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漫天霞光中死去,在寒夜微雪中醒来,如今又看到了灿烂的星辰,感觉两辈子都值了。
他喜欢齐北崧那宽敞得可以跑马的阳台,和摆在星空下的户外沙发,可惜一月的海风太冷,否则他真愿意出去喝一杯。人生几何,酌酒自宽啊!
齐北崧整整花了二十多分钟才从浴室里面出来,身穿T恤睡裤和浴袍,趿着拖鞋,一点儿也不像要出门的样子。他打开冰箱门找冰块,余光瞥见程几从阳台落地玻璃门前回转,便故意放慢了手上的动作。
程几望着他,见他英挺的面庞带着水汽,湿发贴在修长的脖子上,白色T恤里凹凹凸凸,露出紧实肌肉的轮廓。
程几知道齐北崧长得好,那种好他也能欣赏,但想不想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说实在的,很多男孩子从小到大也没少碰过同性,玩闹时掏鸟摸蛋再正常不过,可程几想象不出什么人敢掏齐北崧,就算有,估计那人坟头草都一米多高了。
他问齐北崧:“能走了吗?”
后者扔了一块新浴巾给他,说:“你也去洗个澡。”
“我?”程几不解。
“你刚才在医院时根本没洗成吧?”齐北崧说。
他说这话时毫无杂念,完全是出于怜惜,程几那把澡真正是冲了个凉,到现在鼻子还塞着,说话齉声齉气。
程几有些动心,他就算现在回去也洗不成了,小破长康医院精明着呢,一天之中只给病房提供两小时生活热水,其余时间都得用保温壶去开水房自提,一保温壶的水仅够烫个脚。
“去吧去吧。”齐北崧劝,“我等你就是了。”
说着,他对着手上的酒杯灌了一大口。
程几一怔,问:“你喝什么?”
“加冰威士忌,喝了胃里舒服些。”齐北崧说,“你喝吗?”
程几无奈:“啧!你过会儿是要开车的,喝什么洋酒?临近过年交警满大街设卡抓酒驾,赵家锐刚刚就被拦过,交警非让他吹了仪器才走,你忘了?”
“……”齐北崧反应过来了,问,“你会开车吗?”
程几会,但他在这个世界没驾照,无证驾驶和酒驾都是要拘留的。
齐北崧赶紧说:“没关系,给我一个小时散散味儿!”
“喝了点儿藿香正气水都能查出来。”程几没好气地问,“你那洋酒多少度?”
“四十。”齐北崧看了一眼酒瓶,纠正道,“四十三度……”
反正要等,程几别无选择,只得洗澡。他当然不会用主卧浴室,齐北崧指挥他去了客卧。
等他略显纤瘦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上,齐北崧突然将酒杯里的威士忌一饮而尽,咧嘴无声大笑,笑得肩膀直抖,浑身乱颤。
他那第一口绝对绝对不是故意的,但现在恰恰相反!
感谢夜晚,感谢酒精,感谢交警!他今晚能把程几留住了!
岳母,借你儿子用几个小时,不反对吧?
第四十章
程几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弯腰观察齐北崧, 满脸写着为之奈何。
只是洗个澡的工夫, 齐北崧就横在沙发上面朝里睡着了,程几知道他出差归来很累, 又喝了酒, 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你说好要送我回去的, ”程几有些委屈, “现在该怎么办?”
附近停靠的只有一辆区间小中巴,莫说程几不知道, 就算知道, 末班车也早开走了。
齐北崧所说的四辆汽车钥匙都放在大门口的鞋柜上, 均是豪车, 也应该都有油,但程几不能碰。首先他没有驾照,其次碰了与偷车有何区别?
他抢过齐北崧的车, 但那次是为了救人, 别无选择。
齐北崧不骑摩托车, 更没有电瓶车、自行车之类的代步工具,所以想离开蓝色天际小区目前只有靠步行。程几还没傻到要走回去,这儿距离长康医院少说十公里, 等走到目的地天都亮了。
此外他出来时太着急,分无分文, 也没手机。
他轻推了一下齐北崧,那人连眼睛都没睁, 只把睡袍领口拢了拢。
程几叹气,愁容满面地坐在沙发角上继续缓慢地擦头发,看着人家睡。
而齐北崧根本就没睡!
他怎么可能睡得着?他浑身的血液都往那个不可描述的地方去了,又涨又硬几乎是发痛,就算想睡也硌得慌!
他是用全身的意志力在与本能抗衡并假装平静,要维持眼球在眼皮下不动,还得保持呼吸平稳,可是控制不了肌肉紧张,控制不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癫若狂地跳!
他在拖延,他在耍赖,他在利用程几。
沈子默利用的就是这一点。程几对待他认定的“好人”有一种无底线的温柔,他明明知道界限在哪儿,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到了委屈自己的地步。
比如现在,他很着急要回长康医院,完全可以把齐北崧强拉起来,逼着他开车送他回去,即使对方喝了酒。
——齐北崧酒量极好,那一小杯低度威士忌对他来说就是润喉。
可程几不会,连推摇都是轻的,他体谅齐北崧长途飞行的疲劳。
齐北崧知道自己还不算是他的好友,而沈子默也不配当他的兄弟,那么程几对待兄弟会怎样?把命送给人家吗?
齐北崧又吃醋了,吃从未见过的人的醋,他发誓只要自己在,就要阻止任何人当程几的兄弟,当姐妹也不行!
程几又轻推他一下,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别装了。”
齐北崧太小看程几的洞察力了,他毕竟曾经受过训练,虽然没怎么干过刑侦和审讯,好歹旁观过。
“不用装睡,我肯定不会强迫一个醉鬼开车的,你傻不傻?”
这又轻又软的一句话差点儿让齐北崧溃不成军,他猛然坐起一下子掀开程几,拔腿就往主卧走,重重摔上了房门。
程几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这人动如脱兔想干嘛,他追过去贴在门上听了半天,可惜那扇门款式简洁但材质厚重,隔音效果异常好,什么都没听见。
“齐大少爷?”他试探着问,“齐公子?齐总?”
里面毫无声息。
“齐北崧?”
“哥??”
……不会吧,就这么把他丢在客厅里然后自己去睡了?有钱人的待客之道果然也与众不同!
他等了一会儿才放弃扒门,准备给自己倒杯水喝,房门忽然又开了。
齐北崧昂首阔步走出来,像是换了一件浴袍,头发湿得直滴水,T恤也脱了,浴袍带子在腰间打了个紧紧的结,敞开的领口露出一小块麦色的胸膛。
“你怎么了?”程几问。
“不关你事!!”齐北崧粗暴地说。
“……”程几悻悻的想:好吧,的确不关我鸟事。
齐北崧拉开冰箱门,直接抓了冰块扔进嘴里狠嚼,脸上表情可谓狰狞。
程几没趣地挪回阳台落地玻璃窗附近,继续看夜色中的大海。
齐北崧坐在厨房的吧台前,双手握拳,把冰块咬得巨响,那声音就像是从他血管中发出,咔咔擦擦,咯嘣咯嘣……他刚才在洗面台盆里冲了五分钟凉水,脑浆都几乎冻住,但是现在又有热的迹象。
他错了,想简单了,他不该把程几带回来,更不该把人留住,因为他控制不了态势!
真漂亮!他发狠似的嚼着冰块想。
他完全理解沈子默和那个已经人间蒸发的凉凉前男友的感受,刚从浴室里出来的程几是叫人把持不住,他是美丽的,光洁而湿润,耳朵尖都是粉的……可他又带着一股韧劲儿,不是柔软无骨的动物,是刚烈的小野兽。
先前他说错了,沈子默才不是美男蛇,程几才是,而且一直都是,他比谁都缠人!
近半个月时间,齐北崧夜晚都在和右手谈恋爱,脑中盘踞着程几。
——白花花的,有着清秀的面颊,流畅的骨骼和光洁的皮肤,顺着他的身体蜿蜒而上,不肯放不肯松,在漆黑的夜晚里扭动,让他在大汗淋漓中醒来。
他这才知道这种喜爱原来如此煎熬,浑身的肌肉和血液都在鼓动,但完全找不到出路。
别和他谈什么柏拉图精神享受,他才二十五岁,可以彻夜胡闹灌下大量酒精第二天仍然正常上班处理事务,他还没开始喝枸杞养生。
他就是想要,他不能将喜爱剥离开欲望。
齐北崧仰起头望着厨房光线柔和的顶灯想:其实他可以对程几下手。
他听王北风说过了,程几酒量不行,只需要一点酒精就能让其糊涂。
可是他不能,这不是什么艳遇,什么419,他不能指望程几第二天早上起来失忆,无法接受明天从这个门走出去谁也装作不认识谁,更要命的是他不想让程几受委屈。
试想他一个直男,一个处,接二连三被男人压住表白是什么感受?那得是多惊惧和反胃。
那是他的宝贝儿,他要和他来真的,要小心翼翼,要捧着。
可惜宝贝儿太迟钝了,居然连一点感觉都没有,为什么他能察觉沈子默的意图,却不能察觉自己的?
他是觉得姓齐的永远不可能对他有意思?还是觉得齐北崧的战斗力还不如一只鹅,随便打打就倒了,所以根本不必担心?
他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能进入这套房子的朋友!
……错了,不是朋友,不是伴儿,不是情儿,不是玩意儿,是亦敌亦友,以此基础,稳扎稳打!
齐北崧吞下冰块,拐出厨房问:“你傻站着干嘛呢?”
程几又被他吓了一跳,转身问:“怎么?”
“我饿了,”齐北崧说,“你会煮饭吗?给我弄点儿吃的。”
他在飞机上用过餐,如今并不饿,但刚才躺在沙发上时他听到程几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声了,程几应该还没吃晚饭。
“你煮东西是难吃还是好吃?”他语带威胁,“如果难吃我可要发火啊。”
他原来没有这口不对心的毛病,认识程几后才添了此等顽疾,估计只要程几不跟他好,他就一时半会儿无法痊愈。
程几翻了个白眼,直接说:“难吃!”
他是真饿,走过来询问齐北崧可否看冰箱,齐北崧说:“随便!”
程几从冰箱里翻出几包速冻水饺,便开始架锅点灶烧开水,齐北崧倚在厨房门边看着他,努力装作神情淡然。
“白菜猪肉馅。”程几读着水饺包装袋上的字,“这如果难吃可不怪我,你得找厂家发火去。”
“如果煮烂了就怪你。”齐北崧说。
程几撇嘴,因为两人沉默着太尴尬,他继续找话题:“你平常不太在家吃饭吧?”
“不。”
“那如果想在家吃该怎么办?”
“海哥会派煮饭保姆过来。”
“郑海平?”程几问。
齐北崧语带促狭:“对,郑海平。我们齐家大宅有两个管事儿的,大总管和我爷爷差不多年岁,早已经退休,给他留一个名分是为了尊老。二总管就是郑海平,我们齐家几个老的小的都攥在他手里,一天都离不了他,你说他多重要?”
提到郑海平,程几有点儿无地自容。
齐北崧说:“你连呼风唤雨、十项全能的郑海平都不放在眼里,为什么就对付不了沈子默呢?”
他最恨沈子默觊觎程几,偏偏总是要拿出来讲,仿佛自虐也有快感。
程几双手撑在料理台上,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说:“别说了,我不喜欢。”
齐北崧与他对视,突然间一股冲动问:“比起他来,是不是和我在一起更舒服些?”
说完这句话他手心刷刷冒汗,腰背僵直,耳膜砰砰作响,似乎在等待某种审判。
终于程几点头:“是。”
齐北崧一下子就挺直了。
程几思索着说:“我们俩打过不止一架,彼此喷过许多狠话,你至少说过八百次要弄死我,但比起沈子默来我真更愿意和你相处,不骗你。”
齐北崧心里激动得都快上街撒糖了,却仍绷着脸问:“为什么?”
程几说:“因为……这么解释吧,其实我谈过恋爱,谈着谈着就人被甩了,原因不在对方,而在我。”
“我没办法应付那些太小性儿的、撒娇发嗲或是过于温柔的人,我哄不了他们,我很怕他们总是一边对我好,一边追着我问‘爱不爱’‘有多爱’‘真爱假爱’,好像我无论做什么他们都不满足,总欠着他们。沈子默对我很好,无微不至,但也让我累,让我想逃避。”
齐北崧居然完全忽略了重点:“你什么时候谈过恋爱?”
上辈子。
程几说:“初中,高中,大学,不可以?”
可以,但齐北崧有冲动把他的前男友或女友都找出来一个个当场打死。
“谈过恋爱你还这么呆?”齐北崧说,“沈子默不经同意老摸你是不对的,比感情索取更可怕,是侵犯行为!”
“……”程几无语地看着他,心想我第一次要不是把你打跑,你往后也会那样对他!
齐北崧继续还振振有词:“以后再遇到那样的,你如果不好意思动手,就放着让我来。兔崽子明明知道你不喜欢男人还刻意那样,属于X骚扰,应该打死!”
程几老脸一红:“别提这茬。”
“被男人摸恶心吗?”
程几闪烁其词:“别问了……”
我要问,因为我也想摸你!我会比他摸得更粗鲁更凶狠!我会把你摁在身下无处可逃然后像野兽一样用利爪挠你!
齐北崧苦闷地转身就走!
水已沸腾,程几将饺子下锅,余光看见齐北崧又回来了,手里拎着洋酒瓶。
“你还喝呢?”程几惊讶地问。
“反正今天也开不了车。”齐北崧说,“我有些头疼,喝了酒正好睡觉。”
程几便放下漏勺,走到大门后的衣帽架上,在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摸了片刻,将一板药片扔进齐北崧怀里:“止疼片。说起来这还是你买的,头疼就吃两片,可千万不能用酒送服,自己去倒杯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