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拉着马带薛遥先下了官道,让薛遥喝点水,再讲明情况。
得知父皇性命垂危,五弟成了人质,七弟生死未卜,太子僵成了泥雕。
薛遥知道他需要点时间接受这么大的变故,但时间紧迫,还是小声提醒道:“殿下,您不能就这么回去,现在三军都在三皇子的掌控中,您最好能调来其他兵马。”
太子没说话,闭着眼缓了好半天,嗓音低哑地说了句:“孤万死难辞其咎。”
“殿下,皇上中计是个意外,您是否留守都不会改变这个结果,如今的问题是三皇子的野心,您若是死了,五皇子与七皇子才是真的没救了!”薛遥说完就一阵咳嗽,赶紧喝一口水压下咳嗽,继续道:“咱们得回去调兵,您不能就这么一个人赶去前线!”
太子睁开眼,低声开口:“你不用赶路了,下了官道去找家酒馆好好歇息,前线孤去顶着。”
“殿下!您一个人如何对付得了三路兵马!”薛遥满脸惊恐。
太子抬手让他不要着急,“父皇临时改立储君,但并未废孤。二弟已经加急通知湖广总督带兵来援,前线禁军受孤号令,老三能靠得住的只有他舅舅佟宁昭,孤外有七大总督驰援,内有禁军里应外合,西北总督吃了豹子胆,也不敢继续助纣为虐。”
*
七皇子跟五个商人签下了契约。
商人们送他回京,要求他家里人给两千五百两银子当辛苦费。
两千五百两银子在七皇子看来不是很多,父皇赏赐给母妃的头面一套都不止这个价。
商人们给殿下“雪中送炭”,值得两千五百两银子的打赏。
这五人里最好说话的是山羊胡子,一路上都在问七皇子:“小公子还饿不饿?我这里还有腌肉,只收你二两银子一斤怎么样,比草鱼管饱!”
七皇子有点心动了。
那个刚刚要打七皇子的男人脾气最爆,大家都叫他刘三虎。
他看不惯头领和山羊胡子喊那男孩“小公子”,觉得没必要对这落难少爷这么客气。
看这小少爷细皮嫩肉的,家里人肯定当个宝,自然会花钱赎人,何必对他低声下气的?
有钱人平时对他们不都颐指气使吗?
现在到了他们的地界,凭什么还得跟这些有钱人低三下四的?
刘三虎没好气地问七皇子:“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七皇子已经习惯了他无礼的态度,并觉得老百姓之间的相处模式,可能就是这么不拘小节。
父皇说身在皇家,也要懂得与民同乐,所以七皇子憋着小脾气,勉强和蔼地回答:“老七。”
“谁他妈问你排行了!”刘三虎哈哈一乐:“问你叫什么名字懂吗?”
七皇子转头,沉沉看向他。
刘三虎被那孩子的目光看得浑身一冷,莫名就收住了嘲笑,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回过神,又担心其他兄弟发现他被个孩子震住了,顿时火冒三丈,更加无礼地呵斥:“看什么看!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陆潜。”七皇子低声回答。
“陆钱?好名字啊!人如其名!”山羊胡乐呵呵地搂住男孩肩膀:“你家一定是京城的大户人家吧?你爹不会是当官的吧?”
“不是。”
“那还好。”山羊胡子笑道:“要是当官的,咱哥几个都不敢管你爹要钱了,哈哈!”
这群商人是走水道山路,虽然比官道绕些路,但这么走反而不会被三皇子的追兵抓到。
七皇子计算了一下走出西兰大漠的时间,决定每三天从山羊胡子那里买一次腌肉和水,只要走出大漠,打猎和野果都能喂饱自己。
第二天,一行人在山洞里凑合一晚。
半夜里,七皇子感觉到身旁有个人坐起身,爬到自己身边,盯着自己看。
七皇子没有太多戒心,并不觉得对方会伤害自己,但因为不习惯主动跟人打招呼,所以依旧一动不动,等待对方先说话。
对方以为他睡熟了,立即对几个兄弟发出“嘶嘶”的暗号。
“他兜里还剩多少票子?”这是刘三虎的嗓音。
“至少还有七八张,而且不是五十两,我亲眼看见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山羊胡子的嗓音。
“我去摸来数一数不就得了!”刘三虎说。
“慢着。”头领说:“他身上最多不超过几百两,别打那心思了,咱们不能把这小子惹恼了,那两千五百两酬劳才是大事。”
刘三虎急道:“惹恼他又怎地!他爹娘还能不要他了?惹恼他照样得送钱来赎人!”
头领道:“咱们送人回去那是恩情,闹掰了就不好听了,京城那地界有头有脸的人那么多,天知道他爹娘什么来头,惹恼了这小娃娃,回头给咱告上官府,不是平白惹事吗?”
山羊胡子说:“虎爷你别心急,要不这样,咱们绕个路,带他在大漠多耽搁几天,把他那点银票都赚到手,再领他去客栈,到时候他吃喝都得靠咱们供给,也没人强迫他,还欠咱恩情呢!”
另外两个男人立即低声怪笑起来:“还是老柯脑子好使!”
七皇子阴沉地小脸隐在寂静得黑夜里。
这一夜,他突然一点都不喜欢老百姓了。
第二天清早,五个商人带着货车,按计划准备在大漠里绕路跋涉。
七皇子掏出银票,取了二百五十两,递给山羊胡子:“买十斤腌肉三袋水。”
山羊胡子眼睛一亮,本来还以为要多走几步,这小少爷才会忍不住饿,没想到一大早就来了个开门红的大生意!
他喜不自禁地从自己的货车上卸下一个包裹,提了十斤腌肉递给七皇子,还不忘感叹:“哎,我也只剩这点肉了,其实不想卖,又不能饿着你个小娃娃。”
七皇子没说话,提起腌肉就对五个商人抱拳道:“诸位,就此别过。”
五个男人顿时愣住了,回过神,那小少爷已经扛着肉和水袋,朝东边走去。
真是奇了!这毛孩子居然还认得方向!
“站住!”刘三虎暴跳如雷,箭步追上去。
不料刚吼完,那孩子就面无表情转过身,用“有屁快放”的眼神盯着他。
身后地头领赶忙追上来拦住刘三虎,对那孩子陪笑道:“小兄弟怎么突然就要自己走?咱都说好了护送你回京了。”
“不必。”陆潜抬手亮出腌肉和水袋:“爷有它们护送。”
刘三虎刚要发作,又被头领阻止,头领仍旧面色和善道:“这样可就是翻脸不认人了,小兄弟,这大漠里干粮和水都是救命的东西,咱肯卖给你,是因为你跟咱们签了契约,现在你拿了吃的喝的就要走,契约就不算数了?”
陆潜面无表情道:“京城城门见,银子少不了你的。”
山羊胡子追上来急道:“空口无凭!你这么拍屁股走了,京城那么大,咱么去哪里找你!不成!你把腌肉和水还给我!我不卖了!”
“咚”的一声闷响,陆潜将手中食物丢在脚边,目光盯着眼前五人,慢悠悠解开了腰侧长刀。
刘三虎顿时冷笑:“怎么?你小子还想动手了?真他妈初生牛犊不怕虎!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儿不打的你叫爷爷,我就不姓刘。”
“住手!”头领还是不想闹掰了,让人拉开刘三虎,依旧温和地上前跟那男孩交涉:“小兄弟不要动怒,咱真的是出于好意,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咱昨个给你一口水一条鱼,你现在已经渴死饿死在这大漠里了!萍水相逢,咱们救你一命,你钱咱们这么大人情,总不能反目成仇吧?”
陆潜没有回答,目光冷淡的盯着头领。
他天生缺乏感情逻辑,一切行动以目的为导向,偏偏陪他长大的小伴读是以感情为导向的性格。
所以这些年来,陆潜有意无意的在尝试记忆别人的感情逻辑,这样能使他的行为表现得到小伴读的表扬,小伴读一开心,就会亲手喂奶。
陆潜喜欢那种感觉,但不代表他能从感情层面理解和执行某些事。
在他的世界中,没有顾及人情的逻辑,这五个人昨天被他找到了,如果当时他们不肯跟他交易鱼和水,他就会抢夺鱼和水,而非渴死饿死在大漠。
头领说的话,在他这里,是不合逻辑的假设。
头领总觉得这孩子的举止跟寻常人不太一样,一开始觉得这孩子可能有点傻气,但此时此刻才发现,这孩子买的腌肉和水,几乎刚好足够他走出这片大漠。
而且这孩子的方向感奇准,不像他们这些边塞行商,经过了二三十年的历练才掌握经验。
这孩子的方向感,更类似于这荒漠中的狼群,仿佛来自于猎食野兽的本能。
这种层层诡异的不寻常,让头领对这孩子生出暗暗的惧意,赔笑着商量:“小兄弟,我看得出你不是背信弃义的人,既然已经签了契约,咱们还是一起走,图个安心。”
陆潜沉默地注视他片刻,忽然将长刀挂回腰侧,弯身捡起肉和水,转过身继续朝自己选择的方向迈步,只给头领留下一句话——
“跟上,爷没时间给你们耽搁。”
第100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 被你爹妈宠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老子今儿就叫你长长记性!”刘三虎活动手腕追上去, 却被头领厉声喝止。
“赵哥!”刘三虎急道:“咱救了他的命,他却不把咱哥几个放在眼里,还想抵赖契约, 咱哥几个难道任他个娃娃刁难不成!”
头领眼神一冷, 回道:“咱们什么时候救他的命了?粮食和水是他真金白银跟咱们买去的,又不是你好心白送给他的, 这就叫你尾巴翘上天了?”
刘三虎顿时憋红了脸,没想到大哥胳膊肘往外拐。
头领见他神色愤恨, 又将他拉去一旁低声劝说:“这一趟咱能挣两千五百两银子, 够咱们做点买卖,一辈子衣食无忧, 以后再也不用来大漠受罪了。这小子是咱们的活财神,能不得罪尽量不得罪,他家里有钱必有势, 留一手人情,往后咱们哥几个遇到困难,还能上门谈交情,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
一旁几个男人闻言都回过味来, 心里佩服头领想得周到, 也都上前劝刘三虎忍让一些。
刘三虎虽然不想放过那目中无人的富家小少爷,可到底不便违逆头领的要求,只得硬压下火气,闷不吭声一起跟着那少爷走。
经过头领的点拨, 其他几个男人都开始下意识讨好陆潜,都期望去了京城,能跟富商家攀上关系。
山羊胡子尤其谄媚,让陆潜把肉和水搁在自己货车上,之后还自掏腰包,送出一些自己的干粮,没收一文钱。
陆潜也并非无动于衷,路上跟山羊胡子走得近了一些。
倒不是因为被山羊胡子感化了,而是从昨夜里听到的对话中,陆潜判断这群商人的目的是银子。
山羊胡子的讨好,一定也是为了银子。
那么,他只要回应山羊胡子的讨好,就会让山羊胡子以为自己的示好能换来银子,也会让其他想要银子的人效法山羊胡子的做法,为陆潜创造更好的旅途生活。
但陆潜并不打算给他们任何奖赏,他不喜欢这群商人。
其他商人确实毫不犹豫跳进了陆潜的陷阱,争着抢着私下给这孩子塞吃的喝的。
没人想到,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小少爷,竟然有意识的每天亲近不同的人,成功挑起一群精明商人的内部竞争,让自己利益最大化。
即将走出大漠时,头领让山羊胡子向陆潜转达了一个请求——
他们希望陆潜跟随他们绕一小段路,去白行山走一趟,跟当地外族人做交易,买齐去京城所需的干粮和日用品。
除了补充干粮,他们还需要把自己带来边疆的货,全部低价抛售。
白行山在大漠以南,交通比边疆外的部族便利得多,货品自然卖不出高价。
越往南走,货价越卖不上去。
他们从前来一趟边疆,运气好了可以赚上百两银子,还能再换些皮子回老家倒卖。
这回碰上了个小财神爷,京城有大笔钱等着他们去拿,自家买卖赚少一点也就认了,但绝不能把货原样拉回去。
原本担心这小财神爷不肯绕路,没想到他一口便答应了,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陆潜并不清楚附近哪里能找到集市,这些商人主动指路,他当然不会拒绝。
有了集市,母妃给他的银两,足够买上几车干粮和水,说不准还有奶和蜂蜜。
殿下需要奶和蜂蜜,殿下望眼欲穿。
还有另一个原因——白行山这名字,小伴读给殿下说过。
据说上面住着个什么武林高手,小伴读要殿下拜他为师。
殿下暂时没空拜师,但可以先去踩个点。
一行人来到山下部族村落,先去拜访了几位部落长老。
此地族人多半性情直爽,只要礼数周到,这些人的钱很好忽悠。
本打算低价买一些干粮,陆潜来的第一天就遇到一个问题——这里的人不讲汉话,根本无法交流,要买货品,还得靠商人们转达。
商人们自然不会老实给出真正的货品报价,打算替陆潜交易,赚上一大笔差价。
山羊胡子说这里一斤腌肉要五两银子,陆潜没说话,也再没有让他们帮忙交易。
几个商人认为这小少爷人生地不熟,又听不懂当地语言,就算嫌贵,也迟早会请他们帮忙少买些干粮。
一上午,陆潜沉默地跟着五个商人,走遍部族小小的集市。
晌午,刘三虎正在腌肉摊子前讨价还价,忽然听见身旁一个熟悉的少年嗓音,用流利的当地语言,向摊主购买三十斤腌肉。
刘三虎转过头时,看见的是陆潜淡定如常的侧脸——阳光斜照在少年长长的睫毛上,在茶色眼瞳里投下深不见底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