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陶慕嘉在梦里梦到独孤启抱着他的尸体嚎啕大哭,哭声实在太悲戚,他也跟着抽抽搭搭起来,他看着独孤启抱着他的尸体一路走,到县城里一家挨着一家找医馆治伤,然而他的尸体早已凉透了,所有人都告诉独孤启这人没得救。
时间一转眼过了许多年,独孤启统一了中原,后宫空荡荡的一片,年少英俊的脸上爬满了细纹,他接了自己哥哥的儿子过来抚养,每一天都过得一模一样。
到独孤启死的时候,陶慕嘉看见皇陵里有两副棺椁。
画面定格在皇陵封闭的一刻,他的面前渐渐模糊,好像有人在为他擦眼泪,他看不清那个人,好像是独孤启,又好像是姜望寒,可他又觉得,那人好像刚刚见过面的秦文玉。
悲伤渐渐淡去,七年的感情好像一场梦一样,七年又七年,心也累了,悲伤总是不会太长久,他还要继续往前走。
陶慕嘉醒来的时候看见秦文玉闭着眼睛坐在他的床头,一束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跨过地板和床单,在墙上形成一道淡黄色的条纹。
楼下响起嘈杂的吆喝声,乒乒乓乓的,镇里人早已把摊摆好,馄钝和汤面的香味顺着藤蔓爬上来。
肚子里一阵咕噜噜的响,陶慕嘉不好意地坐起。
秦文玉睁开眼,飘下床站在一旁看他。
“昨天晚上那个人没再来吧?”
秦文玉摇头,“他受了重伤,短时间内不会来找我了。”
“哦,这样,你跟他有过节吗?”陶慕嘉一边穿衣服一边好奇的问。
秦文玉沉吟了一阵,淡淡地把这个问题越过,“已经早上九点了,你洗漱一下,我们出发吧。”
当事人不愿意说,陶慕嘉也不好多问,翻身下床,就着招待所里的牙刷牙膏毛巾洗漱了一番。
梁安好像没有什么行李,只有腰间挂着的聚魂袋和兜里的罗盘符纸,以及内兜里的手机,钱包里还有四百块钱,陶慕嘉一边下楼一边问秦文玉要去哪里?
秦文玉说想先回老家看看,老家在z省岐山县秦家村,陶慕嘉顺手拿了本放在楼梯口的游览介绍册,青龙山在f省,和z省一西一东,坐高铁也要五六个小时。
陶慕嘉琢磨着钱包里的钱不多了,正好能顺道去s市取一趟钱。
陶慕嘉把押金拿回来,在招待所的杂货铺里买了把伞,撑着伞挡住阳光带着秦文玉出了招待所,秦文玉在一旁负手而行,淡淡说:“我法力不弱,太阳伤不到我,你可以不用打伞。”
“太阳有点大,我遮阳。”
秦文玉笑笑。
对面就有一排故作古风的商铺,镇子上的店面都是当地人在自家房子里开的,卖早点的不多,大街一眼能望到头。
陶慕嘉看到了一个面摊,走过去能看见上面有各种早点,他本来想问秦文玉要吃什么,蓦地想起秦文玉是鬼,吃不了东西,只好自己点了一大碗荠菜鲜肉馄钝,花了十五块钱。
他在白色的棚子下坐好,拿出手机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秦文玉飘飘然落到他对面的椅子上,默默地看着他。
好像很多年前,他也这样看着过一个人,那个人不谙世事,说是从山上下来,流落到岐山县门口。他把那人捡回家的第一天,也带着那人吃了一顿荠菜馄钝。
陶慕嘉从梁安的手机里找到了一份备忘录,一共十条,前九条都是抓鬼、回联盟报道、银行zfb密码之类的琐事,第十条却写着——有件事忘了,要想起来。
“真是个怪人,记性不太好吧?”
“什么?”
秦文玉没有人的气息,导致陶慕嘉总是忘了身边还有个鬼,随口说道:“没什么。”
给他送馄钝的老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自问自答。
陶慕嘉有些尴尬,他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秦文玉微弯眉眼,好心建议道:“你可以不用立刻回答我的话,你记下来,等到没人的时候告诉我就好了。”
陶慕嘉刚想点头,想起现在的处境立马停下来,开始好好吃早饭。
这座小镇因为临近青龙山而更名为青龙镇,属于旅游景点的范围,难怪一碗馄钝都卖得那么贵,还不算太好吃。
只剩汤底的碗里飘着葱花和香菜,陶慕嘉吃完饭,街上游人便多起来。
山上郁郁苍苍一片,山顶蒙着一层缥缈的白雾,陶慕嘉有点想上山转转,毕竟他能进来这个镇子肯定是买过门票的,就这么走了,他还有点舍不得,但一想到有任务在身,不由得叹气。
秦文玉说:“以后还有机会来的。”
“嗯?你曾经也来过这里吗?”
“当然,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沉睡百年。”秦文玉每次说到沉睡的事,语气都有些沧桑。
总是揭伤疤是不好的,陶慕嘉抿起唇,觉得以后这种问题还是要少问。
景区有直达市里的公交,他们坐上公交到了市里,直接买了最近一趟到s市的动车票,现在不是旅游旺季,买票还能选位置,陶慕嘉选了个靠窗的位置,他想着秦文玉沉睡了一百多年,不知道现在这个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便想让他多看看。
秦文玉也确实对这个新世界感到新奇,在他坐公交的时候就坐在车顶看沿途的风景,等他买票的时候就在大厅里转悠,到了候车室,看见一堆一堆的人,倒是有些不敢动了,人气太重,他显得有些虚弱。
陶慕嘉小声问他要不要进聚魂袋里休息休息。
秦文玉笑着摇摇头,他看着那些衣着鲜艳的男男女女,颇为感叹地说道:“我出生的那个年代车站人也很多,不过大多是逃命的,那时候的车站也很简陋,有的人赶得太匆忙,还会被推到车轨下,现在的世界真的不一样了。”
陶慕嘉不知道一只鬼会不会流泪,他觉得自己是看花了眼。
“是啊,现在跟以前可不一样了。”
“挺好的。”秦文玉笑笑。
广播里报出候车的车次,陶慕嘉站在候车队伍里等了一会,上车之后秦文玉坐在他对面的空位上,然而一会来了人,秦文玉不想挨着人坐,站着又怕人来来往往穿过他的身体,便朝陶慕嘉打了声招呼,飘出了窗外。
陶慕嘉半撑着脑袋靠在窗户上,半看风景半看秦文玉。
自闭了一晚上的1551突然有了讯息,它有些慌张地叫了陶慕嘉两声。
陶慕嘉:你怎么了?被日了?
1551:……,事情紧急,不跟你计较,我们系统总部出了点问题,有一大部分数据丢失了,秦文玉的生平不完整,连前因后果都找不到了,不知道咋回事,总感觉有人捣乱,俺得回去一趟,希望值统计器给你放这,你好好工作。
陶慕嘉一时无措:哎,不是,你走了我岂不是没有监控了?
1551:他一个鬼天天飘你身边还能做啥,你帮他完成夙愿就行了,真的没时间解释了,俺先撤了
它说完便没了声音。
陶慕嘉面无表情,内心草泥马奔腾。
这可是个有鬼的世界,以往他害怕的时候好歹还能和1551“打情骂俏”,现在1551跑了,丢下他一个人,再害怕的时候连个可以吐槽的人都没有。
秦文玉见他面色不对,飘进来问他怎么了。
陶慕嘉拿出手机打字,“没什么……就是……有些害怕。”
秦文玉飘到他后面看字,看完之后淡淡地说:“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可以对我说,害怕也可以,虽然我是鬼,但要是别的鬼想伤害你,我也可以保护你。”
第94章 鬼神将近来
一个天师还要一只鬼保护,实在有点丢脸,陶慕嘉又打字问他:“你很厉害吗?”
秦文玉轻飘飘说:“我可是厉鬼啊,当然很厉害,我打不过人,但是很少有鬼能伤我。”
陶慕嘉点点头,继续打字:“谢谢。”
秦文玉温柔的眼角又弯下来,“你可以不必对我说谢。”他顿了一下解释道,“毕竟你才救了我。”
旁边的小孩盯着他头顶看了好半天,陶慕嘉抬眼看了一下那个小孩,默默把耳机插上,梁安的手机里有一两部电影和网剧,陶慕嘉也不知道哪个好看,随便点开一个放在桌上。
片子讲得是现代都市生活,陶慕嘉没什么兴趣,看着看着就开始打瞌睡,秦文玉站在他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看剧,他见陶慕嘉睡着了,无声地轻笑,想帮忙把西服扣子扣上以防着凉,他伸出手,手却从陶慕嘉的身体穿过,他愣了一下,默默收回手,又开始看剧。
陶慕嘉一觉醒来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岐山县到了,动车马上就要进站,他戳了下屏幕,里面已经自动放到第十集,他转头看了眼秦文玉,秦先生正皱着眉头看得津津有味,见他看过来,立马松开眉头,“到站了?”
陶慕嘉做嘴型回答他。
他们一同下了车,火车站对面就是客运站,十五分钟发一趟车,陶慕嘉先去银行取了一千块钱,买了背包和换洗用品,再买了一张票,带着秦文玉一起上车。
这个时间点,车上总是坐不满人,秦文玉在陶慕嘉身边的空位坐下,看客运站里人潮涌动。
那个时候想离家一趟,就要坐骡子拉的车,走一整天才能到县城里,每次都从清晨走到黄昏。
秦文玉还依稀记得,他带梁遣第一次进县城,他们在骡子拉的稻草堆上躺了一天,看着太阳从东边走到西边,傍晚的时候天空穿上了霞披,梁遣跟他说,“我往日在青龙山上修行,师父不怎么管我,我就经常去崖顶看日升日落,觉得那是一天中两个最绚烂的时刻,我以为自己会一个人看一辈子,没想到才下山不久就遇到了你,当真是三生有幸。”
夕阳从侧面的窗户洒进来,陶慕嘉的碎发融在了一片朦胧的暖光里,秦文玉看了他一会,车发动了。
原来泥泞的小路已经变成了柏油路,车行驶的很快,车厢里很安静,只有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玩着手机,一对中年夫妻在唠叨家常,车头的屏幕播放着《刘三姐》,中途停了一站,夫妻下去了,只剩下陶慕嘉和那个男生还在车上。
秦文玉仔细审视了那个男孩半天,还飘过去在男孩面前晃了晃,再悠悠晃回陶慕嘉面前,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神色。
“是我们秦家的后人。”
“你的孙子?”陶慕嘉举着手机问他。
秦文玉淡淡摇头,“我大哥的后人,也不知道是哪一辈了。”
“那你的后人呢?”
秦文玉笑了一下,“我没有后人。”
想来是年纪轻轻就离世了,还来不及娶亲,陶慕嘉同他说有些可惜,秦文玉只摇头,并不搭话。
等到了秦家村,他们和那个男孩一同下车。
原本的村子经过土地改革之后已经变成了农场,而秦家村也变成岐山农场下的一个分场,这个分场住着几十户人家的样子,一眼就能看到头,这里没有什么旅游景点,因此除了探亲的人,不会有人在这里下车。
男孩看见陶慕嘉和他一同下车显然有些意外,但并没有打算上来搭话。
天已经半黑了,水泥路两旁的灯都亮起来,男孩走得快,陶慕嘉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稍大声地喊道:“你好!”
男孩的脚步停下,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请问,你知道一个叫秦文玉的人吗?”
听到这个名字,男孩皱了皱眉,有些迷茫地摇了摇头。
秦文玉凑到陶慕嘉耳边说:“问他知不知道秦知武。”
“那你认识秦知武吗?”
男孩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倒是有一点点印象,“你找秦家先祖?”
秦文玉得意地笑了一下,朝陶慕嘉挑了下眼角。
“嗯,是这样的,我是一个自由作家,在查阅s市资料的时候偶然看到秦先生的事迹,特地来拜访。”陶慕嘉编了个还算合理的理由。
男孩还是有些警惕,但是他们这不穷不富的小地方,竟然有人知道家里长辈的名字,看起来不是简单的事情,而且陶慕嘉看起来清瘦秀气,不像什么穷凶极恶的人,男孩便拿出电话给家里人打了个电话。
两人面对面站了两分钟,两个人影出现在前方的岔路口,小跑着朝他们过来。
来得是一对夫妻,和男孩有八分相似,想来是秦家人。
高大的中年男人走到两人中间,好奇地打量了陶慕嘉一番,大概的事情男孩已经在电话里交代过了,他倒是不太相信什么自由作家来这里取材,然而看了陶慕嘉的样子,又觉得不无可能。
陶慕嘉礼貌地笑笑,“您就是秦先生吧?我是从s市来的作者,我确实是在旧报纸上看过关于秦文玉先生的报导,觉得很有意思,所以想来采访一下,因为看到之后心情激动,没多想就来了,实在冒昧打扰了。”
男人感到有趣地笑起来,“不打扰不打扰,主要是我们这小地方,没见过有人来采访的,不过现在天色也晚了,老人家这些年一直住在祠堂,这时候不方便打扰,要不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