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住口——”赵令武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这会儿盯着咱家的人还少吗,你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父亲。”赵以敬心如刀绞。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前脚他还在为邢小雅摇身一变成了宁国长公主惊喜不已,怎么后脚邢小雅就成了他的庶妹了,而他也背上了乱伦的罪名,前途惨淡。
从云霄跌落尘埃,这滋味真是蚀骨钻心。
“敬儿说得对,刑氏到底是救过敬儿的命,咱们国公府这会儿已经够乱的了,若是再担上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头,国公爷,咱们这辈子也就甭想再抬头了。”这话说的实在是有些牵强,毕竟也不是不能伪造邢小雅自尽来撇清国公府的干系。
赵以敬神情一愣,蓦地抬起头,万万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萧氏竟然会帮着他求情。
他眼中不由升起一抹感动。
萧氏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升起一抹冷笑。
赵令武却不由的顺着萧氏的话往下想,留着邢小雅的命,一方面可以得一个知恩图报的好名声,另一方面旁人再谈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也只会说他太心软,而邢小雅不知廉耻——若是寻常人出了这样的腌臜事,怕是早就自我了断了,也就是邢小雅,竟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想到这里,赵令武眼前一亮,这的确不失为一个更好的办法。
“父亲——”赵以敬苦苦哀求。
赵令武心里琢磨开了:“也不是不能饶过刑氏一命。”
“父亲?”赵以敬面上一喜。
赵令武沉声说道:“但刑氏肚子里的孩子绝不能留!”
听见这话,赵以敬如遭雷劈,他怔怔的瘫坐在地上,一脸悲戚。
那是他盼了两年的孩子啊!
“乔仁远。”赵令武喊道。
“在。”
“这事你去办,办妥之后,将刑氏绞了头发,送去家庙,派人盯住了,别让她死了。”赵令武无情的说道。
“是。”
说完,乔仁远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赵令武叫住了他。
“国公爷?”
“宋氏葬在什么地方?”
“啊?”乔仁远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赵令武说的是宋姨娘:“回国公爷的话,如果小的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葬在西山那边。”
妾室死后,按律是不能入葬祖坟的,只随便找个地方葬了就是。
“派几个人过去,找到她的坟墓,务必将其剖棺戮尸,挫骨扬灰。”赵令武恨声说道。
若不是那个贱人,国公府怎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是。”
听见这话,萧氏心中又是一阵冷笑,剖吧剖吧,她可不会告诉赵令武,早两年宋氏的尸骨就被宫里的大太监陶安迁走了,这会儿躺在那墓里的是他那死了十几年的亲娘。
说完,赵令武急急的喘了两口气,面色也好了几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敬儿,为避人口舌,我明日便上书请旨,废掉你的世子之位。”
赵以敬回过神来,面上一白:“父亲?”
萧氏也急了:“国公爷——”
“你们放心,”赵令武打断了萧氏的话,他看着赵以敬,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样,说道:“该你的就一定是你的,等你九弟登基,我看谁还敢再对咱家说三道四。”
赵以敬面色巨变:“父亲,你的意思是?”
赵令武只说道:“事已至此,咱家还有的选吗!”
他倒是想做一个纯臣,可偏偏孟则知是从他府里走出去的,如今的宋国公府已经打上了他的标签。担着一个元后嫡子的身份,孟则知就是不想争也会有人逼着他去争那个位置。到那时,若是他争赢了,有着几十年的养育之恩在,宋国公府自然沾光。
可万一他争输了,就算宋国公府两不相帮,保持中立,赢了的那一方恐怕也不会放过宋国公府。
为今之计,不管是为了赵以敬的名声还是为了宋国公府的未来,帮孟则知夺嫡都是唯一的选择。
“我明白了。”赵以敬一声苦笑。
眼睁睁的看着孟则知从一个卑贱的庶子爬到和他平起平坐的位置,最后一步登天成为他只能仰望的存在,赵以敬说不清自己这会儿是个什么样的心情,悲痛、愤慨、沮丧……
还有邢小雅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冥冥之中,他有一种直觉,他这辈子不该活的这么窝囊才对。
将赵令武父子俩的神情尽收眼底,萧氏不动声色的弯了唇角。
……
就这样,孟则知在皇宫里住了下来。
除去五位公主暂且不提,广德帝一共育有十五个皇子,活到成年的只有七个,俱都已经封王分府了。
因而眼下还住在端本宫的皇子也就孟则知一个。
端本宫是专门供皇太子和众皇子居住的宫殿,毗邻广德帝居住的乾清宫。
就在两天前,广德帝令宗人府重新给诸皇子序齿,孟则知行五,更名顾世安。
半个月下来,孟则知慢慢的‘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
陪着父爱泛滥的广德帝用过晚膳,孟则知便回了自己的住处。
卸去一身的恭敬谨慎,在王广志的服侍下,孟则知舒舒服服的洗了一个热水澡。
王广志是大太监陶安的干儿子,准确的来说,如今这端本宫里四个内侍,十几个宫女都是陶安的心腹。
托他们的福,这半个月来,孟则知算是过的有惊无险。
毕竟这会儿,宫里宫外,想要他命的大有人在。
沐完浴,孟则知便去了书房,继续完成他今天下午画到一半的墨梅图。
快画完的时候,陆离就到了。
他当即吩咐道:“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王广志微微一愣,但还是带着人老老实实的退了下去。
随着房门吱呀一声合上,一小会儿的功夫,房间里多了一道清浅的呼吸。
提笔落款,孟则知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说道:“来,看看我新作的墨梅图。”
陆离依言上前,然后就被色欲熏心的孟则知抱了个满怀。
明明是叫人赏画,他自己却先骚扰起赏画的人来了,一声脆响之后,他熟练的解开了陆离的腰带。
他问:“你可会作画?”
陆离呼吸微缓:“不曾学过。”
然后他手里就被身后人塞了一只毛笔。
孟则知抓起一张空白的宣纸放在那副墨梅图上边,手指在宣纸上留下两道水痕,然后他抓起陆离的手,说道:“来,我教你……”
一直到手腕发酸,孟则知的教学才终于落下了帷幕。
陆离蜷着脚趾,嘴唇微张,一手撑在书桌上,看着面前歪歪扭扭的竹子,几乎喘不过气来。
“画的真好。”孟则知一脸饕足,由衷的称赞。
等到被绷紧的脚脖子慢慢的放松了下来,陆离这才想起正事来,他沙哑着声音,由着自己靠在孟则知身上:“两天前,卫国公府派出去了两拨人,一波去了灵河村,一波去了余家镇。”
“嗯?”孟则知两眼微眯。
卫国公是七皇子的岳丈,灵河村是邢小雅的老家,而宋姨娘的那个贴身丫鬟清秋(陈氏)就嫁在余家镇。
“你放心,我会帮你盯着他们的。”陆离缓声说道。
原来是来邀功的,孟则知悟了。
他唇角一弯:“那感情好,你放心,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一定会重重的报答你的。”
说着,他握住陆离的手,说道:“来,咱们再来复习一遍我刚刚教给你的技巧。”
作者有话要说:
孟则知:我不仅会躺赢,我还会走后门!
第71章
孟则知从陆离那里得到了不少外界的消息。
比如那一日宋国公府发生的事情。
比如眼下朝堂上的格局。
……
又比如大太监陶安是他的舅舅。
托这些消息的福,孟则知这一个多月来吃肉的次数直逼去年一整年的总和。
一晃眼便到了八月上旬。
这一天下午, 孟则知照常去乾清宫给广德帝请安。
一到宫门口, 便听见大臣们山呼‘臣等有罪’。
“五殿下。”
见孟则知过来, 候在大殿外的内侍当即躬身行礼。
“免了。”孟则知问道:“怎么,父皇这个时候还在接见大臣?”
见左右无人, 那内侍往前凑了凑,小声说道:“回殿下的话,刚刚到的消息, 河南八百里加急, 黄河决堤了, 国库拿不出银子来赈灾。”
孟则知神情一肃,历来黄河决堤都是死伤无数。
“罢了, 赈灾为重, 既然国库无钱, 那便从内帑拨银一百二万两, 用以安置流民、修缮河堤。”
“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但朕的丑话说在前头,此番赈灾, 若是再出半点差错, 朕决不轻饶。”广德帝杀气腾腾, 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臣等不敢。”百官又是齐齐喊道。
广德帝粗粗的喘了两口气,道:“既然如此,不知哪位爱卿愿意前往河南主持此次赈灾事宜。”
“启禀万岁, 微臣愿往。”出班的却是二皇子的左膀右臂,现任户部左侍郎娄书勋。
八皇子(原本的七皇子)眉头微动。
自孟则知横空出世, 原本站在二皇子这边的一干支持立嫡的官员的态度开始摇摆不定起来,可以说眼下正是二皇子党风雨飘摇的时候。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二皇子要把娄书勋派去赈灾,这不是嫌京城的事还不够乱吗?
要么二皇子想造反,所以把娄书勋派到暗处联络官员;要么,就是此次黄河决堤一事,另有蹊跷。
八皇子心底有了计较。
见朝堂上再没有其他人站出来,广德帝点了点头:“那好,就辛苦娄爱卿走一趟了。”
“微臣领旨。”
等到众臣散去,孟则知这才在内侍的引领下进了乾清宫。
“儿臣给父皇请安。”孟则知跪下行礼。
“允中来了啊。”广德帝放下揉按太阳穴的手,勉强扯出一抹笑来:“父皇今日政务繁忙,就不留你用膳了。”
说完,他吩咐道:“陶安,吩咐御膳房给五皇子多做一道烧鹿肉,从朕的份例里出。”
“谢父皇。”
孟则知撩着袍子,站起身来,他顿了顿,说道:“不知儿臣可否为父皇排忧解难?”
陶安心头一紧,他是最清楚广德帝的心思的。
他不想让孟则知掺和进夺嫡之争里,否则也不会扣着孟则知在端本宫一住就是两个月。
在这样的情况下,孟则知乍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落在广德帝耳中,怕是与伸手要权无异。
就算广德帝不追究,心底对孟则知的好感恐怕也要下降个两分。
果然,广德帝不经意间皱起了眉头,但他还是好声好气的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国库空虚,拿不出钱来。”
他原想用这话把孟则知搪塞过去,毕竟国库没钱,孟则知也没办法变出来不是。
却不想孟则知一本正经的说道:“国库无钱,不外乎征收的赋税太少,不够偌大一个国家日常花用。”
广德帝眉头紧皱,不由得顺着孟则知的话接了下去:“你的意思是增派赋税?”
“是也不是。前朝弊政,害民最甚者,莫如为镇压我汉民起义军而加派军饷,以致民穷盗起,又复加剿饷,再为各边抽练,而后加练饷。此三饷,数倍于正赋,苦累小民,剔脂刮髓,致使民怨四起。”
“父皇继位以来,仁政爱民,首除三饷,与民休息,又轻徭薄赋,方能有今日之天下太平。”
听见这话,广德帝的脸色好了不少。
恭维完广德帝,孟则知目光灼灼:“可父皇,朝廷征收上来的钱粮的数额,就真的是百姓缴纳的数额吗?”
广德帝面色一沉。
孟则知却毫不顾忌:“以浙江漕粮为例,朝廷岁浙江四百万石,而浙江则岁出一千万石。四百万石未必尽归朝廷,而六百万石常供官、商及诸色蠹恶之口腹。”
大扬朝推行‘一条鞭法’,既赋税一律征银上交国库。但是,官府征收漕粮时,免不了会因为粮食晾晒、簸扬及运输而有所损耗,官府不愿承担这些额外的损失,所以将之转移给百姓,即所谓耗羡。
如此,法外之税,又无监管,官吏们自然是上下其手,腐败丛生。
“父皇可知儿臣此前在户部任江浙清吏司郎中半年,一共收了多少耗羡?”
孟则知自问自答:“四千两。”
一个从四品小官,年俸不过一百零五两,一年却能收到八千两的耗羡。
广德帝没说话。
这些事广德帝真的不知道吗?他知道。
他为什么能容忍地方官员征收耗羡?
一是官员俸禄低,除了养家糊口之外,还得聘请幕友、仆役,否则办公、勤杂等事务无人承担,这些额外支出,朝廷是不管的,全部由官员们自掏腰包,再加上逢年过节还得打点孝敬各级上司,往往官员们一年的俸禄还不够他们一个月的花用。
另一方面,广德帝这一辈子都在和鞑靼死磕。
——在孟则知看来,广德帝是一个勤政的皇帝,却不是一个好皇帝。
他这皇位来的轻巧。
在太祖皇帝的八个儿子里,广德帝年纪最小,资质也最平庸,可耐不住他运气好。
天下还没有大定,他的七个兄弟就战死了一半。等到大扬朝立国,他五哥和七哥为了争夺皇位,想要效仿玄武门之变,除掉他二哥,最后却被反杀。
他那得胜的二哥笑到一半,不知道从哪儿飞出来的一根流矢要了他的命,顺便带走了悲痛欲绝的太祖皇帝。
就这样,做着闲王梦,从来没有接受过一天正统帝王教育的广德帝仓促之中就被文武百官推上了龙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