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底残余的骨头被大黄狗啃食的所剩无几,原本干瘪瘪的肚皮,吃饱后撑得圆溜溜长毛之下,一对漆黑的圆眼水汪汪,它摇着尾巴,冲陆子游咧嘴笑
“我们的事,无需你多言”从茶馆里出来的骆秋,径直踏进了酒楼大堂
田枣抱起地上的黄狗,边走边委委屈屈道:“俺多嘴,俺不对”
陆子游坐在桌边问:“田枣你去哪?”
“俺带它去洗洗”说完,田枣出门右拐,投入了人群中
骆秋在另一条板凳上坐下,扫了扫杯盘狼藉的桌子,评价道:“胃口不错”
陆子游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白羽飞他看出什么了吗?”
“他能看出什么,不过是寻常的怀疑”提起白羽飞,骆秋的语气不自觉就会亲昵又尖酸起来
“哦?”陆子游捕捉到了其中细微的差别,眉眼里透出笑意,“白羽飞是冷家军的一员,且长年追随冷倾衣左右,我想,论武功和品行,他大抵是不会差的”
骆秋回避道:“差不差,与我何干?”
说完话,他们二人出门去寻田枣
田枣生得高大,皮肤黝黑,手里还拎着条狗,找起来并不困难他们问了两个人就顺着指引,在一家农舍的水井旁找到了他
“洗好了吗?”陆子游揣着手,悠闲的走到他身后
田枣是个干实事的汉子,说要洗狗就认真洗狗!整只狗被他洗刷得如同假狗,在晴朗的天幕下,每根狗毛都迎风抖动,自带光芒!
陆子游看得热泪盈眶:“牛,非常牛!”同时竖起大拇指
骄傲的田枣挺起胸膛,单腿踩上井沿,自信问道:“掌柜,俺牛吗?”
面无表情的骆秋,吐出一句:“看来你吃的太饱”
吃饱撑的才有空干这么闲的事,撑到一定程度才会把这么闲的事干到极致
田枣顿时蔫了,转而求安慰,“陆公子……”
“住嘴”骆秋截住他,“再记不住,喊一个字扣你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四个大字,险些砸晕小伙计田枣,他拍拍胸口,倒抽一口气:“俺的亲娘哟!吓死俺了,俺宁可不说话,也不愿意被扣十两银子啊!”
然后他蹲在角落就握拳嘤嘤嘤个不停
陆子游心情愉悦地摸着狗:“田枣,再给它剪个毛吧,回去我赏你五十两”
“啥!”一时大悲,一时大喜,田枣面部表情复杂,不知该哭该笑他站起来扭了扭,“俺最喜欢你了,陆……”
“十两”骆秋掏出小本子记下
“甄迦!我的甄迦啊啊啊啊!”田枣涕泪交加,哭着去向农舍里的老大娘借剪刀
陆子游笑得直摇头:“骆秋,你就别逗他了”
“子游……”骆秋脱口而出
“二十两”陆子游开玩笑
骆秋终于笑了下,但这笑很快就消散在巨大的哀伤里,他情绪不明道:“你似乎很喜欢我这个伙计”
陆子游:“……”
骆秋:“没想到,我竟比不过一个与你结识仅有几天的伙计到底,还是我在你心里太无足轻重了罢”
陆子游无奈:“骆秋,不要这样”事实明明不是他说的这个样子,两个人应当都心知肚明,他实在不明白骆秋为什么要说的如此偏执
“是因为白羽飞吗?”陆子游直截了当地问
骆秋身子震颤了下,有些不安:“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陆子游越来越肯定,“没关系的,骆秋,你可以完全否认你我之间的兄弟情谊,如果因此你能更坦然接受白羽飞的话”
骆秋攥住自己衣角,紧张得手心出汗
压死骆驼,还差最后一根稻草,陆子游狠狠心道:“确实,除去兄弟之情,我对你从无他想”
骆秋抬起眼帘,楚楚可怜的盯着他
“从无”陆子游加重语气,试图彻底断绝他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念想
田枣拿着剪刀回来,来回看他们俩的脸色,“那啥……还剪吗?甄迦?掌柜?”
两个人都沉默着
“俺剪了啊!”田枣伸出五根手指,“五十两”
陆子游点点头
田枣这才欢天喜地开始修剪起大黄狗的长毛
咔嚓、咔嚓、咔嚓……
没多少工夫,大黄狗就被剪得清清爽爽,虽然显得更瘦,但特别有精神,像只苗条的猎犬
“手艺真好”陆子游称赞道
田枣嘿嘿傻乐,转过身,“陆……甄迦,你吃了那什么药,说话声都变了,俺有时候听到还反应不过来呢!”
大掌柜骆秋丢下“十两”两个字就飘然而去,余田枣在原地无语凝噎
陆子游拍拍他肩膀:“没事,回去我补给你”
风煌观主想的周到,他寻思着,冷倾衣与陆子游在一起十几年,即使闭着眼睛,光听声音都能辨认出对方不变声,难度未免太低,难度太低,便没有意思
于是陆子游又吃了颗变声药丸
风煌说倘若冷倾衣能在一个月内认出陆子游,他到时会派人送恢复原声的药来,让陆子游不必太担忧
抱起焕然一新的大黄狗,陆子游挠挠它的下巴:“二狗子,以后,你就叫二狗子了,行不行呀?”
“嘿嘿,这名好,陆……”田枣抓头,“哎,要改口,要改口!”
“怕什么,你家掌柜又不在”陆子游抱起二狗子,边走边说
回到茶馆,三人收拾行李堆进白羽飞准备的马车里
白羽飞起初不同意带狗上路,“此去路途遥远,我们吃住都在马车里,再加上条狗,气味难闻,便溺不止……”
骆秋反驳:“白公子再雇一架马车,我出钱便是”
“……其实也没什么,骆秋你想带就带吧”再雇辆马车,被赶下去的,必然,注定,一定是白羽飞!两弊取其轻,白羽飞选择妥协
蹲坐在陆子游腿边的二狗子,竖着尖耳朵,眨巴眨巴圆眼睛,不知自己的狗生在这三言两语之间已发生了逆转
长安城因为冷倾衣的归来,暂时恢复了平静
不论是控制宰相一党的赵浅昆,还是联合邻国的拓跋瑞,都心存忌惮,按兵不动,等待着冷家军的行动
可等了许多时日,冷家军也没任何异常的举动,令人不禁怀疑起冷倾衣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赵浅昆结合星象占了一卦,卦象出现的一瞬,他碰倒了桌上的瓷瓶
书房里哐啷一声
拓跋瑞推门进来,见一地碎片,惊疑:“赵谋士,占到了什么?”
“冷倾衣……”赵浅昆眼神空洞,神情木然,“命不久矣”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就能见面啦,表急!
听闻冷倾衣命不久矣,拓跋瑞仰天大笑:“谋士,你的卦不准!”
他掀起外袍,在一旁坐下:“他是本王看上的人,怎可能如此命薄我漠北王的王妃之位非他莫属,他死了,谁来当我的王妃?”
赵浅昆恍若未闻,踉踉跄跄地步出书房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拓跋瑞得知,赵浅昆命人火速撤离长安沿途约三百名杀手回城
“姓赵的,怎么回事?你给本王交待清楚!”拓跋瑞暴躁难耐,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陆子游……陆子游是冷倾衣命中的恩星,唯有他能救冷倾衣于苦厄劫难中,唯有他能改动天象……”赵浅昆呆滞的望着头顶的天空,手中握着万年历
拓跋瑞没完全听懂,继而他听到赵浅昆背对着他喃喃自语:“是我错了,竟瞎了整整十六年”
“如若不是代表冷倾衣的白虎星即将陨落,我恐怕终这一生也不会知晓,原来白虎星之所以明耀非凡,乃是因为他与陆子游这颗恩星重合一旦二者长久分离,或一方性命不保,另一颗也会随之暗淡陨落”赵浅昆难以接受的合起眼皮,犹如万箭穿心
生长在漠北,自小杀狼养狼,一路争权夺位的拓跋瑞,本身就不太相信他这一套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的玩意此番白虎星和恩星的说法,他更是嗤之以鼻
见赵浅昆大反常态,他倒注意到另一方面:“赵谋士,冷倾衣命不久矣,你该高兴才是,为何现在一副如丧考妣之状?”
“……”赵浅昆收回视线,阴恻恻地缓缓转过头来
拓跋瑞按着腰间套着牛皮的弯刀,含怒道:“你敢觊觎本王的人?”
“大王不觉得可惜吗?”赵浅昆调整了神态,克制住感情,又开始忽悠他,“冷倾衣冷将军,乃大安百年难得一遇的文武奇才,失去他,大王难道不痛惜吗?”
眉心稍松,拓跋瑞侧目:“你还真是个爱才之人”说完,他冷哼一声,迈出前厅,走远了
赵浅昆凝视着他的背影,瞳孔发出妖异的蓝光他深知拓跋瑞没如此好打发,他不拆穿他这般极为牵强的说辞,是为大局考虑日后,拓跋瑞登上皇位,要怎么杀他,岂不是一句话的事
他闪身进了西边厢房
厢房的所有门窗都被锁住,是宰相府里赵浅昆规定的禁地,平日里无人轻易靠近
“好妹妹,是否依然惦念着陆子游的安危?”他挥手,令床帐旁的五六名婆子退下
赵合桃躺在床榻上,面色红润,衣着整齐,全无了地道里那般狼狈的模样她四肢酸软,几乎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睁开眼,迷茫好一阵,才认出眼前人是谁
赵浅昆喂她吃下一粒续命丸,把白虎星和恩星那番话对她说了一遍
赵合桃笑出声:“兄长,还要逆天而为吗?”
“我已撤回长安所有杀手”赵浅昆平静道
“兄长对冷将军果真痴心一片,杀人之箭竟还有回头的一天,叫小妹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赵合桃笑着笑着就咳嗽起来
赵浅昆扶起她,拍抚其背部:“我何错之有?”
“你没错,错的是冷将军和陆子游错在他们被你羡慕,被你嫉妒,再被你残害兄长大概以为假若当初不研毒,或许也能如冷将军般名震四方,举世无双又或,凭你的才情和相貌,远胜过陆子游,足以匹配冷倾衣……”赵合桃字字句句不留情
“是啊”赵浅昆毫不否认,“陆子游他当真有我好吗?他哪里比得上我?他若和我一样的丑陋不堪,冷倾衣还会喜欢他吗?”
“那你为什么还要杀他,你毁了他的容貌,不就是想知道冷倾衣还会不会喜欢他”赵合桃为他感到悲哀,“因为你怕,因为你心底早就有了答案,你知道哪怕是连毁了容的陆子游,冷倾衣他都会要”
赵浅昆没有说话
“跟容貌有什么关系呢?丑陋的是你的心!”赵合桃最后一字落音,人便倒了下去,重新沉睡过去
尽管长安沿途的杀手皆被召回,但距离长安城颇远的梁州沿途,仍埋伏着几名杀手他们接到消息的时间比其他人都要晚一些
马车驶离官道,进入小路白羽飞瞧着骆秋满脸不舒服的表情,建议道:“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停下暂歇,吃完饭再继续赶路”
田枣头一个跳下车,嚷着:“憋死俺了,憋死俺了!”就匆匆跑进了草丛中
“甄迦,你也下去吧”骆秋柔声对陆子游道
陆子游抱着二狗子,点头哈腰,“好勒,掌柜”
待他们俩都离开,白羽飞揽过骆秋的腰,贴着他的脸道:“骆掌柜对那位姓甄的伙计,关照的很?”
骆秋恼怒地推他,骂道:“轻浮!”
“我不光轻浮,还轻薄”白羽飞压着他,抵着车框,不容拒绝地吻上了他的唇
“唔……”骆秋牙关紧闭,扭动头部,在他怀里使劲挣扎直被亲得面红耳赤,眼角泛泪光,白羽飞才放过他
啪,一声脆响
白羽飞右脸上多了个通红的巴掌印
气得浑身发抖的骆秋,红着眼狠狠瞪他
然而躲在草丛里看好戏的两人,万万没想到,白羽飞,白暗卫的下一句话居然是:“你手疼不疼?”
偷窥者一号田:“……”
偷窥者二号陆:“……”
刚刚被强吻又赏人巴掌的骆秋:“……”
没出息的白羽飞小心的拉起他的手,吹了吹:“疼吧?下次想打我,你提前说声,我找鞭子给你用鞭子打我可爽了,还不会手疼”
田枣的下巴几乎要掉地上了
陆子游撸着狗,心情复杂
“……滚”骆秋抽回手,红着两只耳朵下了马车
草丛里的田枣和陆子游慌忙爬起来,猫着腰后退
偷看人家打情骂俏,亲亲热热这种事,实在太不耻了,绝非君子所为!陆子游一边这样想,一边惋惜骆秋逃得太早了,好戏还没看够啊啊啊!
“你们干嘛呢?”拨开草丛,骆秋愣了愣
只见田枣和陆子游蹲在一块,冲二狗子露出痴汉般可怕的笑容
骆秋:“……”
二狗子,快跑!
作者有话要说:
论冷家男人都是妻奴怎么破?
2333333!
他俩瞬时收起痴笑,佯装严肃,齐齐面朝向骆秋
然而二狗子没有停止叫声,越叫越惨,仿佛灵魂受到了不可磨灭,无法挽回的巨大创伤天地之间,充斥着一条狗难以计算的心理阴影面积
田枣和陆子游扭头无辜地盯着二狗子:“……”
“不对”骆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田枣摸摸狗头:“二狗子好像很害怕”
“附近有让它不安的东西……”陆子游已经意识到危险,即刻做出行动他拽起田枣,拉着骆秋,就往草丛外面走
没等他们走出去,十几条花蛇便如潮水般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涌来每一条都咝咝吐着红信,三角形的尖头里盛满他们引以为傲的剧毒唾液,随时随刻准备扑咬上他们的皮肉,好吃一顿可口美味的晚餐
三个人寒毛直竖,不自觉紧紧靠在一起
“蛇……”田枣哆哆嗦嗦,“掌,掌柜……”
陆子游默默咽口水,点头没错,是蛇,他们都看到了
骆秋低声喊:“白羽飞……”
经验告诉田枣,迫在眉睫的事千万不能完全指望他人于是他终于爆发了一个庄稼汉应有的小宇宙,表演了名为“徒手抓蛇”和“脚踢恶蛇”以及“狮吼群蛇”等精彩节目
陆子游和骆秋,一个内力尽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眼睁睁看着田枣随地抓起五六条狂甩出去的同时,又左右两脚踹飞了七八条大蛇最后由于蛇的数量太多,他弯腰就是一通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
众条蛇,被他嚎得大眼瞪小眼,以至于深沉的表示:“吃还是不吃?它是个问题”
旁观的两个高级动物,思考速度比蛇快了那么一丢丢他们卑鄙无耻地趁着蛇们思考人生的时间,或踩或砸地,弄死了它们!
“骆秋!”白羽飞捂着流血的胳膊,撞进丛中
当他见到尸横遍野的死蛇时,那句“你们没事吧”圆润地咽回了嗓子眼里
他黯然道:“是我多虑了,看来你们根本无需我的保护”
“……”骆秋盯着他衣袖上的血水,动了动手指,两片微肿的红唇张开,却不知该不该吐露心意
还是陆子游替他问出口:“白公子,你怎么受伤了?”
“有人行调虎离山之计”白羽飞没多做解释,而是催促他们赶快离开
赵浅昆派出去的这些杀手,自然不知陆子游会易容成何种样貌回来,他们也没有必要知道可他们认得骆秋和白羽飞,凡是他们要带去长安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可他们料不到的是,看似朴实的汉子——田枣,其实身怀绝技并且深藏不露,关键时刻惊艳全场!
低估对手的代价是杀手们统统翘辫子,提早去投胎
立了大功的田枣,平躺在马车里,直大喘气:“哎哟,吓死俺了,吓死了……”
陆子游拍拍他的腿:“田枣兄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瞎猫碰上死耗子,俺天生运气好!”田枣憨笑着摆手
运气好?陆子游没再搭话,转而饶有兴趣的偷看骆秋和白羽飞之间的眉来眼去
《抱得竹马归》完本[古代架空]—— by:叫我小清新
作者:叫我小清新 录入:05-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