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细细说了:“五服以内的亲眷以及几位族老,辈分大的给个二两的金裸子,辈分小的给个一两的金裸子或一个金瓜子。出了五服,七服以内的,给个三两或二两的银裸子,出了七服的,随意给个一两的银裸子打发走就是了。”
“我估摸着应付完这些亲戚,这些钱还能剩下不少,你留着赏人用。”
眼下大扬朝立国不过二十五年,百姓也才刚刚从战乱之中走出来,故而民间并不富裕,一两金子往往能兑换十二两银子甚至更多。而一粒金瓜子的重量为半两,相当于六两银子。
“好。”
这方方面面的萧氏都考虑到了,轮到孟则知这儿,只管点头称好就是。
“这是我从长生观求回来的平安符,你随身戴着,别弄丢了。”
说着,萧氏拿出来一个荷包弯腰亲自给孟则知系上。
荷包是萧氏亲手绣的,正面是虎食五毒图,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还有这个。”萧氏最后拿出一个质地算不上好的玉佩来,同样给他系上,却说道:“这是你生母留下来的遗物。”
孟则知面色微变。
只听萧氏继续说道:“原是不想给你的,后来想想,她若是在天有灵,知道你即将应考,必会佑你平安才是。多一个人护着你,我更放心些。”
孟则知低头一看,总觉得这块玉佩莫名有些熟悉,但他顾不上多想,只一脸动容,轻声说道:“娘亲——”
萧氏眉眼温和,意味深长的感慨道:“我的安儿长大了。”
几天后,萧德仁派了他府上的一个管事过来。
管事姓刘,服侍过萧德仁的两个儿子回乡应考,可谓经验十足。
就这样,孟则知带着二十几号人浩浩荡荡的踏上了南下的路程。
一路跋山涉水,许是受到一众护卫的威慑,途中倒是并未遇上个什么不长眼的人。
一行人抵达江西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六这天。
赵氏族长亲自带人到驿站来接了。
宋国公赵令武祖籍饶州府万年县赵家村,赵家村地处深山,交通不便,民生疾苦。
赵令武发家之后,便给族里修了祖坟,族谱和祠堂,又置了三千亩的族田(宗族成员共同拥有的田产),用以祭祀祖先、赈济族人、创立义学(宗族为本族子弟设立的私塾)等。
可以说如今赵家村五十余户人家都是靠国公府养着的,许是投桃报李,这么多年来,赵家村的赵氏族人相互约束,从没给国公府惹过麻烦。
可孟则知却知道,赵令武做了这么多,纯粹是想堵住这些赵氏族人的嘴。
因为他们都知道赵令武在入赘萧家之前,是成过亲的。
因着这一点,孟则知有些不待见他们,可谁让他现在顶着国公府少爷的名号呢,这该说的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问候完国公府里的近况,赵氏族长这才说道:“您家的祖宅老朽已经命人收拾好了,九少爷您看您是直接回赵家村还是?”
“赵家村我就不去了。”孟则知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约莫是觉得不合口味,又给放下了。
“什么?”在场的赵氏族人面面相觑,这哪有人回家都到了家门口了,却不进去的道理。
孟则知淡淡说道:“这一来,赵家村离县城太远,来往不方便。二来嘛,族兄忘了,我是庶子。”
按宗族礼法,庶子是没有资格进祠堂祭祖的。
至于赵令武这一支的祖坟早就迁去京城了。
所以这回不回去都一样。
听见这话,赵氏族长一脸尴尬,赵家发家不过二十余年,骨子里还是本本分分的农民,起码他们这些老一辈的还没听说过有谁纳了小妾弄出了庶子来。
再看孟则知这一身的气派,他们可不就给忘了他的身份了吗。
可即便是这会儿知道了,他们也不敢轻视孟则知半分。
看看他一身的绫罗绸缎,再看看身旁这一溜儿的丫鬟小厮,又想起国公夫人在信里说的话,可想而知,孟则知即便是个庶子,那也是个得宠的庶子,比他们这些泥腿子强上千百倍。
想到这里,赵氏族长紧了紧自己身上从箱子底下翻出来的绸衣,陪着笑:“这样啊,那九少爷您的住处都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了,就在——”孟则知话音一滞。
候在一旁的刘管事当即说道:“回族长的话,就安排在县署礼房外的夕水街上。”
“好,”赵氏族长当即拄着拐杖站起身来:“那我们今天就不打搅九少爷了,等年后,我们再来给九少爷拜年。”
孟则知跟着站起身来:“我送几位族兄。”
“九少爷请留步。”
送走这些赵氏族人,孟则知抬起折扇拍了拍手心,回头看向刘管事等人:“收拾东西,进城。”
“是。”
住进县城之后,孟则知就开始闭门谢客,除了赵氏族人之外,旁的人一概不见。
广德二十年二月中旬,县试放榜,孟则知如愿被点为县案首。
“少爷。”季良匆匆忙忙的推门而进的时候,孟则知正在给萧氏写信。
“怎么了?”他放下笔,吹干纸上的墨迹。
就在这个月月初,宋国公赵令武班师回朝了。
“几个落榜的考生堵在县衙门口,大喊着万年县学子才名风闻江西,若不是董县令攀附权贵,少爷你怎么可能做得了县案首。”
南方文风鼎盛,尤以江西为最,大扬朝立国不过二十五年,共举行过十三次科试,共录取进士五百余名。其中南方籍考生占据了三分之二,江西籍考生为五分之一。广德十五年科试,江西籍考生更是包揽了一甲前三。这些年,万年县重教兴文,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曾传出过一街五进士的佳话。
突然之间,一个北方学子力压万年县一众名声在外的才子中了案首,这又是在宋国公班师回朝,风头正盛的档口上,也难怪有些人心里会不平衡了。
“天真。”孟则知不以为然。
有唐以来,哪一次科举舞弊案不是血流成河,广德十八年的科举舞弊案,更是直接废掉了一个皇子(大皇子)。
这些考生也不动脑子想想,他们能想到的事情县令会想不到吗,若是他真想操作一二,最多也就是给孟则知一个好看一点的名次,直接点为案首,这不是枪打出头鸟吗!
果不其然,仅仅是过了半天时间,风波就平息了。
董县令雷厉风行,一边把孟则知的试卷张贴了出来,一边把几名考生拉到了菜市口公开审理。
一审之下才知道,这就是几个志大才疏的考生因为屡试不第,心中不岔,喝醉酒之后犯了混,这才口出狂言。
他们是喝糊涂了,董县令可清醒的不得了,这事一个不慎,那可就是杀身之祸,他直接让衙役压着那几个考生打了二十大板,然后判了他们入狱一年,子孙三代不得参加科举。
这对于一个学子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此事过后,孟则知连着参加了几场文会,于诗赋上虽表现的中规中矩,但在四书文与骈文上力压一众才子,也算是间接性的为自己正了名。
杀鸡儆猴,托这件事情的福,之后的府试和院试,再无人敢生事。
直到乡试来临。
第61章
七月初,孟则知从饶州府出发, 经水路赶赴南昌府应乡试。同行的是同科秀才卢道一。
卢道一是饶州府本地人, 家世同样不俗, 祖父是湖广布政使卢增祥,正三品大员, 大伯在山东做知州,小叔在户部做员外郎。
至于他父亲,因为兴趣所致, 如今只在清江船厂名下的卫河分厂谋了个正七品主事的官缺。
两人相识于一场文会, 得知孟则知的身份, 卢道一有意结交,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孟则知无意推辞, 一来二去的, 两人也就熟络了起来。
船走到一半, 便碰上许多折返的船只,一问才知道, 原来是前头下起了暴风雨, 有经验的船员说, 看那雨势,估计还得下一整夜。
船公听了,为保安全, 便和船客商量着在前头的进贤县码头停一晚上,明天一早再出发。
正好大家伙儿坐了两天的船, 正闷得慌,能借此机会出去透透气再好不过,因而听船公这么一说,纷纷答应了下来。
没成想到了地方,数百艘灯火辉煌、极尽奢华的花船将码头围了个严严实实。
看见这一幕,在场的船客无不是精神一振,船公却发了愁,没办法,他只能找了个偏僻一些的地方把船停好。
船一靠岸,船上的船客便吆五喝六的结伴奔向了码头。
“允中兄。”卢道一风风火火的敲开房门。
允中是孟则知的表字。
孟则知正在看萧氏写的回信,信中无外乎是一些祝贺和关心之语。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赵以敬应该已经失踪了才对,萧氏却未在信中提及,大概是不想让他分心。
“我都打听清楚了,前边码头正在举办三年一次的花魁大赛,据说整个江西的花船都在这儿了。”卢道一两眼发光,异常兴奋地说道:“允中兄,要不,咱们晚上也去看看热闹?”
卢道一家教森严,平日里哪里接触过这些,忍受了十几年的青灯墨卷,这会儿好不容易出趟远门,没了家族的监督,他就像是一只脱缰的野马一样,什么事情都想尝尝鲜。
“可别,”孟则知对此敬谢不敏,他好心劝道:“乡试为重,瑜才兄……”
“这些我都知道,允中兄,就凭你我的实力,还用担心这些?”卢道一打断了他的话:“更何况我就是去看看,大不了不留宿就是了。”
孟则知不以为然,等真到了那种地方,一杯酒下肚,事情往什么方向发展哪还由得了他。
他还想再劝,卢道一却不由分说:“就这么说定了啊!”
说完,卢道一转身就走,走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两本薄薄的书,又折了回来,冲着孟则知挤眉弄眼:“允中兄,这是我回来的路上买的,好东西,分你一本,不用谢我。”
说着,把书往孟则知怀里一塞,走了。
孟则知拿起书一看,封面上赫然写着品花宝鉴四个大字。
他随手翻开一看,入眼的是一个衣着光鲜的老汉趴在一个光溜溜的年轻男人身上的画面。
孟则知呼吸一促,啪的一下合上书,不自在的捂着嘴轻咳一声,拿着书,扔也不是,继续看也不是。
略加思索之后,他胡乱将书塞进右手边的一堆书下边,而后抓起一本《孟子》,翻看了起来,这才勉强稳住心神。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卢道一那边差人来说他吃坏了肚子,晚上去不成花魁大会了。
孟则知心底不免松了一口气,这么一来,倒省了他不少的心。
只是一提起这事,他不免又想起了方才看到的画面,瞬间就又没了看书的心情。
他的目光落在右手边的那一堆书上,年轻的身体蠢蠢欲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传来一阵喧嚣的声音。
“开门,开门!”
“你们干什么?”
“挨个搜,那家伙受伤了,一定跑不远——”
……
孟则知两耳不闻窗外事,他粗喘着气,两眼紧紧的盯着手中的书,明明胀的发慌,却总觉的缺了点什么,怎么也泄不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见哐当一声脆响,窗户关上了。
孟则知心头一紧:“什么——”人。
不等他把话说完,下一刻,一个蒙面的黑衣人突兀的压在他身上,一手捂住他的嘴巴,厉声说道:“别说话。”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抹狂喜涌上心头,孟则知忍不住的点了点头,活生生一个二愣子。
许是身下人的目光太过露骨,就像是被一头饿狼盯上了一样,陆离心跳一滞,平生第一次,他心底多了一股旁的情绪,挥之不去,捉摸不透。
他无端的挪开了视线,却没想到目光正落在阴差阳错掉落在枕边的那本《品花宝鉴》上,入眼的是一个年轻男子趴在另一个年轻男子身上,下半身紧紧结合在一起的场面,与他和孟则知现在的姿势相差无二。
他蓦地绷紧了脊梁骨,精神高度集中,然后就发现他的大腿上抵着一根什么东西,又粗又长,越来越硬。
陆离面色一变。
孟则知看在眼里,鬼使神差的,他想到了第一世时,偷偷摸摸的在手机里藏了他的小视频的祝正卿,喉结上下滚动间,他伸手就要去拉陆离脸上的面罩。
条件反射的,陆离一把扣住了这只试图作乱的手。
孟则知眉头微皱,含糊着喊道:“痛!”
陆离心头刚窜出头的火苗瞬间就灭了,他下意识的松开手,却在发觉自己的动作之后,眼中闪过一抹迷惘。
屋外,大力拍打房门的声音和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孟则知伸手抓住身上的人手,让他松开自己的嘴巴,然后问道:“外面那些人是来抓你的?”
陆离反应过来,抽了抽被孟则知握住的手,没抽动,他竟生不起半点挣扎的念头,只是迟疑着点了点头。
孟则知两眼一眯,大拇指指腹搓了搓陆离的掌心处的老茧,说道:“那咱们俩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陆离的心鬼使神差的落了下来,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可他又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孟则知扣住他的腰,抓其他的手慢慢往下摸去,他说:“我帮你摆脱追捕,你帮我揉一揉。”
他说这话的时候,两眼发光,呼吸粗重,宛若一个登徒子。
陆离额上青筋直冒,目光凌厉,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孟则知毙于掌下。
孟则知见状,立即松开了陆离的手,伏低做小,哄道:“别别别,开玩笑的,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