番。可别说,他虽被赶出只有半日,却遭到不少白眼冷落,心里早就疲惫,再加上街上听到的风言风语,心里不痛快的很。一不舒坦,他那身子本就才好几日,此时乏的厉害。他也没推辞,直接梳洗去了。李云琦这个澡洗了大半时辰,再出来时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秦珏心思缜密,已让人备了午饭。李云琦此时若还扭捏,就不是李云琦了。他也不废话,直接上桌便吃。
秦珏只知李云琦身子虚,又看他方才街上额头冒汗,心想这人怕是虚的厉害,就吩咐厨房做了些大补的菜式。哪知李云琦不能进大补,这油腻的吃多了,一阵阵的发虚汗,身子却是冷的很。秦珏哪曾见到这架势,便想差人去请大夫。李云琦不想让人看到他这副窝囊样,吃些补品,却补出病来,不让轻大夫。秦珏扭不过他,只能同意。李云琦裹着个被子,身上冷热交替,一时额头汗滴直冒,一时冷的恨不得多裹几条被子。
他自小便是时常生病,病时并不留人在身边,免得让人看了,自己心里怄的厉害。他这身上病者,心里气着,有时想着何不如死了干净,偏又舍不得这浮华,便生生忍着。日子久了,也就觉得无谓了,左不过就是疼着,痛着,煎熬着,醒来便去他处荒唐,好似就能将被迫留在榻上时的不甘全都抹去。他这自欺欺人十八年,虽说不是日日舒心,却也有小半时日,心里也是快乐着的,当然,其他时日的不甘与疼痛自是不算。
秦珏看他脸上请呗相交,嘴唇紧咬,却不见一丝血色,倒是有些发紫的迹象。直到这时,秦珏才不得不承认,他做了个错误的决定。这李云琦可不是一般人能伺候了的。这人生的病弱,身子发虚,动辄便是小病不断,人要是在他这里出了差池,别说日后买下李府绸庄,李老爷子明日就饶不了他。
秦珏无奈摇头,心里悔的肠子都青了。
真是个烫手山芋。
可一想,这人不是自己招来的么?此时,责怪自己于事无补。他将下人差遣下去,小心的走到床前,探头问道“李贤弟,感觉如何,可曾好些了?”
李云琦只觉肚中腹痛难当,在床上滚了半天,依旧疼的厉害。知晓无用,他也消停了下来,只趴在床上低声喘气。
秦珏看他只着了白色的单衣,皆被汗透,正紧贴在他身上,若隐若现的勾勒出他被捕肌肤。他一头黑发在翻滚中散落,披头散发好不狼狈。看他平日那般厮混胡闹,今天这也算是遭罪了。秦珏对李云琦没什么好印象,这一出倒让他觉得心软了些。
此时,他也不做样子,是真的担心这少年,怕他硬撑着要坏事。他伸手拨开他散在肩部的黑发,掀了掀了他衣领,想让他凉快些。他又往前凑了凑,想看出他到底怎样了。奈何李云琦一动不动的,秦珏怕坏事,却又真切的听到这人的喘息声,知他还在忍着疼。他心里叹息一声,没想这少年还挺能忍。他本想把他脸扳过来,仔细瞧瞧,一想这李家大少倒是要面子的很,便低声道“贤弟?”
只此两字,再无其他。
秦珏声音沉稳,中气十足,此时刻意压低的声音,又带了些询问,不免有些暗沉低哑。暖暖的呼吸喷在李云琦脖颈处,他眼睛一热,心口处却觉得发疼。
这是他第一次在外发病,一想到这狼狈模样又被秦珏看去,不觉又恨得牙痒痒。只是这时不知为何,听到他那带着关心的声音,竟让他觉得眼角涩的厉害。
他吸了吸鼻子,将脸深埋在枕上,咬牙道“没事。”
他以为自己说的坚决,实则不然。被这冷热交替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再加上肚中疼的厉害,他又硬憋着一声未出,此时嗓子是又涩又哑,难听的厉害。只不过,他将自己埋得死紧,倒是没听出自个声音的异处。
秦珏听出他声音发涩,又想这人应是没大碍,便放下心来。
他开始考虑几日后要不要将这人送回去,搁他这,实在麻烦。至于李家绸庄,那是多年后的事。李釜今天派人送来的衣裳,银两,表明他未曾想要苛待李云琦。他何不坐个顺水人情,将人送回去。他倒是不知晓,李釜是抱了让他提点提点李云琦的心思让他住在秦府,自是想让他多住些时日。
他看李云琦趴那半天没动静,怕他憋的难受,索性上前,双手探入他肋下,用力一抄将人翻了过来。李云琦正趴在那歇息,不成想秦珏竟给他来了这么一招,一声惊呼便吐口而出。秦珏被他一惊,手一松,李云琦就直直的摔倒了床上。他哎呦一声,被摔疼了。秦珏并没有用太多力,他之所以疼的厉害,是被自己的骨头硌着了。
他一脸惨白的揉着自己的腰,还不忘狠狠的瞪了几眼秦珏。
秦珏也没想到会失手摔了他,面上尴尬,竟也露出一丝红晕来。
李云琦看他出糗,想要问他,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心里一乐。他继续揉着腰,慢慢撑起身子,靠了起来。
秦珏尴尬上前道“贤弟觉得如何?刚才是愚兄失手,没伤了你吧。”
李云琦被厌恶被人当做病秧子,虽然事实也是如此,他心里不乐意,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秦珏更加懊恼,这是自己给自己找茬来着,当时怎么脑门一热,让这人来了秦府,实在不该,实在失策。
可这世上没后悔药可吃,眼下李云琦刚病了一场,此时赶他出去,他实在做不出来,只愿这人修养自己后,李老爷子能想起这个儿子,把人接走。
李云琦哼完,便开始专心的揉腰。他这刚滚了那么一会,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难受的厉害。他想洗澡,可他吃饭前才洗的,他慢条斯理的揉腰,不知如何开口。这里不比家里,秦珏虽是收留他,说到底,他们并不熟。
倒是秦珏看他刚才出了一身的汗,衣衫也透了,很体贴的让人备了热水。
李云琦看到热水,也不好再摆脸色。他虽游手好闲惯了,基本的礼数还是懂的。怎么说,秦珏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收留自己,他到底也算是自己的恩人。所谓患难见真情,此时此刻,倒是秦珏这个陌生人帮了自己,再想到袁子涵他们,他嘴上再说是狐朋狗友,心里也是放了感情的,不觉心凉。
李云琦洗漱好之后,便又躺倒了床上歇息。按他的心思,此时恨不得再去城内哪家酒楼撒欢去。没了李老爷子的管束,他还不上了天。他摸了摸包袱,又摸了摸衣衫里的镯子,服软了。
没银子,他哪也去不了。
他自是不知道,李老爷子已给他交了房费和伙食费,出去找家酒楼吃喝几场还是够的。
他在床上躺了半天,实在无趣的厉害,便披了衣服去院内散步。
此时已是半夜,明月高悬,夜凉如水,他不免裹紧了衣衫。秦府不同李府,满园都是人。他这冷清的很,平日除了几日小厮,也不见其他人。这时,更是一个人也无。院内有一处石凳,只是夜凉,为了他那身子,还是不坐的好。他斜靠在亭榭的大红漆木上,盯着明月发呆。凉月如钩,他渐渐感到一丝冷意,不由想起每次贪欢归去,夜来总是不忘起来对月发呆。
他知道自己是自作自受,身子弱也是自个糟蹋出来的,却每每缠绵病榻之后,又像死了心般胡作非为,不折腾的自个不舒坦不痛快。初始,出去玩闹,只是一时意气。后来发现醉生梦死于他也不错。近来,他这身子越发的虚,今天更是吃了补品,吃出病来,越发的不中用。
他恼自己,恨自己,怨自己,可又控制不住自己。
若他有个好身子,若他也能如常人般,他也想像秦珏一样,闯出自己的一番天来。若那样,他就不用日日看娘亲担忧的神情,爹爹紧皱的眉头,弟妹小心的态度。
一想到这些,他便更是气闷,只觉得自己这十八年来真是一事无成,除了落了个纨绔子弟的名声。
他在这自怨自艾,倒也不去想是自个不争气,沉迷于玩乐,直把本就虚弱的身子越掏越空。若说人若只知怪天怪地而不知怪自己,便也离死不远了。假使身未死,心怕也如死灰般吹不起半点尘埃。索性李云琦到底还是知晓自个这是自作自受,也不算是不可救药。
他百无聊赖的看了会月亮,打了个哈欠,就要往屋里去。一回头,却看到秦珏正在站在他背后,直吓得他猛退几大步,不停的拍胸口,怒道“你走路怎么没声,半夜出来吓死人。”
秦珏不过是好意来看他这个贤弟夜里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其他不适。没成想却见这人正半仰着头,对月深思来着。
秦珏觉得他这忽然文人起来的行为,着实好笑,不觉多看了几眼。他哪能走路不发声,只是这人看的太投入,心思想的太深,竟没发现他。
他与李云琦不熟,经过今天却知晓这人好面子的很,你若说与他听,多半还得听他唠叨半天反驳,索性也就没辩解。
他看李云琦外衫只闲闲的披在身上,便上前帮他系好衣带,整了整披风道“贤弟半夜不也没睡,在这对月感怀么?”
李云琦平日被人伺候惯了,这次小六子不在身边,他也随性来着,此时有秦珏帮他打理,他倒是乐得自在。秦珏是想着看在李老爷子的面上,这小败家子可不能出什么差错,是以格外优待,倒是李云琦一点也没察觉出刚才这行为对只见过几面的他们来说太过亲昵。
李云琦此时也不管凉不凉了,一屁股坐在走廊中的木凳上,披风拢在身上,腿搁在木栏上晃悠。秦珏看他那玩世不恭的样子,心里鄙夷的很,面上却又要做到不动声色,着实辛苦。他也懒得久留,便道“夜间天凉,你这劳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我本想问问你新床可还适应,不过,现在看来,应是适应的很好。既如此,贤弟切不要贪图凉快,早点休息才是。”说完也不等人回答,留下一句“愚兄先去睡了。”便离开了。
李云琦盯着他离开的背景,想着这人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家资又深厚,何必讨好自己。再说,就方才他那一闪而过的鄙夷神情,他可全看见了。这人装的倒是好。
他哼了哼,既然想装他奉陪。
他又留了会,实在困乏,便拍拍屁股,迷迷糊糊的回房间睡了。
第七章:故人来访
这不,第二天一早,李云琦便没起来。
秦珏推开门得时候,发现这人仍躺在床上满脸通红的说着胡话。他心下一惊,昨日午间闹了那么一场,夜间怕是受了凉,两厢相加,怕是发烧了。他暗骂自己一声,昨夜应让他早些回去才是,本想他调理几天便能回去,这下可好,怕又得耽搁不少天。他忙上前查看,一摸额头滚烫的厉害,他急急撤回了手。
他站在门口喊了句,“秦涛”
很快,秦涛便到了,他问“公子,有何吩咐”
秦珏道“快,快去请个大夫过来,李云琦好像是发烧了。对了,让厨房给熬完姜汤来。”
秦涛对李云琦无好感,实在不懂自家公子为何这般紧张。但他一向本分,只点头道“我这就去请,公子不要焦急。”
秦珏很快便回了屋内,自己打了盆水,拧干毛巾给他敷在头上。
毛巾敷了一会,一点好转额迹象也无,只听李云琦嘴里不住嘟囔,他矮下身子,将耳朵凑近他唇边,这才听见他迷糊道“水……水……渴……渴……我还不想死……给我……给我……水”之类。焦灼的气息,顺着他的嘴唇传到了秦珏耳内,说话间嘴唇无意碰到秦珏耳边,嘴唇开阖之间舌尖亦会擦到他耳轮。秦珏莫名一热,脸上瞬间便红了起来,再看这人面色通红,似染了胭脂一般,却不艳丽,只让人觉得凄惨的很。
他这样,真是可怜。秦珏这样想到,又听他断断续续嚷着要喝水,秦珏忙去倒了杯水,自己也半坐在床上,将人扶起来,让他靠在怀里,就这自己的手喝了起来。
李云琦昨夜着了凉,烧的厉害,便有点糊涂,只当自己还在家里,服侍的人是小六子,便又囔着道“小六子,小六子。”等不到回答,他便咳了起来,心口撕心裂肺般的疼,他恨恨的想,合着都欺负我,都巴不得我早死,连口水也不让我喝。他这无故气恼起来,靠在秦珏怀里猛咳,直咳的整个身子抖的厉害,上气不接下气。他一咳,身子便往秦珏怀里倒,秦珏被他身上的骨头咯的生疼,却又无法,只能受着。他将水搁在床沿上,将人扶到自己手臂上,开始缓缓的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的轻拍着。李云琦慢慢顺了气,不咳了,依旧囔着要喝水,只是这嗓子哑了。
秦珏将人靠着床,起身时感到什么东西湿润了自己的手臂,他看了眼依旧满脸通红,汗滴满头的李云琦,却是重重叹了口气,眉心也皱了起来,本是无他神情的脸上生出了些别的情绪,惋惜,发忧。
他又倒了杯水,喂他喝下,把人放倒,叹息一声道“你不会死的,大夫马上就到。”
大夫来的很快,李云琦的烧仍旧没有停的迹象。大夫捋着山羊胡道“没事,就是发烧,开副药,让这小子到我那拿药,吃过就能好。你再去抱一床被子给他加上,发了汗就好。他这身子……”老大夫皱着眉头,捏着山羊胡一阵一阵的捋,良久道“他这身子虚的太厉害,平日还需静养,不宜饮酒纵欢,吃食也不宜太过辛辣刺激,更不可大补,尽量清淡些才好。”
秦珏一一应了,让秦涛去抓药,自个去厨房乘了碗姜汤过来,他小心的将人扶起来,喂了姜汤,又将丫鬟抱过来的被子叠在他身上。
李云琦觉得热的厉害,便想掀被子,秦珏把他手按回去,将被子狠狠压在他身上。李云琦被压的不能动弹,鼻子里哼哼的发出几声不情愿的信号。秦珏也管不了什么,只顾着压着人,想着发汗就能好。
不多时,李云琦便发了汗,全身汗透,额头汗水如雨落。秦珏将被子撤去,又换了热水,给人擦身,换了身干净的衣衫,找了套稍薄的被子盖他身上,这才有时间喘口气。
秦涛回来时直接去厨房熬了药,将药端过来,秦珏接了过去,喂人喝下去,他这才安了心。一摸额头,汗也消了,热度也褪下了,就是脸色仍旧有点红,越发衬的唇色殷红。秦珏看了下,烧的太厉害,都起皮了,幸好不是水泡。醒来再让他喝点茶吧,清清心火。
秦涛收了药碗,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秦珏坐在李云琦屋内,深深叹口气,脸上显出疲惫的神情,得赶紧让人离开,太能折腾了。这人身子既然这样虚,平日怎还有精力出去胡闹,那次酒楼里可是威风的很,拼酒撒欢,左拥右抱好不热闹。
他揉着额头,也懒得多想,只想着等这人病一好,便想个说辞让人离去。
谁知,李云琦烧虽退了,却因上吐下泻直弄的浑身疲软,再加上大夫叮嘱吃食不宜油腻,秦珏便让厨房做了些清淡的饭菜。他这净吃青菜小米粥,身子哪能撑的住,连着几天都是怏怏的,也没心思出门寻欢,就这样错过了守在秦府门外的袁子涵。
袁子涵得知李云琦到了秦府后,知依他的性子,定坐不住,是以他一直守在门外。等了两日未见李云琦外出,他便整了衣衫,以袁家公子的身份递了拜帖。
他袁二公子是进了秦府,简单说明来意,却没见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