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泠,劳你跑一趟。”有些故意的用了客气的措辞,引来他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烈熠的心情总算变的好了些。“之前我交给你的那个方子,现在可以去煎出来了。”
不仅有方子,其上所列的药材滟昊泠也已经找齐。只是一直等着最后一味宛萝香草,所以才拖到现在。
滟昊泠当然不愿离开烈熠身边半步,但是也明白他的病情已不得。早一记得救治自然多一份希望——他此时什么也不期望,只求能够药到病除。
房间内只剩下倾夜伴着烈熠。他捧着药草,站在不远也不近的位置上。之前不曾接近,是因为前面有滟昊泠的阻挡。而现下滟昊泠已经告辞了,他依然没有迈出接近的步伐。阻挡在他们之间的,是别的东西。
烈熠伸手,随意取了一枚宛萝香草在手。对于忠心耿耿,为他千里采药的倾夜,不仅不置一词,连一眼也没有多看。
倾夜不以为意,这就是他与烈熠的相处形势,多年下来,已经无比习惯。可以不要他的温言细语,也可以不要他的脉脉眼神,只要烈熠还允许自己陪伴在身边,就已经足够。说起来,他能为烈熠所做的也着实不多——他是那么坚强,坚强到根本没有想过要有求于人。
倾夜只是想让烈熠知道,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他回头,自己就站在他的身后。
之前倾夜已经对宛萝香草做了简单的处理,将药草上的泥土清洗干净,可以入药了。烈熠取了一株在手之后,两掌相合,神色之中依然维持着淡然。仔细看了才会发现,指缝间有白光透出。并不十分耀目,纯白一如凝固。
离火。
天下火焰,以离火为尊。也只有至纯的离火,才能呈现出这般没有杂质的状态。
烈熠再次打开手掌,先前整株的宛萝香草已经煅炼成微末。倾夜自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一幕,相当有默契的端来干净的茶盅,将那些药粉,小心的收起。
“熠,你还好么?”宛萝香草必须使用离火煅烧才能发挥十足的药效,好在煅烧一株药草也不需太大的火力,如果是烈熠平日的状态,自当不再话下。然而此刻他的状况究竟不比往日,倾夜也不得不多这一句。
烈熠阖上双眼,缓缓调息。煅烧药草,对如今的他而言,确定有些勉强。
倾夜有些内疚,“采了药之后,本该去趟南翥宫,让烈炽将其煅烧成粉,但是有九歌跟在身边——”神兽的寿命与凡人不同,即使烈炽与烈熠之间有着父子关系,但是在倾夜看来,也并非长辈,所以才能直呼其名。
“只是少许离火,无妨。”倾夜提起父皇,烈熠也不觉担心起来。若说要使用离火,只怕父皇也同样勉强。独行在外,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将担忧潜藏在心。当日辞别父皇的一幕依然记忆犹新,他那灰白的头发,似乎已经失去了全部的生气。
身为人子,他自己挂心不已。
倾夜还想再说些什么,前去煎药的滟昊泠已经折返。
第十一章:轻重缓急
烈熠的举止永远是雅致的,即使改变了容颜,与生俱来的皇族贵气依然无从遮掩。手中端着的是苦口的药汁,一口接一口啜饮着,眉宇之间依然舒缓的没有任何不适。仿佛,这只是一盅罕有的珍贵香茗。
然而,他越是从容,倒是越加反衬出房内另两人的张惶。
滟昊泠视线不移,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正到药碗见底,才总算问出了心中的忐忑。“熠,是不是服了这药,你就没事了?”
侧身将空腕放在床头的矮凳上,眸光浅浅,缓缓地滑过滟昊泠的面庞。帝王,还是那个帝王,说一不二,华贵坚毅。只有那些细节之中,蹙起的眉尾,撇下的唇角,还有眼底的一抹颜色,静静的泄露了太多的东西。
这个男人,是真正的担忧着自己的身体。
没事——带有安慰之音的两字泛在唇边,在烈熠还来不及出口之前,已经有人抢先一步。
“原来你还关心熠的状况。”倾夜并没有因为滟昊泠的到来就选择回避,他还是站在先前的位置上。滟昊泠在或者不在,倾夜都没有移动过半分,没有前行一分,也没有退后半步。
没有亲耳听见答复,不过还是从他的唇形中读出了那两个字,他回答自己说是“没事”,心下总算是安定了不少。滟昊泠回头,重新与倾夜对视。有些事情总归还是要解决的。有意去拖也不见得就能拖的下去。方才因为挂念烈熠,才被打断的一幕,终于又再次被揭开。
没有温度维系的回答,来自滟昊泠口中。“我当然是关心的。”
倾夜冷冷一笑,面容上浮起几丝凶意。“熠当日已经昏厥,状况相当危险,你却不顾他的身体,反而长途跋涉,来到这静铁关。如果这也是关心,还是让人无法理解的方式。”字字见血,以倾夜的性格,也不会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低下举动,这几句话,倒的确不算冤枉了滟昊泠。
“来静铁关,是因为军情紧急。带上熠同行,是因为不能将他一人留在盘石县。”滟昊泠不是辩驳,至少,他不是对着倾夜辩驳。真正的帝王,从来不需要辩驳什么。帝王一生之中只有决断,他或许应该为自己决定的一切所负责,但是从来不会对任何人辩驳对错。
不过,这的确是解释,不为让倾夜听见,而是期望身边的另一人能够理解。
“要离开盘石县,至少也应该等熠服完药,病情稳定之后。”这是倾夜的是非观,也是他唯一信奉的价值。既是神兽,人世间的一切本就是与他无关,偏入红尘,颠倒浮沉,烈熠是仅有的理由。
倾夜目光锐利如刀,从内心里,他本就从来没有认同过这个男人——他是人间的帝王,与他无关。过去的默认,只是为了烈熠。而如今,他的存在已经涉及到烈熠的安危,那么他也没有再继续容忍下去的必要。“你难得不知,当时熠的情况,随意移动的话,若是稍有不慎,就是无法挽回的后果。”
滟昊泠眯起眼眸,情绪第一次有了裂缝。他,的确不知。
被揭穿这一点,烈熠有些始料不及。轻轻开口,并不是为了安抚滟昊泠的情绪,而是在劝说倾夜。“尽快奔赴静铁关,是我的主意。”自从那一日有了不好的预感之后,每过去一刻,那种预感就会向着更加糟糕的方向发展。
“熠,是你?”难怪倾夜全然不信,他太了解烈熠为人——正是因为体质虚弱,他更是比旁人更加注重保护。为了强身健体,艰苦的修行日日不辍,才算是有了今日的修为。至于那些苦口的良药,烈熠一样是眉头都不皱一下,按时服用。
烈熠从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这声经年累月的计划,是否正义都好,要将之彻底完成,就需要他活着。若是连性命都保不住,一切自然都只是空谈。
明知倾夜不会信,烈熠还是点点头。同时余光也已瞥见,滟昊泠那愈加阴沉的脸色。适才服下加了宛萝香草的药剂,过去的时候还不足以让药效发挥出来,如今倚靠床头坐着都有些吃力,却还不得不应付这两人。烈熠按了按了眉心,有些头痛。
倾夜有了自己的猜测,“我明白了,熠,一定是这个自私自利,只想想自己功业的家伙强迫你的。”对此人早有不满,亲眼看了烈熠的痛苦,更是压抑不住,每个字都狠狠的针对着滟昊泠。
“不,倾夜,的确是我自己。”烈熠再次重复着这个意思。有些话语,有些事实十分伤人,然而,不能因为不动听就避而不谈。不在这个时机将一切说清楚,只会为将近埋下隐忧。许许多多的人情世故,没有人名言,烈熠也从来不问,但是绝不代表他不知晓。这些繁复的关系中,他不能企望另两人能够同心同德,却怎么也不能让他们之间多了毫无意义的嫌隙。
错本就在自己,烈熠不能让倾夜怪责滟昊泠。“往来奔波,倾夜你也累了,去休息罢。”
没有应声,若他没有听错,烈熠的意思是……希望他离开?
不可置信的抬眼,倾夜迎上的是他肯定的目光。肯定之外,还有一丝浅淡的恳求。有再多的不满,不再多的不甘心,此刻也不是计较的时候。他眼底的青白,清晰的说明了眼下不是追究的时机。
倾夜轻轻带门而出,无论他多么想将这扇门扉摔个粉碎,到底还是不得不顾及烈熠的存在。
室内重新陷入安静,有些难堪的安静。
滟昊泠的目光仔细扫过他的脸庞,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这个时候陡然发现,他看上去竟是如何憔悴,清晰的痛苦蕴藏在眉宇之间,连带着那颗眼角的泪痣,摇摇欲坠。他的状况是这般糟糕。滟昊泠有些疑惑,他竟然没有早些发现。
还是说,他之前一直都在隐藏?而且隐藏的方式还相当巧妙?
“这下只剩下我们两人了,熠可有什么话要说?”
“说什么?”之前他看的太仔细,烈熠明白自己的病容已经无所遁形,索性也就不隐瞒了。身体向后倚靠,所有的重量都放在床头的软枕上。
滟昊泠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怒,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反问自己说什么?换在平日,他还真有无数手段,可以用来好好惩罚这人一番——他怜悯天下苍生,无辜的,罪有应得的,只要被他看见,就会想要救助。唯独换到了自己身上,就会变得这么不识好歹。
“前往静铁关是我的意思,你为何那般给倾夜解释?”想要了解的地方太多,一时之间滟昊泠理不出头绪,只得随意选了一样。
病痛夺取的是烈熠的体力,思维还是一样清晰。既然对方想要一个说法,那便给他一个,还能保证无懈可击。“只是由你提出而已,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我也认为应该早些来此。”
“早些?也不该不顾自己身体!”火气腾的一下窜起,滟昊泠想控制都控制不住。为了烈熠方寸大乱,并非第一回。而且,也不会是最后一回。“再如何紧急的情况,也不是不能缓下两日,至少应该等药草送到。”
“这并非一个帝王该说的话。”疲惫令烈熠力气尽失,但是说到此处,还是强迫自己睁开眼睛。那份正色,令滟昊泠根本无从忽视。“事分轻重缓急,在利益得失的权衡之中,一个人的存在永远无法与大局抗衡。”
无论此人是谁,都一样。
无人能够例外,也无人应该例外——帝王,必须一视同仁。
滟昊泠听见了这句话,可是不代表他能够完全听进去。邪魅的凤眸向上挑起,其中是在旁人面前绝不会暴露的激烈情绪。他此刻一定有万千埋怨的话语,烈熠要阻止他说下去,只要唯一的一个方法。
“汤药还没有起效,昊泠,帮我。”将恳求以平常的语调说出,烈熠倒不是为了在他面前维持尊严——他们之间,无需这些。从相识至今,早已见识过了彼此的骄傲,当然,那些软弱的部分也无所遁形。不去恳求,是因为滟昊泠不会喜欢。有什么需求,直接说明也就是了,用不着恳求。
“你……”点燃的火气被哽在胸口,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滟昊泠也只能硬生生的忍下。“你是故意的。”嘴上万分不痛快,还是乖乖坐上床沿,双掌抵住他的后背,帮他催化药力。
第十二章:独特手段
翌日,眉妩完成任务,赶赴静铁关。先前与卓寒青一同率兵已经在此驻扎的燕归愁,早已等的十足不耐烦。一早得了消息,也管不得太多,直接等在眉妩的必经之路上。
“妩儿。”谈不上真正的朝思暮想,自从当日向滟昊泠下跪宣誓效忠以来,燕归愁已经有了认知,自己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一身武艺,学识计谋,都只能为一人所用。包括他的全部思绪,也只能想着唯一的目的,如何将天下奉到主子的面前。
对于眉妩的思念,只是悄然滋生,从来不是他的全部。然而燕归愁庆幸,在这个身不由己的乱世之中,世间还有这么一个人,可以供他思,让他念。不至于午夜梦回,心中空无一物。
眉妩驻足,斜藐了拦路之人几眼,有阵子不见,这人还是一样的邋遢。听说过他在羽檄军中步步高升的事迹,原本会以为有所不同,哪知还是一样。
“妩儿这是要去见老大?”
对于这份明知故问,眉妩懒得回答。以眼神示意,让他赶紧让路。谁也不是清闲到可以在这里对视着浪费光阴的闲人,她还有无数的事务需要汇报,至于他,应该也有无数的军备等着。
冷场是早已料想到的,然而燕归愁丝毫不受影响,说他不会看气氛也好,总之没有退缩之意。眉妩自己也明白,如果只是冷淡的态度就能让这个男人打退堂鼓,那么未免也太小看他的厚脸皮了。他想说的话一定会说,根本不会考虑对方能不能听见;他想做的事情也一定会做,也根本不会顾及对方会不会接受。
“能平安回来就好。”燕归愁耸耸肩,仿佛他在此等了大半天,就是为了说这么一句话。
从来没有过的爽快令眉妩讶异,在印象中,这个人总是唠唠叨叨的。直到看见他侧身往一旁让了一步,眉妩才真的肯定,那句简单至极的话,就是他想要说的全部。
能够走了,眉妩反而不知所措。以往总要纠缠一番才能摆平,今日过去的太快,她真有些……不适应。
“妩儿可是舍不得我?”燕归愁哪肯放过她一瞬间的犹疑,适时的厚着脸皮贴上去。
沉闷的响声,代表的是眉妩的攻击。不是脆响,因为眉妩不会使用一般女子对付登徒子的手段,扇耳光——想来,对象换成了燕归愁,就算扇了,也不见得就有用。是以,眉妩的手段更直接,也更加有效。
燕归愁被逼的退后半步,上腹部印上了一枚小巧的鞋印。啧,眉妩这一下侧踢,还真是不留情面,他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要呼痛,以求同情?还是说,呼痛会引来反效果,妩儿会觉得他太过软弱?
还来不及等燕归愁想出个所以然来,眉妩已经利用这半步的空隙擦肩离开。目送着她的背影,燕归愁禁不住感慨——刚才他抬腿横扫的姿势,还真是威风凛凛,漂亮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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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是滟昊泠与烈熠同时出现的场合,两人总是并肩坐立。从最初的谁也不习惯,烈熠本人都十分抗拒的情况下,如今也渐渐被接受,成了最为协调的一幕。当初那些叫嚷着不合规矩的文臣武将,在滟昊泠不为所动的坚持下,也都老老实实的收起了谏言。
眉妩更不会因为两人的平起平坐而感到讶异,单膝触地行了一礼,用了最简单的一句话回禀自己的任务情况。“目标已经全部肃清。”她无意,也用不着大肆渲染那些过程,魅族的能力世人皆知,更何况她还是一族中最顶尖的刺客之一。只有庸碌无能之辈,才会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功劳,抓住机会就要夸口一番。
既然已经入了汐蓝,或者说,已经成为滟昊泠私有的力量,那么对于眉妩来说,所需的就是完成他的命令。他下达了暗杀的密令,给出了名单,那么她要做的就是将之完全肃清。如今复命也是一样的简单,用不着多言,需要了解什么,滟昊泠自然会问。
“各国已经陆续传出目标的死讯,你做的很好。”滟昊泠的手边,正好一摞厚厚的情报,记载了近期发生在七界的变故。浅浅的激赏之意,眉妩确实是个非同一般的人才,这份难得的赞扬,她当知无愧。
“有一点我很好奇——”手指轻缓的敲击着桌面,充满节奏感的声音将滟昊泠的话语分割成段,因而更加听不出本意,也判断不出他是否真的好奇。
眉妩甚至心想,好奇,心俗至此的感情,与这个男人还真是万分不相配。他哪里是真心想要知道什么,也不会是为了转移话题,随便一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