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以为青年不想答应,着急道:“可是,七里村是我们的家啊。”
良久,程岩微一颔首:“那你们帮忙挖沙土吧,但切记不可靠近宝船。”
“好、好!多谢公子!”村长忙不迭答应,回身对村民道:“都听清楚了吗?”
村民齐声应是,村长一挥手:“走!挖土去!”
人群呼啦啦散开,程岩望着他们的背影,微微一笑。
庄思宜走过来时恰好见到这一幕,随口问道:“你笑什么?”
程岩:“你猜,还会有别村的村民主动来帮忙吗?”
庄思宜语气笃定:“还会有。”
程岩又笑了笑,“我觉得,你说对了。”
两人都猜得不错,当天下午,共有八村村民赶来帮忙。有挖土的,有帮忙抹汗送水的,就连五六岁的小童都集中在一块儿装沙袋。
人多力量大,船上的沙土填得越来越快,估摸着今日凌晨就能达到方真荣的要求。
“本官看这雨也小了,应该快停了吧?咱们苦巴巴又是拉船又是搬沙的,劳师动众,但好像没什么作用?”
原本躲得远远的俞知府见宝船附近挤满了人,胆子也大起来,他凑到正在一旁休息的方真荣身边,阴阳怪气地讽刺。
方真荣似乎听不出他的恶意,认真解释道:“山土早已松动,如今下滑之速越来越快,哪怕雨真的停了,至少也要等两三天才能确认危机是否解除。”
“呵……”
俞知府冷笑一声,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如果说昨天他还真有些担心,而今在观察了一天一夜后,他的心早就放下了,只当方真荣是在危言耸听。
反正他想好了,等事情一完,他就会上书朝廷,好好诉一诉自己的委屈!
同一时间,程岩正在宝船上指挥着府兵搬运沙袋——他实在是搬不动了。
方才,他一站直整个人就往后倒去,若非庄思宜及时扶住他,只怕要出丑了。但俞知府靠不住,他同样身为知府,就必须起到表率和安稳民心的作用,干脆就上了船。
此刻他口衔一支竹哨,不停发号施令,长则行,短则停,以免沙袋铺展得不均衡。
竹哨乃是府兵头子送他的一枚新哨,说是平日里操练都用它,加之周遭一片嘈杂,若用嗓子吼,坚持不了多久就得哑了。
除他之外,在岸上统筹全局的方真荣也得了支竹哨,若是宝船重量足够,他便会鸣哨。
“程大人。”庄思宜提着个篮子走了过来,在外人面前,他也顺势换了个称呼,“吃点儿东西吧?”
程岩刚想说不用,对方又道:“是七里村的村长托我带过来的,说其余府兵都轮流去用饭了,就一直没见你休息。”庄思宜指着岸上某处,“村长正看着你呢,别让人寒心了。”
程岩转头一望,就见村长站在离宝船稍远的地方,眼巴巴地望着他,或许是见他没动静,村长还做了个手刨饭的动作,看上去有些滑稽。
感受到对方心意厚重,程岩冲村长微微颔首,以表谢意。
篮子里装的不过是些干粮,七里村的百姓临时被要求转移,也不可能准备什么精致的吃食。
但程岩一天没吃,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见了这些干粮,腹中馋虫也搅动起来。
他掰开一块干粮递给庄思宜:“你也吃点儿?”
庄思宜摇摇头,“我都吃过了。”
程岩便不再劝,将竹哨交给庄思宜,自己默默啃起干粮。
或长或短的哨声响起,程岩坐在一堆沙袋上,望着水天相接处散开的阴云,仿佛冷锋斩过,割开了苍穹与长河。
风来时,挟裹着丝丝细雨,衬着这样的天景,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思宜。”程岩突然开口:“你上次说建水库的事……”
“嗯?”
“我想帮你实现它。”
庄思宜一怔,起初不明白程岩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但转念一想,对方多半是面对此情此景,有感而发。
但不论如何,他说的话,程岩都记得。
庄思宜手指微动,最终掩人耳目地贴上程岩后颈,亲密地捏了捏,小声道:“谢谢。”
程岩仰头一笑,他并非被庄思宜说服,而是被晋堰水库的利在千秋说服,即便如此,他的坚持也不会变。
尽管后人也不能完全除去兴建水库的弊端,但千百年的智慧累积,又岂非今人可比的?宅男对此虽不甚了解,但一些零散的记忆已给了程岩指引,至少他会尽力避免前生修建水库时导致的种种悲剧,以及那一场可怕的灾难。
他想,正如庄思宜所说——不求两全其美,但求一个恰到好处。
等到夜色渐深,水库附近早已燃满灯火,照得宝船清晰如白日。
程岩抹了把额上的水珠,分不清是雨是汗,忽然间,岸上传来哨鸣。他虚眼一瞧,就见远方灯火下,方真荣比了个手势,意思是沙土已填够了。
船上的府兵们也听见了来自远方的哨声,他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兴奋的呼声,连同岸上其它人,宛如龙吼。
这时,只见程岩躬身一拜:“辛苦诸位了。”
府兵们连连摆手,他们看在眼中,这位程知府的辛苦并不比他们少,其实对方身居高位,明明可以和俞知府一样站在岸上发号施令冷眼旁边,却甘愿冒险,和他们同心合力,安危与共。
待程岩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便示意府兵们下船。
所有府兵们却并不着急走,而是自发地退到两边,留出一条道让程岩先行。
岸上的俞知府瞧见这一幕,心头又酸又恨,怎么这群府兵好赖不分,还感谢上折腾他们的罪魁祸首了?算了,只要再过三两日,他们就该明白是谁害得他们白白劳累!
俞知府撇了撇嘴,正想开嘲讽,忽感觉脚下轻晃,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见一旁的方真荣面无人色,大喊道:“不好!快趴下!“
俞知府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到东面的山坡上,大块山土伴随碎石滚滚急速而下,仿佛山崩一般。
“轰隆——”
巨响之下,山土落入水中?0" 穿进雷剧考科举59" > 上一页 62 页, 破鹫筛叩目窭耍布浣Υ堂唬?br /> “小心——”
“程大人——”
“老爷——”
无数道杂乱的声音同时响起,伴随着惊慌的尖叫和哭喊声,那一瞬间,谁都看不清水浪遮挡下的真实情况。
船,翻了吗?
坝……会溃吗?
船没有翻,坝也尚未溃。
但船上,已是一片狼藉。
巨浪的冲击力直接摧毁了宝船左面围栏,无数沙袋坠落,转瞬无影无踪。
宝船摇摇晃晃,发出“吱呀”声响,混在雷鸣般的水浪声中,好似随时都有解体的危险。
庄思宜此刻趴在沙袋上,感受到巨浪像石块般砸在他背上,仿佛断骨之痛。但这些都无法让他皱一皱眉,唯一令他惊恐的是——程岩不见了!
浪来的一瞬间,他眼睁睁看着程岩被冲走,有些人甚至直接被冲下了宝船。
他不知道其中有没有程岩,也不敢想。
“岩岩——”
庄思宜一声声嘶喊,都被卷入浪中,除了他没人能听见。
水浪和泥沙灌入口中,庄思宜几欲呕吐,但他犹不死心,仿佛要与天相博一般,用尽全力喊着程岩的名字。
恐惧占据了他所有思绪,唯剩下本能反应,庄思宜额上青筋爆起,像一头荒野凶兽般赤红着眼,艰难地往前爬行。
“吁——”
忽然,宝船上一声哨响穿过所有嘈杂,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庄思宜浑身一震,整个人瞬间脱力地趴在沙袋上,重重吐出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前看一部电视剧,好像是叫《精忠岳飞》,赵构就给了秦桧一张空圣旨……历史上赵构其实真给过一道空头黄敕,不过没闹出什么大事,但南明永历帝给过一道空白敕书,却被用来私自封王,差点儿导致南明狗带。
以及水坝这个事,意大利有一座水库,修建在山谷,大坝很高,高得超出了合理设计,导致蓄水时山体裂缝,又过了几年严重滑坡,砸出的水浪直接淹没了一个村。
第121章
那一天, 很多人都不知自己怎么回到岸上的。
劫后余生并没有带来喜悦, 唯剩下后怕和悲痛——有几位府兵, 再也回不来了。
庄思宜右手脱臼,程岩背上也被划出一道深长伤口,但两人总算还活着。
庄棋已为他们处理了伤势,此时正跪在庄思宜身前默默流泪,二十出头的青年在这一刻哭得像个孩子,连眼睛都肿了。
他失职了,没脸见两位主子。
“行了行了,别丢人现眼了。”庄思宜难得不嫌弃地给庄棋擦了把脸,“事发不过顷刻之间,你即便有三头六臂也赶不上, 不怪你。”
庄棋抽噎道:“我应该一直跟在老爷和程大人身边。”
“是我让你去搬沙袋的, 你只是听命而行罢了。”庄思宜面露不耐, 谁让庄棋敢在他跟前嘚瑟,既然那么有本事, 一次能搬八袋沙土, 索性搬够一千袋好了。
所以说嫉妒让人丑陋, 险些害了自己和岩岩的性命。
庄棋仍旧自责不已,尤其老爷一反常态地宽和,更叫他又羞又愧。
他从小受庄家栽培,换牙时就跟着庄思宜了, 虽然平时总流露出对这位老爷的不满,但他心里不但将庄思宜当作主子, 更当作了自己的信仰。
程岩还是头回见到庄棋这样六神无主,莫名心疼,他伸手拍了拍对方以作安抚,又因扯着背后的伤口倒抽了一口气。
突然,一张老脸凑到他眼前,“程大人您没事吧?快快坐下休息,是伤口又疼了吗?除了背上可还有其它暗伤?本官已派人去请全府城最好的郎中,您再等等,他们马上就要来了。”
程岩:“……”
自从他回到岸上后,俞知府就一改先前的态度,对他殷切又热情,几乎可以称得上谄媚,要知道,他俩可是同级!
俞知府当然“洗心革面”了!天知道巨浪来时他有多恐惧,整个人趴在地上连抬头都不敢,脑子里只有两个字——药丸。如今药丸没吃到,命却保住了,程岩在他心中也再不是没事找事日天日地面目可憎的麻烦精,而是救他于水火的大恩人!
此刻他已毫不怀疑,如果没有宝船压坝,那一道浪完全有可能冲垮主坝。
到时候四乡水淹,荒冢遍野,他也别想要脑袋了,很可能还要带累家人!
但俞知府这番做派实在让程岩腻歪,他道:“俞大人,我没事,你去忙你的吧。”
俞知府:“什么事也不及程大人重要,您可是咱们的定海神针,照顾您才是头等大事。”
程岩抽了抽嘴角,浑身鸡皮疙瘩直冒:“俞大人,方才巨浪冲掉了不少沙袋,需要添补。如今我受了伤不太方便,而你可是吕仙府的知府大人啊……”
俞知府一听就知道程岩想让他上阵,当即慌乱起来,正想敷衍过去,又听程岩道:“此事可关乎俞大人的前程,俞大人可要想清楚。”
俞知府一顿,也想明白如果平安熬过此劫,以他的种种作为只能算无功无过,甚至还因为胆小退缩,可能会受到申斥。但若他能安排好后续事宜,那就算立功了,加封受赏也未可知啊!
他年纪大了,本想在知府位上致仕,如今更进一步的机会摆在他眼前,他要不要抓住?
野心和欲念激励着他,可一想到要冒着性命危险,俞知府又迟疑了。
要前程要是要命?俞知府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最后,他决定——要命!
程岩很无语,但也在意料之中,好在方真荣已替了他和庄思宜上宝船,需要填补的沙袋也不多。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缠绵数日的雨终于停了下来,俞知府欣喜若狂,问道:“程大人,雨停了,是不是就没事了?”
程岩摇摇头,“方大人说过,连日雨水已经让山土严重松动……”
他见俞知府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恶意地隐瞒了后半句。其实方真荣还说了,大范围滑坡后,短时间内再次滑坡的几率小了很多,也就意味着,若非特别倒霉,这回水坝基本上能撑住了。
作为能够重生的命运之子,当然不会那么倒霉了。
五六日之后,千汐水库危机已全线解除,被转移的百姓也陆续回到家中。
但水库隐患还在,程岩和俞知府都相继上书朝廷,相信不日就会有人处理此事。
如今雨虽然停了,河海水位也在慢慢回落,但之前水灾造成危害急需善后,程岩只等伤口完全愈合,就要赶回回曲州府。
临走那天,他和庄思宜等人去了趟府衙,特意知会了俞山喜一声,只是俞山喜正心惊胆战地等着朝廷发落,一时心不在焉。
程岩毫不同情,打完招呼就准备离开,可等他们再次走出府衙时,就见外头挤满了百姓,一个个呼啦啦跪倒,口中直呼程岩为“活菩萨”,让程岩震惊之下又有些无所适从,因为他并不是吕仙府的官,来这里也只因为事涉曲州,救急而已。
他没有为这里的百姓做过什么,也当不得对方如此大礼。
程岩赶紧躬身作揖,恳请诸位百姓不必如此。待百姓们站起身后,就见个四五岁的小童抱着一篮子鸡蛋,摇摇晃晃地走到他跟前儿,并举高了篮子。
程岩并不想接,可小童两臂直打颤,他只能勉为其难地接下。他摸了摸小童的脑袋,又见其他百姓也带着不少东西,忙警惕地表示他要骑马回去,东西带多了恐不方便。
果然,不少跃跃欲试的百姓露出了失望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