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她对他的了解,最有可能的后果便是,对方不容商量地直接让她升级成全职妈妈家庭主妇,以导师之便耍各种手段,使她的学术之路彻底泡汤……这怎么行!她虽然传统但也是有志气有理想有追求的新时代知识女性!
薛霏霏一咬牙急急忙提起裤子,蹑手蹑脚走到门边趴着,小心翼翼开了一条缝,巴巴往外看(天知道这个时候她有多感激沈慕情把卫生间铺上了地毯!)
这一看,薛霏霏顿时目瞪口呆。
当走在沈慕情身前那位着装简约却仪态高贵,五官容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美丽女人直直闯入她视线的时候,薛霏霏脑中一炸先后就两个反应:妈呀……妈妈咪啊!
没错!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慕情的妈妈啊!
薛霏霏见过阮眉,在照片上。
一年的恋爱时光让薛霏霏早看出来沈慕情有一定程度的恋母情结。从前沈慕情恬不知耻地跟她过说他对自己是未见倾心一见钟情,薛霏霏对此嗤之以鼻完全不信,直到后来看见阮眉的模样,以及亲眼目睹了向来高傲狂狷目空一切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沈慕情,却跟他母亲亲密无比对其敬重有加,快三十的人了偶尔还在电话里跟妈妈孩子气地絮叨撒娇,连他老爸都没有这个待遇,薛霏霏终于有点相信沈慕情的话。
她和阮眉是一类的女子,而沈慕情说,这是他们沈家男人永世专一的审美。
薛霏霏听了自然甜蜜感动但也忍不住小女人的小心眼,抱着沈慕情的胳膊摇啊摇故作不满地撅起嘴开玩笑:“那世界上这样的女人也很多啊,如果后来你遇到……”
沈慕情直接打断她的话:“我就遇到了你。”
他无限深情而又万分霸道地亲吻她:“我就要你,只要你。”
这茫茫世界,我爱,非你不可,爱你,舍我其谁。
事实证明小白兔永远别想斗过大灰狼,就算大灰狼爱上了小白兔也别想。
薛霏霏晕晕乎乎被亲晕了。先是醉在沈慕情霸气天成柔肠百转的绵绵情话里,后又软在沈慕情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倾盆湿吻里,全身无力瘫倒下去,于是最后……
好了你懂的。
可是,阮眉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沈慕情不是回家去了吗?薛霏霏皱眉不解,更有几分惴惴不安的惶恐。
因为此刻阮眉的表情实在不大好,隐隐作怒,很是生气。要知道阮眉可是长了一张看起来永远不会生气的好女人脸啊,温柔娴淑贤惠善良娇美腼腆……这些词堆在她身上只会嫌少永不嫌多。尤其在沈慕情的描述里她简直就是一位完美的女性。
薛霏霏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她与这位未来婆婆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但着实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一方偷偷摸摸,一方脸色铁青。
而沈慕情也沉闷异常,面无表情,神色难看。自打进了门之后两人谁也没往里走,就这么干巴巴地站在玄关,久久地沉默,之间的气氛连躲在卫生间的薛霏霏隔着这么远距离都感觉到不对劲。
那根本不是她曾经在沈慕情谈起阮眉时所感觉到的亲密和谐的母子关系。有什么东西横在中间,蠢蠢欲动,即将爆发。
所以综上所述,薛霏霏只能想到一种情况:那就是沈慕情跟家里坦白了他俩的关系,而阮眉十分不满意自己这个准儿媳。
薛霏霏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靠谱儿,不由渐渐垮下脸来,闷闷不乐,心里既委屈又难过。
难道沈家觉得自己配不上沈慕情吗?他们会像狗血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用一张巨额支票逼自己离开沈慕情吗?
……混蛋!只有白痴才会为了那什么劳什子摸不着看不见的狗屁尊严当着他们的面一把撕掉支票呢!沈慕情你要是敢这么对我我就狮子大开口吃穷你们沈家!一个人把孩子养大然后报复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二十年后江湖再见!你只要敢你就等着瞧吧!
薛霏霏被自己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给气得拳头都攥紧了。
正当她脑补到多年以后沈慕情卑躬屈膝地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祈求她回心转意的场景时,客厅里猝然发生的一幕猛地把她震回了魂,甚至差点令她惊呼失声。
阮眉高高扬起手,毫不留情,重重扇了沈慕情一巴掌。扇在他那一张最是引以为傲的妖孽脸庞上。
!!!
薛霏霏刷地睁圆眼睛瞳孔放大,条件反射般迅速一手住嘴巴一手摸上自己的右脸来回摩挲,露出不敢置信又疼痛难忍的惊讶表情,好像刚刚被打的人不是沈慕情而是她。
怎、怎么回事……沈慕情到底犯了什么错能让阮眉不顾形象抛弃涵养生这么大气?不会就因为他看上了自己!?这这这……不勒个是吧!她薛霏霏有那么不能见人吗!?
薛霏霏好奇又惶恐。
阮眉身材娇小,站在高大修长的沈慕情面前,气势却是丝毫不输,柳眉紧蹙厉声质问儿子:“如果不是我昨天遇到孟容,慕慕,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
薛霏霏浑身一震,世界观又一次被重新刷新。
天哪,孟容……孟容!?是她知道的那个孟容?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多么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可不就正是孟易爸爸的名字吗!?听口气阮眉认识孟容?而且还是故交?那……那又关沈慕情神马事?他们这到底是……
“妈,不是的,我没、我没有……”在最敬爱的母亲面前,沈慕情即使挨了巴掌遭此奇耻大辱,也破天荒地低声下气,无可奈何,百口莫辩。
但阮眉却根本不给沈慕情开口的机会,气得两颊泛红胸口都起伏了,责问的语气近乎痛心疾首:“你们这些孩子都怎么了!从小的教育也没落下,为什么长大了却一个比一个坏,一个比一个心机深城府重,一个比一个阴险狡诈心狠手辣!
“就算真真的腿是因为那个叫程诺的孩子而坏的,走法律程序不行吗?为什么小深非要用欺骗感情这么作孽的的方式去报复他!?到底是因为你们真的恨惨了他,还是只是因为你们觉得好玩儿,所以就可以随便践踏一个人的真心吗!”
“还有最近和真真走得很近的陆家那孩子,呵,你爸他瞒着我,以为我真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十几年前秦深杀了他妈妈,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啊!造了这么大的孽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因为什么?就因为陆阳喜欢她而不喜欢绵绵吗!”
“现在真真又要去作践他们无辜的孩子……好恐怖的占有欲和强取豪夺的强盗作风,得不到的就强抢,敢跟我抢的就毁灭……二十年了不仅没改反而变本加厉愈演愈烈了,为了这点儿鸡毛蒜皮情情爱爱的小事就能动手杀人,而且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人命对你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慕慕,是不是如果二十多年前,我没有爱上沈如风死活不肯跟他在一起,也早被你们一枪打死,长眠地下了。”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沈慕情闻言陡然色变,面露惊惶脱口大叫:“妈妈!你生气骂我就好不要拿自己开玩笑……”
“别叫我妈妈。”
阮眉面沈如霜,一声打断。
她虽然面慈心善待人和蔼性格柔婉,但毕竟比沈慕情多活了那么多年,又是生他养他最了解他的母亲,经年累月沈淀下的气势此刻厚积薄发浑然而出,再加上她和沈如风那样的男子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同床共枕耳濡目染,怎么着也沾染了些许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威严。
阮眉缓缓吐了口气,细眉轻蹙,神情严肃,目光灼灼不闪不避,直直望进沈慕情那一双桃花泛滥的眼睛——究竟是真的多情,还是多情还似无情。
她轻声问儿子:“慕慕,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因为孟易是孟容的儿子,为了报复孟容曾经阻碍过我和你爸在一起,所以才去追求霏霏,从孟易身边抢走她的。”
…………
沈慕情和躲在卫生间里的薛霏霏,同时心脏一紧,不由屏住了呼吸。
但薛霏霏其实已然接近崩溃了。前面阮眉那两段词严厉色字字铿锵的质问所包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
欺骗,报复,杀人,二十年前的恩怨情仇,秦家陆家的爱恨纠葛……以及——
沈慕情。
虚虚实实,是否真心。
薛霏霏第一次那么痛恨自己无比清晰的逻辑能力。这么多错综复杂的事件关系,她竟然在如此窘迫的情况下一一理清全都听明,并且迅速抓住了对她而言最致命的一击。
一瞬间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她感到她脚底的世界正以一种不可抗力的速度震颤龟裂,难以维系。
沈慕情,如果这是真的……
整个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哪怕只在脑中电光石火地过滤一遍这个残酷的可能,她也无法忍受地抱住头颅闭上眼睛,胸肺间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的暴躁大手使劲揉搓一点点挤压出去,而她呼吸哽咽快要窒息,头痛欲裂心痛如绞,真的无法再想下去。
她等待着,等待着一个能让她心有所归的答案——
要么生,要么死。
屋外,沈慕情长久地沉默,半晌才艰难地开口,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解释起来:“妈妈,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后来确实……我现在真的……”
“我不想听你这些。”
阮眉心平气和但不容反抗地决绝打断儿子的话,她太了解这种偷换概念的顾左右而言他,当年沈如风为了把她从孟容手中夺过来,这一招可没少用,早免疫了,直接一针见血戳中红心,强硬地道:“你只需要回答我,慕慕,最开始,你到底是不是因为孟易和孟容的关系,所以才去追求薛霏霏的。”
薛霏霏慢慢瘫倒靠坐在墙壁上,模样呆滞无神,低头呆呆看着脚边这一地华丽柔软的地毯,刚刚还甜蜜喜乐地以为这是对方情深心真的证明,如今却觉得自己真是可笑得可以,不仅不自量力,而且还自作多情。
沈慕情,如果你说了是……
“……是。”
她的整个世界,就在这一声轻轻的“是”里,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薛霏霏收紧胳膊抱住自己,埋着头把身体蜷成一团缩得很小很小,牙齿都在打颤。
好冷。凛冽逼人的寒气丝丝浸入她此刻千疮百孔的身体,锥心刺骨,凝固血液的的冷。
阮眉静静望着面前微微垂下头去看不清神色悲喜的儿子,脸上的表情是难以掩饰的失望乃至悲戚:“慕慕,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她轻而长地叹息,语气是难以形容的失落,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再没回头。
阮眉虽然恨过沈如风,但自从和他在一起就不再后悔。一来她努力让自己不去后悔,二来强势霸道如沈如风,也会不给她机会去后悔。可如今,沈如风苦心经营的这三十年,竟被儿子轻轻的一声“是”,毁于一旦,摇摇欲坠。
若是他将来知道,爱妻如命又狂傲激烈如他,恐怕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沈如风也不会轻易放过。
沈家的男人,多情又无情,深情也绝情。他爱上一个温婉的女人,却不会去爱这世上所有温婉的女人。对他们来说这世上没有同类,只有唯一,没有相似,只有挚爱。而当他把一身所有的柔软都献给了这世上的某一个人,世界对他来说便已黯然无光失去吸引,他再也没有多余的感情分担偿还。
偌大的房子就剩下沈慕情和薛霏霏两个人。一个站在屋外一个坐在屋里,中间隔着一道坚不可摧的墙。安静的空间让他们的心跳和呼吸似乎正在趋同合一,可是他们一个感觉不到另一个的存在,一个却是知道,也不想说。
这不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它比那还要远得多。
沈慕情有如一头暴躁的野兽在宽敞的客厅来回踱了几圈,脚步仓皇而凌乱,那种百年一遇的手足无措感让薛霏霏苦中作乐无声地笑起来。片刻过后脚步声换了方向离卫生间越来越近。薛霏霏渐渐敛了笑容面无表情。
她不紧张。当心如死灰,还有什么能让她波澜再起。
然而就在薛霏霏以为沈慕情即将破门而入时,沈慕情却猛地一掉头,脚步往外渐行渐远,伴随着一两句气急败坏的“该死”,以及随之而来的一阵重重的关门声。
他走了。大概,是去追阮眉了吧。
薛霏霏没有任何反应,连一丝呼吸也不曾乱,只是缓缓垂下眼睑,细软的睫毛是此时世界上唯一能够温暖她的东西,声音细如蚊蝇弱不可闻,喃喃自语:也好,也好。
反正她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自己究竟要怎么面对这一个人。
手中的验孕棒早就拿握不住滚落地上,上面那两条清晰到几乎刺眼的紫红色线条,一分钟前是预示幸福的欣喜若狂,一分钟后,却是充满嘲讽的当头一棒。
世界瞬息万变,她知道。可是,怎么能变得这么快……这么快呢。
手掌颤抖着一遍遍抚摸过身下再不柔软只剩扎人的地毯,掌心无感,疼在别的地方。
她目无光彩,眼神涣散,仰起头,呆呆看着头顶那一片富丽堂皇的天花板,脑中忽然不自觉地回想起自己曾无数次地问过沈慕情,你那么骄傲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怎么会看上我的呢。而沈慕情也无数次雷打不动地回答她:我对霏霏你可是未见倾心,一见钟情呢。
每一次,永远都是那么轻佻玩味的语气,邪气顽痞的笑容,她怎么会信。她从来不信,只当一个油嘴滑舌的笑话在听。
可现在她终于懂了。
原来他没有骗她。原来这个答案,还真不是一句甜言蜜语的情话。
他早就认识她,看中她,瞄准她,像一个步步为营的猎人,在她必经的路上设下弥天大网,等待猎物上钩,然后一击必杀。
她多么幸运在他动手之前发现了他的阴谋。她多么不幸,这又有什么用呢。
她已经把心给了出去,这不就是猎人最想要,和她最不能失去的东西。
而更让薛霏霏感到绝望的是,即便如此,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也狠不下心,让那个刚刚进入她身体里的小生命,从这个世界彻底地消失。
滚烫的泪水顺着冰凉脸颊簌簌滚落,滑进嘴角是苦涩的咸腥,再往下坠进地毯,无形无迹地融合。她错了,大错特错,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诺诺,无论是对秦深,还是对沈慕情。
第三十七章
薛霏霏蜷在地上坐了很久,很久,身下的地毯不复温暖,而是一片令人彻骨的冰寒。
一个下午就这么悄然过去,安静的空间仿佛让时间也静止了那般,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她放空思绪,任由自己沉浸在过去这一年点点滴滴的恋爱记忆里,混沌的大脑像一只装了发条的弹簧,难以抑制地一遍遍重复回想着过去那许许多多曾经令她感动到不能自已的动人情节……
然后她神色痛苦地用力闭上眼睛,这才意识到,原来那一些她以为只是浮光掠影转瞬即逝的片段,她竟然记得,全都记得,深到了骨头里去。
这时候她才恍然惊觉,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沈慕情为什么会喜欢她?
耳畔尤是男人湿热缠绵的情话,带着她自以为是因为动情所以颤颤不稳的气息:
【因为,你是你啊】
是啊,是啊……薛霏霏惨淡地笑。因为她是她,是薛霏霏——孟易的前女友,不是别人啊。
曾经她觉得他们的恋爱过程就像一本毫无新意的言情小说,俗不可耐的多金妖孽霸气男主角,玛丽苏式的平凡路人小白女主角,多么俗套,多么无聊。
而如今真相大白,她真想用力捶打自己的脑袋深深自嘲:哎,哎,薛霏霏,你的想象力还是不够啊,人家沈慕情大作家的心思岂是你等小民所能揣度得到的?看看看看,这峰回路转的一笔可不就扳回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