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回头朝傻楞着的田枣做手势,“收拾收拾,跟我走”
“仙童救命之恩,骆某感激不尽……”骆秋调整姿势,跪在沙地上,正要拜下去
小男孩隔空一拂,令其直起背来,“我乃棋子观第三十九代弟子蒙帽,不是什么仙童,不需要你拜要道谢的话,也请等你们这位公子醒来,亲自去向赐药的师傅他老人家道”
骆秋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你师傅知道我们会到此地?又知道我们需要此药?”
“自然”蒙帽唇角微扬,带着点得意劲,“师傅他老人家能掐会算,昨日夜观星象,算到今天会有何事发生,所以命我守候在附近”
田枣背起陆子游,嘴巴张得老大,“那不是神仙吗!”
蒙帽大笑,“什么神仙得了,不必多言,随我走吧”
从外面看,白沙岛确实只是一座小岛,除去树木,岛上没有其他任何高大的物体但是在蒙帽的引领下,眼前的风景渐渐换了模样浅绿色的海水里浮出一串灰白色长着水草的石墩,三人依次踩着,走向雾茫茫的世界中
田枣深深吸气,“啊,俺感觉俺走在云里”
“对了,寻常人以为是雾,其实是山上倒灌下来的云彩兄弟,好眼光!”蒙帽边走边称赞他
嘿嘿傻笑的田枣,回:“怎么你们都爱夸俺?陆公子昨儿也夸俺是聪明人哩!”
蒙帽被他的笑容感染,跟着他一起咯咯傻笑
而这两个人旁边的骆秋,则像灰色人物,满脸凝重
云雾尽头是一片嫩青色草地,连着绵延山脉,通向远处高插苍穹的道观三人踩着柔软的青草,仿若置身梦境,五感变得模糊起来行走在山脉之上,更是一览众山小,让人胸怀激荡
“累吗?”蒙帽掏出一把羽毛扇
站在山脚下,背着个成年男子的田枣摇摇头,又为难道:“走平地俺不累,爬山,俺背着人,累!”
“想不想乘羽毛飞上去?可好玩了”蒙帽露出点孩子气的俏皮劲,笑起来两颗大板牙明晃晃
田枣憋出一个“想”字,但瞅瞅骆秋,又担忧道:“可咱们……”
“你不信我?等着!”小手挥挥,羽毛扇转眼扩大数百倍,浮在半空,蒙帽扬起下巴,“走吧?”
见证奇迹后,田枣差点忘记自己背上还背了个人,原地弹跳:“妈呀,见鬼了!”亏得骆秋眼疾手快,接住了陆子游
“掌柜,对不住,俺俺俺……不是有心的”田枣回过神来赶忙解释
骆秋没出声,横抱起人,余光淡淡扫过他,纵身落在了羽毛扇上
高空中,羽毛扇如一片巨大的雪花,托举着四人不断攀升,接近巅峰处的棋子观
棋子观并没有众人想象中那么飘渺虚幻,道观的主人也不至于不食人间烟火四人踏进观内,只见七层神像,尊尊栩栩如生,三清神高高在上,五岳大帝仅次其后
“师傅”蒙帽仰头喊了一声
垂地长帐后,走出名身着淡蓝色衣衫,清癯白发的男子虽是满头白发,但面容毫不苍老,约三四十岁的样子
他便是蒙帽口中的师傅,棋子观的观主风煌
风煌步步生风,走近骆秋,低头观察他怀里昏迷的陆子游,随后说了句让所有人瞪掉眼珠子的话:“治好了留下给我玩玩”
若非由于刚才是他的徒弟蒙帽出手相救,骆秋恐怕要翻脸打人了至于打不打得过,另议
“前辈说笑了”骆秋低沉下嗓音道
哪知风煌有台阶不下,进一步要求:“人,我可以救回来,但即便是神仙显灵,亦少不得吃你三炷香所以,我要留下这孩子,给我玩十天半个月”
蒙帽拉他衣袖:“师傅……”
“你住口”风煌轻声道
抬起眼帘,骆秋目光凌厉,直直逼视进他眼底:“前辈想怎么玩在下的挚友?”
“你们别误会,我师傅他……”蒙帽两片嘴唇忽然粘在一块,说不出话了
斜睨一眼自己专门坏事的小徒弟,风煌观主又屈指在陆子游脑门用力敲了下他动作算得上慢,骆秋及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清楚的看见他每个动作,但没有人能阻止他
仿佛那一瞬,他们身不由己
“怎么玩,我亲自同这孩子说吧”风煌笑容深深,口吻亲切如旧识
仙风道骨,明澈无暇,对方明明无一丝一毫不正之气,骆秋发觉自己错了,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陆子游胸口发酸,从骆秋怀里挣扎着坐起身,吐出口酸水,吐完瞥见才旁边有一双白底黑条的布鞋顺着鞋袜往上看,淡蓝色长袍隐约拂动,雪白发丝衬着张辨不清年龄,五官端正的男子的脸
男子微微笑着,对他摊开掌心,甚为温柔:“子游,来我这里”
坐在观里的蒲团上,骆秋错愕到无以复加,同时满心疑惑:为何江湖无解的钻骨散,他有药可解?为何无人告诉他陆子游的名字,他不问自知?为何非亲非故,他救了人却提奇怪要求?
原说睹物思人,今日睹人思人风煌的举动与语气像极了另一人积蓄了多日的思念,终于爆发,陆子游扶着地砖,嚎啕大哭:“卿云……卿云,我好想你!”
想长安城将军府里那棵陪伴他们长大的梨花树,想街头那家他们常去吃的面馆,想街中酒娘子酿的女儿红,想冷倾衣窗子里望见的月光和茶香
“对了嘛,想就是想,为什么要压抑自己的天性,想你就去找他,跟他在一起,不离不弃生又何欢,死又何惧”风煌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几句话说得十分性情
陆子游欲言又止,视线移向身边的骆秋他欠骆秋一条命,是走是留,何去何从,该听他的
仿佛铺了整整一个心湖的灯船,被猝不及防而来的巨潮转眼打湿,吞没骆秋哑了半晌,终是苦笑:“……找他去吧”
心疼自家大掌柜的田枣,忍不住哽咽:“掌柜!”
解了禁的蒙帽无奈叹气,张嘴就是:“师傅,你这样……”
“嘘”风煌威胁他,“为师不介意多封你几次口”
蒙帽撇眉瘪嘴,委屈到不行
“骆秋……”陆子游犹豫稍许,握住他左肩,“是我对不起你此生你我无缘,枉费你一腔真情”
“若有来生呢?”骆秋仍不死心
陆子游顿了顿:“你定会遇到你的良人来生若再相见,我们便是家人”
下山之前,风煌送给陆子游一只面具,并嘱咐:“脸上的伤没好,先戴着面具遮遮沿路有不少人等着杀你,我劝你暂且隐瞒身份等到了长安,冷倾衣如果认得出面具之下的你,你便认了,反之,便回我这,玩个几年再回去,如何?”
陆子游摸着手里质感同人皮一般无二的面具,郑重地点了点头
而风煌还不放心:“我不是在建议你,而是在命令你,你可懂这二者的区别?”
“是”陆子游抱拳,“晚辈定会照做”
风煌戳戳自己的倒霉小徒弟,蒙帽闷闷不乐道:“师傅他神通广大,远在万里之外的事都一清二楚,所以此去你们切不可偷耍伎俩陆公子,骆公子,田公子,你们三位可都听明白了?”
陆子游规规矩矩道:“明白”
骆秋点了下头
田枣摸着后脑勺:“啥意思,俺是老实人,俺不会偷东西!”
风煌:“……”
蒙帽:“师傅,要把他丢下山吗?”
作者有话要说:
田枣:QAQ为森么要丢宝宝下山???
载着满船思念,一叶小舟顺风顺水,横漂斑海,抵达梁州
踏上这片曾经流过血和泪的土地,陆子游心生无尽感恩他这条命,是多少人努力争取来的他们是那么那么的渴望他活着,甚至超越了他自己对生命的渴望
他的生命已然不全部属于他,它属于爱,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爱
斑海在他们身后渐渐远去
他们各自牵着刚买来的良驹,缓步于悠闲的梁州城内
吃了五大碗小葱拌面的田枣打出第三个嗝后,问:“陆公子,为啥俺觉着画像里的人贼像你呢?”
“画像?”陆子游戴着副颇为路人脸的面具他因为顾着赶路,心事又重,没怎么注意周围的环境
经田枣这么一说,才跟骆秋打量了圈四周
梁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陆子游记得城内整洁有序,墙上从来不乱涂乱贴,但如今几乎到处都张贴着重金寻他的画像连卖红薯和花生的小贩推的车上都竖起木牌,专门张贴他的画像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陆子游眼前出现冷倾衣游走在人群里,拼命找他,却怎么都找不到的情景
“骆秋?!”高大的战马疾闪而至,白羽飞下马,欣喜若狂地拉过他,“你怎么还在这,没去白沙岛吗,陆公子……他是否安好?”
田枣眨巴眨巴眼睛,往陆子游的方向偷偷瞄了下陆子游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站在不显眼的位置,不吭声
“一切都好”骆秋简短回答
白羽飞愁容不展,“将军他……”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骆秋示意他换个人少清静的地再谈
于是四人就近找了家茶馆,要了个包间
白羽飞身为暗卫多年,自然很快就察觉出有人在跟踪他们这边他们刚在包间坐定,那边屋顶就悄无声息地落了几条人影哪怕他们隐藏自己的本领,已经到达能够控制气息近乎于屏息的地步,白羽飞依然凭借经验感应到了他们的存在
“子游幸遇世外高人,捡回一命,但身子尚未痊愈”骆秋按捺住他放在自己膝头的手,眼神十分冷静
白羽飞懂了他的意思,“骆秋,几日不见,你与我说话怎又变得如此生分?”
骆秋别开脸,目光爬上桌底陆子游的黑布鞋
气氛一时微妙而尴尬
田枣咳嗽两声,边抓起碟子里的红枣糕往衣兜里放,边附耳陆子游悄悄道:“甄迦,俺们出去吧?”
陆子游点点头,起身就要离开
“等等”白羽飞盯着陆子游的背影,有些狐疑
努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的陆子游背部瞬时僵直,但当他侧过脸来,一切重归自然他戴着一张假脸,一张冷倾衣可能都认不出的面皮
“骆秋,这二位是?”白羽飞问
骆秋慢条斯理地拎起茶壶,抬起眼皮,道:“我铺子里的两个伙计”
“伙计?”白羽飞稍作考虑,从荷包里摸出两锭元宝,“二位一路护送骆秋,着实辛苦了,小小心意,拿去吃酒吧”
田枣唰一下亢奋起来,左右两只圆眼里都是翻转的金灿灿的大元宝!
“陆……”他激动之下,脱口而出一个陆字
陆子游及时救场:“路上没沾过一滴酒,今晚总算能不醉不归了,田兄”
田枣像吃馒头噎着似的,结结巴巴:“是,是,是啊!”
惊出冷汗的骆秋,稳住声线道:“……还不谢过白公子”
陆子游和田枣抱拳齐声道:“多谢白公子”
随后二人拿钱出门
包间内静了片刻,白羽飞用冰凉的手背贴了贴骆秋潮湿的面颊,故作讶异:“何事吓成这般?”
骆秋后仰,在板凳上移了几寸,躲开他的触碰,才摇了摇头
“你在长安城开的三家点心铺子,我皆去过那位姓田的伙计,我有些印象;另一位,却没见过”白羽飞试探道
握起杯子,骆秋无情嘲讽道:“你没见过的人多了”
白羽飞不再纠结,转入正题:“陆公子现如今究竟如何,匿身何处?”问完,他警觉地望了望房梁和窗户
“在白沙岛,你即便去,也带不回他”骆秋按了按心口,“此处有三封他的亲笔信,要我交给冷倾衣”
作为冷倾衣的下属,白羽飞忍不住提出不满:“骆秋,你怎可直呼将军名讳?陆公子叫,便罢了,将军视他为妻可你往后,是要随我……”他竟不好意思起来
被再三调戏的骆秋,站起来,丢下句:“请白公子自重”就头都不回的走了
茶楼对面是家酒楼,陆子游跟田枣一白一黑两个汉子,坐在大堂里,姿势豪放,饿死鬼般的狂啃烧鸡,烤猪,大羊排
满满一桌子大菜加四五坛好酒,也花了不到半个元宝陆子游花钱向来大手大脚,这钱毫无疑问是他主动要出的
两人吃得嘴唇油光,喝得手舞足蹈,面对面,竟唱起歌来
田枣:“啊,远方的朋友请你随我来~”
陆子游接:“来干嘛,来干嘛?”
“来吃烧鸡和烧鸭~”田枣转用低沉,美音唱法
“真美妙,真美妙!”陆子游结尾
邻桌的三两个客人,举着筷子,直盯着他们,忘记了吃饭
桌上桌下堆得全是鸡骨头,猪骨头,鱼刺等东西田枣吃得快,摸摸肚皮,差不多要撑着了
陆子游细嚼慢咽,还有功夫四处看,他用筷尾戳戳田枣:“把门口那狗拖进来”
“嗯?!”田枣顿时来劲,头一扭,瞅见门外的大黄狗
大黄狗大概是经常被酒楼的伙计或客人踢打,颇为怕人田枣朝它走过来时,它嗷呜地缩起脑袋,就要逃跑然而田枣是个连牛都能抓回来的庄家汗,没费力气就逮它了个正着
捏着它颈后的皮毛,田枣邀功似的对陆子游扬了扬下巴
“来,二狗子,吃吧,瞧你瘦的”陆子游拨拉骨头到地上,看着它吃
大黄狗四肢干瘦,身条细长,虽然又脏又怂,但吃相十分感人
田枣看得捧着肚子哈哈大笑,指着它:“这货是八百年没吃过骨头吗?哎哟,俺的亲娘哟!”
陆子游弯腰拍拍狗头:“狗生苦短,你同我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大黄狗像是能听懂人话一样,喉咙里嗷呜一声,泪眼汪汪,仰起头来
“同意啦?”陆子游微笑着揉揉它耳朵
田枣挠挠脖子:“陆……甄迦,你真要带条狗跟俺们一起上路?掌柜还有些怕狗哩”
陆子游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怕狗?”
“对呀,陆……”田枣恼了,“俺咋就记不住呢!呸呸呸,是甄迦,甄迦!”
昨晚陆子游戴上面具前,骆秋问他要起个什么化名陆子游思索片刻,遥望窗外明月,感叹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如就叫甄迦吧”
甄迦这名字,别说田枣喊不顺口了,就是陆子游自己听也听不习惯,老以为他在喊别人
既然棋子观的观主风煌想看冷倾衣能不能认出他来,自然不会允许他主动透露自己的身份连带骆秋和田枣也不能对旁人暗示真相,否则这赌约便算作陆子游输了输了便要乖乖回道观,陪他待个三年五载
陆子游并没有觉得心里苦,相反,他很感激风煌和他徒弟蒙帽能救他于绝境
田枣撸着狗头嘀咕:“俺想不明白为啥要瞒着白公子,他是俺们冷大将军府里的人,肯定不会害俺们的呀叫他知道了,将军到时候要是认不出,他还能帮俺们提醒提醒,多好不是?”
他不等陆子游回他,又道:“难不成那个观主真长了千里眼?要是真跟神仙似的,又菩萨心肠,为啥闹这一遭?俺笨,俺想不通”
“你哪里笨”陆子游笑了,“方才在茶馆,田枣兄可是故意说漏嘴的?”
田枣蹭蹭鞋底,含糊地“嗯哪”了声小心思被戳破,有点难为情呢
陆子游笑容更大:“田枣!做人是不是要言而有信?”
“……是”田枣闷闷答
“风煌观主于我,于我们,非亲非故,他能出手施救,便足可证明其为人不坏他救了我,便是我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的话,要不要听?”陆子游循循善诱
“……要听”田枣像忽然想起什么,“但俺们家掌柜,说起来也算陆公子你的救命恩人呐,你这样,是不是有些个厚此薄彼?”
陆子游一时无言,垂下目光
《抱得竹马归》完本[古代架空]—— by:叫我小清新
作者:叫我小清新 录入:05-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