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觉得这酒如何?”一个小厮笑着看朴朔,眼角里将朴朔仔细的瞄了几遍。
“酒味淡了些,倒能解渴”朴朔豪爽的大饮了一杯,困惑道:“你们把酒肆开在这里,能挣到银子么?”
“这就得看来得是些什么人了,若是个商贾贵人,自然能多挣些,若是遇到乞丐穷人,那就只能算我们倒霉了”另一个小厮笑着给朴朔斟了杯酒,续道:“我们若不把酒肆开在此处,怎么能遇上小哥你呢?况且我们这生意也非日日在这里做,只是巧了这几日无什么要事要做,便来这里消遣消遣,顺便赚个酒水钱”
“小哥少喝些,这酒味虽薄,但醉人得很”先前的小厮好心的劝道:“饶是江湖上的英雄好汉,也架不住这薄薄的几杯小酒,更何况是小哥这副单薄的身子骨”
“这酒有这么厉害?”朴朔端着酒杯对着日光瞧了一会,看着小厮:“你不会是故意哄我吧?”
“我吃饱了没事干了?还是哄你乐了会给银子?”劝酒的小厮将眼睛一瞪,桌子一拍:“信不信的都由你,别后悔就行”背身气道:“果然是好人难当”
另一小厮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气什么?我们不正指望这种傻子送上门么”又看着朴朔笑道:“你也是,难得他发一回善心,怎么就让你当成了驴肝肺了呢”顿了顿,一副痛惜的表情:“你太打击他向善的心了,造孽啊”
朴朔愣了愣,悟了半日才明白那小厮口里的傻子正是自个,又懵了半日,有些悟了,朴朔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动一动,此刻在他面前谈笑自若的两小厮下一刻绝对会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瞧他那副呆样,恐怕是回过味来了”后一个小厮对着似乎还在生气的小厮笑道:“就是晚了点”扫了眼身形摇晃的朴朔一眼,摸过一根竹筷:“药效发了”轻轻一击盘沿:“小当难得发回善心,你却不识,这下栽了吧”又一击盘沿:“你倒挺能撑,何苦呢”
小当一撸衣袖,伸手拍了拍朴朔的肩头:“放心吧,我们只劫财不劫……”色字婉转的拖出口,若有所思的望着一旁的同伴,沉吟道:“我听说现下男风颇盛,尤其是皓都之中,小官身价甚至高于花魁,小横,你瞧这位小哥身姿如何?”顿了一顿,估量道:“我觉得能换不少银子呢?”
朴朔轰得一声栽在桌子上,迷蒙之际,听得那个据说很向善的小当自语道:“城里不是有座赏雪楼么,就把他卖那吧”又听那小横调笑道:“怎么,刚才不是还心软了么,我还以为你看上他了呢,要不要先留给你尝尝味道再卖?”
“滚!”一只盘子劈头飞向小横:“小爷我没那种嗜好”无耐笑道:“还在死撑偷听我两说话”伸手一拍朴朔的脑袋:“听再多也没用了,先前提醒你的,你偏不承情,这会儿在撑着又有什么用处了”微微笑着拍了拍朴朔的脸:“美人,今天落在我兄弟手上你是逃不了的,想多无益,还是安心昏过去吧,乖啊”
朴朔很想爬起来去撞撞墙,刚抬起的头一下磕在桌上,彻底昏了过去。
朴朔醒过来的时候也不晓得已到了什么时辰,只是瞧着四周粉脂味十足的装饰,悲叹一声,那小当小横两兄弟真是说到做到的实在人,果然趁他未醒时把他给卖了,只是不知道他们把他卖了几两几钱。
朴朔的日子并不好过,这座赏雪楼楼的老板娘莲娘绝对是个棉里藏针的阴主儿,日日挂着副柔弱的笑脸,说出的话绝对够毒。
朴朔刚入楼那会儿,很不服的剜了莲娘一眼,他觉得一个如此庸俗得烟柳败妇居然叫作莲娘,也不怕污了莲这个字。
莲娘当下也不生气,迈着款款的莲花碎步,笑盈盈的走到朴朔面前,声音轻柔却字字狠毒:“等过几日给你寻个好日子,把你这个小子给破了,我看你还敢不敢跟我横!”
朴朔惊出一身冷汗,躺在床上寻思着自己好歹出身书香之家,想让他从了莲娘作个挣银子的安分小官,扪心自问他丢不起那个人!神思颓落的朴朔狠了狠心,一咬牙一切齿,逃不了那就自我了结吧,也落个清静。
朴朔住在赏雪楼楼短短半个月里,朴大公子很不屈的撞了一回墙,上了两回吊,还割了一次腕,折腾了半个月,人没死成,却迅速削瘦下去,把自己折腾了个半死不活,连下床走走的力气也没了,想再撞回墙,上回吊,也没有那份多余的力气,再割回腕吧,但自从他割了一次之后,莲娘很精明的将朴朔屋子里但凡和瓷沾边的一应器物全换成了竹制品,就算朴朔想听一听瓷器碎在地上的响,解一解闷都没有那个条件,是以朴大公子很不客气的继续抵抗下去,颇有骨气的选择最后一条路,绝食。
绝了几天食之后,朴大公子彻底悲哀了,绝食这条道,果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少女们自我了断的一项必杀绝技,除了神思轻飘飘的以外,看什么都重影,瞧什么都晃荡,晃着晃着就晕了过去。
虽然朴大公子知道只要他一晕过去,莲娘就会赌气命人往他胃了大灌特灌参汤,但朴大公子觉得这莲娘也够笨的,何苦救他这个铁了心要死的人,白白浪费那么多上好的人参,非赔不可!
当又一次从昏沉中醒过来时,感觉有些不同,以往醒过来看见的不是莲娘气急败坏的脸,就是看见一群阴沉着脸跟截木头似的杵在床尾的婢女,而这次他看见的虽然也是个人,但是个男的,而且是个很美貌的少年,笑岑岑的坐在床边,瞬也不瞬的盯着他,见他醒来,少年吆了一声,弯起了眼角:“醒了”唇边勾上一丝笑:“要不要喝点水?”
第二十章:李轻饶
朴朔不言不语的细瞧着眼前的少年,虽与他年纪相若,但举手投足间,多了份傲然与沉稳,连带着眸子也含了丝深遂幽远。少年身后站了个大他一点的年轻人,神色严肃而又恭敬。
少年浅浅的笑起来,俯身望进朴朔眼睛里,单刀直入道:“我看上你了,给我当内侍,如何?”
朴朔惊得睁圆了眼睛,干脆的别过脸去,连半个字都懒的说。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跟我,二,我免费给你找群男人好好伺候伺候你,你意下如何?”伸手戳了戳朴朔单薄的身子,不紧不慢道:“如果选一么,什么都好说,如果我高兴了说不准还会让你见一见你的家人”微微皱起的眉轻轻一展:“你家人应是还在,对吧?”手指轻轻划了划朴朔苍白的脸,缓缓道:“如果选二么,就是不知道你这副病恹恹的身子骨受得了不”
朴朔气得浑身直颤,见过无耻的也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今天算是开眼了!
“不说话?”少年拉起朴朔无力挣扎的手:“那我就当你默应了”觉察他越抖越厉害的身子,皱眉不解道:“不至于吧,这么激动,再感动反应也用不着这么强烈吧”
“你你你……”朴朔咬牙切齿的瞪着他,悲愤道:“……欺人太甚了你!”
“我可没欺你,我这是救你,救你脱离苦海,饿糊涂了你?想呆在这个鬼地方呆一辈子?脑子坏掉了?”少年的手臂从朴朔后颈抄过去,把他抱在怀里:“老实些,我好不容易看上你,别惹我烦,否则后果自负”
“你你你你……”朴朔饿得声音也弱得犹如蚊语,痛苦道:“混蛋!”身上没有半分力气,朴朔还是不死心得挣扎了几下,他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为什么非得绝食啊,为什么非得绝食呢,如果自己现在精力充沛到泛滥,他绝对能把眼前这个笑得无害的少年揍的连他爹娘都认得!“恩?”少年微微皱着眉,唇角上挑:“你这算不算是在向我撒骄?”朴朔呼呼的大口喘着气,气得几乎快哭了,一口气没提上来,华丽又果断的晕了过去。
这一段的确久远了些,只是每每想起来,朴朔感伤的很,朴朔痛苦的捂住脸,往事果然不堪回首,当日叶蔑析一句轻浮的调戏之言将他气晕过去,也致使叶蔑析日后时常拿着这件事来逗他玩笑,光阴如驹,白隙过,转眼已是四年过去了,情非一日可得,爱非一时可懂,而如今对于朴朔,倘没有他那一日的任性,他与叶蔑析也只是大千世界不相识的陌路人,但偏偏造化弄人,他不仅遇上了叶蔑析,还死心踏地的跟随在他的身旁,不离亦不弃。
院里种的几株槐花盛开,雪白花串点缀在枝头,偶有几只斑斓荚蝶追逐在枝上,和风柔柔的拂过,渡了满院清香。
“那货呢?”李轻饶冰冰得瞧了一眼窝在藤椅里的朴朔,淡淡道:“他昨夜不是在你这里休息的?”朴朔擎着杯盏的手微微一顿,轻饮了一口道:“听说四王爷和七王爷大清早的来访,大概是去对付那两祖宗了”看了眼安静立在一侧的侍从,询问道:“对吧?文宝”
“可不是么,铜勒哥哥今儿辰时四刻过来的,我就守在门外来着,铜勒哥哥笑得坏坏的,贴着门缝只说了句四王爷与七王爷来访,接着里面就传来咣得一声”文宝顿了顿,困惑得望着朴朔:“公子可知是怎么一回事吗?”
“唔”朴朔漫不经心的转着手里的杯盏:“巧了,他起的那会儿我刚好也醒了”稍一顿:“刚好看见他很没出息的撞在一旁的桌子上”
“真没出息”文宝撇撇嘴,上前给李轻饶添了盏茶。
“活该”李轻饶也毫不客气的落井下石,轻飘飘的扫了文宝一眼:“文宝儿,你家公子怎么教你的,说话没遮没拦的,若让那货听见,不揭你皮也愧对你这分胆量”“公子……”文宝可怜兮兮的将朴朔望着:“……我错了”
“我还以为我来的挺早呢,没想到有人比我还早”伴着声清亮的嗓音,一道暗蓝色身影微微一晃,人已到了院内,携了丝轻松的笑意,口气里含着调笑:“文宝儿,怎么,又犯在李轻饶手上了?”语气很无奈:“告诉你多少次了,在李大公子面前乖乖做个哑巴,保你无病无灾事事顺,等李大公子一走,把院门一关,你爱说什么说什么,反正你主子一直护你,就算惹他生气了,装个可怜也就过去了,李大公子可没你家主子那么好说话”伸手一拍文宝的脑袋:“说真的,大清早的,你又说什么不该说的了?”
“我什么也没说啊”文宝躲在朴朔的椅后,露出半个脑袋,强调道:“白公子想岔了”“哦?”白幕看着目光躲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出的窘迫样子,无奈叹了口气:“能养出文宝这么个活物,朴朔,你不是天才,也该是个人才”“他何止是个人才,简直就是人间少有的一朵奇葩”李轻饶不紧不慢的扫了眼垂下头的朴朔,语气里携了丝从未有过的严厉:“真不知道你脑子里整日想些什么,真该学学七王爷,写个服字拍你额头上”
“呵,可不是么,那天要不是文宝那一嗓子,你恐怕早就去跟阎王见面了”白幕立在藤椅一旁,伸手摸了摸朴朔的额头,眸里含着笑:“你当时都想些什么呢?我和李大公子来的时候,都吓了一跳,蔑析压在你身上都成禽兽了,你身子底下淌过的血真让人碜得慌”无奈道:“我就纳闷了朴朔,你怎么就那么能忍呢,叫一声难道会死人?要不是文宝儿心地敦厚,知道心疼自个主子,只在我那儿玩了会便心巴巴的要跑回来伺候你,呵,也亏了当时我没拦着他,否则这会儿有没有你朴大公子可就得另说了”又笑道:“不过这次蔑析也吃了不少苦头”淡淡得一瞟李轻饶,别有深意道:“也让李大公子吃了不少苦”李轻饶仿佛没听见,只一心一意的喝茶。
第二十一章:以身抵债
“怎么说?”朴朔弯起眉眼,不轻不重的扫了李轻饶一眼。白幕理着衣袖,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一只茶盖:“你知不知道酒里下得什么药?”“知道”朴朔直接笑道:“是春药”支着额头想了想:“不是李大公子下的药么”李轻饶闻言,手上的动作稍稍一停,眼角留着一丝笑:“哟,你知道呀”稍稍一顿,漫不经心随口道:“奥,真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试试相思锁的药效而已,不想下的多了,差点要了你的小命”
“唉,我说饶主子,你怎么这么不安分”白幕微微一叹,沉吟一笑道:“下的药是相思锁,徐苌楚说这药喝下去,得过一两个时辰才慢慢显出药性来,而且长久难消,非得折腾够了时辰,才能使被下药得人清醒过来”
“所以……”朴朔静静望着李轻饶,“你又惹火烧身了?”
“李大公子又自作自受了”白幕风清云淡得一笑:“只是奇了,一直巴不得蔑析早死早超生的李大公子居然没有趁人之危,不仅没有把蔑析直接了当的踢进阎罗殿,反而解救他出了火海”抬眸轻掠了李轻饶一眼,奇道:“莫非是我们的李大公子转了性不可?”又一笑:“别说你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你给蔑析下药的次数没有一千次也该有一百次了吧?那不是小人行经?”
“你已经爱上蔑析了,轻饶”朴朔郑重道:“再恨他,也已经没有意义了”李轻饶把头别在一旁,默默瞧着远处。
在整个王爷府上,但凡是个活人都知道李轻饶恨叶蔑析,而且恨得不是一星半点就可以蒙混过去,而叶蔑析也是恨李轻饶恨得咬牙切齿,据说李轻饶原本是名供职在皇室内宫的御医之子,只因为他爹连合一名宫妃谋杀了当时恩宠正盛的萧夫人,也就是叶蔑析的亲娘,不知是谁走露了风声,让人传了出来,交人查证属实之后,圣上一怒,下令斩了那名胆大包天的宫妃的同时也捎上了李家合家大小。
当时叶蔑析刚刚过了十六岁的诞辰不久,得知自己的亲娘死讯本就伤悲欲绝,没想到居然是蓄谋已久的谋杀,叶蔑析得知李家上下不日即斩的时候整整一日未合眼。
第二天日头刚刚爬上三杆时,铜勒驾着辆灰扑扑的马车低调的从后门驶了进来,直奔着颐心殿而去。而车上载的也不是别人正是李家炮灰李轻饶李大公子。
当是时,正值蜩鸣燥耳,颐心殿飞檐之上却落了只黑幽幽的乌鸦一声声聒燥得叫唤着,在闷热得空气里显格外突兀。
“李公子”铜勒静静得看着一派安然自若的李轻饶,担忧道:“你可知道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喝酒?肯定不是,六王爷恨我李家入骨,恐怕是要留下我,慢慢折磨着玩吧”李轻饶不在意的一笑:“不知我说的可是对的?”
“没错,王爷的确打算折磨你,直到你死”铜勒叹了口气,无奈道:“那你知不知道天底下折磨人的手段有多少种?”顿了顿,问道:“你不觉得奇怪我带你来的是王爷的寝殿,而且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王爷的确是请你来喝酒的,只是这酒并不是谁都敢喝,谁都愿意喝的”稍一停顿,严肃道:“你今天喝的实乃一杯苦酒”
铜勒觉得李轻饶其实也够倒霉的,自己亲爹犯下罪牵连上他一起赴幽冥,如果断头台上喝上一碗断头酒利利索索死了倒也干净,偏偏他得罪的是叶蔑析,铜勒从小与叶蔑析长大,自是了解他的脾性,眼下瞧着李轻饶一派安然,心里也着实无奈了些,倘若此时李轻饶知道他家主子的心思,不知道他会怎么想,铜勒本着一副菩萨心肠,好心的含糊提点了一句:“顺从些,也少吃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