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的,要你为我做点儿事每次都这么对付。那么,本会长的龙座准备好了嘛?”
“马上就好,他们找不到电源,于是在生火堆。这人谁啊?”
“呵呵,狗子,你至于么,和你姐我玩这套?你敢说你不认识他?”
“脸熟,我们县的人么?”
“何止是你们县的人。咳,兄弟们,注意了,看好了哦,我捆来的这个小伙,就是我海美志卧薪尝胆励精图治多方打探详细盘查,最后证据确凿围网活捉的,我们神龙会最大的死敌,公安卧底无间密探,第三代,仙女教母!”
海美志亮着嗓子介绍完身边的神迹之后,带头鼓起了掌。
紧闭双眼的张仲文看不见观众们对他的欣赏,阴凉无尽的黑暗中,他觉得周围的世界在一瞬间变得清晰而又死寂,然后,他觉得他听见了易拉罐落地的响声,男人的咳嗽,女人的叹息,还有幽灵般的夜风缠绵的呢喃。他突然明白了原来羞耻感是可以这样的惊心动魄地杀人不偿命,他不是没以主角的身份演绎过人生闹剧中的一些惊艳篇章,但是那些过往有血有泪的情节他都能理解其中的启承转合:他的选择引出他必须要接受的结果。可是现在的场面算是什么?他到底选择了什么,导致自己被一群莫名其妙的疯子绑架到一个莫名奇迹的地方又被按上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角色,引人瞩目,且他都不知道这些瞩目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的,命运是无常的,因果机缘不是凡人的意识能够解释和预料的。
但是,他只是是选择了看一场熟人赠票的《功夫熊猫》而已啊!
好吧,他只是选择了在夜里搭乘了同乡的顺风车回家而已啊!
于是一个小时之后,他这就是穿越回了传说中的文化大革命,以莫须有的罪名接受批斗了嘛?不,他更觉得自己是一条狗,不是那种光鲜可爱的宠物狗,而是一条被遗弃的又丑又残的老狗,在暗巷水沟中苟延躲藏很久之后,突然被人驱赶到了光天化日人群之下——屈辱,惶恐,主要是屈辱。
“我是在作恶梦吧……但是感觉这场恶梦,我做了很久很久了呢!”
他在心里自己对自己说着。
大概因为是手臂被捆,血液流通不顺,他觉得他的双手在渐渐发麻,但是左手的中指上,却又特别清晰地有蚊虫叮咬般的刺痛,又好像一枚钢针在刻意无情地在戳扎他。在他的耳边有一个比冬天还要寒冷的声音细细碎碎地说:
睁开眼睛,睁开;这次不要看到你只想看的东西,你要看,我想要看的东西。
你是谁?
我是来自另外一个遥远世界中的神。
你会给我上天入地超级的力量么?
不能。
那我不能睁开眼睛,我睁开眼睛,会看见非常可怕的东西。
你知道你不能永远这样闭着眼睛,你总要睁开,你总要去看你面前所存在与发生的一切,现在你的选择就是,睁开眼睛看你想看的,睁开眼睛看我想看的、我数到三你就睁开你的眼睛,一,二,三——
张仲文睁开了他的眼睛。
在他身前两米多点的地方,站着一个一米八多穿着西装的男人,在他身后的地面上摆着一些花盆,花盆里歪歪扭扭地插着一些所谓的火把,烟比火多地燃烧着,但是那些零碎的火光足够把这个人的容貌照得一清二楚。
他的头发一边长一边短,左边是刀削贴皮极短毛,右边是水洗拉直后梳,他有一个上窄下宽的梨型脸,但是眼睛却是极其对称的细三角,那尖尖的精致的如同恶魔的耳朵上两边都扎着一对闪亮的黄金耳环。他身上的西装并不是黑色制服系,而是里檀黄色基调各种妖艳迷漫大小绣花的现代民歌手系;脚下的皮靴是传说级的有带有扣有环有刺有亮片——说出去没人相信,这真的是竟然他在民富县温州鞋城里淘到的,不是托人代购或者淘宝来的——是的,这位又时髦又魁伟又妖冶又霸气的大汉,就是共富县的耿利荣——其实张仲文心目中的狗子也长这样,不过不会穿得这么仔细精妙而已。
耿利荣那张永远看起来怨气冲天委屈刻薄的脸上挂满了冷漠与不屑,他甚至都没有看张仲文,他望着海美志,眼孔发亮地喋喋怪叫着:
“姐,你不能这样。我知道一直想挖出仙女教母这块眼中钉肉中刺,新会长上位第一要务也的确是要攘内才能安外,你急需树立威信做出些成绩。可是这算什么,你不能随便在大街上抓一个人来就说他是仙女教母啊,这个人根本不是我们神龙会的,卧底是什么意思,卧底就是说卧在敌人内部啊,这是路人好吧,你听说过路人卧么?”
海美志愤怒地一皱眉,嘎吱嘎吱地狂甩高跟鞋,走到耿利荣身前,扬手对着他的脸就是一个大巴掌。
“你还有脸和我谈卧?他卧没卧过,卧在哪里,真要我当着我们全会兄弟们的面说一番么?是,他不是我们神龙会的人,但是在他身边,神龙会的自以为是叛徒和嘴大无脑的蠢货们还少么?你再瞪我,再瞪我还扇你,不许撅嘴——”海美志说着说着再次举起了巴掌。
耿利荣捂着半张脸,气急败坏地说:“姐,这真不可能。我很了解他,他胆可小了,智力绝对不会超过八十,他啥都不会,真的,他就一废物。看见死老鼠都能吓晕……他怎么可能是卧底的公安!”
笑。
张仲文听见心里有一个声音对他发出指令,于是他就真的笑了。
“嘿嘿……嘿嘿……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张仲文觉得自己的身体上似乎被按了一个表演运动程序,他管不住自己的肢体与表情了,他先是低下头,颤抖胸口嘿嘿,然后脖子沿着一个他不能理解的轨道缓慢扬起,呵呵的时候他好像觉得自己眼睛变得一高一低地在转,转了几下之后他又很轻松地摇了摇脖子,然后舌头都从口腔里弹出来哈哈。但是这复杂曲折的笑声是他的声带从来不曾演奏过的旋律,出口之后扩散飞扬的很远很远,可以震动空气,刺激周围至少一百米内所有活体生物的各种神经末梢。
“啊——”海美志惊颤地转头,双手捂胸,不自觉地向后踉跄了三步,勉强站定,恍惚中她似乎觉得看见平地起了一股旋风从张仲文那标直的双腿间吹起,摇曳纷乱的火光照出他地面上影子,看起来也真像一条张牙舞爪的……恶龙。
把你心里一直想说的话说出来吧!
张仲文觉得自己两片面颊僵硬不能动了,但是眼部区域以上的肌肉表皮却格外地灵活欲动,他觉得他压低了眉毛,在保持眼眶不阔张的情况下瞪大了瞳孔,张嘴了,说话了:
“真正的废物,是只会学人穿衣打扮涂脂抹粉逛大街唬小孩的瘪三——例如你,耿利荣。人能不是摆出来的,人狠不是说出来的,你要是不靠着你那吹牛逼不打草稿的嘴哄得你这个胸无二两脑无一筋的干姐姐开心,你混个吊毛的黑社会啊,你知道社会在哪儿么?神龙会,青龙堂,笑死人了,要是不靠着你爹给你发的那点儿零花钱过日子,你去公厕里看大门人都嫌你那鬼样子的丢人现眼憋住屎尿路不想进去。不过,没办法,你是这个毛会里最二嘴巴最大的饭桶,一个脑残粉等于五十个黑,你这种吨量级的脑残粉简直就是埋在神龙会里的火药库!我随便丢俩根火柴棍就把这满池子的虾兵蟹将都炸上岸了吧……哈哈,哈哈哈!没错!我就是组织上派进共富县,打击扫荡你们这些社会渣滓的的卧底公安战士,是的,我就是传说中的,仙女教母!第三代!青魔法仙女教母!”
张仲文不紧不慢张弛有度的叙述中充满了戏剧表现力和一种叫做妖气的东西,一般影视剧里公安战士们揭露身份的时候应该不这么说话,怎么看他都应该是一个黑社会大佬安插进公安战士队伍中的超级反派在向正义与法律叫号——不过这不重要,张仲文说话的表情和方式震撼到了不远处的耿利荣,也震撼到了海美志,及周围四处的许许多多人——其中不乏真的认知张仲文的共富县县民,他们的共有心声就是:这娃不是我们认识那个人,很有可能根本不是人。
可是一鼓作气心清气爽说完这些话的张仲文心里顷刻泪流成河……打肿脸充胖子把自己打青了,于是就是青魔法仙女教母对吧?不要随便扩充人物设定啊,你他妈不是不喜欢这个连载的嘛,现在怎么办,坑了吧!
“他妈的,你真是啊?”结果海美志闻声突然带着哭腔喊了起来。
张仲文心里一瞬间划过这样的声音:我真不是!
但是他却突然笑着一扭头,19度歪嘴,露出一点点虎牙,对着海美志又柔和又稳健地说:“嘘——小美别怕,我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他们的。水晶鞋丢了就丢了吧,明天我再送你一双就是了。”然后狰狞阴险地抖眉毛。
“这,这你都知道的?”海美志面色苍白地尖叫了。
张仲文心里泪如海潮翻涌:这他妈什么文化水平的黑社会啊,一点儿幽默感也没,很明显,那是在说你海美志是灰姑娘啊!暗喻,暗喻你们懂不懂啊。话说回来也不赖他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嘴会这么贱。
“因为我是仙女教母啊,我什么都知道。”
张仲文已经不是嘴贱的问题了,而是全身都在发贱了,他说着说着开始踱步,用阴沉而又深邃的眼光扫视火光外的男女老少们——如果今天聚集来这里的神龙会员们不是刻意在准备妇联活动,那还这真是一个性别比例很均衡的黑社会。话说回来,心疯狂了之后,眼界也开阔了,视力好像也变好了,他在广场上围聚中的人员中发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呢。
原来,他在城乡结合部信用社一半的同事都站在浮雕下,至少他看见了多半,多少要他觉得惊诧的是,还有带着孩子来的!
他们家楼下看台球厅的谢铁驹,他长得很像一只猩猩,也很惆怅地蹲在地上,叼着一个烟卷,愣愣地瞪着他看。
“哼,老子潜伏在共富县二十年,何止掌握你们神龙会从事的各种违法犯罪肮脏交易各宗买卖,你们会里的高层内幕各种连你们的会员也不能知道不可知道的丑事秘闻我也写了好几十小本呢。我今天来到这里可不是故意被逮住的,我是单刀赴会来的。老少爷们今天聚得这么整齐不容易,不如听我说书啊,走进科学啊,新闻联播啊,我想,你们心里也有各种谜团各种黑账想要被解答被清算一番吧?”
突然他听见了脚步奔跑的声音。
“你知道个屁,你个傻逼!”
在耿利荣的怒喝声后,他瞥见了地面上跳起的黑影,接着他觉得他的屁股上被人狠狠地踢了一脚,他向前一倾,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来人,把他的嘴给我堵上,不许妖言惑众乱我军心。把他绑到路灯上去。等我们收拾完了会里的叛徒,再慢慢严刑拷打这个仙女教母,要他说个够,叫个够……”海美志愤然怒喝。
黑社会果然是黑社会,旁边跳出来的几个人凑到张仲文身边先是对着他的后背和脑袋几记老拳,打得他眼冒金星,然后他就被几层胶布糊住了嘴,然后就把连拖带跩地弄到了靠近湖边围栏上的路灯前。他原本手臂就被反捆,所以这次也就是上了一条麻绳把他的脖子和腿绕了一个花叉,整个人死缠在路灯柱上。来捆绑他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谢铁驹,在丈量他身后的尺寸的时候,张仲文觉得自己的手里被塞了一根貌似是铁丝的硬物。
然后谢铁驹就和另外一个人站在路灯两边,门神一样地站定。
按照电视里演的那样呢,张仲文觉得自己应该利用那个纤细的硬物磨开系住自己双手的绳子——但是说起来很简单啊,他嘴上会敢说不等于他就是真的是反黑卧底公安战士什么的,他从来就不是任何战士,他也从来没被捆过,他用手指夹着那个铁丝刚刚尝试挪动一下,结果铁丝就掉到路灯后围栏下的湖里去了……其实别说是铁丝了,就算给他一把刀,他没有那个技巧和耐性能反手割开系住手腕的绳子,充其量就是把自己的手上割得血呲呼啦。现在唯一能让他脱逃的手段,也就是魔法了,例如他手指一抖放出仙女粉尘的晶光各种绳索翩翩脱落什么的,不幸的是,他不仅仅没有仙女教母的代号,他也不是仙女、教母、和仙女教母中的任何一种。
大概是被打了几下,所以他觉得他头脑清醒了很多,刚才那个会给他下指令的要他装逼说胡话的神,好像也被打跑了,无声消逝,毫无动静了。
但是黑社会还是黑社会,而且看起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凶的样子。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黑社会们目前的主要兴趣和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
勉强要说唯二的好消息的话,张仲文通过观察发现,这并不是一伙特别聪明的黑社会。这群人呜呜喳喳地把带着火把的花盆在湖边广场上围了一个圈,又搬来一个四个汽车的备胎,上面放了一把折叠椅,在折叠椅上铺上了大红色窗帘或者床单或者沙发罩之类的东西,于是火圈中勉强出现了一个看似很豪华的座位。海美志在众神龙会员的搀扶下刚坐上去,结果折叠椅就连人带被一起从备胎上向后翻倒,在她的咒骂和嚎叫声中,似乎轮胎和折叠椅及大红布怎么调配都无法制造出一个居高临下感的座椅。最后呢,果然人多力量大,四个大汉站在轮胎上,拽着那质量真是不错的大红布,形成了一个吊床,把海美志兜了上去,她爬在那个床上撒娇打滚了一会之后呢,突然还是觉得不舒服,因为照明火把的燃料很可疑,浓烟挥发度极低,且气味非常刺鼻,刚在火圈中最亮堂的位置中躺好,那四面的浓烟就朝很集中地向她飘过去。
最后她发狂了,挥掌狂扇了好几个人,包括耿利荣,最后她也累了,熄灭了那些华而不实的火把,比较沮丧地将就地坐在没有轮胎垫高度也没有红布造华贵的折叠椅上,翘着二郎腿,生闷气。
但是阵型还是排列好了,一窝窝一球球的神龙会员以海美志为12点或者6点,在唯一亮着的两个路灯下排了大半圈。接着张仲文就看见,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拖来了一个两个……笼子。
确切地说,应该是从宠物店里弄来的装大型犬类的铁笼子。
很明显,每个铁笼里都捂住嘴捆着塞着一个人,分别是安娜与黄勇健。
“呸!本来我准备了一番激情澎湃的演讲,要怒斥这个银妇毒妇一番!但是被你们连个龙椅也搭不好的东西一搅和,本会长突然没有心情了。这个银妇和她奸夫联手谋害我的事情你们都很清楚了,我也不宣判了,反正我也一定要处死她。来人,把这个银妇给我丢进湖里浸死!先让我爽一下!”
“会长,且慢,你不是还要当着安娜的面,要她亲眼目睹你用你的外科手术技巧,切掉黄勇健的外生殖器,也就是他的基罢之后,才把她丢进湖里浸死的嘛?”耿利荣站在海美志身后,边给她按摩着肩膀,边热情期待地说。
“呼……对啊,差一点儿忘了。把我的手术器材拿来!护士,护士准备!”海美志翻了一下白眼,得意洋洋地说。
“现在的电视剧编的真是……一点儿艺术原则都没有。逻辑性在哪里?这种傻缺女人怎么可能当上医生的?她真是医生么?……不过我觉得挺好看的,我还是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三角恋情仇爱恨中有一方会动手术切男方的生殖器。”
锦持龙王紧紧地握着咖啡杯,额头上闪着兴奋而又快乐的汗水,伫立在阿含座信息实验室的主屏幕前,投入剧情无法自拔的评论。
“我觉得仙女教母另有其人,这个张仲文肯定不是卧底……除非这是最后一集,嘎吱——”梳洗之后神清气爽的以利大妈叼着一枚天龙酥油饼也激动紧张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