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界之河山晚照(6)——越陌渡阡

作者:越陌渡阡  录入:01-15

“这些,我都承认。”新月笑的无比从容。“景州叛乱中,我就是幕后黑手,这一点自然已不用再多说。至于青夷一战,是由我亲手杀了牧野军的警戒小队,才有了正式开战的导火索。至于那些情报,尽管大部分内容依旧属实,但在经过我手之后,都少不得在细微之处做一些有利于我的改动。”

新月的坦诚多少还是有些出乎烈熠的预料,这样也好,至少免去不少不必要的麻烦。“为什么要做这些?挑起战乱对你有什么好处?”

“挑起战乱?”新月摇着头,轻轻笑出声。“皇上,你方才说的那些我都承认。但是挑起战乱这个罪名太沉重了,我一介小小女子,着实承担不起。”

当她还以“非”的身份与自己合作时,烈熠就已经充分了解了这个女子的狡黠。只是到了这个生死都不由自己把握的当口之上,她还能出尔反尔,这完全超出了胆大的范畴,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景州的叛乱,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百姓们恨透了汐蓝皇帝的作为。在饮水中投入血吸虫虫卵,景阳王都一夜之间几乎变作一座空城,多少无辜百姓惨死于这场疫病之中?”正如烈熠随口就能举出她的罪状,新月也在信手之间找到反驳的证据。

“然而在我看来,滟昊泠做的最错的一件事,还不是这个。”柔情似水的目光中,莫名加入针尖也似的锐利,像是要将烈熠洞穿一般。“他真正的错误在于,没有斩草除根。留下幸存者,就等于留下仇恨。按照滟昊泠的本意,是打算让景州鸡犬不留的,到底是什么令他改变主意呢?”

烈熠沉默。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与他一样清楚。

新月话锋一转,“接下来再说说青夷一战,真正算起来我所杀的士兵仅有十人,但是为什么最终的死伤会那般惨重?在一开始只是一支警戒小队的失踪,为何牧野军竟没想到要调查真相,一口咬定是汐蓝所为?”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出口,柔缓的语速说着与之全然不符的犀利言辞,字字机锋,一针见血。这一次新月也不等烈熠回应什么了,想来他是知道本后因由的,只不过是说不出口罢了。

“至于更改情报一事,那些与事实有所出入的部分,你认为滟昊泠真的看不出来?不,为他提供情报的人又不单单只有我一个。这些作为,都是他的纵容。因为,滟昊泠想要开展。他,想要整个天下!”

第九章:霜华青丝

双方都不是信口开河之辈,所举出的每一件事例都是无从反驳。他们都不可避免的被卷入这场混乱之中,同样的,各自的作为又令这一场混乱更加失控。

“皇上,你不是想要知道为何我们会做这一切么?”当烈熠认为新月极度抗拒这个问题,再也不会回答之际,话题兜了一圈知州再次回到原点。

似乎有泪水盈满新月的眼眶,但是,烈熠更愿意相信自己看见的只是错觉。

深深吸了一口气,沐霖缓缓说出一句话,“我们,只是想要生存下去。”

能够体会到她的祈望并没有半分虚假,然而烈熠依旧无法苟同她近乎惨烈的做法。“即使你们不从中作梗,当七界统一的一天,依旧还会有你们生存的空间。如今你们所做的一切,只是令希望保护的人不断丧生。这些,真的有意义么?”

“我们存在的空间?”新月仰起脸,怨毒写满她娇俏的面容,她甚至顾不得自己此刻气血两虚,凄厉的吼道。“皇上,你错了,从来就不存在我们生存的空间。有的,也仅仅只是少得可怜的缝隙而已!”

新月说到这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一句话,她几乎是一字一顿从牙缝之中迸出来的。“这个天下越混乱,容我们生存的缝隙就越宽阔。”

沉默片刻,烈熠郑重其事的开口,只是在言谈中换了一个称谓。“沐霏公主,你这又是何苦?”

“原来,你已经猜到了。”新月,从现在开始应该称之为沐霏了。她的反应远比烈熠想象的平静,也比她自己认为的平静。甩了甩脑后的头发,霜华以清晰可辨的速度染白了漆黑如墨的发丝,大战之后的鲜血,还遗留在发间,只是这丝毫无损其美丽。相反,每一根长发都带着琉璃般脆弱的光华。

如烟,如雾,纯白到如此不染杂质的发色,烈熠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冰族沐霖,柔蓝之王。

此刻,沐霏正半依在沐霖怀中。两张贴在一起的面容,同样的笔墨难以描绘,眉眼之间,相似的近乎于铜镜内外。

原本打算拨开挡在前面的一缕发丝,然而当手指接触到那一缕白发之时,沐霏有些突兀的改了主意,反而将其拿在手中细细端详起来。随后淡淡的苦笑起来。“十多年了,都不曾见过自己这个模样。如今看起来,还真是不习惯。”

视线并没有离开手中的白发,口中的疑问却是真真切切冲着烈熠而去,“之前你所举的那些罪状,只能证明我背叛了滟昊泠。我不明白的是,到底是什么破绽令你猜到我就是沐霏?我的出生是冰族王室隐藏最深的秘密,甚至在我懂事之前,就已经被迫离开冰族。就连如今的王室之中,也没有人知道还有我这么一个人。”

这么一个并不存在的,冰族公主。

包括沐霏这个名字,或许也只存在于唯一的弟弟心目之中,被深深地埋在心灵的角落之中。

“朕应该更早一些猜到的。”烈熠也直言不讳,这一场勾心斗角已经得到了最后的胜负,彼此之间也无需再隐瞒什么。“当日在石壕村,我问起你的名字,你所作出的回答并不完全都是谎言。”

只可惜当时未能明白,原来不是他所认为的“花树芳菲”,也不是她自己所解释的“是非难容”,真正正确的那个字,细雨霏霏,独独属于冰族王室的名字。与她的弟弟沐霖,如出一辙。

沐霏怀着几分自嘲的苦笑起来,既然已经离去故土,离去亲人,在数年后与弟弟重逢之际也不能相认。她明明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为何依旧忘不掉自己的名字。甚至在虚构的身份之中,也掺入毫无意义的半真半假。

烈熠一眼看出沐霏的难以割舍,她就像是被狠狠的困在过去的藩篱之中,想要逃开,然而穷尽全力也无从挣脱。

困住她的东西,便是对于故国的留恋。

“既然舍不下柔蓝,为何要让你的族人遭受这些?挑起战乱,对冰族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为之付出惨重的代价。”烈熠并非是在危言耸听,他只是道出最根本的实情。只要是参与战争的人们,无论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侵略亦或是践踏,挑动亦或是结束,都免不了会为之付出惨重的代价。

无一幸免。

“皇上,你指的是今日这样的战争?”不错,这些是无可反驳的事实。残留耳中的呼号,沁入泥土的鲜血,沐霏没有勇气去计算究竟有多少族人在混战中丧生。这个代价,的确惨重的远远超过她的承受能力。

“这是我的错。”沐霏哽咽着承认再也无法挽回的错失。“但是,有一点不能否认——这也是你一手策划的惨剧。”似乎连泪水都能化作最尖锐的刀刃,沐霏以此作为武器,恨不得将烈熠碎尸万段。

“我并不知道你和滟昊泠达成了怎样的协议,但是对阵的双只有在你们两人共同的示意之下,才能站在同一个战场之上。”一方是正统的冰族部队,而另一方则是追随沐霏的族人。双方的刀光剑影,你来我往之下,有多少类似于他们姐弟一样的亲人、朋友,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之下,将原本最想要保护的人斩杀于自己剑下?

“我并没有与昊泠协议过什么。”烈熠否认。几乎在沐霏话音刚落之时,他已经开始反驳她的话。有些事,有太多事,他宁可自己背负,也不愿意牵扯上那个人。已经成了那道残酷预言中的主角,为何还要让滟昊泠承受与他无关的罪名。

他们之间,的确没有任何协议。

有的,只是一场不欢而散的提醒。

烈熠五一去求证因为自己的提醒让滟昊泠证实了什么,为此,他又采取了怎样的行动。对他来说,只有眼前这个结果才是最要紧的。他所谋划的战争,就必须由他接受预料之中的后果。

应该感动于他对滟昊泠的维护么?清晰地毫不掩藏,暗含着超越世间一切的决心。原来尊贵坚毅如同烈熠这样的人,依旧有着自己的私心。

沐霏以指尖抹干了挂在眼睫上的泪珠。不,她无意感动。正如她不会接受他的赠药一般,他的感情或者执着,根本与她无涉。生硬的将话题转回自己关心的地方,“浓雾的天候,也是你故意的。”

烈熠没有回答,想必关于这一点,景卉早已给了她确切的答案,沐霏会咬住不放,只是想要找一个指责的对象,以及一个怨恨的对象。

烈熠以沉默代替承认,沐霏的恨意,是这一场计划之后的另一个必将而至的结果。

他有着不得已,沐霏姐弟两的作为已经不容于世。他对于她的评价并没有错,这是一个无比狡黠的女子,她对于人心的了解深刻而负面,在她的眼中看不见任何美好的部分,反而擅于抓住藏在心灵深处的黑暗。加之她的弟弟那种独特的身份地位,这两人联合在一起,足以让这天下天翻地覆。

他们两人的存在,就像是融于黑暗的一只野兽,随时准备扑出来择人而噬。他们以及他们所拥有的势力,已经成了七界统一最大的障碍。

没有旁的选择,烈熠必须将他们一网打尽。在他们两人有所防备之前,这一切就必须开始,并且彻底完结。

挑起沐霖与沐霏之间自相残杀,这无疑是最为干净利落的方法。就像过去经由他们之手所做的一模一样,以最小的付出,达成最大的效果。

用一个错误,结束另一个错误。

由于烈熠的沉默,沐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如此一来也好,至少她已经不用再犹豫是不是该怨恨这个男人。“皇上,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幻化一个身份投靠于你?”

这本不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沐霏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加便于利用存在于七界各国之间的仇恨。但是她会在这个时候提及缘由,似乎是为了别的什么。

略略停顿一会儿,沐霏自问自答,“看了你的所作所为,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真正悲天悯人的皇者。你一手建造的平乐镇,飞、不分种族的收容了各国的难民。原本我以为,若是让你成为七界之主,多灾多难的冰族也能得以生存下去。”

“但是,我错了。”

第十章:真实罪状

“七界之主只能是昊泠。”这是烈熠一直坚持的信仰,他也不惜一再向旁人表明。唯一不明自的是,为何众人都希望由他来统一这个天下。赫连远遥的想法尚且可以理解,至于沐霏,过往他们并无任何交集,不知她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判断。仅仅因为平乐镇么?这实在不像是能够说服她的因由。

“滟昊泠?以他的绝情寡义来统治这个天下?”沐霏的眼底出现深刻的讥讽,自从发丝颜色转变之后,她距离那个在相思楼上善解人意的花魁就越来越遥远。到了此刻,即使眉眼之间还是一模一样,却也看不出她们会是同一个人。

“当滟昊泠的野心被达成的时候,就是实现风御畅占星的一刻。”这一道预言传扬的过于广泛就连三岁孩童,都能准确的说出其内容。“七界尽毁,尸骨遍野。”

“昊泠,不会这么做。”烈熠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甚至分辨不清到底是相信滟昊泠不会残酷如斯,抑或这只是他深切的期望。“占星的结果虚无飘渺,并不代表未来就一定会按照这道轨迹发展下去。”

假如世人一直以此来评断滟昊泠,评断所谓的预言之子,将是何等不公平?

沐霏以相当怪异的眼神深深着了烈熠一眼,在她眼中,他是那般的陌生。尤其是强烈到正在喷薄的抵触情绪,使他几如换了一个人般。她记忆中的,世人认识中的焰赤新皇,永远内敛而从容,仿佛天地间从来没有任何事能够令他无措。

想起一个传闻,也是她曾经过手的并末太多根据的情报——发生在音夷的暗杀事件,五位长老实际上是死在烈熠之手,其中包括曾经教导过他的老师,风古昔。

沐霏不是没有想过要利用这个传闻大做文章,最后却因为内容的荒谬而彻底放弃。这样的消息就算被刻意宣招出去,真正相信的人也不会有几个,更别提对烈熠的名声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对昔年恩师狠下毒手的做法,着实不符合烈熠的为人。

到了此刻,沐霏已经可以确定那道消息……是可信的。时过境迁,她也不可能再以此质问或者威胁对方。不过这条消息也不是没有任何用处,至少通过此事,她可以重新认识这个站在自己对面的男人。

风御畅的占星,是烈熠所不容触及的逆鳞。这也没有关系,她手中还有滟昊泠的其他罪状。真实的,与她息息相关的罪状。

“的确,预言都是虚幻之物,况且出了风御畅本人以外,谁也不知他到底是出自怎样的理由才做出那一道预言。”沐霏在言谈中作出了妥协,只是她的一双眼,没有半点显出半点软弱,还是那副无比狡黠的样子。仿佛她此刻还戴着一层从不离身的面纱,只露出一双吞噬一切的眼眸。“我没法信任滟昊泠,归根结底只是因为我自己的理由。”

烈熠想到了,立刻就想到了。尤其是看着沐霏再一次撩起垂在胸前的白发,更加确定了他的想法。

“你一定会奇怪,为何这么多年我的头发一直都是最普通的黑色?”沐霏沉浸于自己的回忆之中,找了一个不算十分突凡的开场白。“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纯白的发丝,明眼人一眼就会看穿我的身份。但是在柔蓝王室族谱的记载中,根本没有一位公主的存在。也,不能有她的存在。”

“为了逃避和亲。”柔蓝与宗主国汐蓝之间,强制性的条款。除非冰族王室没有任何女童降生否则谁也无力改变。

“和亲?”沐霏尖锐的笑了一声,如同尖刀刮过骨头的难听声音,既不符合花魁的温柔,更不符合公主的矜持。这声可怖的笑,令沐霏看起来就像是充满了怨毒的妇人。“你真认为那是一般的和亲?”

那世在柔蓝国内身份无比尊贵的王室女子,一旦进入北冥城之后会有怎样的遭遇,在整个七界都已是公开的秘密。莫说是冰族的公主,就算是出身贫寒的女子,也不会希望这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降临到自己头上——毕竟,所付出的代价过于沉重。

烈熠无法在此事上为滟昊泠辩驳,同样的,他也不能对众所周知的事实视而不见。在这个时候沉默是他唯一的选择。

沐霏纤白的手指摩挲着指尖的那一缕白发,幽幽叙说,“真正追溯起来,冰族曾是汐族的一个分支。”她没有说谎,最好的证据就是冰族的容貌,放眼七界也就只能在冰族人民的身上找到能与汐族媲美的娇丽。

那一段久远到被逐渐遗忘的历史,世人大多是并不清楚的,就连两族人民也对丝毫不知情。如今地位相差甚远的两个种族,在遥远的过去,竟然是血脉相依的同一支。

“焰赤承继离火之力,汐蓝则操纵溯水,这些远古的神秘力量到了如今虽然已经十分稀薄,但是你我都清楚,那世是真实存在的。”

与沐霏四目相对,烈熠洞悉了她的想法,她希望他能够在这个时候将话题接下去。“你的意思是,冰族王室也能使用溯水的力量?”倘若真是如此,他就需要重新估量眼前这个女子,除了狡黠的本性之外,她所具有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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