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星弥迟疑片刻。
名字吗?
他静静想了一会儿,无论怎么努力也想不起来,他来到这里之后就被洗脑了,自己的名字、身世、以及家乡都不记得了,如同被一层厚厚的涂改液蒙上了一般。
“我让你觉得困扰了吗?”连岫眨了眨眼。
“不,我不知道我的名字。”舒星弥垂眸道:“一时想不起来。”
“如果你可以自己取名,你会取什么样的名字呢?”
“小弥,是弥漫的弥,”舒星弥毫不犹豫道:“你可以这样叫我。”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可以告诉我原因吗?”连岫拿起手边的圆珠笔,在便利贴上写了个“弥”字。
“星光弥散在广阔的天幕中……是很美的景象。”
“原来如此,”连岫点了点头,他低笑道:“那以后小弥就是我们之间专属的称呼了,好吗?小弥。”
话筒里传来连岫的笑声,舒星弥不禁脸红道:“恩。”
“你今年多大了?”连岫问。
“不知道,可能在十七至二十岁之间吧。”舒星弥身体前倾,凑近了玻璃,望着连岫:“连先生呢?”
“我吗?”连岫不假思索道:“我二十岁了,应该比你大,你不用叫我先生,只用最平常的称呼就好。”
“这样啊,那你应该还是学生吧?”
“恩,今年大二了。”
“读的是什么专业呢?”
“幼儿教育,第二主修是心理学,我以后想做幼儿园老师。”连岫的眼神里充满了憧憬。
“这样啊,”舒星弥点了点头:“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打工的呢?这里是山区,很偏远,做什么都不太方便,一般很少人来。”
“现在放暑假,我无意之中看到了研究中心招募辅导员的应聘广告,听说这里有需要帮助的人,而且我也喜欢山区的自然环境,就来了。”
连岫其实有些意外,他刚来的时候,管理员对他说实验体五号需要心理辅导,实验体五号心情抑郁,是不愿意和人沟通的类型,非常难相处,但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玻璃对面的少年虽然有些腼腆,但开朗热情,对话也可以正常进行。
“对了,我养了一只猫,要看它的照片吗?”连岫拿出手机,点开相册。
宠物类话题是轻松、简单而安全的,在闲聊的任何时候都可以引入。
“好啊。”舒星弥又凑近了些。
连岫将手机屏幕对着舒星弥,手指一张一张地滑动着照片,照片里是一只狸花猫,在猫爬架上伸懒腰、在他怀里窝着睡觉、和他的拖鞋斗智斗勇…
“好可爱。”
“是吧?我捡到的流浪猫,就收养了。”连岫收回了手机,放回包里,笑道:“是只小土猫,挺粘人的。”
“可是你来这里打工,谁来照顾它呀?”
“放在我女朋友家了,暑假结束我就开学了,把它接回来。”
舒星弥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两人之间温馨轻松的气氛渐渐冷了下来,房间里仿佛在飘雪。
虽然舒星弥仍然保持着笑容,但他胸前的仪表盘上显示他的情绪波动很大,与先前呈完全相反的趋势。
他有女朋友了?交往多久了?是大学同学吗?…
“怎么了?”连岫看到舒星弥愣神,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我很好。”
舒星弥话一出口,颈环上就亮起了红色嘴唇的标识,这个颈环有测谎仪的功能,准确率高达95%。
舒星弥从玻璃的映像中看到了自己颈环上的异动,心中更加慌乱起来。
连岫马上就知道他在说谎,又认真地问道:“需要我送你去保健室吗?”
“不用了,谢谢。我没有身体不舒服。”
颈环上的红灯熄灭。
没过多久,敲门声响起,管理员提示他们只有最后五分钟的谈话时间。
“你还会再来吧?”舒星弥隐藏着眼底的不舍,不安地握着巧克力。
“恩,下次见面是后天下午两点。”
“下次来的时候…可不可以带一张你的照片过来?因为我有收藏别人照片的习惯,如果不经常看着照片的话,我可能会忘记。”
代表谎言的红灯再次无情地亮起。
两人脸上都露出有些尴尬的神色。
舒星弥想把颈环扯下来踩烂。
仪表盘显示他现在被唤起了5%的暴力倾向。
“请给我一张你的照片。”舒星弥不得不重新措辞。
“好。”
“再见,一路小心。”
“后天见,小弥。”
两人离开会客室之后,舒星弥在房间里完成了一份简短的心理测试,连岫则被带到辅导员的房间。
“来,坐,我们来谈一谈此次见面的问题,有助于你下次对他进行辅导。”辅导员把一次性水杯往连岫手边推了推。
“好的,谢谢。”
“我已经看过了现场实录及心理测试结果,你和实验体五号见面之后,他的愉悦指数的确有所上升,可以看出,他应该相当喜欢你,在和你聊天的时候,他一直保持着前所未有的强烈兴趣,并且很愿意和你交流,你做得很好,的确舒缓了他的心情,”辅导员顿了顿:“但是,当你说起‘女朋友’的时候,他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看到了吗?”他用指甲点了点已经打印好的折线图。
“恩,看到了。”
连岫有些惊讶,一个人的心情竟然可以如此清晰明白地用图表展现出来。
“几乎是断崖式下跌啊小连,所以,下次再和他交谈的时候,永远、永远、永远不要再提起你的女朋友了,答应我。”
连岫无意间瞟到了辅导员身后的那面巨大的电脑屏幕,屏幕上被分成了五十多个小格子窗口,每个窗口都是一个寝室房间里的影像,这应该就是这栋宿舍楼里的监控录像。
他一眼就找到了五号房间,在小小的视频窗口内,舒星弥脱掉了长裤,换上了白色短裤。
夏季炎热,刚才是需要见人所以才必须穿长裤,平时在屋子里穿短裤就好,他坐在桌边,撕开巧克力的包装纸,小口小口地吃着巧克力,巧克力已经化掉了,有时会沾在他的手指和唇边,他就舔干净。
“小连?”辅导员用食指指节敲了敲桌面。
“恩,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注意的。”连岫回过神来,好奇道:“只是,他为什么会对我有女朋友这件事有这么大反应?”
“具体原因还有待分析,我如果得出了结果,会告诉你的。”
“好,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下次见面时,带他做一些益智活动吧,比纯聊天更能活跃气氛。”
连岫想了想:“我可以教他折纸。”
第153章 小白鼠实验体出逃计划
舒星弥吃完巧克力之后, 坐在床上盘算了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要想从研究中心逃走,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除了手上和脚上的电子镣铐之外, 每个实验体的心脏内都植入了一颗微型芯片, 只要这个芯片存在, 研究中心便可以检索到他们的精确位置,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甚至根本出不了山区就会被逮回去。
舒星弥绞尽脑汁, 想出了两套计划。
计划一,他先搜集研究中心非法拘禁、非法非人道实验的有力证据, 然后把这个山区的地理位置告诉连岫, 把证据也一并交给他, 让他去向警察举报, 等待警察的救援。
但是这个计划的难点在于,所长一定伪造了很多看似合法的档案文件,他不会傻到随随便便留下证据, 而且就算真的举报给了警察,只是单纯地等待出警也太被动了,万一研究中心察觉到风吹草动, 转移阵地,一切努力就付诸东流了。
计划二, 研究所内有一间核心控制室, 监控设备、手铐、颈环和门锁的开关权限都是在控制室内操作的, 如果能够找到控制室, 偷偷潜入其中, 操作所长的电脑,或许就可以解除身上的禁锢,幸运的话,也可以把芯片的数据从电脑中抹除,使管理员无法定位到自己的位置,到时候再伺机逃跑即可。
不过,要潜入控制室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控制室周围有大量监控摄像头以及红外线探测仪,连只蝴蝶都别想从那儿安然飞过,更别提大活人了。
看起来,还需要再熟悉熟悉这个研究中心的环境和设备,才能做出更精细、更可行的计划。
舒星弥往后一仰,躺在床上叹了口气,除了逃出这里,眼下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他和连岫的感情问题。
连岫已经有了女朋友,如果自己频频示好,就是在勾引别人的男朋友,舒星弥不愿意做出第三者插足的不齿之事。
如果连岫真的因为舒星弥甩掉了女友,和他在一起,那说明连岫是一个会出轨的男人。如果连岫并不会因为舒星弥的示好和女友分手,那示好又有什么意义?
舒星弥决定,在连岫没有恢复单身之前,自己只和他保持朋友关系,不会给他爱情方面的暗示。
如果从连贯的时空来看,连岫是他的恋人转世,他不是第三者,但单独从这个时空来看,连岫不记得他的事,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冷静,人到了岁数就要谈恋爱的,他又不是个和尚。
舒星弥还是没忍住狠狠砸了一下枕头,把枕头砸出一个大坑,枕套上层层的皱纹,如同裂在他的心上。
裴欲你个混蛋!
他越想越烦躁,夏季炎热,出了一身的汗,他换了上衣,把汗湿的上衣、裤子和旧衣服放进洗衣篮,去房门处的通讯器上按下了[申请外出]的按钮,不到三秒钟,便有人询问他外出的缘由,他挎着洗衣篮拎着洗衣粉站在摄像头下面,说:“要去洗衣服。”门这才打开,放他出去。
舒星弥来到空无一人的洗衣房,扭开水龙头开始洗衣服。
研究中心有许多洗衣机,但那只是给所长、管理员和研究员用的,所长很抠门,只让实验体在水池手洗衣服,不让用洗衣机。
夏天连水都是温热的,舒星弥卷起袖子,正往衣服上倒洗衣粉,眼角余光却瞥到有人进来了。
他扭头一看,好像是食堂的厨师大叔,平时颠勺切菜特别有劲,手臂上都是肌肉。
“哟,来洗衣服?”厨子是来阳台收衣服的,他笑嘻嘻挨到水池边来。
“你好。”舒星弥有点想走了,厨子笑得有点色眯眯的,看得人心里毛毛的。
“嘿嘿。”厨子暧昧地笑了两声,探头往舒星弥的洗衣篮里看:“这裤子挺白的,不用洗啊。”
嘴里说着废话,一只大手就朝舒星弥的腰臀摸去。
舒星弥闪身躲过,拎着洗衣篮想走,厨子连忙一翘脚尖,把舒星弥的小腿绊到了。
舒星弥戴着脚镣,走路本来就不方便,再挨了这么一下,脚下重心不稳,险些摔倒,他扶着台沿,想回身给厨子一拳,却不料双手之间距离拉远,被电子手铐“啪啪”电了三次,他倒是没有痛觉,只是胳膊和手掌被电得动弹不得。
“救命——!”他无奈之际只能大声求救,厨子没想到他居然敢大喊大叫,心头怒火窜起,一把拎过他的领子,照着他的脸颊就是一拳,打得舒星弥偏过头去,厨子又猛地把舒星弥往地上一摔,低声威胁道:“不识好歹,狗娘养的,敢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我毒死你。”
说罢,扬长而去。
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把实验体当沙包发泄,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反正他们也挣脱不了手铐和脚镣,是最弱势的群体,即使有再大的不满,也不能伤害到任何人。
欺负舒星弥是最让人没有愧疚感的,因为他没有痛觉,所以受到的欺凌也是变本加厉,身上旧伤没好又添新伤。
舒星弥双手撑着地面,勉强爬起来。
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从来没有任何人来。
他扭开水龙头,洗了洗唇边的血迹。
不过,厨子倒是让舒星弥知道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信息,那就是洗衣房里的监控摄像头很有可能出了故障,因为欺凌实验体的工作人员往往会在监控坏掉的地方作恶,这样不会留下证据。
舒星弥洗完衣服,回房间洗了个澡,在左脸的伤口上贴创可贴,然后直接去找了辅导员。
“食堂三号窗口的厨师试图猥亵我,还把我打伤了,这是违规行为。”
“有什么证据吗?”
“可以查洗衣房的监控,而且,”舒星弥指了指自己的颈环:“测谎仪并没有亮红灯,我没有说谎。”
“我们会尽快处理这个问题,但是你也知道,研究中心很难招到员工,尤其是厨师,他虽然人粗鲁了些,工作还算敬业,只要警告一番,他就不会再犯了。”
“我知道,除了和研究调查有关的事情,你们都很难放在心上,不过他扬言如果我泄露此事,他就要毒死我,如果我死了的话,你们会少一个实验体,”舒星弥笑了:“这将造成什么样的损失呢?”
“我们会立即处理这个问题。”
不到半个小时,厨子就被研究中心辞退。
*
后天下午,舒星弥和连岫又如约在会客室相见。
连岫给舒星弥带来了一块牛奶巧克力,还有一支草莓味的冰棒。
“你的脸怎么了?”连岫隔着玻璃指了指舒星弥的脸颊:“和人打架了吗?”
唇角的淤青使舒星弥显得更加脆弱。
他摇了摇头,低头撕开冰棒的包装纸:“洗衣服的时候,有人打了我,不过那个人已经被辞退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连岫皱着眉头,目露不忍:“洗衣房没有监控吗?”
伤痕累累的少年瞬间激起了连岫的保护欲。
“可能是坏掉了。”舒星弥含住冰棒,口中一片凉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