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程诺正说得起劲兴高采烈,不免忽略了秦深的反应,抡起拳头推他,却只像是挠痒痒般不轻不重欲拒还迎,反而让人心软成水一阵酥麻。
“干、干什么呀!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啊。”瞪着眼气鼓鼓的。
秦深放开他耸耸肩,微微一笑:“听了啊,我谢谢她。”
说是这么说,但秦深已不想再看这张照片,随手往后刷刷翻了几页,然而余光一瞟,又是蓦地一沈。
心底又一次掠过千丝万缕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秦深叹口气扶住额头忽然觉得有点无语,想着或许他应该提早看看黄历,今天大概不是什么谈情说爱的好时机。
捕捉到秦深的分神,程诺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结果一看就笑了:“啊,这张啊。”他了然地点头,有些感慨:“这张是我的高中毕业照,当时除了班级照我们还拍了那一届的年级照,好几百人呢,你看,多壮观。”
也难怪他这么怀念。高中阶段是程诺这二十六年人生里为数不多感到快乐的时期之一。
第一次脱离孤儿院的自由自在,第一次进行住宿生活的新奇新鲜,虽然有的老师会看不起家境不好的学生,但这点程度的歧视比起在孤儿院的情况已经好了太多太多。
北一的学生们因为大多出身优越背景深厚所以为人颇为傲慢,各种拉帮结伙小团体如日中天,对他们圈子外的人一向相当排斥态度冷漠疏离,理都懒得理,不过甲之砒霜乙之蜜糖,这对于本身也很需要个人空间极其不希望接收过多关注的程诺来说,却是求之不得。
秦深不着痕迹地皱眉。虽然看着程诺难得如此快乐他也感到非常开心,可是这张照片上的某人……又实在让他看得难受。
程诺俨然一副完全沉浸在青春回忆里的狂热模样,扯着秦深的袖子兴奋地问:“你知道北一是出了名的贵族中学吧,能进的要么豪门要么天才,出去的也必是精英,来来来,快看看看看,现在政界商界的大名人有好多都是我们那一届出的呢。”
秦深一听就笑了,薄唇勾起一抹弧度优雅的讥讽。
“政界商界?呵,傻诺诺,你们那一届的北一毕业生,现在最大的撑死了也就二十七八,你以为政界商界是那么好爬的吗?普通人这个年纪还在底层苦苦奋斗完全看不到希望。一群二世祖罢了。”
他言辞间的不屑根本不加掩饰,一针见血,直戳红心。
秦深确实一向看不怎么起这些人。从他懂事以来就不断有这种人来试图跟他接触,企图拉他进他们的圈子。
对于此,沈慕情的反应是毫不留情斩钉截铁地直接拒绝,火大得要死一点面子都不给别人留,果然很符合他激烈霸道的强势个性。
但是秦深不。他爱玩,喜闹,想捉弄人,游戏人间玩世不恭,所以他会选择跟他们周旋,表面上和他们一起自甘堕落做着各种各样恶心下作的蠢事,但当他们HIGH到极点丑态毕露时,他却抱臂冷笑,冷眼旁观。最后,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跟来时一样一身轻松两袖清风,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潇洒离开。
他本来就对这种的人生没什么兴趣。而当真的深入了解之后他终于百分之百地确信,那种人和那种生活,对他而言,确实是,无聊透顶。
浮于表面的热闹,一群废物的狂欢。
程诺一腔热情被秦深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瘪瘪嘴不满地嘟囔:“喂,你是不是因为当年没考上北一所以羡慕嫉妒恨啊,也不是都那么差的嘛……”
秦深被爱人无意识的小动作撩得胸中微动眼皮轻跳,一瞬的失神不免有些口干舌燥心猿意马,终于忍不住偏过头靠上去,用自己的鼻尖轻轻磨蹭程诺的。
他低低地笑了:“当然。最好的那个,不就正在我眼前吗。”
说完送上一双柔情似海暖光盈盈的双眸,透着认真的黑亮眸底,清晰地映出一点点红了脸的程诺。
程诺顿时心跳不齐面皮升温,如被踩到尾巴的兔子那般炸毛跳起,手忙脚乱嗷嗷地叫:“谁、谁说我自己了……我、我才没那么自恋呢!”
秦深脑中一嗡头皮一麻,就感到一股灼热的激流从他喉咙顺势而下直冲小腹,仿佛一只受伤被擒的困兽愤怒而疯狂地四壁撞头仰天咆哮,毫无章法也不怕疼痛,只为冲出将它窒息的牢笼。
该死的——秦深喘了几下深吸口气,觉得自己简直没办法了,心软得没有天理,摊开双手佯装无奈地笑:“好吧好吧,我承认你们这届毕业生里,的确有一个厉害的天才。”
程诺的表情刷得亮了,拽着秦深的衣领激动地问:“谁?谁?快说!快说!”
秦深淡淡一笑,指着照片正中的某人,薄唇轻启,吐出一个温度冰凉的字:
“他。”
指尖下的那人,站在显而易见的第一排中间位置,模样俊美出众,虽只是一介少年,但站姿笔直,身形挺拔,尤其唇边那一抹若有若无的浅淡笑意,更让他透出一股沉静傲然的独特气质,想来就算不占尽天时地利,他也能轻松吸引人们的注意。
这样一个鹤立鸡群的帅哥在周围一众模糊的路人脸里简直是秒杀级别,但凡看照片的人只要审美正常都会不自觉地自动屏蔽掉旁人——大概,除了他身旁那个一把勾住他的肩膀,脑袋凑近歪在他脸旁,笑得一脸阳光灿烂没心没肺的大男生。
和前者不合年龄的冷静泰然相比起来,后者完全是另一种风格。一个纯粹而典型的高中生,青春明媚,神采飞扬,顾盼神飞间鬼灵精怪俏皮跳脱,天之骄子,光芒四射。
程诺顺着秦深的手看过去,明显表情一愣,狠狠震了一下,一张口,不知为何有些结巴:“啊……是萧、萧岚啊。”
秦深一直留意着程诺的反应,见状不由眼眸一沈,从头兜下大片阴影。
顿了一下,勉强压下心底一时间汹涌泛滥排山倒海而来的诸多复杂情绪,指尖忽然往旁一移,口吻肯定不容置疑:“他跟站在他旁边的这个男生,是情侣吧。”
“……啊!”程诺惊讶地叫出来,仰起头傻乎乎地:“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秦深转过头深深望进程诺的眼睛,乌黑的眸子此刻竟深得格外令人心惊,像浓稠的墨汁不小心全晕在了一起,化不开去。
“和你有关的东西,我都在意。”他轻声开口,温暖的掌心辗转包住程诺柔软的小手缓慢拖曳笔直向上,一路不曾犹豫也没有迟疑的坚定轨迹,最终落在照片左上角最后几排的一个小角落。
人群深处,排行的间隙,一个眼神闪躲脑袋微偏,力图不被镜头捕捉的清秀男生赫然在目。那是,十年前的程诺。
“无论什么地方,诺诺,我第一个看到的人,总是你。”
哪怕那儿人山人海,哪怕有人光芒四射。
但仍是你——世界上独一无二,天下无双的你。当你在我的眼睛里,我的世界,就只有你一个。
秦深弯起唇角无声地笑,啪一下合上相册重重扔在床头,不再看了。
过去的程诺他错过了,但现在,以及将来,他是他的,一生一世,就已足够。
程诺早已惊呆,埋首在秦深肩窝,语气恍惚低低喃喃:“我觉得我快要幸福得死掉了……我怎么会遇到你,秦深。我……我居然,遇到了你。”
何其幸运。他遇到,爱上,然后拥有了他。
程诺决定收回以前无数个趴在被窝的深夜里,他一边咬牙流泪,一边诅咒老天不公的那些话。
秦深侧头吻他细软凌乱的鬓发:“所以我们注定要在一起。”
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秦深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就算是老天,也要给他让路。
两人耳鬓厮磨深情相拥,静静享受了这样美好安宁的时光片刻。
但记忆的闸门一经打开便很难收住,程诺不禁拾起久违的过去。
“刚刚照片上,站在萧岚旁边的男生叫做楚回,是我高中时期为数不多的朋友。他、他人很好,好多人都喜欢他,一开始也是萧岚先追求他的,然后,然后……”沉默半晌,话锋一转“结果,萧岚只是骗他的。”
有些让人失望,长久的沉默过后,竟只是一句如此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秦深知道那意味着一段程诺企图隐瞒并不想说的真相。
“我不会骗你。”他想了想,绝望地发现自己那么多话却都无话可说,而只想,也只会,说这苍白无力的一句。
无可救药到条件反射。
然而再浪漫的情话如果说多了也会让人无感。程诺忍不住翻白眼:“我知道我知道,自己数数这几天你都说了多少遍这样的话啦。说得越多越是给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你知道不,只有没底气的人才会一直喋喋不休地发誓呢,我的秦深可不是这个样子。”
他身子一动,笑着张嘴在秦深结实硬硕的肩头浅浅印下一排细密整齐的牙印,抬起头半认真半玩笑地冲他眨眼睛:“反正我程诺这辈子就认定你秦深了,你如果骗我,我……大概会死的。”
一个字如惊雷厉电狂劈下来,劈得秦深心惊肉跳猛然大骇:“不准!”——他额冒冷汗瞳孔剧睁,竟然失态一时失声大叫。
表情惊骇,前所未有的惶恐。
程诺被吓到了,没想到秦深的反应竟会如此激烈。他愣了两秒眨眨眼睛,忽然就捂住嘴巴别过头闷闷笑了起来,肩膀一抽一抽,伴随着从灵魂深处潮涌浮出的丝丝甜意。
秦深却没心思玩笑。程诺不懂,他的傻诺诺还不懂——当然他也并不打算让程诺懂:当他并不当真地玩笑说出那一个字的时候,自己是真的被那一瞬间呼啸而来的巨大恐惧所一击即中。
而他却不能告诉他为什么。
秦深扶住额头深吸口气,无奈又后怕地捧起程诺的脸。
“诺诺——”他难得不那么自信地开口,“听我说,明天我要回家一趟,把我们的事,和家里人当面说清楚。”
这一次,他要做个决断。
“……”程诺笑容一止全身僵住,呼吸也猛地停滞。对啊,他都差点忘了,他是个孤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会有人来关心他的成家立业和性取向问题。
可是秦深不同,他有家,有亲人,且那还是一个健全的,温暖的,其乐融融,相亲相爱的大家庭。
他的家人,真的会同意他们如此优秀的儿子,要和一个……难以启齿的双性人,过一辈子,作为一生的伴侣吗。
就算他能生孩子,他也不是女人。他算大半个男人,却竟然能生孩子。这样逆天又畸形的存在,换做谁,大概都会觉得这个人和他的孩子,都是恶心的变态。
越想,就越像一场冗长的美梦终于做到了尽头,醒来,还是和睡前一样冰冷刺骨的现实,从未改变,甚至更加煎熬。因为已经得到过,就再也忘不了那样窝心的温暖,无法忍受失去的折磨。
秦深看了出来,心里一纠赶紧搂住怀里不断蜷缩下滑的身体,他最知道程诺一受打击就喜欢当鸵鸟逃避。
细细密密的吻不断落在程诺的脸庞和发顶,连声安慰:“放心,没事,没事的,诺诺。我的家人很好,也许……也许一开始,他们不会接受你,但是你这么好……这么好,给他们一点时间,他们一定会喜欢上你的。”
喜欢上程诺,这样几乎看不到希望的可能,就算最会说谎的秦深,这一次,也说得颇为艰难。
那话里的犹豫迟疑连失魂落魄的程诺都听了出来。竖着偷听的耳,一点点耷拉下去。
秦深看得心疼,伸手捏捏他垂软的耳廓,柔声哄道:“乖乖等我回来,好不好。”
程诺咬着唇,小声抽气:“我怕你……就不会回来了。”
秦深扬手打他屁股,佯怒:“你这是诅咒我吗?我当然会回来。”
“……不是诅咒。”大概也觉得刚刚那句话有点不吉利,程诺闷闷反驳一句,然后转过脸垂下眼睛就不再说话了。
秦深叹口气,放开程诺起身走到他面前,站了一会儿,修长笔直的双腿忽然弯曲一屈,竟然就这么单膝跪了下去。
那低而轻的一声,却像一场重而急的雷阵雨,沉沉打在程诺毫无准备的心房。
他惊愕地抬起头视线向下,目瞪口呆地望着第一次比他矮的秦深。
“你、你这是做什么……?”他睁大眼睛不无震惊地问。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却又不敢奢望,因为那是一个更加遥不可及的梦想。
秦深微微一笑,温柔而绅士地执起程诺的左手送至唇边,低头在手背印下一枚点到为止不含肉欲的亲吻,仿佛被一缕湿润的暖风悠悠拂过,至高无上的尊重和无穷无尽的爱意,都深藏于此,蕴含其中。
“等我回来,诺诺,然后,我们就结婚。”
他仰起头,第一次以仰望的角度凝视他这一生情之所系的挚爱,丝毫不感到曾经自以为是的羞耻和难堪,只觉得身心平静万物归一,天地辽阔浩大无边无际,四周芬芳四溢鸟鸣花语,而他身在此处,好像一无所求,又似欲望无穷。
他要的不多,只是这一个人。然而这一个人,就是世间所有。
带着薄茧的指腹一圈圈摩挲抚过对方光洁干净的无名指,宛如对待世间至宝那般千般疼爱万种怜惜,摩擦的触感一经接触,便迅速穿越脆弱的皮肤,在程诺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幽幽燃起一团温情脉脉的慢火。
没有一刹那惊天动地的剧痛,但短暂的一秒钟被拉伸成漫长的一个世纪,一点点销魂蚀骨酥骨挠心的折磨,也害得程诺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他尽力稳住身体颤抖地问:“你、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我知道。”秦深低低地笑。认真的眉眼透析出无与伦比的柔情,俊逸的五官简直像要融化了,声音愈发轻下去,低沉深情的话语久久回荡在四周一片柔情似水的暖光里,每个音符都仿佛有了生命,挠得人心涟漪,波澜狂起。
“我说,等我回来,你就嫁给我。”
…………
一秒的静谧,程诺呼吸停止,恍惚心脏也好像定格在了那怦然膨胀的一刻,涨得又痛又满,不能自已。
巨大的惊喜如扑头盖脸的巨浪啪啪打在他一片潮湿的灵魂里,眼底那一抹真诚神情的仰望简直让程诺无法直视几乎要昏过去,舌头打结牙齿打颤:“你、你……”他从不奢望的期待,在这一秒,变成触手可及的未来。
秦深一拍脑袋佯装粗心:“啊,瞧我这记性,竟然漏掉了一个那么重要的东西。”
然后他一低头,张嘴,温柔地含住程诺无名指的指根,舌齿齐攻舔吸啃咬,一圈过去,微微黏糊的濡湿给那里套上了一个若隐若现的透明指环。
空气里此起彼伏地响起让人面红耳赤的水渍啪嗒声。
“是的,没错,恭喜你答对了。我就是在跟你求婚,我的诺诺。”
他手掌发力轻轻往下一折,原本交握包裹的双手一下子就变成十指交叉用力扣紧永不放开的决绝姿态,秦深面不改色,用最甜蜜的情话耍起最流氓的无赖。
“你只有两个选择,嫁给我,或者,让我娶你。”
再没有别的选择,因为他们注定要在一起。如果,他们注定要在一起。
“要么你叫我老公,要么我叫你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