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一开始就说过了,这一切很简单。”凡事都是如此,复杂的迷雾都只对于那些身险其中不能自拔者,一旦拨开迷雾再回头一看,再精心策划的陷阱也不过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风紫的脸色暗沉下去——原本认为他在被揭穿一切之后会变得恼羞成怒,哪知他的表情竟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变化。怒火只会令一个人失去理智,在情绪的控制上,风紫已经绝非常人。
“滟昊泠,你自认已经看透了一切。怎么没有看出,这座府邸就是专门为了你打造的陷阱?”
第二十八章:若无其事
“你所指的是设在此地的结界?”滟昊泠毫不惊讶,不仅是自己,况且之前还得到了九歌的提示。想到九歌,滟昊泠看了坐在身旁的神兽一眼,后者的脸色果然有些难看。加之自己体内的异样感觉,这个结界针对什么而设,已经可以证实了。
风紫冷笑,这个笑容使他的面容看起来更加阴暗,若不是已经证实,还真难将此时的这个人与寒梅墟的那个风紫朕系在一起。“滟昊泠,你不用装作若无其事,老夫知道你心里已经怕的不得了。”
对方要摆出声色俱厉的样子是他自己的事,滟昊泠当然无意奉陪。九歌的不适虽然出乎意料。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称补。
风紫当然也发现了九歌的不妥,指着坐在椅上面色苍白的男子,“这位想必不是凡人罢,在老夫的结界中滞留这么久,想必十分难受才是。”
九歌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感觉当然十分不适,不然也不会脸色难看。这个老头还真是大胆,竟敢如此对他。此时九歌有些后悔,既然一定要杀人泄愤,也不该找上酒楼中的四个刀客,说起来那几人也没有什么大错,相比起来这个老头要可恨的多。
除了今日的反常以外,九歌很少会动手杀人,身上也没有那种千锤百炼之后的锋利杀气。而且结界害的他十分难受,整个人看上去更是温驯无害。若非如此,只怕风紫也没有力气继续高谈阔论下去。
“滟昊泠,你认为老夫不知道么,汐蓝与焰赤皇室相传的特殊力量?”这大概可以算得上这两大帝国隐藏的最深的秘辛了。但是以青夷的特殊性,天下任何的秘密都算不上秘密。“这个结界,就是针对这种力量所设,你怕是再难使出溯水之力了。”
对此,滟昊泠毫不怀疑。九歌的不适,就是最好的证明。论起冬种神秘学术,风族本就是最擅长的种族,如今拿出区区一个结界,简直不值得大惊小怪。风紫好不容易才把他请来此处,当然不会让他来去自如。
“那又如何?”滟昊泠反问。是啊,那又如何。即使不依赖溯水之力,滟昊泠的身手也是绝世高手。封印了他的溯水之力,不知风紫又准备了多少人手或陷阱来阻挠他的行动?
对方的反问,令风紫结结实实一愣。生死水卜的不利局面下,他为何还能这么冷静?难道结界没有发挥作用?没有这个可能。没有人比风紫更加清楚他在这个结界之中耗费的心血,几经修改与完善才终于完成的结界,真正设立之时,除了他本人以外还有整整二十名族内高手通力合作才得以成功,没有道理会失败。
那么滟昊泠的反应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只是故作冷静,想要趁自己放松警惕之际逃离?
“你不用妄图逃跑,既然老夫将你请来,就不会让你随便离开。”风紫厉声警告。几经判断之下,这是最大的可能。
“离开?朕为什么要离开?”滟昊泠轻笑两声,仿佛对方提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此间事情尚未了结,此时离开,朕不是白来一趟?”
“你想要传国玉玺?”
“紫先生果然敏锐。”滟昊泠笑意更深,向对方摊开手掌,笃定了不会遭到拒绝一般。“玉玺应该在你手上罢,还是交出来为好。想必,你也不希望风族本家的血脉就在今日断绝。”
滟昊泠的推测并不是毫无根据,传国玉玺在风紫手中的可能相当大。即使不能完全排除对方作假的可能,虚构玉玺的消息引滟昊泠上钩。但是,回顾之前风紫的全部作为,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人会虚构所特有的筹码,而且还是最大的一枚筹码。
原本是威胁别人的一方,乍然间立场对调,变成了被别人所威胁的对象,也难怪风紫难以接受“你想要玉玺?”
“也不是非要不可。不过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如果有了这枚玉玺,我要做的事,会变得比较简单。”风族的这一场谋划,无疑是一柄双刀剑。善加利用的话,也会给汐蓝带来无限好处。
既然得玉玺者得大下,手持玉玺的滟昊泠,谁还会怀疑他征战七界的正义?
然而,确确实实也不是非要不可。滟昊泠的为人,从不会将自己通到唯一的绝境之上。单纯的做法与单纯的目的,无疑是最危险的处境,极刚则易折。滟昊泠所选本就是最艰难的一条道路,他又怎么会不给自己留下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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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静铁关的布防事宜安排妥当之后,没有参与布防任务的羽檄军随即拔营起寨,在烈摺和卓寒青的带领下,开始向着汐蓝本土进军。
几日的行军之后,卓寒青这位意志相当顽固的老将,对烈熠的看法竟然在不知不觉间一一改变。
别的不说,单是烈熠的意志就值得人钦佩。身为将领,他却从来没有要求过特殊对待,吃穿住行皆与普通士兵一模一样。但是,烈摺却承担了比普通士乒更加繁重的任务。
每一日,最早起床的便是烈熠,亲自检查出发前的准备。同样,最晚回营帐的也是烈摺,直到确认每一处警戒岗位万无一失之后,他才会回到自己的居住。即使回去了,也不是马上休息,还要斟酌第二日的行军路线直至深夜。
大军的行进,往往会耽误不少时间,无论怎样着急都无法改变这一点。一旦操之过急,很有可能造成队形涣散,甚至会该士兵掉队。军队是一个整体,前后协调一致是必须遵从的原则。卓寒青没有想到,在烈熠的指挥之下,行军的速度竟然缩短了近三分之一。
卓寒青一直认为再也没有人比自己更熟悉军队调度,直到此时才终于懂得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卓寒青出身行伍,要说他固执,也的确固执。不过要说他简单,也实在是个很简单的人。可以因为看不惯而厌恶一个人,同样的要欣赏一个人时,也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夜已经很深,烈熠查看了设置的岗哨暗卡之后向着自己的营帐走去。这么日复一复,说不累是自欺欺人。然而真正疲累的,并不是身体。一颗被焦躁煎熬的心,更加令他不堪重负。
从来就知道身不由己,凡夫俗子被柴米油盐消磨意志,天潢贵胄则被更大的责任绊住脚步,动弹不得。
同昌城——昊泠,在敌国王城,一切可还顺遂?
营帐背后的阴影中有一条人影,会躲在这里的当然不是羽檄军的士兵,不过这人所躲藏的位置也算相当巧妙,重重阴影将他的身躯完全吞没在内,不仔细看渗真看不出来。烈熠不动声色的接近,蓦然一叹。
“风先生,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今天扎营之时,都刻意将自己的营帐安在偏僻的位置,连续数日等待,终于等来了这个客人。
这一声呼唤明显惊吓到了对方,照面都没有打上,那人掉头就跑。
烈摺既不追,也不挡,只是长长一叹。“风先全深夜造访,难道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就这么离开,下次就不知要何时才能再见面了。”
人影顿住,心中暗想——是啊,自已来这一趟的确不容易。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见烈熠一面,把话说请楚,这么一走还真是前功尽弃。如果真的想走,只怕对方也不会阻拦,不过自己也摆脱不了那些如影随形的愧疚罢。
看对方从暗处走出,烈熠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站在营帐门口,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行军途中,一切条件从简,怠慢之此还请风先生见谅。”一杯清茶摆在对方的面前,茶叶当然只是最普通的那一种,不过社风先生受宠若惊的是,烈熠亲自为他斟茶的行为。这样的待遇,甚至不知那滟昊泠享受过没有。
将茶水盯了半天,风先生别说是端起来喝一口了,甚至碰都没有碰。烈熠在这之后也不理会他,而是自行坐在一旁的桌案前,看起了写满情报的卷宗。这样的情形,似乎是随便他在这里滞留多久都没有关系,该说的话,他是否开口,到底什么时候开口,都随他高兴一般。
“那个……”到底还是抗不住这份死寂的安静,风先生讷讷开口,“你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了罢。”
第二十九章:负荆请罪
风先生的开场白之后,烈熠并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将桌案上的情报全部看完之后,才缓缓出声,“我若想的没错,风先全是来道歉的。”
突然有些不知该怎么接口,即使对方没有说错,这确实是他的来意。或许道歉这种东西,单凭勇气还不足够。风先全自认怀才诚心而来,但是真正面对对方时,还是免不了让怯懦占了上风。不仅如此,阻挠他的理由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一个——
烈熠,动怒了。
即使烈熠还是平日的那个样子,行云如水的举止,优雅有礼的谈吐,但是还是有些地方不同了。
在滟昊泠与烈熠两者之间,选择愿意与谁相处,十个人之中只怕十个人都会选择烈熠,不仅是后者更加珍惜人命,绝难滥杀无辜,而且在烈熠身边会十分舒适。无论是士兵,还是平民;无论是贵族,还是百胜,烈熠能够与任何人平和处之。
不过对于此时的风先生来说,弄也感受不到会人舒心的平和。烈熠还是那个烈摺,骨子里却变了。风先生不能装傻,也不能自欺欺人,他当然清楚是什么引起了对方的改变。
“不错,我是来道歉的。”已经走到这一步,反正再想回头也不可能,还不如爽快一点。
哪知,烈熠并不想领情。“不过很可惜,风先生对不起的人却不在这里。”清冷的声线也遮不住每个字个宇暗含的针锋相对。
大概是预先没有想到会如此碰壁,风先全无言以对。
烈熠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尖刻的一天。然而心中的愤怒是如此真实,恐怕直到亲眼见到滟昊泠平安无事的一天,他都无法原谅任何人。
“风先全当日挡在我与昊泠去往寒梅墟的路上,是为了应护风紫罢。”他当然会怀疑对方在这个事件中的用心,就连生身父亲烈炽他都能够怀疑,更何况是眼前这一位。从一开始,风先生的出现就并不单纯。
庇护是不假,然而风先生也能够听得出来,烈熠如此说法,明显是怀疑自己了。无奈长叹一声,“希望救下风紫一命的理由,我曾经告诉过公子。今日,我依然可以说,除此以外别无他图。”
烈熠一眼看过来,风先生也毫不避讳的与之对视,任由对方有如实质的目光一直看进内心之中。这个事件中,他无法否认自己的错误——或许这个错误对于天下苍生而言是件好事,但是毫无疑问,却令有些人……心痛致死。不过对于自己的初衷,风先生还是能够十分坦然,他确确实实只是为了挽救一族的血脉。
“我有一个问题需要向先生求解。”在对方颔首示意之后,烈熠继续,“一开始对于风紫的谋划,风先生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知情。”在提出这个问题时,烈熠的目光没有离开自己的眼晴分毫,在如此洞悉人心的注视,终究是撒不得谎。停顿片刻,风先生又补充一句,“正是因为知情,我今日才会出现在这里。”
烈熠冷笑一声,这样的表情本不该属于他,完全是更适合另一个人的笑声。“风先生这算是负荆请罪?我还记得,当日你说过以一命抵一命。”或许那个时候没有此意,但现在的烈熠,是真的想要取某些人的性命了。
“我的确说过。”话语这种东西就是这样,一旦出口之后,就再也没有收回的可能。关系天下苍生命运的预言,对某人做出的承诺,无论大小,也不管影响力如何,只要将之付诸语言,就必须为之负责。早已想过此行凶多吉少,大概已经到了必须为错误付出代价的时刻。
风先生禁不住自嘲,看破生死,自己也不算折辱了风族占星师的名声。
“公子此时的心情乃人之常情。”这种人之常情如果只属于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只足一旦成了位高权重者的心思,那么势必就不得不有人为之付出惨烈的代价。“公子最重要之人今本身此险境,即使不是我所为,其中也有我推脱不了的责任。公子意欲为何,我悉听尊便就是。”
有那么一瞬间,指尖已经染上了空名软剑的寒芒,冷冽的剑气冲破指尖一直到达心底深此,叫嚣着饮人鲜血。若是此剑出鞘,必定是不取人命誓不罢休,在这股凛冽杀气笼罩下的风先生,觉得每一个毛孔都刺痛起来。
生不如死,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滋味。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身上压力骤减。不敢置信就这么捡回一条命来,刚才的感觉难握而深刻,至今还留在肌肤表面挥之不去。
风先生不怕死亡,至少在以前,他认为自己不怕,不然怎么会救出“一命换一命”的荒谬要求?这一场生死攸关之后,终于幡然醒悟错的有多么彻底。细细看了看烈熠的脸色,还是想不明白怎么在最后一刻,被他所放过?
如刀刻一般嵌在脸上的冷笑慢慢变得帐然,烈摺扪心自问——真的就满足了么?在杀了风先生之后,是否就能抚平内心的焦躁?恐怕是不行的罢。莫说这一人的性命,就是数以万计的鲜血,也难以填平心中的缺失。
绝世双生,因为他是他的另一半生命,一旦遗失了,便是连如何生存都不会了。
“风先生远道而来,如今夜深了,军营条件简陋,如果先生不嫌弃的话,今夜就在此歇息罢。”垂着眼眸,烈熠已经宣告了此次谈话的结束。风先生为着歉意而来,注定无法得到宽怒。正如他自己,也不能随心所欲的手染鲜血。
世事如此,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世人的心愿繁多而贪婪,没有人能够将之一一达成。
想离开么?当然想。在经历了刚才的一场生死之劫后,风先生的这个想法更是浓烈。都说滟昊泠情绪反复喜怒无常,不过现在看来反复无常的人远远不止滟昊泠一个。漫长的一生之后,风先生第一次体会了生命的重要,当然不想轻易失去。可是,脚步才刚刚迈开,就被凝固在半空,再也踏不下去。
“公子,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赶往同昌城?”不该出口的问题还是出口,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烈熠显然没有想到对方还有滞留的勇气,略微有些讶然。“怎么,担心我去同昌城杀了风紫?”谁也不会怀疑,这是烈熠此时最想做的一件事。能够抑制对风先生的杀气,不代表就会放过罪魁祸首。
“哪里需要公子动手,汐蓝的皇带不是正在同昌城么,他没有理由会放过风紫。”以滟昊泠的个性,哪怕最后拼一个两败俱仿的结果,都不会放任风紫再话下去。
“这是先生你占星得出的结果?”在对预言的看法上,烈熠可以说与滟昊泠完全一致的不屑一顾。曾经唯一一次相信,就是在滟昊泠身中空华奇毒之后,为了寻找神医桑柘而求助于风先生。算起来,这是他第二次关心占星的结果,也是为了同样一个人,滟昊泠。
风紫的死,在很大程度上能够证实滟昊泠的安然无恙。既然是不死不休的敌人,总有一方真正丧命之后,另一方才有活下去的可能。烈熠明白自己这也是病急乱投医,然而哪怕是微于其微的好消息,他也不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