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程几吗?”乐乐突然问,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没头没脑。
程几今年十九岁,文弱内向,甚至有些懦弱抑郁,他来自贫寒的单亲家庭,父亲去世,母亲重病,学业中断,生活的重压不可避免地将他塑造成那样的性格。
可眼前这人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笑起来精神奕奕,而且他站得那么直,甚至微微有些后仰,袒露着漂亮的下颌线条。
尽管脸上化着怪异的浓妆,他看上去还是很可爱,端正的表情里透着点儿小机灵。
乐乐困惑不已。
程几笑,说:“走了啊,回见!”
他必须走了,而且越快越好。
他还必须把齐北崧的大衣还回去。话说什么锦衣绣袄要值几万欧元?穿出来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偷五千块就够量刑标准了,他居然当面抢了人家几十万,真要命!
经过前台时,他将齐北崧的大衣双手奉上,告知是388包房客人的,请半个小时以后送进去。
“为什么要等半个小时?”前台姑娘不解地问。
程几眨眨眼说:“你现在送去也可以,只不过里面正在办事,撞见了不太好吧?”
前台明白了。
程几嘱咐:“姐姐,这衣服你可得收好啊,注意别让人偷了。”
前台凑近了问:“你哪儿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我今天刚来,也没见过你。”程几趴在大理石台面上,托腮坏笑,他上辈子也是帅小伙,相信现在也魅力不减,即使披着这层MB的皮。
结果前台说:“唉,我就说嘛!你们小姐妹之间不应该流行这种妆容啊,回头可千万别说是我教的!”
程几手肘一滑,差点栽下去。
“……”
前台说:“赶紧把妆卸了去!姐姐我眼睛毒,你不化妆比化妆好看一百倍,别胡乱糟蹋了,弄得像只火烈鸟似的!”
程几悻悻取出自己的衣服和手机,匆忙套上运动裤和羽绒服,以最快的速度逃出了水月山庄。
山庄外有成排的出租车在等候,程几拉开最前面一辆的车门,坐进去。
司机问:“去哪儿?”
“稍等。”程几说,“你先往山下开。”
他开始迅速查看手机的内容,从联系人到照片,从通话记录到通讯软件……三分钟后,他关掉手机取出sim卡,将其塞进了口袋。
“第四人民医院。”他说。
这是程几妈妈所住的医院,他在手机里看到了病历照片,欠费条照片,以及医生的联系方式。
病人住在12病区,37床,脑外科,目前深度昏迷,全无意识。
出租车在山间公路上行进,虽说两旁有路灯,仍旧显得黑暗幽深,不见头尾。
程几把额头贴在车窗玻璃上,感受那些震动和微响,突然想到这大概就是破坏主线剧情代价——寒冬腊月,深夜出逃,好生仓皇。
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彤云低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
司机正在收听广播,京戏里唱的就是林冲夜奔这一段,程几简直怀疑剧情管理员仍在盯着他,暗地里嘲笑不止。
“这是李少春,唱得忒好,忒有韵味。”司机搭话,“我就喜欢他这腔。”
程几笑了笑,心想这三流小说的世界里居然还有李少春,到底是作者写出来的呢,还是系统自动生成的?
他哪里知道自从剧情崩溃后,这个世界就与小说脱钩了,人物还是那些人物,故事却已大相径庭。
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他,直觉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言语中就带了三分讥嘲,说:“哎,你怎么不让我把广播关了呀?你这种人也能感受的了传统戏剧?”
程几说:“英雄空怀雪刃不能锄奸,自己遭人陷害生死离别,这挺难感受的?”
司机被他噎了一下,没能接上话。
程几幽幽地说:“林冲夫人是被衙内给逼死了,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深更半夜、深山老林,司机被他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你……小兄弟,你别乱说话啊,你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所以你就别问了,幸好我还活着。”程几说。
“……”司机在后视镜中与他对视一眼,心惊胆战地偏过了头。
“劳驾你把广播声音关小,我要休息。”程几说。
司机赶紧给他调了个专门播放轻音乐的深夜频道,问:“哥,这行不行?”
程几点头,眯眼睡了一小觉。
他真累极了,也饿极了,空落落的胃部隐隐作痛,全身上下的骨节就像是被碾过一般。
他穿越到这个身体里还不足两个小时,就已经将其折磨成这样,确实有些过分。原主儿倘若还有知觉,真不知道会怎样恨他,或许会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不已吧。
睡醒之后,他从内兜里翻出了原主的身份证。
照片呆板,眼睛里没有丝毫活气,只不过警察叔叔给谁拍照片都呆板。
出生在春五月,一年中最明朗美好的季节,可惜生活待他过于苛刻,让他活得艰难。
户口所在地:工人新村。
这必定是一个建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小区,是他长辈单位的福利分房。来自于已早早过世的父亲?母亲?不,更可能是祖父祖母,或者外祖父外祖母,他们一家从拿到这间房子起,就没有挪过窝。
“十九岁啊……”程几低语。
他上辈子牺牲时已经二十四了,比这男生还赚了五年。
“你为什么不想活了呢?”他轻轻地问,“宁愿把身体交给一个陌生人?”
是的,他察觉到了,原主是主动离开的,而且毫无眷恋。
一个蹩脚小说中微不足道的配角,满打满算五句台词,连正经的名字都没有,叫什么“程几”。
与主角的五句台词对完了之后,两个主角HE了,他呢?会去往何方?流落何处?是会死呢,还是继续赖活着?
“你想让我替你做什么?”程几喃喃。
我替你救了一个人,你高兴不高兴?
我还替你揍了一个纨绔子弟,你解气不解气?
我替你活得畅快一些,利落一些,行不行?
程几轻抚指节上的擦伤,自己答应自己:行!!
只有一点不行,体能不行。
程几想:从明天开始每天早起跑五公里,非把体能拉上去不可,不会打架的人生怎么可能称心如意!
第八章
夜间车速快,程几搭乘的出租车在十分钟后驶上环城高架,往第四人民医院而去。
与此同时,仍留在水月山庄388包房的齐北崧终于赶在半个小时的期限内解开了自己手上的绳子。
他刚火急火燎地把内裤套到膝弯,前台小姑娘就来敲门送温暖了,还好他的保镖们尽职尽责,没随便放人进来,保住了他最后的脸面。
“北崧?”保镖甲小心翼翼地在门外问,“这个,有人送了一件衣服来,我看着……好像有点眼熟。”
“给我拿着!”齐北崧一边穿裤子一边恶声恶气地吩咐。
保镖甲说,知道了。
保镖乙比较憨,追问道:“齐少,你的衣服怎么跑外面去啦?”
齐北崧提好裤链,随便套了件浴袍,猛地拉开了门。
前台姑娘是老油条了,见过的帅哥没有车载,也有斗量,但看到齐北菘的瞬间还是眼睛一亮,因为嫖客常有,美如画的不常有。
齐北崧黑着脸挨个打量门口的三人,说:“给我进来!”
前台姑娘指着自己的鼻子:“包括我?”
“包括你!”
前台姑娘犹豫,后又想到齐少向来对女人没兴趣,加上她自己胆大好奇,于是跟着保镖甲和保镖乙进了门。
进门之后,保镖甲乙察觉屋内好像只有齐北崧一个人的动静,不由得纳闷,心想刚才进来的那个酒吧服务生上哪儿去了?
保镖甲比较了解齐北崧为人,知道他虽然混账,但不会太过分,大约是把人关房间了。
保镖乙新来的,是个二货,当即脸色大变,心里叨叨说完了完了死人了,刚上班三个月就要帮老板处理尸体,作孽哟!
前台姑娘摸着脸继续欣赏齐北崧,心想啧啧,怎么能帅成这样?真他妈勾人!
齐北崧说:“把门关上!”
保镖甲轻咳,问:“要不要叫吴总?”
吴总就是那位青水面皮滑溜溜的男子,此时也不知道在哪个房间里嬉乐。
“别提他!”齐北崧吼。
他现在往死里恨那个姓吴的,因为就是那王八蛋一开始就把程几和周经理赶出去的,如果那时候把程几留住,齐少爷后来就不会受许多鸟罪!
其实齐北崧逻辑混乱了,他就算那个时候把程几留住,还是会挨打,而且挨得更重,因为程几保护别人屁股时大约会用五成力,保护自己就是十成十,齐北崧的脖子都可能被他绞断。
顺便说裸绞除了从后方发动外,还有前方裸绞,俗称“断头台”,主攻敌人脖颈两侧大动脉,短时间之内就会造成休克。
“门反锁!”齐北崧说。
保镖甲赶紧照做。
齐北崧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两手搭在靠背上,胸膛起伏,怒得眼睛发红,额上青筋毕现。
后头的三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不敢说话,屏息静气地等着他。
齐北崧平复了一下呼吸,先问前台姑娘:“衣服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前台说:“先前有个男生送来的,让我半个小时之后送来388包房。”
“什么样的男生?”齐北崧问。
前台姑娘说:“就是我们这儿的员工嘛,干那事的。……他偷了你的衣服?”
齐北崧问:“知道名字吗?”
前台还真不知道,因为程几是第一天上班,脸生,她只记得程几来领东西时报的寄存号码。
水月山庄的员工来来去去特别频繁,除了几位固定的高管和经理外,其余人员每隔几个月就会换一批,尤其是像MB这种。要想客人常来常往,就得补充新的,淘汰旧的。
齐北崧问:“下次碰见了,你还能认出他来吗?”
前台姑娘犹豫:“不一定,他把妆化成那样,洗了脸我估计就不认识了。”
见齐北崧很不高兴,她赶紧补救:“但我记得他的特征。”
“什么特征?”
前台姑娘说:“他脖子后面有颗痣,虽然被头发挡住了,但一低头就能瞧见。”
齐北崧没注意到程几身上有痣,当然就算脸上有痣他也来不及看,他正挨揍呢!
“还有吗?”齐北崧问。
前台老实地说:“没有了。”
齐北崧说:“调监控。”
“嗯?”前台姑娘问,“什么?”
“把你们山庄内部的监控调出来!”齐北崧命令。
“北崧,出什么事了?”保镖甲问。
“没事!”齐北崧粗鲁地说,“雷境,你跟着她去看监控,就找她嘴里说的这个人。”
保镖甲雷境楞了一下,说,好。
齐北菘转向保镖乙,问:“王北风,你什么毛病?抖什么抖?”
保镖乙王北风脸色蜡黄地说:“齐、齐少,你……放心吧,我一定做好善后工作,做到……不留把柄。”
他想尸体是不是在浴缸里?一定是!
妈哎,这是该整体搬运呢,还是切成一段一段的运出去比较好?往后案发,我是不是要跟这姓齐的同案论处?
不对不对,他是没人敢管的,我他妈得被抛出去当替罪羊啊!唉,早知如此,仨月前就不该投简历!
……
齐北崧又奇怪地瞧了他一眼,心想这人五大三粗,怎么老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遂不理,独自生闷气。
总之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齐北崧连续灌了好几杯浇愁的红酒,王北风还在琢磨他把受害人尸体藏哪儿了,跟去看监控的雷境回来了。
齐北崧问他:“看到了吗?”
雷境说:“北崧,你应该是遇到一个特别狡猾的人了。”
“什么意思?”
“他知道怎么回避探头。”雷境说,“水月山庄这么多高清红外线探头,居然没一个拍到他的脸。”
齐北崧问:“那前台的探头呢,那总是对着人拍的吧?”
“前台有一个探头,他正好站在拍摄死角,所以只拍到了他三分之一的后脑勺。”
齐北崧将剩下的红酒抿入口中,又问:“老雷,王北风,你们在部队的时候练过格斗吗?”
“都练过。”雷境说。
齐北崧问:“练的是套路还是非套路?”
雷境回答:“其实都是套路。”
“有人练非套路吗?”
“也有。”
“什么人会去练非套路?”
“通常是需要真刀真枪干架的人。”
“这种人多吗?”
“相当少。就算有也隶属于特种部队了,当然一小部分侦察兵也行。”
齐北崧想全球的特种部队都找不出那么朋克的人,能把人眼睛都闪瞎了,所以一定不是!
“除了特种部队的,还有谁会练非套路格斗?”
雷境说:“特警里有一小部分机动人员,专门处突的。”
那个穿网眼袜的也不像特警啊!
“还有吗?”齐北崧问。
雷境想了想:“还有就属于地下组织了,涉hei的,涉恐的,国外训出来的杀手。”
齐北崧依然觉得不像。
“剩下的……要么是综合格斗的选手。”雷境说。
齐北崧心想就那货色还能打综合格斗?小身板就算上了场也得被人嘘下去啊!况且他前一秒还卖屁股,后一秒怎么就能上擂台呢?
其实程几不矮,一米七五绝对有,只是内忧外患之下,人比较瘦。
齐北崧埋头不语,随后冷笑:“算了,只能打草惊蛇了,去把那个姓周的经理给我喊来。”