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杆有些滑,他全神贯注在脚下, 没想到最后一步迈上地面,头顶竟有一块毛巾罩下来, 将他上半身包裹住。
就手法而言绝非贾国平所为, 郗长林猛地一撩眼皮, 手下也准备好动作, 不料对上的是一双湛蓝眼眸。
惊讶与防备从眼底消失,郗长林轻柔地笑起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几分钟前。”贺迟神色已恢复如常, 温和的声音弥散在花香夜色中, 低沉醉人。
郗长林不甚明显地挑了挑眉梢,拍摄总共也就几分钟,他与楼阳演技都在线, 所有镜头都是一次过,也就是说这人看完了全程。
想到这点,郗长林心思一转,从贺迟手中将浴巾边角扯出来的同时,偏头笑望着他:“你有没有觉得我和楼老师搭戏搭得还可以?”
“哪里是还可以。”贺迟揽着郗长林肩膀往更衣室走,笑意之下暗色汹涌,“导演很满意你们创造出的那种氛围,说剪辑之后的成品效果肯定会更好。但我认为,再多一份渲染都会折损情趣。”
郗长林当然听得出他话里有话,却只做最表面的回应,谢谢贺迟的夸奖。
青年也感觉得出贺迟在生气。从泳池走出来后,他一直赤着脚,走在细碎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被硌得生疼,如果放在往常,这个人早就拎着他去穿鞋了。
不过郗长林不太在乎这个,疼痛会刺激神经、使人清醒。
他向来是喜欢疼的。
“你和楼阳认识?”折过小径,从半开的铁艺大门离开,灯火逐渐明亮,更衣室映入眼帘时,贺迟忽然问。
“不认识。”郗长林拢了一下浴巾,“这是我和? 9 页, 谌渭岸济凰倒啊!?br /> 贺迟眯了一下眼:“你们配合很默契。”
郗长林同意地点头:“是楼老师带得好,不然我没那么快进入状态。”
脚掌在地面印出的水渍逐渐变淡,脚底黏了不少灰,郗长林垂下脑袋瞥了瞥,贺迟似是这才注意到,轻斥一句:“怎么不穿鞋?”
郗长林动了动脚趾,不太在意地抿唇一笑,“反正已经快到了。”
POI财大气粗,所谓的更衣室,是位于倒数第二层的一间总统套房。现在郗长林与贺迟已经走到电梯前,青年笑着伸手把门按开,先一步进去。
玻璃镜面映出青年与男人的身影。郗长林斜倚侧壁,上半身被宽大浴巾包裹,下面两条腿光溜溜的,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脚底偶尔会露出来,一片灰黑;再看旁边人,西服挺括,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站姿毫不松懈。对比明显至极。
男人将眼底的不悦掩饰得巧妙,神色沉稳,就像一块温润的玉,又是绅士至极的气质,湛蓝眼眸犹如青空下的海面,宁静平和,但郗长林仍是从眉梢与指尖看出几分端倪。
他眸光微闪,虽然早就从其他方面看出贺迟在生气,但仍是惊讶于自己竟然能对贺迟的表情中的细节如此洞察。
等电梯门开、贺迟正要走出去时,郗长林伸手拉了一下这人衣角。
“是出了什么事吗?我觉得你好像不高兴。”郗长林抿了抿唇,偏头问。
“没事,先去把衣服换了。”贺迟顺势圈住青年手腕,带着他往前走。
“真的没事?”郗长林又问了一次。
贺迟用鼻腔发出一声哼笑:“难不成你希望我有事?”
“好的吧。”郗长林敛下眸光,鼻子轻皱,晃了一下被拉住的手,“但我觉得我们现在的姿势不太好。”
“这里不会有闲杂人等出没。”贺迟头也不回,“就算被这里的工作人员传出风言风语,你认为我压不下去?”
说这话时贺迟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硬,郗长林虽然不至于害怕,但仍是蹙了蹙眉,没再反驳他。
为了方便两位主演的经纪人与随行助理拿取物品,套房门没关,由专业安保人员看守。贺迟一路走来都没松手,拉着郗长林直接走进去,把他带到属于他的那个房间。
“贾国平一会儿会带着你的东西过来,泳池水不干净,你先洗个澡。”男人把郗长林推入浴室,低声说完,也不等这人应声,便回到起居室中,挑了一张沙发坐下。
他拿出手机,随意点开一封邮件,看似专心工作,实则在与Emi远程交流。
Emi的工作效率很高,郗长林过往作品个人部分已经剪辑完成,也从秦导那边要来了易清波这个角色的试镜视频,甚至还从POI那儿拷贝了一份今晚的录像。
贺迟眼前出现三个旁人无法看见的虚拟光幕,三份视频同时播放。
郗长林靠着前段时间的古装武侠电视剧《春风一剑》小范围走红,但并非是因为演技,而是他所饰演的角色发刀发得特别狠,经历惨痛、引人怜惜,这样的人设很容易得到关注,再加上他长得好看,效果自然是更上一层楼。
所以说,郗长林在《春风一剑》剧组时,演技并不怎么样。而从杀青到拿下秦导手上的角色,这期间青年没有再参加任何能够打磨演技的拍摄。
这样的经历不可能使郗长林脱胎换骨,但他在秦导面前、在今晚的表现实在是太抢眼了,妖娆深入骨髓,浪荡扣人心弦。
除了现在的时间线上的郗长林,是已经从快穿世界中回来的那个,贺迟推测不出其他理由。
盘山公路上布加迪威龙撞烂宝马的时候,郗长林表现得害怕又柔弱,漂亮乖巧得像是一尊易碎的瓷娃娃,那时贺迟以为是他回到本源世界的时间点没能与郗长林同步,以至于他回到了这人出事之前,而郗长林却去了别的时间线上。
而现在看来,郗长林在那时候就已经回来了。
这不得不令贺迟仔细思考此一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恐怕郗长林从一开始,就抱着刻意的心思来接近他,包括盘山公路上的撞车。
试问若真是巧合,车都撞烂了,这人为什么仅仅是擦伤和轻微脑震荡?唯一的答案是那家伙计算好了车速与时间冲出来,制造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相遇。
贺迟基本上能肯定郗长林所表现出的一切都是伪装了,包括对段西伯的喜爱不舍与绝望难过。
想到这里,贺迟不由得“啧”了一声,那股火气又从心底生出来。
“主人,您打算怎么做?”Emi问。
“你希望我怎么做?”贺迟轻敛眸眼,手指滑动手机屏幕,将邮件慢慢拉到底。得知了真相后,贺迟便不得不做这些表面功夫了,郗长林回来肯定也带着系统,那他在起居室所有举动都在监视之下。
“你们俩……”Emi欲言又止。
贺迟:“你想说既然我们都是从快穿世界中回来的,不如直接挑明?”
“对。”Emi道。
“那他估计只会对我敬而远之,连虚情假意都不想伪装出来了。”贺迟无奈道。
思考之后,Emi说了句“也是”,顿了一下,又补刀:“毕竟一直以来,您都想对他好,但郗先生并不愿意与您亲近。”
“我猜了几百年都没猜出原因。”男人幽幽一叹。
Emi说得直截了当:“因为他察觉到你试图改变他,根据过往数据分析,郗先生拒绝所有会改变他的人。”
“他是一个坚定又固执的人,做事不择手段,甚至不惜伤害自己。他不接受质疑,不容许身边存在任何会让自己动摇的变量。但换而言之,对郗先生来说,您的分量很重。”
“这是好事,而您也清楚前面那一点,只是不肯承认而已。从某种程度上,你们都是固执的人。”
Emi的话令贺迟挑了挑眉梢,沉思之后,他道:“那就……暂时保持现状吧,装乖的他也挺可爱的。”
另一边,浴室中,有一搭没一搭撩拨浴缸水面的郗长林,也在和系统谈话。
“我还是没明白贺老板为什么会这么生气。”系统忧心忡忡,如果给他个实体,现在的姿势估计是坐在浴缸边上皱着眉、抱着脚,“他又不是不知道你在演戏,在镜头下亲一亲抱一抱不是很正常吗?都是根据剧本来的,又不走心,干嘛不给你时间穿鞋。”
郗长林白皙的脚底被鹅卵石磨红,甚至还被刮出了细小的伤口,看得系统十分心疼。
“你也是,都不处理一下就直接泡水,叫贾国平拿支云南白药来喷一喷不好吗?”
“小事情。”郗长林面上云淡风轻,“吃醋证明他在意我,虽然这醋劲好像是来得太猛烈了些,明明大家只是互相利用,他这太过真情实感了。贺迟不像是分不清戏里戏外的人。
又或者说我最后和楼阳说的那句话被他听见了?但我说的是讨厌,又不是喜欢。啧……”
“还有,他今天出现得好奇怪。”系统说,“跟那次在清名山一样,如果不是他主动走过来,我根本没发现。Emi也是,她打电话的过程我完全监听不到,明明离得不远。”
青年撩起眼皮,似笑非笑:“你有点不要脸啊,正常的喜欢是要保持距离的,你这算是变态了。”
“你才变态!”系统不满大吼。
“不说这个。”郗长林又掬起一把水,看水从指缝间渗透下去,溅起小朵小朵的水花,“你回去问问,有哪些情况会导致你监控失灵。”
“好的吧。”系统声音低低的,想到自己功能失灵就情绪不大好,他连忙去提交了问题,那边很快传来回复,让他提交更详细的状况报告,三个工作日内会处理。
“对啦,你上次要我做的事我办得差不多了,因为只能网上调查,所以我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关了报错窗口,系统把一份人际关系图传给郗长林。
这时贾国平与楼阳及他的经纪人一起回到套房内,和贺迟打了声招呼后,便快步走去郗长林的房间,替他把衣物送过去。
楼阳的经纪人早先在电梯里就明里暗里向贾国平打探了一番贺迟和郗长林的关系,又提点楼阳要对这位贺董态度恭敬,但面容冷俊的男人并不照做,只是扫了一眼,就径自拿着东西回房换洗。
贺迟没做任何表示,翘起的腿换了一条,从赶来的Emi手中接过电脑,正儿八经地处理起工作。
经纪人小姐尴尬地欠了欠身,追着楼阳过去。
贾国平送去东西后,又在浴室中磨磨蹭蹭了十多分钟,郗长林才出来。他洗澡洗得相当全面,连头也一并洗了,但只吹了三分干。
他口中哼着《Nancy Mulligan》,唱到那句“U can’t marry my daughter”的时候正好走到贺迟面前,十分随性地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贺迟从屏幕上抬起头来,看见郗长林刘海还在往下淌水时不由皱起了眉,“怎么不吹干?”
“夏天了嘛,自然风干比较凉快。”郗长林耸了耸肩。
男人平平一“啧”,把电脑交给站在后方的Emi,起身打算把郗长林拎回去吹头发,但这次他拒不合作,极其灵活地一闪,蹿到贾国平身后,把自己经纪人当成挡箭牌。
“贾哥以前老跟我说,用吹风吹头发不利于发质,越朴实无华才能越贴近自然美。”郗长林笑眯眯地说。
贾国平可不敢在贺迟面前这么放肆,冷汗当即下来了。
“那用毛巾擦。”贺迟说。
郗长林嫌弃得真心实意:“多麻烦。”
“不麻烦,你这样出去被风一吹又要感冒。”贾国平回头严肃认真地对郗长林说,还边把他按到沙发上,自己大步过去取了一张毛巾,帮郗长林擦头发。
贾国平不想让贺迟动手,但手法不太温柔。郗长林皱着眉“享受”了一阵,不得不回去用吹风。吹完后他随意地将刘海往上扒了扒,把头发梳成大背头的模样,这让他看上去更成熟了一些。
因为嫌热,他又松开了衬衫顶上两颗扣子,举手投足间,颇有些风流倜傥的味道。
就这短短的十多分钟,贾国平已经不在套房内,据系统说,是被Emi三言两语给忽悠走了。
起居室内只剩贺迟与楼阳的经纪人,后者正在收拾东西,看样子是要离开了。
郗长林跂拉着拖鞋走到男人面前,伸手在他与电脑屏幕之间晃了晃,另一只手掩在唇边打了个呵欠。
被热风轰了一阵,他是真的有些困了,眼角落下一滴泪,慢悠悠顺着脸庞的线条晕开湿迹。
等贺迟抬头,他冲门口扬了扬下巴,软绵绵道:“没有庆功宴的,还不走吗?或者你来这边还有别的事要办?”
贺迟看了眼时间,说了声“走吧”。
郗长林一愣:“真没别的事了?你是特地过来看我的?”
“不然呢?”贺迟眸光扫过他眼角,合上电脑,轻轻一笑。
郗长林把mac的便携包递给他,又问:“贾哥呢?”
“有事先离开了。”贺迟从沙发上起身,“我送你回去。”
青年点点头,折回去换下拖鞋,与贺迟一前一后出门。他一路上都垂着眼,进电梯后直接杵在中央,被贺迟往旁拉了一把,才发现楼阳和经纪人站在门口。
金属门无声合上,电梯快速下行,郗长林撑开眼皮,冲另一边的楼阳伸手,笑容乖巧:“楼老师,希望我们下次也能合作愉快。”
楼阳绷着一张脸与他握手,等电梯到了负二层车库,大步流星地跨出去。郗长林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片刻,歪头对贺迟说:“他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相处。”
贺迟笑了一下,没接话。
车库内陆续有车灯亮起,贺迟习惯了帮郗长林拉开门、才绕去另一侧。郗长林坐进副驾驶座时,透过车镜往后看了一眼,那辆正在启动的银色奔驰贴着单面玻璃,什么也看不见。
“你还没看清他是什么人吗?”黑色宾利绝尘而去,奔驰后座中楼阳抬手按开顶灯,问旁边的段西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