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不及拔刀抵挡,就被一根游龙似的拐杖打入水中。
薛遥回过神,就见陆潜被一个白衣男人架着胳膊,一起跃入船上。
白衣男人落地时无声无息,七皇子落地时震得船身一晃。
薛遥分不清眼前是幻是真,一动不动看着几步外的小胖崽,竟说不出话来。
陆潜等不到小伴读冲过来抱抱,便主动走过去,走一步船一抖,一直走到小伴读面前:“遥遥,你怎么没有回京?”
仅仅几日的分别,薛遥感觉到眼前的陆潜已经不再是从前懵懂地孩童,不只是因为瘦了一圈,而是他身上出现了某种从前没有的特质,却又无法形容。
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巨大差异,让薛遥不敢伸手拥抱眼前的崽。
陆潜身上原有的、薛遥熟悉的那股奶气,淡得让他难以捕捉了,增添的某种凌厉气息,让他感到生疏。
陆潜歪头盯着小伴读。
按照惯例,小伴读的合理动作顺序,应该是抱住殿下、哽咽不止、问殿下肚子饿不饿。
可薛遥什么都没有做,就那么傻傻盯着殿下看。
殿下等不及了,朝小伴读张开胳膊。
这个要抱抱的动作,让薛遥下意识朝着七皇子靠近一步,想要伸手,却又迟疑。
小伴读的这一点迟疑,催生出陆潜眼神中的困惑与恼火。
殿下扫了眼周围,查找自家小伴读的反常原因。
那个拿着小羊皮水袋和甜点的契丹少年,就这么跃入殿下的视野。
与此同时,薛遥听到了系统警告:
契丹王子感觉不妙,下一刻,就看见那少年脚尖一转,朝自己走过来。
契丹王子从前有三个哥哥,陆续战死沙场,这些年来,只剩下他跟年迈的契丹王东奔西闯,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可怕对手,却第一次遇见这样近似野兽般冷漠的嗜杀目光。
契丹王子吞咽一口,强迫自己冷静的与那少年对视。
“殿下……”薛遥想要解释,却见七皇子冷冷一抬手,制止他说话。
契丹王子挺直腰杆,严阵以待。
陆潜停下脚步,很近的距离,闪电般出手,一把夺过对方手中的牛奶和甜点!
突然失去食物的契丹王子:“……”
下一刻,陆潜将甜点和奶袋举到“对手”眼前,缓缓地、凶狠地捏扁了。
契丹王子:“???”
这个愚蠢的示威动作,终于让薛遥找回了小胖崽的影子!
小伴读立即冲上去抱住殿下,对着瘦了一圈的小胖脸一阵猛蹭:“殿下!我找你找得好苦!”
陆潜没回答。
薛遥抬眼一看,就见殿下还小气唧唧地斜着眼,盯着坐在一旁的契丹少年。
“他就是契丹人质。”薛遥解释:“前几日他差点被三皇子暗杀,好不容易逃出来,被我遇见了,正打算送他去敌营,换五皇子回来,看他这一路上没吃没喝的,我才把殿下的牛奶和点心赏一口给他。”
“这些人怎么处置?”徐老头站在另一条船上,用拐杖敲打落水后抓住船沿的士兵。
薛遥不认识那老头,转头告诉陆潜:“西北军已经回京了,这些士兵可能是三皇子的人,不能放他们这么快回去。”
徐老头听见他的话,便取了船桨飞身跳至薛遥船上,任由那群士兵抱着船飘荡。
小小的船上一下子多了三个人,薛遥立即吩咐船夫继续朝对岸驶去。
刚与小胖崽重逢,薛遥眼里已经看不见其他人,八爪鱼一样搂着小胖崽,从行囊里拿出食物,边喂食,边询问殿下这些天来的遭遇。
听说殿下在大漠中遇到一伙奸商卖高价水粮,薛遥反而谢天谢地,激动地搂紧殿下的胳膊。
殿下却抽开了手臂,不让他抱。
薛遥纳闷地看了一眼小胖崽,又低头看了看他胳膊,这才发现他衣袖上有撕坏的破洞,破洞周围的布料颜色更加暗沉,仔细一看,里层的中衣似乎也染上了暗沉的朱红色。
薛遥心里一咯噔,抬手缓缓揭开衣服上的破洞,竟发现殿下的胳膊上横着一条狰狞的血痂!
一瞬间,薛遥仿佛回到了那片没有尽头的黑夜里,眼睁睁看着小胖崽引开追兵,看着火把涌动地士兵中有人拔出弓箭,听见利箭撕裂夜空的嗡鸣声……
那一刻撕心裂肺地绝望,瞬间霸占了薛遥的大脑,找回小胖崽的幸福感全都不见了。
他僵硬地抬头看向陆潜,讷讷地问:“你受伤了?”
陆潜垂眸看胳膊:“长好了。”
薛遥低头,拨开衣缝,轻声问:“伤口深么?疼不疼?”
陆潜对小伴读一勾唇角:“这点小伤,男子汉大丈夫……”
薛遥伸手检查伤口结痂状况。
男子汉殿下:“别捏别捏!”
“如果再有下次。”薛遥抬眼盯着小胖崽:“我不会听殿下的命令。”
陆潜茫然看着他。
薛遥郑重其事地威胁:“如果再有下次,殿下不顾安危,替我引走危险,再见面,殿下就会看见我的尸体。”
他理解小胖崽的处事原则——利益最大化。
两个人一起存活,是陆潜的目的,所以他才会冒险替薛遥引开追兵。
这一箭射偏一点,很可能要了小胖崽的命,所以薛遥要小胖崽知道:再遇到危险时,舍弃他独自逃生,是唯一有利的选择。
“不会有危险。”坐在对面的徐老头终于忍不住插话:“陆潜现在是我跟老邱的关门弟子,谁想威胁咱们的徒弟,那得先过咱们这一关。”
一心扑在小胖崽身上的薛遥终于发现,这艘船上还有其他人。
如梦初醒般,转头看向对面坐着的两个陌生男人。
这两个男人气宇轩昂,相貌不俗,其中一个满头白发,难道就是村民所说的鹤发童颜的老人?脸看起来不老啊?
陆潜抬手给小伴读介绍两个老头——
先指向师父:“剑圣前辈。”
又指向徐掌门:“和一位大爷。”
“喂!”徐掌门暴跳如雷:“老夫是青龙派第九代掌门徐青朝!什么一位大爷!”
“前辈就是大名鼎鼎的剑圣?!”薛遥惊喜的看向仙风道骨的男人,果然有高手的气势!
被无限忽略的徐掌门:“咱们青龙派在江湖上也是威名远播的!你难道只听过剑圣?”
“剑圣之名,如雷贯耳。”一旁装死半日的契丹王子,都忍不住惊讶地看向剑圣:“父王曾辗转求得一本清源心法,不知是否是前辈的真迹,晚生自幼苦修这套心法,也是依靠清源心法调息,才得以从那片大漠中生还。”
仿佛透明人的徐掌门无语望苍天。
这群孤陋寡闻的小崽子!
看来他青龙派是太久没掀起血雨腥风了!
“修炼清源心法,就可以抵抗饥饿和口渴吗?”薛遥艳羡地看向契丹少年:“咱们七皇子只修过太极心法,没那么厉害,幸好在沙漠里遇到了商队。”
“???”薛遥转头看向“没那么厉害”的小心眼胖崽。
作者有话要说:
七崽让史官记载武林高手目录——
剑圣邱逸尘传记
一位大爷传记
第106章
薛遥无法从瘦了一圈的小胖崽脸上, 看出不开心的原因。
随着小胖崽的青春期到来, 薛遥发现这家伙好像比小时候要面子了。
所以……或许……
“当然,殿下的太极心法也很厉害,是另一种厉害。”薛遥试探着吹了个彩虹屁。
薛遥松了口气, 警报解除。
小胖崽居然会巧遇剑圣, 真是不可思议。
原著中,陆潜并没有参加这场战争, 在得知父皇和太子战死后,就被佟妃囚禁在宫中, 之后在张四的帮助下逃脱出宫, 主动去白行山拜师习武。
而这一世,剑圣居然自己下山找徒弟, 果然是注定的师徒缘分。
按照原著中所写,陆潜两年半就能练成剑术,之后还会逐年变强, 眼看就要成为顶配龙傲天了,薛遥激动不已。
这一世,太子没有战死,小胖崽应该用不着操劳国事, 就算性格稍微哈士奇一点, 也没太大影响……吧?
但是,三皇子没有登基,小胖崽没有逃亡,上辈子宁王流亡途中遇到的那群后宫, 岂不是都没戏了?
薛遥还有个终极任务就是,没了后宫,他怎么完成任务呢?
薛遥一边捏殿下的脸,一边暗自琢磨着,余光忽然瞧见那个鹤发童颜的老头目光沉沉盯着自己。
这老头是谁?
薛遥回忆了一下,才想起他好像是什么门派掌门人?
“你就是那什么遥遥。”徐掌门盯着薛遥。
薛遥立即收回捏脸的手,正襟危坐,礼貌答话:“前辈认识我?”
“听陆潜说,你让他拜剑圣为师。”
“啊,是的。”薛遥笑道:“咱们久仰剑圣之名,得知剑圣前辈……”
徐掌门立即打断薛遥的话,抬手道:“那好,现在你让他也拜老夫为师,这小子一根筋,只肯拜你让他拜的师父,老夫这手青龙棍法,江湖排名可不输老邱!原本已经退出江湖,见这小子根骨奇佳,破例收他入门。”
“拜您为师?”薛遥垂眸看了眼徐掌门手里的破拐杖……
“你这是什么嫌弃地眼神?”徐掌门一敲拐杖:“咱们平时不会带正儿八经的兵器出门!明白吗?这拐杖不是我门派的武器!”
薛遥并不介意殿下多学一门“手艺”,只是:“殿下一人能拜两位高人为师吗?”
剑圣挑眉道:“这倒是无所谓,只怕陆潜吃不消两派武学,剑棍的基础迥异,少有重叠,两份的苦头不是常人能受的住的。”
徐掌门道:“老夫也无所谓,就是便宜你小子了。”
薛遥担心道:“剑棍会不会相克啊?练棍法会影响殿下的剑术吗?”
剑圣解释道:“不会,只怕精力不济,学艺不精。”
徐掌门竭力自我推销:“我青龙派内功纯阳,越练精力越旺,不会像他们剑宗那么一味耗气,不回阳元,他们剑宗打一场硬仗,得休息十天半个月,咱们那是越打越精神!”
薛遥担心道:“那您年纪轻轻怎么头发都白了?”
“你小子根本是找茬吧!”徐掌门暴跳如雷,挥舞着拐杖愤怒道:“老夫齿岁九十七!难不成还能一头乌发吗!”
“您九十七岁了!”薛遥震惊地看着老头那张三四十岁的脸!
“哼。”徐掌门昂起高傲的头颅:“怎么样?看不出来吧?”
剑圣十年如一日的拆老对头的台:“看起来最多九十六。”
“殿下!”薛遥转头看陆潜:“快拜这位大爷为师!”
陆潜一愣,迟疑又有点嫌弃地看向徐掌门。
“请恩师受徒儿一拜!”薛遥抬手按着小胖崽后脑勺,强行让小胖崽给那位大爷鞠了一躬。
这下好了,胖崽比上一世多一个高手师父!
不过,上一世的宁王貌似是什么特别体质,也就是张四说得归游体质,还是这种体质中最强的一类。
练剑术,刚好能引出殿下体内过剩的阳元,这一世如果再练一个吸纳阳元的青龙棍内功,那殿下体内过剩的阳元,会不会无处发泄?
船靠岸了,薛遥不再胡思乱想,一心把五崽全须全尾换回来。
原本担心契丹人使诈,现在有两位武学泰斗陪着他们一起交换人质,就用不着太多担忧了。
两位高人本打算以武力偷回或抢回五皇子,如今有了交换人质,更省事,带着几个孩子直入敌营,就是这么硬气。
契丹残部早已安全撤离战场,留在河岸等待交换人质的,只有契丹两个营的残兵和一位将领。
契丹派去齐军营地的第一位使者,至今没有音讯,第二位使者两天前刚渡河去了,也还没有回来。
原以为齐军已经舍弃了他们的五皇子,背信毁约,杀害了他们仅剩的王子,没想到,这天居然等到一群“老弱残兵”送回了他们的契丹王子。
因为彻底战败,契丹将领已经无心挑衅,见王子毫发未损的回来,二话不说,带着这群汉人去见他们的五皇子。
走到关押五皇子的营帐外,隔着厚重的毡布,薛遥听见营帐里传来五皇子的诗词朗诵——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你们快点带他走。”契丹将军用眼神催促薛遥等人。
“五皇子的嗓音怎会如此嘶哑!”薛遥愤怒地提出抗议:“你们虐待人质!”
契丹将军一脸无语:“你每天喋喋不休八个时辰试一试,任谁嗓子都会哑。”
薛遥无言以对,虽然他家五崽话比较多,但这是敌营,五皇子不可能跟敌人聊得这么投机,怎么会每天喋喋不休八个时辰呢?
事实上,五皇子在这片军营里,确实找不着聊天对象。
猜想父皇是打算牺牲自己,断绝契丹王室血脉,所以五皇子把每一天都当作牺牲前一刻来过,随时随地都在吼一些慷慨激昂的遗言。
一是给自己壮胆,二是要给敌军留下他大齐皇室英勇不屈的形象。
没想到,半个月过去,契丹人还不动手,五皇子吼得嗓子都快哑了,还好薛遥及时赶到,避免尴尬。
掀起帐帘的时候,薛遥险些没认出那个盘腿坐在地毯上、闭着眼睛、满脸胡渣的糙汉子。
“生当做人杰,死亦……”五皇子听见有人掀帘子进来,仍旧闭着眼,念出慷慨赴义的遗言。
“五哥?”陆潜最先认出了亲哥。
五皇子一愣,闭着眼睛安静了一会儿,又苦笑一声:“又是幻觉吗?七弟,你若是能听见,就替五哥照顾好惠妃娘娘,往后,五哥不能再……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