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白幕仍是养在家里的娇弱公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床都很少下来,若真累了时,便遣两个丫头扶着他在屋里走走。白幕畏寒,无论秋冬还是春夏,一双指节分明泛着不健康的手终日存不起半丝温热。索性他爹也格外心疼他这只能养在药罐子里的儿子,虽被绸缎庄里的事务压的喘不上气,可还是时时嘱咐下人要细心照看白幕,不许出半点差错。
叶蔑析出府,照例仍是只带了铜勒与朴朔,花都镇的尾子巷花种最多,正值初秋,夏花还盛,秋花待放,正是一片灿烂的时候,择着这个时节来,正是赏花的好时节。
一行三人低调的走在尾子巷里,叶蔑析打着扇面心情颇好的对着一众花草品头论足,虽说的杂七杂八,但也无伤大雅。叶蔑析说的正高兴时,忽然觉得有人戳了戳他的肩膀,叶蔑析莫名其妙的一回头,便见一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畏畏缩缩的看着他,话说得也不大利落,“您,您是不是,六王爷?”说完抬头惶恐的看叶蔑析的反应。
叶蔑析被傻小子的模样逗得来了兴趣,只将手里的折扇哗得一合,拿扇柄抵着下巴,一手半搭在朴朔肩膀上,含笑问,“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眯眼看了一会,压低声音慢慢问,“你崇拜本王吗?要不要本王给你个面子,让你请本王吃顿饭,如何?”
傻小子余年顿时更加惶恐不安,哆哆嗦嗦的硬着头皮回道,“若您是六王爷,就请跟我走一趟,我家公子想见见您,若不是”余年微微一顿,叹了口气,“若不是,那就算了”
朴朔抬头稀奇的看了看叶蔑析,沉思许久,转头问余年,“你家公子是哪位?”余年毕恭毕敬的一揖手,“我家公子是锦瑟布庄白家白幕公子”
“你认识吗?”朴朔问叶蔑析。“不认识”叶蔑析立即摇头,眼尾挑起丝笑,“不过去见见也无妨,说不准还能蹭顿饭吃呢”又一把拎过余年,不解的问,“不过,你家公子怎么知道我的?我这么低调”
叶蔑析一问,余年为难的脸都皱成了一团,摇头摇得像只拨浪鼓,“我不知道,公子说王爷会来尾子巷的”叶蔑析松了手,扶着下巴一顿好想,半日,跳出一句话,“真是个聪明的公子”朴朔不紧不慢的接口,“很值得一见”
余年带着叶蔑析三人七拐八拐到了一处宅院的后门,余年屈指拍了几下门,也没忘了回头解释几句,“我家公子吩咐过了,要将几位大人从后门带进宅里”
不多时便有小厮从那头开了门,偷偷摸摸的四下看了看,向余年招了招手,“快进来吧”叶蔑析顿时一头雾水,怎么感觉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余年眼尖的看出叶蔑析的困惑,连忙解释,“我家老爷不许公子见任何人,所以,还请王爷见谅”叶蔑析只点了点头,对那位不得见任何人却偏偏请他这个陌生人相见的公子很有兴趣。
宅院布置简洁,不似那些个大户人家,专于堆砌造湖,反而是花草树木格外葱郁。余年到了一处房门,陡然放轻了脚步,耳贴着门静静听了听,轻轻敲了两下门,“公子,您醒了吗?”
叶蔑析歪头看着紧闭的房门,听得一声清脆的嗓音含着轻笑徐徐传来,“我醒着呢,进来吧”稍一顿,又问,“我要请的人来了吗?”
叶蔑析眸子倏然一亮,将折扇哗得一开,代余年回了一句,“来了,不知公子有何吩咐?”门的那头,却一阵沉默,良久,才道,“王爷请进来吧”
第八十六章:审问
只听着那把润如春雨的好嗓子,已是让人兴致高涨,该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说出这般动听的声音?不等余年引路,叶蔑析率先推开了门,顿时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叶蔑析稍稍一愣,拾步走了进去,床前六步外设着一道折叠式花鸟鱼虫四页屏风,那个拥有一把天籁一样动听的人就在屏风里头,阵阵药香里,混着那人轻声低饮的声响,隔了好一会,听见一声轻置,大抵是喝完了茶,终于放下了茶杯。
朴朔略歪着头,透过屏风的缝隙也只瞧得一个模糊的人影。余年走进屏风里,收拾了茶具,又央求似的向白幕道,“公子,你略歪歪身子在躺会儿吧,少说几句话,别累着”白幕笑着催促,“行行,你下去吧,去厨房看看我要的粥熬好了没有”余年似乎不情愿,端着一个碗从屏风里走出来,眉头皱得紧紧的,看来平日没少替他家公子操心。从叶蔑析身边走了过去,大概不放心,又退了回来,忐忑的问,“您真的是当朝六王爷啊?”
叶蔑析早已被屏风里头的人儿给吊足了胃口,迫切似的点头敷衍,“当然,你还怀疑本王是假的吗?”又将扇子啪的一合,眼色示意铜勒将余年扔了出去。
“王爷请进来一叙”屏风里头沉默许久,终于开了口,满室药香缭缭绕绕的荡开,叶蔑析将折扇往手心一敲,眉眼皆笑的拐进屏风里,却顿时一愣。
白幕懒洋洋的靠着床栏,正用手捋着一头青丝,身上盖着厚重的棉被,肩上披着件蔵青色的衣服,见叶蔑析进来,也只抬头露出个清清浅浅的笑,略弯着眉眼,清澈的眸底染着一丝缥缈,宁静而美好,唇角微勾,吐气若兰,“阁下可是当朝肃康王叶蔑析?”
叶蔑析愣愣的站着,半日不曾回神。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就像倒映在水里的素净昙花,缥缈清淡,连说话的声音里都不敢带上半丝不好的情绪。
那时只听着白幕的声音,叶蔑析就喜欢上了白幕,心里还有那么一个小计谋,盘算着连这把好嗓子一并拐回王府。可是,当他一眼看到白幕眼底那片宁静与明朗,叶蔑析半丝歹心都不忍动。哪怕只是想一想,都不忍心。一如现在的白幕,就像摇曳在夜风里随时凋落的残花一样令人心疼。
不管白幕多大的脾气,他都一一包容,不同于对待朴朔与李轻饶,他是真心的想好好的保护白幕。叶蔑析也一直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白幕,可是世事无常,总有那么一些事是他不能料及的。让他心疼的白幕居然受到那么大的伤害。叶蔑析自责的叹了口气,垂眸却见白幕瞬也不瞬的盯着他看,叶蔑析柔柔的一笑,伸手摸了摸白幕的脸颊,“怎么醒了?”
白幕一动不动的看着叶蔑析,迷茫的眸底渐渐淡出少许清明,伸手摸着叶蔑析的脸,温和的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叶蔑析稍稍有点错愕,将白幕往怀里揽了揽,“昨天回来的,你忘了吗?”白幕哦了一声,咬着嘴唇,皱眉半天,不确定道,“昨天晚上我还做梦,梦见我朝你发脾气,你还生气了呢”忽然想起叶蔑析方才说昨日就回来的,不由忐忑起来,“该不会我真的跟你发脾气了吧?”
“没有”叶蔑析轻轻一拍白幕的后背,又将他朝怀里紧了几分,“我什么时候也不会对你生气的”垂头看着白幕,强调了一句,“不管什么时候,不论小幕做什么事,我都不会生气的”
白幕反应了半天,终究是只淡淡拖出一个嗯字。
辰时用过药,又强迫着白幕喝了一碗粥,因为白幕身体各处衰退的厉害,消化不好,只能吃些流食,可白幕日日都觉得没什么胃口,身形消减的很厉害。
不过片刻,白幕又开始瞌睡,却强撑着不愿意睡去,有一句没一句的与叶蔑析说话,“轻饶呢?”
“他还在路上,过几天就回来了”叶蔑析托着白幕的后脑勺笑着回答。
“哦”白幕轻轻应了一声,又问,“那朴朔呢?”
“他和饶儿在一起”白幕耐心道,“会和饶儿一起回来的”
“哦”白幕安静下来,叶蔑析觉察到白幕又睡了下去,拉着被子往白幕身上一扯,不想敏感的白幕忽然又惊醒过来,诧异的问,“咦,轻饶呢?”
叶蔑析,“……”
推开房门,站在台阶上迎着朝阳晨风,叶蔑析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轻手轻脚掩上门,步履沉重的向院外走去,是时候,去见一见那个色胆包天的孟远了,叶蔑析冷冷勾起唇角,他要将白幕的痛千倍百倍的奉还回去。
阴暗的地牢,投进来的阳光也带着几分晦暗,地牢不大,唯一值得称赞的是刑具齐全,值得欣慰的是,叶蔑析想见的人也老老实实的呆在笼子里。
孟远抬头,透过乱糟糟的头发看见眼前多了一把铺了软垫的太师椅,一张小几,一盏茶,还有一碟点心。叶蔑析来了,看这架势,叶蔑析是打算慢慢的审问他,孟远此时反而出奇的平静,似是早会料到会有今日的下场,连一句多余的怨言也没有。
有脚步声临近,一双白缎靴闯入眼帘,孟远垂下头,低低的笑,“王爷回来了”叶蔑析一动不动的站在孟远面前,面无表情负着手,良久,坐上太师椅,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茶,茶气袅袅,拂得叶蔑析眼底的笑也带着几分不真实。
沉默许久,叶蔑析终于开了口,“孟远,你知道我为什么抓你来吗?”
“知道”孟远坦然自若,却还笑得出来,“是为了白幕,从我对白幕下手起,我就已经料到会有今天了”叶蔑析翘起二郎腿,向椅背靠去,一手闲闲的支起下巴,一手擎着茶杯,淡淡的问,“你知道,既然知道白幕是我的人,你怎么还敢干这些蠢事?”
“知道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孟远叹了口气,“我也知道我是不可能得到白幕的,他是王爷的人,我怎敢起歹心,况且,白幕一直被王爷保护在府里,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跑到王府劫人”抬头看着叶蔑析,毫不畏惧的问,“王爷你信不信,从我第一眼看到白幕起,我就想得到他,那个坐在殇水桥上耍赖的公子,就像一束阳光,吸引了我全部的心思”
“哦”叶蔑析向一侧伸出手,侍立在旁的小厮立即将准备已久的木棍递了过来,叶蔑析握着木棍在手里掂了掂,“很好,够胆”倏然起身,木棍顺势落在孟远身上,一顿乱棍下来,叶蔑析微微喘了口气,跌回椅内,端起茶杯,重新审视着孟远。
这一顿乱棍打的孟远剧烈咳了起来,血从嘴里往外直涌,叶蔑析下得手狠,专挑着他脆弱却不致命的地方狠打,孟远有些吃不消,呸出几口残血,呼呼的喘了几口气,“王爷这是为白幕报仇吗?不如直接杀了我吧,我也知道我罪有应得”
“你接着说”叶蔑析不理睬他,屈起手指在小几上轻扣了两下,“把我想知道的说完再死不迟”
“王爷就这么想知道?”孟远问,“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但是,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不能感受到小幕的痛苦,也没有办法确定,到底给你一个什么样的死法才算对得起你”叶蔑析说的合情合理,似乎是真的为孟远考虑一样,认真道,“别人说的我不听,也不想听,此刻,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如果我不说呢?”孟远不屑的笑起来,“别把我当傻瓜一样看,你是不会让我痛痛快快死的,不是吗?”
“那你就要考虑考虑两位小公子的将来了”叶蔑析阴沉一笑,冷哼道,“别以为把儿子送到乡下就不会有人找到,你好像忘了这是谁家的天下了”
孟远终于开始害怕了,挣着身上的铁链,愤怒的吼叫,“你把他们怎么了?你要胆敢动他们分毫,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呵,我以为你是油盐不进呢,原来不是啊”叶蔑析邪邪得勾起嘴角,带起一丝狠戾,“我还在想,孟家的两位公子该怎么处理才算合适,现在就要看你的态度了”
关于白幕,孟远不想多提,他自己做下的事,他很清楚,如果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别说是他求死不能,就是他的儿子也恐怕求生不得。叶蔑析似乎看出了孟远的想法,开口承诺道,“放心,我保证不会宰了你儿子,但,你必须保证你说的每一句都属实”
“好,我说”孟远舒出了口气,叶蔑析他还是有所了解,既然应下的事,鲜少会出尔反尔,心里稍稍安心下来,抬眼却是满目痴迷,“白幕深居王府,对他的渴望说白了只是我的奢望,可我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一天在街上再一次遇见他,我觉得这是上天赐给我和他的缘分”
第八十七章:虐心
“缘分?”叶蔑析挑着眉梢,斜眼看了孟远一眼,“对你来说是缘,对小幕来说是祸,你未免也太霸道了吧”
“我一直在单相思,相思早已入骨,再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我怎么可能镇定下来”孟远摇头苦笑,却没有半点后悔的意思,“当时我就想,只要得到白幕,哪怕是只有一个时辰,让我死我都能瞑目了,所以,我让一个小孩把他叫到僻静的巷子里,然后,我得到了他”孟远一时有点得意忘形,嘿嘿低笑着,眼里全是沉迷,“他实在太单纯了,这就是你的错,你的保护让他丧失了对人的判断能力”挑衅似的瞧着叶蔑析,“这还得多谢王爷成全呢”
叶蔑析握在手扶的手渐渐收紧,皮笑肉不笑的对着孟远,“是吗?”又缓缓松开手,略一抬手淡淡道,“你继续”
“啊,白幕”孟远脸色泛起一阵红晕,喉咙滚动,难耐的咽了几口唾液,“只是想一下他,我的身体都有反应了”目露邪光,近乎贪婪的回想,激动的话都带着颤音,“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完美的男人,肌肤细滑白皙,一丁点的伤都没有,即使是我,都有那么一瞬不忍心去动他,太美了,就连他呻吟的声音都那么美”
叶蔑析脸色瞬时变得铁青,却未动。
孟远说的痴迷,不由低喘了几下,舔着唇角似乎很回味,“对于在白幕身上得到的满足,我根本无法自拔,一天两夜,我都无法压下心里那份炙热的渴望”孟远用力挣了挣铁链,身体努力向叶蔑析倾去,“你知道吗?那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候,我知道你一定会抓住我的,所以,我能尽兴一时,绝不错过一刻”
叶蔑析起身,摸过置在一旁的木棍,疯狂的将孟远揍得鼻血直流,但仍巧妙的避过了要害,叶蔑析用木棍抬起孟远的下巴,“孟远,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吗?你知道什么叫报复吗?你有福了”猛得甩开木棍,负手吩咐,“把他的嘴给我堵上,可别好戏到了一半,他却先撑不住死了”
不需要孟远再多说什么,叶蔑析都能想象到白幕的悲惨,一天两夜,恐怕叶溪客找到白幕的时候,孟远那只禽兽还压在白幕身上胡作非为,可怜白幕那么羸弱的身体还能活下来。叶蔑析咬牙切齿的一脚踹翻了一旁的小几,茶盏点心全砸在地上。
“孟远,多谢你对小幕的厚爱,为此,本王总要回报些什么,才算礼尚往来,若不然,他人该批评本王不懂礼数了,所以,本王将你对小幕的厚爱千倍的赠送给你家两位公子吧”叶蔑析看着孟远逐渐撑大的眼睛,恐惧与愤恨纠缠的血丝绷起,叶蔑析了然一笑,“没错,我是答应过你不杀孟家两位公子,不过,既然你能将对小幕的爱慕付诸行动,那么,那些爱慕孟家两位公子的男人们理所应当该对所爱之人尽情的表达出自己的爱吧,你说,本王说的在不在理?”
“他们的父亲为他们积下这等丰厚的阴德,若不在有生之年得以享用,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们做父亲的你,死都要护下的恩赐呢”叶蔑析阴狠狠的扬起唇角,“本王不杀他们,也只怕你这份阴德也能要了他们的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