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风先生却无比清楚,风族今日所谓毫无疑问是逆天行事,倒行逆施!
掩口无言。风先生只能掩口无言。烈熠说的不错,正因为自己是那个人,他就必须冷眼旁观,容不得分毫死心。一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再如何不情愿,该看清的总是能够看清。
“风先生,我与你一样,一直都认定了只有昊汵才能统一天下。”相同的话,烈熠曾经只给一个人说过,就是滟昊汵本人。因为这份坦诚,从来都不会被世人所认可。若是按照风御畅的语言进行下去,七界只会是尸骨遍野血流成河。
“不一样。”既然对方已经足够坦诚,风先生也只能同等对待。“在熠公子的希冀中,是希望七界统一,再也没有战乱。而我,只是完成命运交给我的一项任务。我早说过,我不过也是随波逐流的一颗棋子。”
冥冥之中大概真有一双手,操纵者人间的一切,换了任何一个人,都是身不由己。
风先生蓦然敛容,正色道,“但是到了今日,我更愿意相信熠公子的希冀。所以我才不得不提醒工资,不要忘了自己的初衷。”
风先生没有将话说的更加明白,因为没有必要,也因为烈熠是个聪明人。他能够听明白这句话完整的意思——不要为了滟昊汵一个人,而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听明白简单,然而要做到,又何其困难。
烈熠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陷入这样的进退两难。始料未及,然则无可自拔。
扶住滟昊汵的霸主之路,并不是为了滟昊汵本人,而是为了万千民众。目的相同,动机偏偏背道而驰。烈熠悲哀的发现,自己无法让这两条殊途最终走向同归,心中的天平早已崩塌成碎片,拼不拢,也扰乱了他本该清明的判断。
在一切开始之前,难道雷伊就没有想到过自己终有一天会陷入不忍?不,他想到了,他当然想到了。习惯于步步为营,有能力算无遗策的焰赤太子,又怎么会容忍自己此生最重要的计划中留下纰漏?滟昊汵是他的双生弟弟,他理所当然会有不舍。
只是,亲情说白了,也就是这种程度的东西,血脉至亲在心中的地位,从来就不会过于沉重,在这一点上,烈熠与滟昊汵并无任何区别。这份冷漠与寡情,却也怪不到他们兄弟的头上,有了那样的父母,谁还能指望他们对亲情存在什么期盼?
然而另一种有别于亲情的,更加炙热,也更加自私的情感,还是在谁也始料不及的角落悄然滋生,最终破灭了烈熠的所有计划。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可笑,可叹。
风先生比任何人都明白身而为人的不得已,不得已的外在,不得已的内心。这般情势下加入硬是要逼迫烈熠作出一个抉择,只怕会适得其反,况且本也没有必要。“熠公子也不必太过苦恼,以工资的睿智,要想解开这一难题,只需假以时日。”
烈熠轻轻嗤笑一声,只觉可笑。风先生不是他,自然无法明白他的感受。正如他也想不通,风先生这样一个本该冷眼旁观的任务,何苦非要坠入这场混乱之中。
正在谈论的是汐蓝对青夷所采取的行动,或者说,是未来风族的生死存亡。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也许应该放下所有的个人情仇,更加冷静的,也更加理智的去看待一切。不过很可惜,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他一个人的情绪,他们所有人的情绪,早已被卷入了这一场天下之争。被局势左右的同时,也左右着局势。
“风先生认为我该如何对待风族才算是坚持初衷?”
乍看上去像是给了自己莫大的权力,然而风先生心知肚明事实远没有这么简单。世人都免不了被情绪左右,在为人处世之中掺杂如自己的喜恶。况且此事的错处本不在烈熠,也不在滟昊汵。“只愿工资慧眼明辨,不会伤害了真正的无辜就好。”
第八章:悬崖勒马
要说无辜,青夷那些不明实情的普通百姓,大抵能够算上。至于在传国玉玺背后扮演幕后操纵者的风族长老们,毫无疑问是担当不起这个评价的。
不过这也与一开始的计划并无差别,如果不是赫连远遥从中横插一笔,滟昊泠的暗杀行动现今应该已经接近尾声。晚了些时日也不要紧,有眉妩一手训练的隐匿部队,再次展开行动也是指日可待。
最关键的一点在于,烈熠与滟昊泠在此事上的一致看法。到底还是兄弟,在需要的时候,即使是烈熠也能狠下心肠。风族的长老留不得,他们的存在只会令局面越来越混乱。两人之间产生分歧的是在别的地方,是否将整个风族斩草除根,滟昊泠与烈熠的想法实难统一。
然而,到了如今依然无法统一么?烈熠自问,难道就没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全部理智已经被仇恨所覆灭?只因风族对滟昊泠的算计,他就想要让整个青夷为之付出代价,为自身的错误陪葬。
假如没有风先生的适时相劝,他还能悬崖勒马?
挽回了错误,在罪孽成形之前被人点醒。回转不了的是心情,永远的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坠落万劫不复的深渊。
没有再回静铁关,虽然在最后一刻赫连远遥顺利逃脱,不过考虑到他如今的状态,可以暂时不予理会。滟昊泠觊觎的是整个天下,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功夫在一个重伤的对手身上浪费光阴。或许有遭一日赫连远遥会卷土重来,以他的能耐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隐患,奈何大漠茫茫,赫连远遥占据地理优势藏于其中的某一个角落,在现阶段滟昊泠也只能随他去了。
也没有滞留寒梅墟,在证实那里并没有传国玉玺之后,滟昊泠旋即决定离开。当然了,他会这么做,既不是为了尊重青夷的圣地,也不是为了让风先生放心。离开寒梅墟是因为没有再留下的必要,那里出了无数的梅树之外,就只有一个叫做风紫的老头,这两者都无法吸引一个帝王的目光。
不过也没有离得太远,还是在风族境内,甚至都没有走出王城。
一座并不起眼的院落,临街的一面是一个药铺,因为掌柜的并不擅长经营,即使铺子里的药材品质不错,生意也一直维持着不咸不淡的状态。虽然不至于没有客人光顾,可也远远没有到生意兴隆的地步。
轻易王城的人并不知道,类似的商铺,不仅在这座城市,在七界的每一个重镇之中都有设置。形式也多种多样,卖药的,卖布的,卖首饰的,卖服装的,甚至是酒楼茶馆,勾栏女支院。这些五花八门的商铺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滟昊泠布置于各地的据点,或者说是他监视天下动向的眼线。
想来也是,以滟昊泠的为人,在大战开始之前怎么可能不做好完全的准备?战争所对抗的,不仅是真刀真枪的士兵,更多的,还有背后支撑的金钱以及情报。这些扎根于七界各个角落的,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的商铺,在滟昊泠的全盘计划中,担当了无比重要的角色。
院落之中不仅有滟昊泠与烈熠,还有急招而来的眉妩。这位魅族的顶尖刺客,数日不见,依然是容姿艳丽。单膝下跪向着两人行礼之后,眉妩立在一旁,不发一言。这是在族中养成的习惯,刺客从来就不是话多的一个职业。
“说说你的任务吧。”滟昊泠随口吩咐,仿佛是件毫不重要的事。
眉妩面无表情,只是心头还是有一闪而过的讶异。自她跟随滟昊泠以来,对方从没有过多的干预过她的行动,一向都只是在下令之后便安心的等待结果,而不会在行动的半途将她招来询问过程。
刺客的所作所为,从来都是属于黑暗的,见不得光,更不能宣之于口。
不过眉妩并没有任何犹豫,因为她没有别的选择。不仅是今日没有选择,而是在一开始,从她宣誓效忠的那一日起,就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既然已经将自己,已经将一族的命运都托付给了这个男人,将所有的盛衰荣辱都融入了他的争霸之路,她就只能尽自己一切可能,助他走上世人瞩目的巅峰。
没有说话,这依然也是刺客的习惯。眉妩从怀中取出一卷名单,双手递了上去。
滟昊泠展开一看,这张名单正是当时自己亲手交给眉妩的暗杀目标的名单。眼下,其中半数以上的名字都已经被朱砂勾抹,其意不言而喻,也一目了然。
刺客不会亲口念出目标的名字,每念一次,就会意味着又将记忆加深一遍。偏偏这些内容,是他们最渴望忘却的。只有忘却,那些才知是单纯的任务,过眼云烟。一旦记住了,就成了背负的债务,注定有一天要归还。
随着视线扫过,找出了几个名字滟昊泠的手指缓缓在上面抹过,伴随溯水之力,本已洇透纸面的墨迹奇迹般的消失不见,纸面上空留出几块空白。名单被扔回眉妩手中,“近日,你只管这一件事,别的任务都暂时放下。”
眉妩也不等退下的命令,相信也没有那个必要。滟昊泠招他来的目的就是这个,她就算留下,也没有别的事可做,滟昊泠也不是那种会关心属下嘘寒问暖的皇帝。欠身一礼之后,眉妩身形一闪,已经自原地消失,魅族鬼魅一般的身手再次昭显了她的速度。
从眉妩的角度或许没有看见,坐在滟昊泠身边的烈熠将其动作看的清清楚楚。几个被抹去的名字,表示滟昊泠善心大发放他们一条生路?怎么可能!那几个名字不是别人,正是凤族真正的掌权者,风族的五位大长老。滟昊泠如此做为的理由只有一个,他准备亲自动手。
注意到烈熠停在名单上的目光,滟昊泠问道,“熠可是不赞同?”他问的极其平淡,平淡到似乎不论得到怎样的回答,都可以无所谓,都不会受到影响。
“怎会不赞同。”烈熠答的也很平淡。原来,判决旁人的生死,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难怪有人会说,成魔与成佛,不过是一线之差的距离。
“当初我陪你来青夷之前,就已经想过了,有些目标需要亲自动手。”只不过在那个时候,滟昊泠的心思多半还是处于随性,本没有此刻这般浓重的杀意,浓重到连他烈熠都无可避免被卷入其中。到了必须要动手的一刻,他大概也会手染鲜血。
滟昊泠抬起手,取了对方一缕发丝在手中摩梭。有些漫不经心,又有些郑重其事,“熠不想做的事,都可以不做。这儿的陈设还不错,熠不如就留下休息,我很快就能回来。”
对方的手顺着他的发丝挨了上来,贴在他的脸颊边,引得烈熠禁不住侧首吻了一吻。“昊泠认为我不敢杀人?”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垂下的睫毛遮住的是眼中的阴霾。“真的要清算手中的人命,只怕我与昊泠想必,也差不了什么。”
雪白的头发,雪白的长眉,青夷的真正掌权者,风族的首席大长老风骨昔,实际上也只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抬手招了招,枯瘦的指节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之中颤抖,像是寒风中的一片枯叶。
“大长老,有何吩咐?”正在点灯的侍女连忙停了手中的活,朝这边跑来。
风骨昔指指窗外,宫殿的走廊之中有无数人正在来回行走奔跑,即使刻意放轻了脚步,但那些影子还是投在窗上,拉伸扭曲的如同鬼怪。“那些人在忙什么?”
“会大长老的话,那些是宫中的侍卫,他们正在巡逻。”那侍女也算是伺候了风骨昔许久时日,心思相当灵敏,一边回话一边走近。风骨昔身体前躬,随时都有可能跌下座椅,侍女适时扶住他的身体,让老人靠在椅背上坐好。
风骨昔皱了皱眉,只可惜在他满是皱褶的脸上,这样的表情并不十分明显。“这样的巡逻有什么用,只是吵得人睡不着觉罢了。”
侍女安慰性的笑笑,“大长老可不能这么说,侍卫们这般尽心尽责,都是为了保护大长老的安全。”
“保护?”老人心中一凉,抬起双眼朝走廊的方向望去,仿佛目光能够穿透窗纱,一直看到外面的星空。侍女没有注意到,老人想来浑浊的目光中,有快速闪过的清明透彻。
“武力,只能保护能够保护的东西。”风骨昔黯然长叹。
第九章:报复行动
武力,能保护的东西的确不多。
最先被发现的,是长老中排位第三的风古信,一个矮矮胖胖嗜酒如命的老头。确切的说,被人找到的已经不是真正的风古信,而是他死后的尸身。地点就在风古信常去的那家酒馆背后,在生前他一直都说这家酒馆很好,不掺假,够劲。
被人找到之时,风古信腰间的酒葫芦之中还装着那些又香又醇的美酒,满满当当的,显然是刚刚才从酒馆打出来。但是他的尸身,再也没有任何美感了。由于是从水沟中捞出来的,沟里的臭水早已将尸体泡的发胀,眼睛鼻子皱在一切,都有些分辨不出哪里是哪里。只有风古信随身携带的腰牌,证实了他的身份,让人想怀疑都怀疑不了。
有了风古信的开端,就会有后续。五大长老之中的第二、第五、第四位,尸身相继被人发现。
没有一网打尽,而是按照一定的顺序将风族的大长老一一杀害。从这个举动来判断,应该是暗杀无疑。但是如果考虑到发现尸体的地点,又令人觉得这凶手的行动,未免太嚣张了些。他选择的行凶地点,竟然好无避忌。
只有发现风古信的那一次,位置还算的上隐秘。只是越往后来,越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一次是在王城的主街,一次是在人声鼎沸的酒楼,最甚的一次,干脆就在王城守卫士兵的眼皮底下。
这样的做法,哪里还能称之为暗杀?
当然不是!
这是恐吓,这是报复!无论风族人是否能够猜出到底是何人所为,单是这一具接着一具的尸体,已经足以闹得人心惶惶。
长老被暗杀的消息当然是个秘密,青夷上层也采取了封锁消息的措施。不过世事就是这么奇怪,越是严密封锁的消息,往往传递的越是迅速。士兵们总是会有意无意的提醒家人要多加小心,仆役们更是会将自己看见的听见的当成炫耀的谈资,更要命的一点,发现尸体的地方都不是人烟罕至之地,过程被无数百姓看见。
悠悠众口,不是想堵就能堵上的。
民间固然是愁云惨雾,王城里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硕果仅存的唯一一位大长老,也是首席大长老,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保住他的性命。在信奉天神的风族百信心中,风古昔几乎就是等同于天神一般的存在。假如他有什么意外,风族失去的将不仅仅只是一位预言师,而是数百年来与生命息息相关的一切,是风族的所有信仰!
青夷的王城,守卫从来没有严密到如此的程度。一直以来,大长老生活的王城,在族人心中就等同于寒梅墟一般的圣地,有着崇高的地位。没有一个族人会去擅闯本族的圣地,王城自然就不需要过于严密的守卫。这一次截然不同,任何人都可以看出来,这一场报复行动,完全是针对大长老而来。
守卫的急剧增加,原本寂静无声的爷,也变得喧闹起来。人数一旦到了一定程度,再怎么轻手轻脚,也无法完全遮掩脚步声。沉闷的,压抑的步伐,一串串一串串流淌过王国的地板,每一步都像是狠狠的踩在心上,非要将整个胸膛都压碎才满意一般。
而那些被灯光拉长的人影,更是扭曲的可怕,糊在窗棂之间,影影绰绰,如同一个全魔乱舞的夜晚,张牙舞爪的摇曳着,完全是一场无法摆脱的恐怖。
风古昔一颗苍老的心脏,艰难的跳动着。尤其是今夜,每一下都是窒息般的纠疼。都说预言者看不透自己的命运,然而这一次,死亡的阴影还是密密实实的笼罩上来。与语言无关,这是每一个人死到临头之际都会生起的惊慌。
招来侍女,风古昔有些无奈的下令,“让外面的人安静一点。”
侍女领命出去,找到负责今夜巡逻的士兵军官,压低了声音,“你们倒是小声一点,这样来来回回在廊上走动,打扰到昔大人的休息了。”
军官战战兢兢的朝着窗户方向看了一眼,也有些忐忑,“怎么,昔大人还没有休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