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界之河山晚照(6)——越陌渡阡

作者:越陌渡阡  录入:01-15

“这些,是刀伤么?”意娘问得十分迟疑,他本来以为令姑娘无比疼痛的是折断的手腕,没想到还有无以计数的伤痕在同时折磨着他。

“上药吧!”若说了,必然会将意娘卷入不该他卷入的动荡之中,新月淡淡的支开话题。

清亮的药膏拨上伤口,意娘的手法轻缓而舒适,在最大程度之上减轻了她的疼痛,新月终于能够令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于是想起一件事情,“相思楼的客人,还是要选一位姐妹照看着,我这幅样子,暂时是无法服饰了。”

逃过今夜的侍寝——虽然不能确定滟昊泠是心血来潮还是存心戏弄,新月依旧觉得无比幸运。他简直无法想象,套若将这幅身躯展现在滟昊泠眼前,又会招来多少无谓的是非。

到了第二日新月醒来时,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做的一切安排都白费了,在睡前,意娘以强硬的态度比她喝下了一整晚的安神汤,令她一夜无梦的睡到近午的时刻,经过询问之后,被告知相思楼的客人已经不告而别,只在桌上留下一封信。

一封留给新月的命令。

第五章:从属关系

“王上,属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宋正武策马上前,追上沐霖前行的速度。威武的军人在这个时候也免不了带上几分与性格全然背道而驰的犹疑,几经辗转之后,话才终于出了口。

沐霖控了一下马缰,偏头看了自己的属下一眼。在景阳一战中,宋正武以一个军人的英勇与忠诚,在危难的时刻依然决定保护国主安全离开。当日,他一马当先,拼尽全力杀出一道血路,本来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最终的结果还是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但是在那一战中,宋正武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左耳。战争给他留下的是荣耀的勋章和丑陋的伤痕,一条斜过脸孔的伤痕,一直没入左侧,分毫的差距,他差点也失去自己的眼睛。

当讲还是不当讲——一般以这样的措辞开口的内容,听起来都绝不会令人很愉快。只是看见对方那张破碎的面孔之后,再多拒绝也被堵在沐霖的胸口。“宋将军,何事?”

“王上,大概是属下多心了,总觉得此去凶多吉少。”宋正武环顾四周,刀削般的刚毅脸庞都不禁流露出几丝恻然。

白蒙蒙的雾气笼罩在周围,能见度被抑制在五步之内。超出这个范围,无论人还是物,都只剩下一道寡淡的影子。假如再往远处延伸,则更是什么都看不清——看不清同伴,自然,也看不清敌人。

似乎浓白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存在,他们这些蝼蚁般的生命,随时都会被吞没其中。

也难怪连宋正武这样的汉子都会感到不安,这一场不期然之间降下的浓雾,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勾起了人类心中本能的恐惧——对于目不能视的未知的恐惧。下雾之前明明还是晴空万里阳光普照,就在最短的时间内,所有的光亮似乎都被折损殆尽。

不过沐霖还是能够断定,令宋正武不安的理由不仅仅是恶劣的环境。行伍一生的铁血军人,应该见识过更加严峻的自然条件,他会在这个时候道明自己的心情,一定还有令他更加担心的来由。

“按照末将的经验,在雾天作战,最关键的就是情报。”宋正武所说不假,落入这样的环境中,他们与瞎子也没有什么区别,敌军的踪影以及动态,都必须依靠情报系统加以探知。“请恕末将僭越,不知王上能否告知这次协同作战的是哪一支情报部队?”

“住口!这不是你能过问的事!”沐霖厉声呵斥,很难相信在他纤细柔弱的脸上会出现如此凶恶的表情。

然而当他呵斥过后,沐霖多少还是有些后悔,出于对属下的爱护,他不得不阻止宋正武探听与他无关的内容,然而即使如此,他也不该用如此口气,毕竟……他曾救过他一命。

“属下知错。”宋正武低下头,话虽如此,随之而来的句子根本没有多少认错的情绪在内。“属下也清楚汐蓝皇帝的规矩。换做过去,一定不会多问。只是这一次情况截然不同,关系到万千将士的生命。”

措辞中充满对滟昊泠的不屑,在宋正武看来,滟昊泠喜欢搞神秘主义是他自己的事,却不该拿士兵的生命当成玩弄的筹码。

沐霖苦涩的笑了笑,不知是感激属下能够体谅自己的一片苦心,还是在讥讽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的无能无力?“听了之后,你就装作没有听见罢。”这不像是主上的命令,更像是哀声恳求。“负责情报的是新月。”

短短的一句话,根本不可能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相反,事与愿违令宋正武的担忧更甚。睁大眼睛瞪着沐霖,虽然不认为王上会欺骗自己,宋正武还是想要从中看出否定的意思。

“为什么是那个女人?眉妩姑娘呢?”才过去瞬间,宋正武就忘了沐霖希望他装作不知的恳求。

“你希望眉妩前来助战?”激烈的厌恶白深深掩藏着,沐霖自己也不知到底何时会爆发出来。

怨不得他有如此反感的心情,提起眉妩,他就想到燕归愁,紧跟着又想起许多他根本不愿想起的人。正是他们的存在,抹去了他原本在滟昊泠心中的地位。爱恨已然不剩,如今竟连他最后的忠诚,他们也要残忍的一并夺走。

宋正武没有发现沐霖的异样,他只是实话实说,“眉妩姑娘的能力,众所周知。比起那个来历不明的青楼女子,实在好太多了。”要是眉妩在此,他们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她一手训练处的隐匿部队,不仅能够刺探出最准确的情报,还能给予战事最大的帮助。

沐霖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将原本想说的话吞了回去。不动声色的解释一句,“眉妩执行其他任务去了。”言尽于此,再往下说就会将这位汉子也卷入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很多事情,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宋正武也明白再继续纠结于此,也是于事无补,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让所有人能够活下来。“当务之急我军应该尽快撤出这片浓雾笼罩的区域。”既然情报的来源不再可靠,撤离才是保命的唯一途径。他们总不能像无头苍蝇一般,与根本不知来自于何方的敌人拼杀。

“不可。”沐霖断然拒绝。“在此堵截牧野军,是皇上交给本王的任务。”既然命令来自于滟昊泠,他就一定会完成,而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王上!”这一声呼喝就像是沉闷的惊雷滚过,宋正武试图以此唤醒他们的王。“属下不明白,为何我族要一丝不苟的完成汐族的命令?远的不说,仅仅这一年之中,冰族战士已经接连打了几场苦战。夺回景州,侵袭粮草,如今又是这个鬼地方!”

“夺回景州是本王自愿请命。”沐霖无力的申辩道。

“王上会请愿,是因为那是汐蓝皇帝希望你做的事!”宋正武陡然表现出与他五大三粗的外表全然不同的睿智,一针见血。当他看见血色迅速从沐霖面容上退却之后,这位军人的心中还是惊觉自己说得太过。

宋正武突兀的补充道,“属下明白王上的不得已。但是柔蓝决不能再任由汐蓝摆布,一场仗接着一场仗打下来,我军的人数已不足战前的一半。王上,你不觉得这是汐蓝皇帝的阴谋么?他正在削弱我族的力量。”

削弱?沐霖反复无声的念着这个词语,甚至找不到任何证据加以反驳。再怎么不愿承认,他还是不能否定自己曾不止一次的做过类似的揣测。

沐霖唯一想不明白的只有一点——滟昊泠为什么要这么做?即使他不刻意削弱冰族,也没有任何事实会改变两国之间的从属关系。在汐蓝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小小的属国柔蓝,螳臂当车一般的渺小。

看出沐霖的动摇,宋正武继续劝解,“我们是军人,我们的责任是保护自己国家,而不是为了别人卖命。”恳切而哀叹的目光落在沐霖的脸上,这个眼神没有半分虚假。宋正武所做的,也是他一直想要做的事,或者说,是冰族上下一直想要做的事。

明白他的不得已,在如此的认知之上,依旧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别国卖命。原来他这个一国之主,在国民心中的模样竟是如此不堪。

蓦地,沐霖什么也不想再解释。唤作无限强硬的态度,沐霖举出不容反驳的事实,“如今我军正在做的都是从属协议上要求柔蓝做的事。”

去他的协议!宋正武差点破口大骂。一直以来都是柔蓝一方在坚守协议,而他们的宗主国汐蓝又做了些什么?

一眼看穿对方的疑问,沐霖冷冷的提醒道,“正因为有了汐蓝的庇护,我国才得以存在于今天。”这本就是一片纷争不断的土地,以柔蓝弱小的力量,若不是得益于宗主国,只怕早已在历史上彻底消除了名字。“所以我们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年年向汐蓝敬献岁贡,以王族女子和亲,代替宗主国出兵……桩桩件件,沐霖何尝不知道这都是些不公平的条件。但是,再如何不公平,一旦摆放在生存的面前,就不值一提。

只要能够活下来,哪怕耻辱。

“命令全军做好迎战准备。”沐霖一字一顿,下了决断。

第六章:冒险激进

“遭遇!我军前锋与敌人遭遇!”前方传来嘈杂的喧闹声,从中可以听出无比慌乱的情景,人仰马翻。只是再多的声音叠加在一起,已经无法冲破仿佛凝固的浓雾。正是因为无法看见,才更加觉得场面失控,心绪更是慌乱不堪。

沐霖当机立断,“宋将军,此地交给你了,本王去前方指挥。”

“王上,万万不可!”谁都知道此时的阵前充满的凶险,在浓雾之中与来历不明,身份不明,情况不明的敌人战斗,其凶险的程度只怕超过了以往任何一场战事。这不是个人能力的问题,目不能视的条件下,想要生存下来,还需要足够的运气庇护。

“阵前已经陷入混乱,本王必须亲自前往坐镇。”沐霖以最简短的语句解释,他已是去意已决。此去不仅是指挥战斗——在当下的混乱之下,只怕他也没法指挥什么。目前最重要的是安定军心,而要做到这一点,非他本人不可。

宋正武也想明白其中关键,本想随沐霖一同前往,在近前护卫。但是看看周遭的环境,便知这不是可以随性而为的时刻。前锋部队的慌乱正在往此地蔓延,尽管目前部队的中部和尾部还没有与敌人正面冲突,对于敌情的未知还是令军心涣散。

“王上,千万保重!”

沐霖没能听见属下的告别,一人一骑义无反顾的冲入雾气之中。

“不要惊慌,拿起你们的雾气,开始迎敌!”由内力支撑的声音,清晰的响在众人耳边,冰族的士兵们听出那是他们王上的声音。雾气依旧浓烈,谁也无法看到沐霖的身影,然而这个清晰有力的声音,还是令场面镇静下来。

松一口气,沐霖知道自己的举动起到了作用。虽然士兵们还没有正式投入战斗,但刚才如同无头苍蝇乱窜的情形好歹算是遏制下来。雾气太浓,五步之外便什么也看不清,众人若是失去秩序继续混乱下去,下一刻很有可能会在同伴之中挑起厮杀。幸好他来的及时,要是晚上片刻,结果将是不堪设想。

“敌军就在我们的正前方。”沐霖为众人指引着方向,他的功力自然比这些普通士兵强悍许多,只是他也无法完全看透这场凝固般的浓雾。不过,以他的耳力能够听见敌人的动静,借以判断出敌人的情况。

“没什么可害怕的。不就是一场雾么?我们的家乡柔蓝,一年四季常常都会下雾,我们是冰族人,早已适应了这种天候。”沐霖鼓舞着众人,并没有使用激越的慷概陈词,反而带了几分思乡的多愁善感。恰恰也正是这份淡淡的哀伤,一直流入众人的心间,渐渐觉得周遭环境,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长时间动用内力说话,对于如今的沐霖来说,根本不是能够支撑下去的行为。连日来这具躯体所受到的伤害正在不断积累,终于成了危及性命的隐患。他的外表依旧纤细,可就是隐藏在这幅美丽皮囊之下的内里,已经腐烂不堪,如今的沐霖是真正的脆弱不堪。

思乡的情绪正在冰族士兵中间蔓延,沐霖趁着这个机会调理内息。此时的他不由庆幸在大雾的遮掩下,没有人看见他灰白的脸色以及剧烈起伏的胸膛。

歇息够了,至少沐霖判断自己已经能够再一次开口。陡然提高声线,“士兵们,按照我们平日训练的那样去做就可以了!这是我们早已适应的战场,我们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胜利就在眼前,我们只需亲手将他拿下!”

沐霖见气氛已经被调动到了极致,再继续等待难免又会适得其反。当下不再说话,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他能够肯定,士兵们一定会跟在他的身后。之前他们只是被恐惧绊住脚步,一旦当这种恐惧被压缩到能够容忍的范围之内,他们就会明白,若要生存下来就必须将挡在前路上的敌人全部杀干净。

当冲入敌阵的一瞬间,沐霖肯定,自己此举尽管冒险到了极点。但是,他还是做对了。

并没有具体的证据证明这一切,有的只是久经沙场才能淬炼出的直觉。敌军受到突袭的那一刻,在第一时间表现出来的慌乱迹象,根本瞒不住经验老到的沐霖。

手起刀落,不费吹灰之力,沐霖已经顺利斩杀了十名以上的敌人。除了刀刃上不可避免的沾上血液之外,沐霖没有任何损失,包括他一身劲装,依旧崭新如一。

又过了一小会儿,不单单是沐霖,跟随在他身后的士兵夜发现了这一点。他们就像是一柄烧红的刀子一般深深插进敌阵之中,根本感觉不到任何抵抗。

雾气似乎变的更浓,哪怕是对面的敌人也难以辨别清楚其真实面目。不过不要紧,只要从军服之上判断出他们是敌人就足够了。此时根本无需太多讥笑,只要拿出浑身力气狠狠劈砍下去,就能在眨眼之间收获一条人命。

一片白茫之中,唯一能够看见的就是如星辰般闪烁的猩红色斑点,沐霖明白,那是他的属下们杀红的眼睛。也曾犹豫过是不是要阻止这一场疯狂,但是想法转瞬即逝。面对费劲千辛万苦才扭转的局面,沐霖认为激进比起退缩要好太多。

战场,本就是最不适宜怜悯的场合。

对敌人的仁慈,就等于将自己送进屠刀之下。

终于,有飞溅而出的鲜血溅在沐霖的脸上,过近的距离之下,腥气直冲鼻孔。已经不难想象,到底有多少起杀戮就发生在身边,这是完全失控的情景。在湿重的雾气中,士兵们没有收敛自己的杀意,相反,正因为没人看见,各种负面的情绪被燃烧到极致,根本没有人会心怀仁慈。

疯狂的一幕还在继续发展,也不知是谁最先带头,一位冰族士兵在杀死敌人之后,竟然还没有打算放过对方,直至用手中的马刀将敌人的尸体砍得稀烂为止。如此行为,即使放在战场之上,也免不了会遭人职责,然而在今时今日,他的行为违背常理的受到了所有人的纵容。

并且,开始不断有人效仿。

怪诞的想法在士兵心中滋生,就像剧毒一般的传染者所有人——反正没有人真正能看清不是么?既然这样,做的再过分,那又怎么样呢?

眼睛失去了全部的作用,飘荡在鼻端的刺鼻味道成了唯一的真实。不然,在这个伸手都看不清五指的环境中,士兵们根本不知该如何证明自己的存在。

证明,自己还活着。

“抓紧时间,消灭敌军!”沐霖终于扬声下令,制止这一场疯狂的盛宴。在死人身上发泄又有什么用,士兵们的举动对于锁定战局完全无法带来任何裨益。他必须提醒他们,还有更多的敌人等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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