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没什么。”华非摇了摇头,决定暂时还是不要向他介绍自己在道金术方面屡战屡败的经历了。他抬起头来,向左右张望了一下,眼中的白火游鱼似地一'转,倏然而逝。
“行了,别浪费时间了,我们现在就过去吧。”华非说着,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树枝又往上托了一些。“再去得晚一点,我怕那位小朋友连自己的遗嘱都要写好了。”
魔树杈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一样,坚定地指向酒馆的后方,华非率先走了出去,没迈出几步,却又像察觉到什么一样,倏然回头。付厉在他身后,微微歪过了脑袋。
“怎么了?”他问道。
“我有一种被怪蜀黍盯上的感觉。”华非抖了抖肩膀,想到此处鱼龙混杂,更是不敢多呆,赶紧拉着付厉走了。
付厉一面维持着与谢渺的联系,一面紧跟在他的身后,走到半途,突然又回过头来,眯起眼睛,威胁似地放出了几缕风刃。疾风切过空气发出锐利的声响,落在寂静的街道上,却没有得到一点回应。
付厉又紧盯虚空看了片刻,在确定的确是没有什么异样之后,这才旋身,跟上华非的脚步。两人的步子混在一起,在急促中渐渐远去,无人的街道又一次恢复安静。又过良久,蝙蝠酒吧的木门摇摇晃晃地开出一条缝,一小股旋风像是偷跑的宠物似地,从里面探头探脑地往外钻。还没等它钻出一半,一只白皙的手忽然从门缝里伸了出来,轻轻在那旋风的边沿敲了一记,跟着便把它给拽了回去。旋即便听呼呼风响,不久之后,却是一只小小的风鸟从门缝里钻了出来,鸽子一般的躯体,翅膀却要宽大许多,拍了两下,很快便振翅朝扑向空中,转眼便消失不见。
“砰”的一声,木门关上。再度打开时,门后已经空无一物。
等到华非和付厉终于依着魔树杈的指示来到七拐八拐地l赶到现场时,那帮小毁约师几乎都已经被吊打得差不多了。
朔明是最先被看到的。他们找到他时,他正一头向下栽倒在垃圾桶里,那顶很高调的鸭舌帽正以一种比以往更加高调的姿势挂在他倒竖的腿上。华非见状连忙上前挖人,付厉则拔出双匕,迅速往前走去,走出小巷,来到一个类似于建筑工地一样的地方,正见纪绪正背对自己站着,张开双手,努力维持着一张蛛网一样的结界,结界内,殊晴正持着双枪,贴着结界的边沿不断游走,与一个人身狗头的家伙竭力周旋,子弹碰撞在结界上,火花飞溅,却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漏出来。
殊晴一头半长的黑发业已凌乱,脸上也挂了两道伤口。那怪物嚎叫一声,朝他扑去,殊晴慌忙翻滚躲避,付厉这才看到,在怪物的身后还有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看着不太像人类,因为有着羊脚和尾巴。至于再多的,却是再看不出来了。
“那是个吃人的妖怪。”纪绪注意到付厉的目光,忙解释道,“我们发现它的时候,它正在吃人。”
“狗头的那个?”付厉问道,周身的空气开始回旋,发出呼呼的声响。
“不是 ,是死掉的那个。”纪绪似是被他吓了一跳,微微后退了一步,手上却依然强撑着结界,“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把人吃得差不多了,朔明气不过要去抓,结果还没动上手,这个家伙就忽然窜出来把人给杀了……”
“然后,你们就想抓他?”付厉明白了,“他是乙方?”
“气息一模一样,不过上次看到的是人脸……”纪绪说着,侧过头,看到华非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华非摆摆手刚要说什么,一看结界里的怪物,差点一口血喷出来:“我的妈!这是人犬啊!你们上哪儿招来的这种家伙?!”
“啥?”付厉与纪绪齐齐歪头,那一瞬间,华非恍惚有种看到了两只萨摩耶的错觉,“人犬啊!考点啊!吸人脑浆的!你们是怎么……咦,怎么就三个?还有一个呢?”
“谢渺在后面刻符印。”纪绪老实答道,“他说他知道一种爆破符,能拿来做个小炸弹……啊,谢渺!”
两人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见谢渺从远处跑来的身影。那家伙边跑还边哆嗦,摇摇摆摆地像只小鸡,手里颤巍巍地捧着个瓦片:“都,都让一下!不好意思让一下!炸弹来了啊!”
纪绪见状,慌忙将结界开出了一道缝隙,又打出一个手印,试图在殊晴的身旁再结出一道隔离结界。谁知结界未成,那怪物突然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样,猛然一个回身,闪电般地抓向殊晴,任凭他的子弹打在自己的身上。殊晴躲闪不及,被他抓到了胸前,纪绪的结界放了个空。他一声惊呼,立马回头看向谢苗,后者却是一个踉跄,稳稳地将手中的爆破符从结界的缝隙中递了进去——
“啪”的一声,瓦片落地,刻于其上的符印开始发光。
纪绪瞪大了眼,徒劳地摆出手势,想要再补上一个结界,跌倒在地的谢渺茫然抬头,显是还没搞清楚状况,华非不自觉地上前一步,一脚踩在他的手背上,眼中白火旋转。
下一瞬,一片黑影罩向他的头顶。他下意识地伸手,付厉的外套飘然落在了上面。
再下一瞬,结界之中光芒大盛,付厉裹着一身风刃往前冲去,只听喀喇一声响,半面结界支离破碎。
殊晴只感到一波巨大的力量朝自己扑来,跟着便听到身后一声闷哼,那个抓着自己的怪物远远地飞了出去。紧跟着,一股强大的风力卷上胸口,死命一拽,将他整个人都用力甩了出去,他的脸颊已经感受到了爆破前的灼热,然而不过一刹,那股灼热便被替换成了冰冷和刺痛——他被付厉从结界的缺口里丢出来了,脸先着地。
他惊魂未定地喘着气,意料之中的爆炸声响却并未出现。他讶然回头,这才发现身后的结界里不知何时又升起了一堵风墙,正好堵在结界的破损处。
同样也堵住了付厉和人犬逃出的路。
殊晴的喉头滑动了一下,耳边传来谢渺的呻吟——华非的脚依然踩在他的手背上,不仅没松,还踩得愈发用力了。
结界之内的光芒愈来愈盛,直至十几秒后,才终于渐渐黯淡。
光芒熄灭,风墙撤下,付厉摇摇晃晃地从里面走出来,衣服上散发出一股被炙烤过的气息,神情很疲惫。
殊晴爬起身来,越过他的肩膀朝后看,没看到人犬的影子,只看到结界的另一头开着一个一人多高的缺口。
“那个乙方呢?”他问付厉,眉头拧得紧紧的。
付厉摇了摇头,扑通一声坐下,倒在了华非的怀里。
殊晴情不自禁地“靠”了一声,换来纪绪责难的目光,两人的身旁,谢渺忍不住轻轻呜咽起来。
华非的脚,依然没有拿开。
第75章 惩凶者(3)
付厉的状况比想象中的好,但也比想象中的糟。华非让他躺在自己的腿上,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下,庆幸地发现除了衣服被抓破了之外,人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然而付厉的状态却有些虚,脸色苍白,双眉紧紧地蹙着,一手捂着胸口,闭着眼睛不愿动弹也不愿说话。华非回忆了一下这几天和他的相处,依稀记得付厉近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拿语言献祭的迹象,又看到鸡仔一样大的风鸟从天而降,停在付厉的肩头,便怀疑他可能是在献祭不足的情况下又从这只叫“吃鸡”的风鸟神使那里请了额外的力量,结果就是两者都透支了。
……所以说这算哪门子的神使啊,动不动就被透个底朝天,简直比校园贷还不靠谱。
华非又急又气,一面扶着付厉的脑袋不让它滚下去,一面又狼狈地单手翻着背包,竭力想要找出些能派的上用场的东西。谢渺与纪绪本来想来帮忙,结果手还没伸出去便被殊晴拽走了。几人在旁边一阵嘀嘀咕咕,脸色都不太好。华非隐约听见他们在说什么“时光倒转”、“重来一次”之类的话,止不住地便是一阵怒:“我说你们要谈能不能回家谈?没见人还在这儿躺着吗呢?有必要急成这样?”
几人闻言,纷纷回头。纪绪颇有些尴尬地笑了下,告了声罪,顺势推了把谢渺,后者正因为方才的失误而被殊晴嘲得眼眶发红,当即便揉着手背可怜兮兮地走了过来,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个小布口袋,稀里哗啦倒出一堆稀奇古怪的石头,边手忙脚乱地翻检着边说自己是过来帮忙。
华非听到他说帮忙心里便是咯噔一下,然而看着他又是找石头又是捣粉末的,手法还算熟练,便渐渐放下心来。又见过了一会儿,纪绪拉着一脸阴沉的殊晴也走了过来,单膝跪在地上,又是道谢又是道歉,虽然用词古怪,态度倒是十分诚恳。华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火气渐消,也不再防备似地抱着付厉脑袋,松开手,任凭谢渺将他手中那些据说“很有恢复力”的粉末抹在付厉的额头。
谢渺说这个最好还要抹些在脖颈和胸口,华非便从他手中接过粉末,解开付厉的衣服,自己帮着涂。涂着涂着,忽然听见殊晴“啧”了一声,还以为是自己手法不对,仓皇抬起头来,却见殊晴正满脸不耐烦地扯过纪绪的身体,对着他唰唰唰地比出一通手势。纪绪皱起眉,回了一套同样行云流水的手势动作。殊晴表示更是不悦,两手都舞出了风声,纪绪用一种“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眼神注视着他,稀里哗啦又是一组快速的动作,边做还边把殊晴往旁边领。殊晴跟着他一道往边上走,一面走一面继续他们气氛并不算和谐动作交流,华非看着他们,感觉自己像是看到了两只边横向移动边虚张声势挥着钳子的大螃蟹。
他叹为观止:“他们这是在干嘛啊?”
“吵架。”谢渺小声答道。
“用……手语?”华非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会显得气势不足吗?”
“这样不会显得特别粗鲁。”谢渺没听明白华非的意思,只好愣愣地回道,“如果‘说’错话了,也……不会让人觉得,嗯,那么难受。”
“那只能说明你们手语设计得比较文明。”华非说道,手指无意识地在付厉的胸膛口转来转去,指尖碾着细滑的粉末,“付厉说,你们的语言还是能拿来当祭品的是吗?”
“什么?”谢渺奇怪道,同时困惑地歪过了脑袋,“还有这种用法?我不知道,没听说过,也没在书上见过。”
他顿了顿,偏头细想了一下,又问道:“他祭的是谁?哪个神吗?我不记得有哪个神会要这种祭品。”
他说着,摸了摸眼罩,从来都是怯怯而拘谨的脸上,突然显出一副很专业的样子。华非怔怔地瞧着他,嘴唇抿了又抿,一声“石夷”刚要滚出喉头,忽然听见掌下的付厉闷哼了一声,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已经无意识地在不该碰的地方逗留了好久,顿时大窘,赶紧把手拿了下来。又听见谢渺轻轻“诶呀”了一声,忙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这才发现站在远处正用手语交流的两个人,动作已经剧烈到比海带拳还疯狂的地步了。
嘴角又是一抽,他忍不住问道:“他们这是在吵什么呀。”
谢渺瞟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回答道:“在吵付厉。”
华非:“???”
“殊晴觉得,嗯,纪绪应该跟付厉道谢,但是不应该道歉。”谢渺搔了搔头说道。见华非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又立刻道:“他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为了任务而受到伤害,这对毁约师来说是理所当然的。纪绪向他道歉,反而有点,嗯,不礼貌。这是没把他当自己人的意思了。”
谢渺磕磕绊绊地说完,再次搔了搔头,神情极不自在:“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这个意思?几个意思?华非都有点搞不清他们的意思了。他不太高兴地皱了皱眉:“平时都不当回事儿,现在过来瞎扯什么蛋?”
谢渺:“啊?”
“你们不是都不怎么理他吗?”华非说道,嘴角不由地撇了一下,“搞得他还出来单干……拜托,付厉大招的时限问题,连我这个外人都知道,你们都不知道,见到他比见外人还生疏。偏到这会儿就自己人了?我谢谢你啊。”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却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谢渺的神情更窘迫了,嘴唇开口和好,好半天都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也不是,不想理他……主要是南药不让……”
他的声音陡然跌了下去:“他的妈妈……可是‘足荆奴’呢……”
“什么?”华非侧过耳朵,表示没听清楚。
谢渺支吾了一下,正打算解释,突然看见正在华非腿上的付厉睁开了眼睛。华非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长出口气:“我的天,你可算活了。一动不动的,再不睁眼我都打算叫救护车了。”
“救护车?”付厉歪了歪头,“对谁叫?”
“这种时候就别讲冷笑话了。”华非说着,将付厉扶了起来,浑忘了自己刚刚还想问些什么东西。付厉坐起身来,淡漠的目光滑过面前的谢渺,飘向了远处的殊晴和纪绪。那俩人还在激动地比划着海带拳,完全没有注意到付厉已经清醒的事实。付厉遥遥地看着他们,过了一会儿,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怎么了?他们又说什么了?”华非的眉头也随着拧起来,担心付厉是看到了别人在“说”他的坏话。
付厉却只是摇了摇头,又朝旁边看去。张望了片刻,他又转过头来,看着华非,眉间的沟壑愈发明显。
“还有一个呢?”他问道,“还在垃圾桶里,没捡回来?”
第76章 惩凶者(4)
“所以,这就是你来找我的理由?”
病房里,方哲优高高挑着眉毛,手里还在不停地来回戳着毛衣针,眼睛斜睨着手提果篮坐在病床边,笑得一脸尴尬的华非,又瞟了眼站在他身后,从进屋到现在就没开口说过一句话的付厉,从鼻子里百转千回地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大老远地跑过来,就为了给我讲你们是如何带孩子打怪的?你说你讲就讲吧,讲也不肯讲清楚,我听到现在也不明白,你们好端端地怎么会想到跑去冥界共存区打人犬?还把学徒给弄到垃圾桶里去了……连事情原委都不肯讲明白,你们还好意思找我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