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一笔简直狗血的一逼,比薛霏霏所有能想到的电视剧都更电视剧,彻底毁爆了小清新……
但它毕竟,是真实。
薛霏霏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窗外太阳就快落山,她打开灯照亮半黑的房子,拧开水龙头弯腰洗了把脸,冰凉的水温让她清醒。
当再抬起头,镜中的人已然洗去方才所有的情绪,一张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脸,上面不见悲哀,不见痛苦,没有被欺骗的绝望,也没有歇斯底里的疯狂。
她面无表情,有条不紊,冷静而严密地清理完房间里所有可能暴露她来过这里的痕迹,收好那根早已作废的验孕棒,然后高昂着头,健步离开了沈慕情的家。
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忽然多出一个谁也不会注意到的普通女人。而这个女人却在好几个小时以前,还觉得自己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美梦破碎得如此突然,但她没有撕心裂肺地哭,或者立刻打电话给沈慕情约他见面跟他摊牌,大声骂他疯狂打他。
她没有。本来她也以为自己会这么做,结果她没有。看来这次打击,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
她也没有像上次那样再选择失踪和逃避。同样的招数用一次也就够了,更何况上一次用,是因为她天真地以为沈慕情的确喜欢自己,所以潜意识里,她是有恃无恐的。
而现在她对此已经没有信心,那又何必……又有什么资格,再去矫情。
接下来的日子,她以前该怎么过,现在就还原封不动照样怎么过。
上学,实验室,图书馆……当然,还有避免不了的,沈慕情。两人相处的模式依然,除了锐减他碰自己的次数,以及只有自己能感觉出来的,相比过去冷淡了不少的态度。于是本来就不怎么敏感,而且最近似乎也被什么大麻烦困扰着,心情不太爽的沈慕情,自然什么都没有察觉出来。
薛霏霏一直小心并努力地隐瞒着自己怀孕的事情。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沈慕情在这个领域的专业知识,但幸好她也不是一个门外汉,很懂得如何掩饰。
她也没想过以后到底要怎么办,孩子是打还是留?跟沈慕情到底是摊牌还是就这么将就着过?如果沈慕情一辈子不主动提起这一桩事,那么她是不是也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干脆就这么跟他过一辈子算了?
如此想罢,薛霏霏愣了一秒,又忍不住嘲笑自己。
原来你还是没醒,薛霏霏,一辈子……还在做什么一生一世的春秋大梦呢!人家说不定早就厌倦你,不用你纠结到底要不要摊牌,马上就会把你给甩了。
并且,相比她自己,她现在更担心诺诺和宝宝。那日阮眉和沈慕情的对话言犹在耳,字字句句,说的每一件事,都透着一股子扑朔迷离的血腥之气。
呵,薛霏霏苦笑,想起半年多前从陆家出来,她和陆宝贝在公车上那一番争得面红脖子粗的大吵。
【秦深那种人……要么伪君子要么不是人!】
【披着圣母皮的鬼畜!】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言犹在耳,字字珠心。
“小宝,你说对了……”薛霏霏在心底发出一声虚弱的叹息,不得不佩服陆宝贝那野兽般敏锐精确的直觉。
不过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薛霏霏没兴趣知道,可这两人是她的朋友,无论如何,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们。
然而这个时候,薛霏霏却惊恐地发现,她竟然已经联系不上这两人了。
秦深离开的第五天。深夜零点。
程诺像被雷劈了般一脸呆滞地僵在电脑前。从前在电脑前坐惯了的高科技宅男,此时此刻,却不仅脸色惨白不说,而且还背脊僵硬手脚发抖,哆哆嗦嗦都不知道该怎样摆。
他觉得自己一身的血液都凝固冻住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冷瞬间爬遍了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牙齿都在打颤,让他从灵魂深处泛起了一股直欲作呕的恶心感来。
骤然放大的瞳孔失去焦距盛满惊骇,涣散地倒映出面前那闪着幽幽蓝光的电脑屏幕上,诡异地跳跃着的两个血红色大字:
萧岚。
这是【RAINBOW】用来联系他们这些情报人员的惯用方式。而程诺已经有一年多没收到来自【RAINBOW】的消息了。
上一次,也是萧岚。
但是那次暗杀没有成功。没有人比他程诺更清楚为什么。
程诺并不知道如果行动失败与之相对应的惩罚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或者说除了【RAINBOW】的最高层以外,像他们这种只需要接收消息和完成任务的小罗罗,谁都不知道。
【RAINBOW】d结构之严密,行事之严谨,规则之细致,前期准备之充分以及暗杀行动之迅疾,简直完美到让人无话可说,几乎找不出任何死角,可称是滴水不漏,无坚可催。
他们把情报搜集和杀人行动分开来,不仅起到了物尽其用人才优化配置的最大效果,同时也更方便事后的奖惩。
情报人员和职业杀手本身也被细分成了很多种。情报员里有国际顶尖黑客,从CIA、KGB、MI6等各国最高情报机构因为各种各样原因退役或逃亡的情报老手,职业间谍,甚至是易容高手等等。他们混迹于光明的世界,然后伸出他们长而敏锐的黑暗触手,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渗透到各个领域,各个阶层,从光鲜亮丽的上流社会,到肮脏低贱的底层贫民窟。很有可能你经常在媒体上看见的某位当红电影明星,就是【RAINBOW】情报团里的一员;更有可能你平时看都不屑看一眼的街边乞丐,却是【RAINBOW】的人正在搜集情报,执行任务。
杀手则细分得更加厉害。比如擅长用枪的,再细分是擅长远程狙击的,近程狙击的,再根据枪支种类而细化到个人能力;擅长使用冷兵器的,再细分是各种冷兵器的种类,刀、剑、弓箭、匕首……又再依次往下;还有擅长贴身肉搏的,空手道跆拳道柔道泰拳搏击中华武术……同上依次往下;擅长使用大型重型武器的,以及擅长用毒和惯用暗器的,等等等等,简直数不胜数。
或许听起来过于繁琐,但不可否认这是【RAINBOW】自建立之初每一次行动无限接近百分之百成功率的有力保证。这种树枝一样的细化方式让每一个人的能力被无限放大,得到最正确的使用。被杀死的目标就如同瓮中之鳖的猎物,等待着他们的,是最适合他们的猎人,以及最适合他们的死法。
然而这两种人彼此之间却泾渭分明,即使成为组合也互不认识,而且无论这一次行动成功与否,彼此是否愉快,配合是否默契……他们下一次的搭档,也绝对不会是同一个人了。
事实上这些人自打进入【RAINBOW】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成为了眼睛被绑上盲带的瞎子。除了一台冰冷机械的电脑,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RAINBOW】里究竟还有什么人。
或许他们曾在大街上擦肩而过,或许他们就是住在上下楼的邻居,又或许他们和其中某一次的搭档甚至就是现实中的熟人,做过同学,当过朋友,谈过恋爱,发生过风流香艳的一夜情,甚至结为一生一世的夫妻!
……然而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RAINBOW】的确够狡诈。它这么做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不允许任何人私自来往,产生感情。【RAINBOW】不需要这种东西,它需要的,只是绝对的服从——对组织本身,以及来自组织最高命令的,至死不渝的忠诚。
不会有人蠢到想去反抗和脱离【RAINBOW】,一边在明一边在暗,一边是形单影只的自己,一边却是一个无所不知只手遮天的集团,跟它作对,无非找死而已。
更何况【RAINBOW】并不是一个只知道被动等待客户自己找上门儿来做买卖的傻瓜组织。它有着比这更强悍百倍的实力和空前膨胀的野心。
不仅自己建立了一套完整严密的武器生产供应链,手下还拥有诸多军火商贩,世界顶尖的武器科研专家几乎应有尽有配备完善的豪华实验研究中心。它和这个世界上各个国家的黑道白道都有着千丝万缕的紧密联系,皇室王族,意大利黑手党,美国黑道教父,欧洲豪门贵族,俄罗斯军火巨贾,中东巨富之国,东南亚家族集团,日本黑帮,以及中国红色势力……
那是一个普通人根本无从想象,也永远不会知道的黑暗世界。天才的世界。
里边的人要么聪明绝顶,要么一技之长,平凡在那里,是不被饶恕的死罪。
程诺是天才,但天才,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他真是太蠢,太天真了。竟天真地以为只凭自己一己之力就能摆脱【RAINBOW】的势力!瞒得过【彩虹】的监视!
他是有多蠢!被爱情冲昏了头吗!这一年秦深给他的温暖竟然让他乐不思蜀到完全忘记了之前的十几年他都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他没有自由,也没有幸福的资格。他只是一个工具,一柄见不得光的,杀人的利器。对于【RAINBOW】而言,他程诺不过是一只随处可得信手捏死的小虫,哪怕是一只聪明的小虫但也还是小虫!
绝对实力的差距让任何的阴谋诡计手段花招都只不过一击即碎的笑话而已。被困十多年,想一下子从天罗地网的蛛丝里逃脱,谈何容易,简直就是做梦。
暗杀萧岚的行动是程诺入行以来第一次任务失败。因为那神秘莫测的轮换制度,他并不知道在【RAINBOW】,失败的人,下场究竟会怎么样。但他知道那一定比他所有能想到的惩罚都更可怕。
可怕,可怕……
秦深!
程诺瞬间刷白了脸!该死!要惩罚一个人,最狠毒的方式不是在身体上折磨他自己,而是在心灵上折磨他爱的人!这像是……不!这绝对是【RAINBOW】会干的事儿!
该死该死该死!这几天他只是和秦深发短信,没能听见对方的声音,而且今天晚上秦深还没有在十一点雷打不动地准时跟他说晚安!他本来以为对方只是忘了,也不什么大谁人,但现在想来……难道……!?
程诺担心则乱几乎吓疯了,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也许已经成真,简直比拿刀子戳他的心窝更痛!更惶恐!
他啪一声推开面前的桌子从椅子上猛地弹跳起来,速度之快力气之大连椅子都被撞翻在地,发出好大一声砰响。原本死寂的房间更添一丝惊心动魄的紧张。
一把抓起桌边的手机想给秦深打电话,颤抖着手指劈劈啪啪飞快按下那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中途还因为控制不住手抖而摁错了好几次,往回删那个慢把他给急得!
结果好不容易等拨完了,就在即将按下接通键的那一刻,程诺的动作却猛然一滞,余光往下一扫瞄了面前蓝光红字的电脑屏幕一眼,,似乎想到什么,下一秒就忽然用力摔掉手机,低低咒骂一声,转身便往外跑。
下楼的速度狂飙突进风驰电掣,好几次甚至直接差点儿滑倒跌在了阶梯上,连肚子都有点隐隐作痛,但他都已经顾不得了。
没有人比秦深更重要。
一阵风似地冲出楼道,凌晨的街道漆黑静谧空无一人,程诺一路飞奔到不远处的公共电话亭,冲进去拿起电话……
擦!没卡没硬币!
他简直要哭了,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
性格温和的程诺竟然急得暴躁失控到紧紧攥起拳头,用尽全力重重锤了一下旁边的玻璃罩。咚——那一声沉沉的闷响,在一阵忽然起风的浓浓夜色里,仿佛一种诡异而不祥的预兆。
程诺咬着牙深吸口气,摊开右手手掌轻轻覆在隐隐作痛的小腹,一狠心微微用力往下按了一按,在心里小声安抚:宝宝,你乖乖的。
转身欲往回跑,然而一掉头,正欲抬起的脚步便蓦地僵在半空,再也迈不出下一步了。
一辆充斥着浓烈逼人的精致古典美和无上尊贵的王者气势的银黑色LANCIA,悄无声息,缓缓停在街边。
明明是完美无瑕的贵族气息,此时此刻,在薄雾弥漫的漆黑夜色之中,却诡异地迸发出了一股蠢蠢欲动的阴狠戾气,如同一头在发现猎物的瞬间,骤然绷紧全身肌肉,屏息凝神蓄势待发,伺机而动准备一扑而上,一击致命咬断猎物喉咙的嗜血猛兽。
那强烈而焦灼的杀人的欲望,似乎已经忍耐了太久太久,如同撑到极致的布匹呲地断裂,终于,憋不住了。凝滞的空气随着这辆车的到临,一点点布满了血的味道,腥气浓重刺激,催人作呕。
很明显,它是冲他而来。
程诺踉跄着一步步退回电话亭里,直到毫无防备的后背重重抵上笨重坚硬的电话,冰凉的撞痛像一闪而过的火花猛然惊醒了他六神无主的思绪。
他痛苦地弯下腰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肺间充斥着恐惧的浊气哽得他无法呼吸,恍惚中他感到有一只尖锐的利爪,狠狠卡住了他的咽喉。
……来了。
到底……还是来了。
比最深的地狱还要深重的绝望,铺天盖地笼罩了他的身体。
副驾驶座的车门慢慢打开,从里边走出来一个身形矮小但身材极其精悍的黑衣男人。程诺只抬头瞟了一眼就分辨出来,这是一个剑术精湛的日本武士。
黑衣男恭敬地打开后座车门,弯腰等待里边的人。
程诺撑住扶手艰难地站直身体,惨白的脸庞虽仍无血色,但脸上的表情却已经不再惊恐,逐渐冷静下来。当然他的内心深处仍然恐惧,仍然绝望,但纵然恐惧,纵然绝望,这个时候,他也必须强迫自己不卑不亢,挺直脊梁。因为无论如何,这时候他还不能放弃!就算最后要死,但还有秦深……还有秦深……他放不下,他要问个清楚!至少让他知道那个人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程诺如是想着,这一辈子从没像这一刻这么坚强勇敢,热血沸腾过。他用他一生所有的勇气和全部的力气,站在这里,站得笔直,准备那最后壮烈的舍命一搏。
而支撑着他的,只是那一个人的名字。
然而这便已足够,绰绰有余了。
当后座里的人施施然走下车露出全貌,程诺身子一僵眼珠蓦地睁圆,大脑顿时当机变得一片空白。
那些在心里边构思了无数遍的字字珠玑反驳的话,一瞬间全部卡在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面前的男人一步步向朝他走近。细眉凤目,高鼻薄唇,深邃的轮廓,英挺的五官,是他见过几次但也不算太熟,和秦深有着五六分相似的俊美脸庞。而此刻这一张俊脸上的笑容也和初见时那张照片上一样,光华夺目,明艳灿烂……不,不,是比那还要灿烂,还要明艳,简直晃眼得让程诺无法直视,遍体生寒。
那不是一张温柔的,真诚的,和煦的,让人感到舒服的笑容——
那是猎人,看到猎物时的笑容。鬼气森森,狠厉阴冷。笑得越欢,就越是危险四伏,杀机重重。
男人很帅,甚至可以说是美。不同于秦深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雅,斯文高贵含蓄内敛的淡,亦不同于沈慕情热烈霸道不可一世的狂,倾国倾城风华绝代的艳,而是勾魂夺魄恣意飞扬的邪,和一种与生俱来,浑然天成的,傲。
秦深是抓不住的风,是暖不了的玉,沈慕情是扑不灭的火,是睥睨珠宝,至尊奢华的钻石,而秦真……而他秦真,是一朵孤芳自赏,临水而照的花,是一块流光熠熠,冰冷剔透的水晶——
那里边汩汩涌动着,黑色的,魔鬼的气息。
这是一块邪到极致,因而也纯粹到极致的,绝美的水晶。
这个男人,只看一眼,就能让人的大脑在电光石火间仿佛被机器操纵了一般,失去意识不受控制,什么都再想不到只能自然而然地蹦出来四个大字:天之骄子。
这是一个注定要让人高高仰望和远远眺望,高贵又尊贵,傲气而傲慢的骄傲男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左腿,似乎是瘸了,走路姿势一拐一拐稍显别扭,不禁让人恨天不公,惋惜感慨。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要身旁那对他惟命是从的黑衣男人扶他一把,搀着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